天际层层的云彩迸开,金黄色的光芒洒落。
一辆马车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奔驰着,驾车的是一名眉清目秀的青年,瞧上去干干净净的,一点儿也不像是驾车的仆役。
苗司空睿智深沉的眼眸直视远方,白皙修长的手稳操缰绳,迎面拂过的风吹乱了他的发,却吹不乱他面容上平静的神情。
蚌然,他的眼角微微一抽,缰绳收紧了些,马蹄立刻慢了下来。
“怎么了?”坐在马车内的人察觉了,娇软的嗓音飘了出来。
“大小姐,是羊。”苗司空边说边缓下马儿前进的速度,直到最后完全停止不动。
“绕过去。”水胭脂细细的黛眉拧起,不解从小苞在自己身边,办事效率极高的苗司空怎会连遇到羊该怎么做都不清楚。
“绕不过去。”苗司空的语气平平淡淡的,“是羊群。”
“羊群?”还是可以绕过去,不是吗?
听出主子话里的质疑,为了证实自己不是办事不力,他拿出踏脚凳,拉开车门,请主子一探究竟。
车门方开,水胭脂立刻嗅到一股羊骚味。
“免了。”抽出绣帕捂住口鼻,她拒绝下马车。
苗司空没有勉强,仅是将车门打开让她看清楚眼前的景象──
确实是羊群。
大批的羊聚集围绕在马车四周吃草,而且有越来越多的趋势,偏偏就是没看到牧羊人。
“怎么会让马车陷入羊群中?”
“本来牠们并没有成群结队,而是马车靠近之后才渐渐聚在一起的。”苗司空简单的解释。
其实他也说不出到底是怎么陷入羊群中的,反正当他回过神来时已经动弹不得了。
“牧羊人呢?”务实的水胭脂没兴趣追究造成如此窘境的原因,只想着该怎么解决问题。
“没瞧见。”苗司空四处搜寻片刻才回来禀报。
“麻烦了。”水胭脂轻喃。
不快点,她定会错过和佟当家赴约的时辰。
佟家是北方巨商,握有边关大半以上的经济命脉,前任当家佟邦雪致力于“货通天下”的远景,却壮志未酬;而新任当家──也就是佟家长子──佟胤玄,接管佟家才一年
便实现了父亲做不到的事,将佟家的祖业发展得更胜以往。
至此“佟胤玄”这个名字,在商场上成为一段传奇佳话。
艳府水家和佟家自前任当家掌权起便有密切的往来,说来还可以算是世交,所以她小时候曾见到佟邦雪和他引以为傲的长子,但自从三年前佟胤玄接管佟家事业后,便甚少
在艳府水家出入,即便有,也都是匆促来去,她几乎忘记他生得是何长相。
“赶不走吗?”水胭脂的话不是问句,而是要苗司空去做。
“大小姐,我并不是牧羊人,赶羊不是我的专长。”苗司空淡然敛礼,口气恭敬,说的话却是拒绝。
苗司空的自傲是她惯出来的。毕竟身为艳城的师傅,苗司空有本事也有资格骄傲,但是不把她这个主子放在眼里,就另当别论了。
“究竟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柳眉轻挑,她唇畔带着似笑非笑的痕迹。
“当然大小姐是主子。”
“那就给我赶羊去。”
“化妆师傅的手是性命,如果不小心伤着了,艳城的工作该由谁来做?”苗司空一番话戳中水胭脂的罩门,令她无法反驳。
是的,如果拿工作来当挡箭牌的话,她绝对买帐。
虽说她是艳城的下任当家,但她对上妆这事向来没法子,总要由苗司空来画,甚至时常被苗司空教训没有身为艳府大当家的自觉,所以在工作上她绝对不敢与他为敌。
“得了。”水胭脂放弃与这年纪比自己大、气焰也不小的下人争辩,如今也只能等牧羊人来解救他们主仆俩了。
初秋的草原上,阵阵冷风吹拂过,形成一道道青草波浪。
九月的北方已经冷得令人拉紧衣领,拿出棉袄裹身。
草原上除了成群的羊儿外,还有三三两两的牧羊人跟在周围赶羊,和几名骑着马的高大男人。
男人们身着长袍,衣领袖口缝上狼毛,头戴羊毛风帽,围绕着其中一名年轻男子,亦步亦趋的跟着,主从关系明显划分出来。
男子昂藏挺拔的身躯在男人们之间甚为显眼。
男人们对他恭敬,女人们毫不掩饰对他的爱慕,附近帐包的牧民们无一不认得他。
他就是边关首富佟家的少当家──佟胤玄。
他拥有一副比他人更宽阔的肩彷佛能撑起天,结实得能容纳一切的胸膛,修长得好似能踏开大地的双腿。端正的五官过于严肃,只有那双浅褐色的眼眸泛着柔和的光芒,才
没让人被他严峻冷漠的外表给吓跑。
今日是例行性的牲口巡视,向来亲力亲为的佟胤玄,不畏辛劳的跟着下属来到草原上。
“怪了,羊群里有辆马车。”对这种例行巡视向来没兴趣,只是为了保护佟胤玄的安全而跟出来的耀武,瞇着眼看向与他们有一段距离的羊群。
“咦,真的耶!”其它人定睛一瞧,立刻附和。
“在这里谁会乘坐马车?就连女人都骑马!”身为佟胤玄得力的左右手,华襄一边记录着主子说过的话,一边反斥。
“可那真的是马车啊。”一名属下吶吶地开口。
“那应该不是咱们的羊吧?”耀武没搭理死对头的话,径自问。
“是的,那不是佟家的羊。”牧羊人看了一眼,很确定。身为专职的牧羊人,他不可能会错认照顾的羊群。
属下们的争论传进了正忙于巡视牲口情况的佟胤玄耳中,他暂且停下手边工作,锐利的黑眸抬起,望向属下指指点点讨论的方向。
确实是羊群,且羊群中停着一辆马车。
“大概不是本地人。”耀武下了结论。在草原上都是骑马,不可能会有人乘马车的。
“华襄,这里交给你。”话落,佟胤玄掉转马首,策马向被困在羊群中的马车前进。
“欸?咦?”来不及反应的华襄一愣。
“少当家!”倒是耀武反应过来,立刻策马追了上去。
真是的!
就是要应付这个不按牌理出牌的当家,才会需要他的存在!
“有人来了。”在安抚马儿情绪的苗司空突道。
“是牧羊人吗?”水胭脂的疑问由马车内传了出来。
“好像不是。”苗司空回到马车边,目光紧盯着远处而来的黑点不放。
车内的水胭脂闻讯,眉也不皱一下,态度仍是泰然自若,“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她可是要成为艳府大当家的人,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是。”苗司空静静的退到一边。
彬许他会认为这个主子懂得不比自己多,年纪又比自己小,但不得不承认,水胭脂有种安定人心的沉稳气度,饶是在兵荒马乱的情况中,只要瞧见她稳稳地端坐着,泰山崩
于前而面不改色的绝色娇容,便会令人有种担忧是多余的安心。
马儿的嘶鸣声显示人已到。
苗司空朝来人抱拳,并没有开口。
男子高大的身形,一双不若汉人的浅褐色瞳仁,使他瞧上去似乎有边关部族的血统,因此苗司空不确定对方会不会说中原语。
“你们遇到麻烦。”佟胤玄说出明眼的人都看得出来的事实。
“我们正在等牧羊人前来把羊群给赶走。”苗司空这才回答。
“等牧羊人?”晚一步赶到的耀武闻言,脸上出现讪笑,“这儿的牧羊人同时必须监管好几批羊群,多半是四处跑,你们可有得等了。”
苗司空对耀武的讪笑显然不以为然,淡淡地开口:“是吗?无妨,我们不赶时间。”
“苗师傅,我要下马车。”水胭脂娇软的嗓音传了出来。
“是。”苗司空恭敬的打开车门,放好踏脚凳。
“搞什么,下车还要人帮忙?”耀武啧啧称奇。
佟胤玄觑了属下一眼,又把目光重新调回马车,同样等着看即将由马车出来的是怎生的娇贵人儿,需要下人无微不至的服侍。
白玉般的柔荑探了出来,苗司空立即伸手扶着,小巧的绣鞋跟着踏出马车,看上去风一吹便倒的小女人由马车内缓缓的步出,立刻掳获了众人的目光。
墨黑水润的媚眸彷佛囊探了天际星辰的光芒,如泼墨画点缀出的两道柳眉,细致的眉心向下勾勒出挺直的小巧鼻翼,两颊因刺骨的寒风泛着冻红,略显丰厚的唇瓣是这张绝
色容颜的最大特色。
剎那间,佟胤玄的脑中浮现“惊为天人”这四个字,而且毫不犹豫的用来形容她。
一个小女人,一个惊为天人的小女人。
水胭脂甫下马车便对上拥有一双浅褐色眼眸的主人。
那是一个高大健硕的男人,用着专注得彷佛天地间只有他们两人的眼神,紧盯着她不放。
迎着金风飒飒,她感到一阵寒冷,可他炽热难解的眸光,却引起她心湖一阵骚动。
“大小姐。”苗司空注意到主子望着那个仪表出众的男人出了神,不疾不徐地出声提醒。
水胭脂发愣的情况可说是前所未见。
顿了顿,水胭脂掩饰自己的失态,微微福了个身。
“不知公子可否替我们驱赶羊群,好让我们的马车过去?”
佟胤玄没有立刻回答,反而上下打量起她。
一身绣着深蓝花朵的紫罗面衣,搭配上白色的衬里,一头乌黑的长发整整齐齐地披在脑后,作工精致的头饰和身上所佩带的简单饰品,无一不显示出她的出身娇贵。
这样粉雕玉琢的人儿怎么会到接近塞外的边关地带?她就像株养在深闺的珍贵花儿,娇软无力,禁不起风雨的摧残,到边关恐怕也撑不了多久。
“你们有手有脚的,干嘛要别人帮忙?”耀武直率地问。
“实不相瞒,我们主仆俩是从长安京来的,对这羊群着实苦恼。”赶羊?她一个女人做不到也罢,偏偏那个高傲的苗师傅同样不肯乖乖听话,她还能怎样?
“跟在羊群后催促就好啦!”至少他看牧羊人都是这么做的。耀武再次抢答。
“不方便吗?”水胭脂直接略过耀武,望着佟胤玄,软声请求。
“有何不可?”佟胤玄扬眉,不置可否的看着她。
“少……爷。”在佟胤玄的眼神遏止下,耀武乖乖改掉称呼,不忘发发牢骚,“您如果乱来,可真是难为属下了。”
要赶羊的话,还是去找牧羊人来帮忙比较好,毕竟佟胤玄可是佟家的新任当家,不能出任何差池。
虽然他也不认为赶个羊会出什么差错,但就是不希望这个凡事太过自信,也太过自由的好主子有任何意外,毕竟负责佟胤玄的安危是他的责任。
“赶个羊而已。”佟胤玄话落,策马开始赶羊。
没多久功夫,羊群纷纷朝着别处移动,渐渐离开马车所在的道路上。
“多谢公子搭救。”盈盈地又福了个身,水胭脂站在原地,没有立刻回到马车上。
稳稳坐在马背上的佟胤玄亦然,居高临下的望着她,没有离开的意思。
“那个……”她吶吶地开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微笑。
她甚至不懂自己为何还不离开,明明和佟当家约定的时辰已经快来不及,但不知怎么着,她就是不想这么快走。
听见水胭脂的话,苗司空讶然惊愕。
他从不曾由主子的口中听见类似“那个”这种不确定的词汇,通常都是听见她坚定不移的口吻,发落任何事情。
佟胤玄同样不知道自己留下是为了什么。
此刻他满脑子只想着多看她一眼,多停留一些时间,明明该是第一次见到她,偏偏有种熟悉的感觉。
春日,樱瓣,暖风,和那抹突然跃上心头的笑容……难以抹灭,彷佛在很久以前已识得她。
“少当家!”远远地,等不及的华襄策马追了过来。
佟胤玄远游的思绪随着华襄的叫唤拉回了神智,不待属下靠近,便掉转马头,用着高深莫测的褐眸睐了她一眼。
“就此别过。”
他们谁也没料到,会这么快再次相见。
他,是佟家新任的少当家,佟邦雪引以为傲的长子。
她,是艳府水家的下一任当家,是水明月捧在手心的掌上明珠。
他们在过多期望的赞誉话语中被相互介绍。
这些都是他们早已习惯加诸于自己的过重压力,都是用来鞭策他们不断前进的严厉鞭子,听在耳里总像是提醒他们做得还不够好,未臻完美,还有努力前进的空间。
但此刻,仅他们心里才明白,那些名号和赞赏皆被抛到脑后,眼里心底注意到的只有对方的存在。
打从未懂世事之前便已被扣在肩上的担子,虽然称不上厌恶,倒也压得他们喘不过气,可在这一刻,他们由衷的感谢自己的身分,才能再度与对方相见。
原来是他,原来他就是佟胤玄。
原来是她,原来她便是水胭脂。
两颗同样悸动的心发出喟叹,被不知名的暖流给煨烫。
主位上,佟邦雪锐利精明的目光在儿子和老友的女儿身上来回,似乎从中看出了些连当事人都还不了解的端倪。
“胤玄,怎么不请胭脂入座,要让远道而来的客人罚站吗?”大胡子底下抿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朗声道。
“水姑娘请坐。”佟胤玄一听,这才收回放肆的视线,俊颜波澜未兴,好似刚才的无礼凝视是错觉,风度翩翩地请她入座。
难怪对着她,他会有股熟悉的感觉,因为他们以前见过。
水胭脂亦察觉自己的失态,忍不住在心里暗骂自己几句。
她不该看到男人就像掉了三魂七魄死盯着人家,先不说女人家的矜持尽失,就是她该坚持的仪态也没能把持住。
“佟爷,少当家,客气了。”水胭脂微微一笑。
丫鬟们这才端上新茶奉客。
那双柔和的褐眸又绕回她身上,目不转睛的望着。
未免再次失态,水胭脂忙不迭地拿起杯子,细细啜饮了一口,回避佟胤玄的目光。
“这茶不知合不合妳的口味?”想起水胭脂的母亲余美人是南方的一代茶商,佟邦雪开口问。
“名声响亮的佟爱所喝之茶绝非泛泛之辈。”水胭脂客气的说,对于杯中的茶水称不上顶满意,倒也可入喉。
“哈哈!”了解她的意思,佟邦雪一阵朗笑,“妳和妳母亲简直是如出一辙,和水当家更是像极了!”
拥有余美人的体贴细心和水明月的八面玲珑,这娃儿将来的作为不容小觑。
“脂儿谢过佟爷的夸奖。”水胭脂也不过分谦虚,自在的收下赞美,态度竟也不令人讨厌。
“我想水当家为何要妳前来,妳还不了解吧?”佟邦雪转了话题。
“脂儿驽钝,父亲只说要脂儿前来拜访,并未说明所为何事。”水胭脂顺从的回答。
其实对于父亲水明月所拨的算盘,简直像是他肚里蛔虫的她怎么会不晓得?
佟邦雪也知道虽然水胭脂看起来年纪尚轻,但那双慧黠的水眸眼波流转间,已经可以看出不输给真正商人的算计,自然不会真如她自己所说的不明就里。
“总之,在明年年终前妳便好生住下,把这儿当自己家,有任何问题尽避说,别客气。”
“是,谢谢佟爷。”水胭脂俏灵灵地回答。
案亲是要她来学习的。
无论再多的巨商传奇,都是纸上谈兵,全都比不上亲眼所见,亲身体会学习来得直接。
这“佟边关”可不只是说说而已,在艳府水家众多有往来的商贾中,最令父亲赞誉有加的便是北方大商佟邦雪,是以才会要她不辞千里的来到边关,仔细观察别人成功且立
于不败的秘诀,以回去截长补短,让艳府水家好还要更好!
佟邦雪看出水胭脂的心思,不但不在意,甚至大方的说:“来者是客,妳想怎么看都可以,我会让胤玄陪着妳。”
闻言,纤细的身躯一震。
让佟胤玄陪着她?
水胭脂悄悄地瞄了眼褐眸里闪着令人费解光芒的佟胤玄。
他抿薄的唇在迎上她的视线后,隐隐地勾起一抹浅笑,望着她。
霎时小女儿家的娇羞令她赧红了粉脸。
她确定由他来作陪自己定是心不在焉,无法专心。
“那怎么好意思,少当家还得处理商行铺子里的事,脂儿有苗师傅陪着便已足够。”她客气地推辞。
佟邦雪挑起眉,“水当家没同妳说苗师傅只是护送妳到佟家来的?”
水胭脂一愣,随即望向总是少跟自己禀报几句的属下。
苗司空一脸平淡,微微颔首附和佟邦雪的话。
这个不听话的属下!
水胭脂一脸微嗔的瞪了他一眼,不知该如何是好。
“水姑娘在佟家的一切就交给在下安排,有何需要或是想去哪儿都可以告诉在下。”佟胤玄替她找了台阶下。
“嗯,这样我也安心许多。”佟邦雪的话代表结论,只见高大得像座小山的他站起身,准备离开。“胤玄,脂儿便交给你了。”
“是。”佟胤玄亦起身恭送父亲。
水胭脂连忙站起身,“佟爷慢走。”
佟邦雪回过头,别具深意的看了看两个小辈,才缓步离开。
看来水明月打的主意可不止让水胭脂来学习那么简单呀!不过事情会如同水明月所计算的那么顺利吗?他可等着瞧了!佟邦雪暗忖,脸上笑意更加明显,只是仍被那一大把
的胡须给遮住。
送走了佟邦雪,苗司空立刻拜别。
接连送走两个人,佟胤玄又撤下一屋子伺候的丫鬟小厮,瞬间偌大的正厅只有他们二人。
就剩她和他。
意识到这一点,水胭脂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彷佛看穿她的不安,他垂下眼眸,不再紧瞅着她不放,唇畔却勾起一抹和适才意味不同的笑,只不过她没发现。
“想不到是少当家前来搭救,脂儿真是感激不尽。”水胭脂按下异常跳动的心,认真的盯着桌上放凉的茶水,好似里头有什么大秘密。
“在草原上无分男女老幼皆骑乘马匹,只有外地来的人才会选择搭乘马车。”
“所以少当家一开始便发现脂儿非本地人了。”她轻声道。
“嗯。”佟胤玄简单应了声。
沉默,来得突然。
向来享受沉默的水胭脂,竟无端地手足无措了起来。
他在想什么?是不是觉得和她扯在一起很麻烦?是不是觉得她是个很无趣的女人?
水胭脂急着想找话题,偏越是心急,越想不出该说什么。
“水姑娘……”他想起了什么开口。
“是!”她宛如惊弓之鸟地打断他,正襟危坐,一副深怕惹他不悦的模样。
佟胤玄先是一顿,继而露出体贴的淡笑,“要不要到草原去看看?”
啊,让他看笑话了……
不过因为那抹笑,他严肃的五官瞬间柔和了起来,她的心头一片暖烘烘的,比任何轻裘披氅都还要温暖。
“也好。”
佟胤玄站起身,朝她走来。
“虽然才九月,但北方冷得早,等会儿我让人替妳准备几件冬衣。”注意到她冻红的鼻头,他如是道。
“谢谢。”仍不习惯盯着他的眼看,水胭脂一个劲的“偏焦”,视线始终聚焦在他的唇上。
“水姑娘讨厌我?”佟胤玄微俯,不愿放弃直视那双勾人媚眼的机会。
蓦地,浅褐色的眼眸再次对上她的,放大的俊颜在眼底扩散开来,吓得她连退了几步。
“不、不,怎么会……”水胭脂嫌摇首还不够,连手也跟着直挥,就怕他误会她。
“那为何不敢看我?”他紧锁着她的目光,这次不再轻易放过她。
妆点得精致的鹅蛋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神情他都没有错过,一双如鹰般锐利的眼眸闪动着趣味的光芒,像是故意逗着她,又像在认真的询问。
“没有……”她话说得心虚,眼神又开始四处乱瞟,不敢看他。
“那么看着我。”低沉的嗓音如温醇的美酒,涌进她耳中,醉人不已。
她无法自拔地依言照做。
“我不可怕吧。”瞧她像只可怜的小兔子,怯生生的水眸闪动着担忧,让他怀疑自己是食肉的大野狼,不小心露出利牙吓着了她。
他明明没打算对她怎样,但那双盈盈润黑的眼眸实在勾引人对她伸出魔掌。
魅人的小女人。
“……嗯。”她的声音有些许不确定。
“妳不用怕我。”应该说,他不希望她怕他。
“嗯……”这次她的犹豫少了一点。
这似乎大大取悦了他,佟胤玄的好心情不言而喻。
“那么,我们走吧。”
他很开心?
水胭脂小心翼翼地观察他脸上神情,却发现要知道他是否开心,对她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彷佛在很久以前便已了解他的喜怒。
遇上他,总有一股熟悉的感觉,是因为他们儿时曾见过的关系吗?
“嗯。”他的好心情传染给她,水胭脂绽开甜美的笑。
浅褐的眸心转深,佟胤玄细细地凝视着这个一眼便令他着迷的小女人。
“走吧。”他朝她伸出了手。
瞪着那只黝黑粗厚的手掌,水胭脂迟疑了片刻,才缓缓地将小手搁进他的掌心中。
“唤我脂儿就行了。”螓首低垂,她轻轻地说。
他知道自己不会忘记此刻艳红了双颊的她,会一辈子放在心底珍藏。
“脂儿。”
由他口中吐出的名字鲜明得被赋予了生命。
如果人生总是寻寻觅觅地在找寻着连自己都不确定的东西,那么辛苦的寻找在这一刻有了结果,彷佛就是为了等着他来唤,她的名字终于有了意义。
水胭脂无比甜美的笑了。
似乎连冷冽的寒风都幻化为暖洋洋的春风,轻抚过他的面容。
现在想起来,那一瞬间对他来说即是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