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周·圣历二年七月
一直……很讨厌他的背影。
伴今年感觉时间以令人不耐的缓慢速度走着,四周几十双眼紧盯着他,每个人的表情不尽相同,每张脸都在他的视线中倾倒颠覆,每个人都颠倒了……最后,他看见了雍震日的背影。
那道讨厌的背影,格外骄傲得令人想一脚踹下去。
“两千七百八十三胜对两千七百八十三败——”宣判结果的声音窜进洪今年的耳中。
啊,不是大家颠倒而是他颠倒了,因为他才接近雍震日不到眨眼的瞬间立刻被摔了出去。
他明明很努力了:比同年龄的孩子跑得更远,即使回家了还是持续练习师父教的招式直到深夜,每天也都是最早到武馆,任何事情只要是师父说了的,他都会做到超乎别人期待的程度。
这样拚了命的追赶,雍震日的背影看起来却还是那么的遥远,难道他真的永远不可能打败他?那不就永远也拿不到他的“第一个”名字了?
思及此,被打飞的洪今年俐落的翻身,转了个圈后,双脚稳稳落在地面,低喃:“真是可恶啊……”
今年他都已经十四岁了,要到何年何月才得以不再被人嘲笑?
“嗯?”雍震日从容不迫的回身,抬起一边眉毛望着他。
“再来!”洪今年扭扭脖子,重新摆开架式,吼道。
“一招定胜负,这句话不是你说的吗?”雍震日手指掏着耳朵,吹落指尖的碎屑后,漫不经心地提醒他。
“这是第两千七百八十四场比赛,快来!”洪今年摆出一副混混样。
“啊……”雍震日发出想起某事的低吟,下一瞬人已经来到武馆外,“我听见辣味仙人在呼唤我了,第两千七百八十五场比赛就算你赢好了。”
“喂!你以为偷替自己加一场赢战,没人会发现吗?”洪今年立刻追了出去,一边怒喊。
“哎呀,被发现了吗?”雍震日边挖鼻孔,边以飞快的速度往前跑,气息依旧平稳。“那好吧,勉强取蚌整数……就算三千胜对三千败好了。”
“喂!这下你连一胜都不肯给我了吗?是因为生气了吗?我看你根本就是懒得跟我比画了吧!”洪今年的脚力和耐力因为这几年的磨练,已经能够追着他跑。
此时,雍震日毫无预警的顿住脚步,洪今年差点撞上他,在千钧一发之际从他身侧险险擦过,然后摔个狗吃屎。
“你干嘛随便停下来?赛跑也要有个终点才能喊停啊!”
“终点到了。”雍震日指着前方推着车子沿街叫卖胡麻饼的老伯,也是村里唯一愿意替他做辣味胡麻饼的老板。
“你到底——”瞥了老板一眼,洪今年正想发难,雍震日来到他面前,露出甜美得令人发寒的笑,打断他。
“二师兄现在要解决人生中最重要的事了,身为师弟——最小的师弟,你应该不会剥夺二师兄的人生目标吧?”
你的人生目标就只是胡麻饼吗?应该还有更重要的吧?
即使心里这么想,每当雍震日出现这样的表情,就是危险的指标,经过这么多年早已熟悉他的洪今年明白该撤退了。
“听懂了就快回武馆去。”拦下胡麻饼老板,雍震日赶他的手势像在挥赶讨人厌的苍蝇一样,表情更是拽得二五八万。
丙然很欠揍!
伴今年暗忖,没再纠缠他。
对于雍震日,他其实有着非常难解又复杂的想法。
七年前的那个钱袋,是雍震日在村里最热闹的大街上,花了半个月的时间寻找,最后才替他还回去的。
伴今年永远记得那天,看起来总是耀武扬威的雍震日带着一身像是被人痛殴的伤回到武馆的模样。
原本他还想着到底是谁那么厉害,揍了雍震日一顿,如果能亲眼看到肯定非常痛快,结果师父问了他一句:“还回去了吗?”他才晓得雍震日是去替他还钱袋。
初时他感到非常气恼,明明没人拜托他,他干嘛自作主张?害得师父对他有不好的印象,又增加他自己的好感度,简直是个心机超重的家伙,于是他趁着四下无人的时候跑去找雍震日,对他被打得很惨的模样冷潮热讽一番,他却用正经八百的语气回答:“我不打没有错的人。”
当时他没能及时反应过来,后来才晓得原来对方以为偷钱袋的是他,于是狠狠教训他一顿,雍震日却没有还手,甚至没有躲,才会落得如此惨状。
在他为了自己努力时,他满脑子只想着要打败他,并且趁他不在的时候,悄悄混进武馆,跟着众人练功,但是雍震日反而做了这样的事……并非感激他替自己还了钱袋——那时候他还是认为钱袋不还也无所谓,是他用淡淡的语气坚持自己的想法,并贯彻始终的态度使他动摇。
在那一瞬间,这个性格里有着虐待人倾向的雍震日,好帅气。
于是他拚命的追逐他的背影,想要赶上他的步伐,以赢过他为志向,不是真的讨厌他,或许还带点崇拜,但是很多时候雍震日又真的目中无人到不赏他一拳会气死自己的地步。
“怎么你还没走?”买完辣味胡麻饼的雍震日发现他还在,立刻露出看到麻烦的嘴脸。
“请我吃胡麻饼,我要甜的。”一改怒气冲冲的模样,洪今年扬起笑容要求道。
经过这么多年的团体生活,他也不是一点长进也没有,只有在找雍震日单挑时,才会克制不住脾气。
“为什么要做师兄的请你?难道你不懂孔融让梨是多伟大的情操吗?要不要我现在就教你?”这下换雍震日摆出恶棍的不良口气。
“老板,我要十个甜胡麻饼,记在雍震日帐上。”洪今年直接绕过他,在小摊子前喊。
“我真的会杀了你喔。”雍震日不满地眯起眼。
伴今年转过头,惊讶地看着他一会儿,又对老板说:“老板我说错了,是二十个甜胡麻饼才对,多出来的我师兄说要吃。”
“去死吧!”雍震日勒住他的脖子。
“喔,要打吗?随时奉陪!”洪今年脸上又出现好战的神色。
雍震日眼明手快地将吃了一半的辣味胡麻饼塞进他嘴里,又一把捂住他的嘴,不让他吐出来,看着他渐渐涨红再变成黑紫的脸色,他哼哼嘿笑,凌虐人的劣根性展露无遗。
“哎呀呀,我刚刚是不是听错了?不是有人说要打架吗?”雍震日把脸凑到他面前,用危险的轻柔语调说:“二师兄我呀,最讨厌夸大其辞的人了,来啊,快来打我啊,难得我站得离你这么近,平常你连要近我身都很困难的,对吧?”
伴今年被口中的辣酱辣粉和一整条辣椒呛得眼泪直流,又挣月兑不开他的手,简直快要升天,连雍震日说了什么都没听见,像个溺水的人不断挥舞双手……不,不对,是不断往前方出拳。
看来他即使辣得头昏脑胀,还是没有忘记雍震日是在自己前面。
即使只用一只手,雍震日还是轻松接下他的每一拳,同时愉快的开口:“今天天气真好,什么?你没看到吗?那怎么行,快、往、上、面、看、啊!”边说,他边抓着洪今年的头往上抬。
本噜……
伴今年听见自己吞咽的声音,心里立刻响起一道响彻云霄的呐喊……想像中晌彻云霄啦!毕竟雍震日尚未松手。
他的拳头出得更急更猛,只想快点摆月兑这个虐待倾向一开,便一发不可收拾的变态狂;雍震日一一化解他的拳头,但洪今年火力全开加上狗急跳墙的气势可不是盖的,只有一只手应付起来偶尔也会有失误的时候——雍震日一掌击上洪今年的胸前,力道没有特别大,可同样把他击飞出去。
摔在胡麻饼老板的推车上,洪今年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嘴巴里的辣味胡麻饼悉数吐出来,接着鼻涕眼泪糊成一团地猛咳。
“今年,你没事吧?”已经跟这两个很熟的老板忙不迭地问。
“恶……恶……”洪今年的脸只能用一塌胡涂来形容,“罗、罗扁……随、随……”
“啥?你说啥?说清楚点。”老板边说边把自己带来的清水往旁边一倒。
他根本就听得懂!他一定是生气了,因为他们把他的摊子撞得乱七八糟,他一定是生气了才故意把水倒掉!
“帐、帐……”洪今年努力移动辣得肿起来的舌头,然后指着愣愣站在原地看着自己的手的雍震日,喘着气说:“都记在他头上……”
“喔,早说嘛。”老板马上眉开眼笑地端出一大锅和面团用的清水,洪今年像沙漠中渴水的旅人,一见到水立刻扑过去。
他大口大口喝了半锅的清水,终于有办法忽略刺痛的舌头,和呛得鼻水直流的鼻子和红通通的双眼,接着瞪向把他打飞出去就一直没有回神,尽避他说把帐都算在他头上也没有反应的雍震日。
扔掉锅子,洪今年大剌剌地用袖子抹掉满脸的脏乱,跳下摊子,他又咳了几声,边咒骂边朝他冲过去,“去死吧!岁时!”
虽然雍震日讶异于手中过于柔软且……突起的触感,还是在最后回神,闪过抽出木刀直直朝自己劈来的洪今年。
伴今年迅速抬起头,眼底浮现许久未见的戾气,足以见得他有多生气。
“喂……嗯……那个啊……”又看了自己的手掌一眼,雍震日吞吞吐吐的开口。
“你这个王八羔子!”随着这声咒骂,木刀一个转向,朝雍震日的腰侧砍过去;洪今年的动作准确流畅,在气得无法用脑子思考的时候能有这样的反应,比他用脑子找他单挑时还要更厉害。
唔,看来他的小师弟是本能性动物。
雍震日用两根指头抵在木刀上,轻盈俐落翻身越过木刀,在动作之间对上洪今年那双因怒火而炯亮,又被辣味呛得布满血丝的眼,不知怎地,他竟别开了眼,目光刚巧落在他胸前。
罢刚……是错觉吗?一瞬间他还以为自己模到了——
“你在干什么?”双眉怒颤着,洪今年爆出咆哮,木刀朝他刺去。
听见吼声,雍震日这才注意到自己思考的同时,手忍不住又往他胸前模去。
他及时闪过木刀,“你今年几岁了?”
饱击轻易地被闪过,“受害者”还有心思提起别件事,洪今年强烈感觉到被他看轻。
“要、你、管——啊啊啊啊!”他每说一个字就刺他一刀,最后干脆发了疯似的随便乱刺。
“十一还是十二?”雍震日轻松闪过他的攻击。
“是十四!”讨厌被人当小阿看是洪今年的致命伤,一下子就被套出话来。
小表都十四岁了……雍震日以前所未有的眼光审视这个很有趣的小师弟。
“你到底在干嘛?”双脚滑过地上的尘土,洪今年停下攻击,怪觑着他。
都已经和他单挑过两千多快三千次了,怎么可能感觉不出他心不在焉?
雍震日无法解释,只是继续盯着他,好像想看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哦?不打了吗?”一旁看得津津有味的老板问。
两人同时朝他翻个白眼。
“那好吧,大叔也只是问问……”老板开始整理摊子,并拿出唯一做好的甜味胡麻饼,朝洪今年扔过去,对着雍震日说:“砸烂摊子的修理费我会上武馆去找你拿,还有二十个甜到恶心的胡麻饼的钱。”
说来,这两个人的味觉都有问题。
“大叔!你明明只做了一个,先把另外十九个做出来再走,我不接受赊帐的!”洪今年对着推着推车准备离开的老板背影大喊。
停下脚步,老板慢吞吞回头,看了他一会儿,露出不屑的嗤笑,“等你有本事自己付钱了再说吧。”
“可恶!秃死吧,老头!”无法回嘴,洪今年只好咒骂。
咚!
罢才被他随手一扔的大锅砸中他的脑袋,痛得洪今年哀爹哭母。
“大叔我听力可是很好的。”老板一脸骄傲。
“听力好又怎样?我就是要说,秃死吧秃死吧!秃到跟太阳一样讨人厌吧!”洪今年卯起来拚命骂。
这次老板却像什么也没听见,渐渐走远了。
“他根本就是选择自己想听的话才听吧,哼!下次再看到他,我一定要拿剃刀把他理成光头!”洪今年还骂个不停。
“你……”雍震日侧眸睐着小师弟的头项。
“嗯?”他杀气腾腾地回头瞪他。
“不,没什么。”雍震日终于把手收回身旁,对自己的怀疑感到好笑。
也许是他搞错了,再怎么说姑娘家都不该出现这样粗鲁的表情啊。
一定是他这个小师弟胖了,没错,就是这样!
初夏,热得令人肝火旺盛。
每到这个季节,雍玉鼎就会带着二十几个门生到后山瀑布消暑——当然,绝非是当二十几个十来岁孩子的保母,在他们身后追着跑,或是叮咛他们快点换掉湿的衣服那样单纯。
泡水当然是会让他们泡,不过要等上过课之后。
平时传授武学的雍玉鼎,会在这个时候教导他们一些做人处事的道理……用他独特的思考和行为模式。
就像现在,一群门生盘腿端坐在瀑布旁的大石块上,面对雍玉鼎,但大部分人的目光都忍不住向下方看起来清凉消暑的水潭飘去。
“那么……斗明,你来说说看,对你而言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雍玉鼎唤了一位门生范景楠的字。
范景楠无法将视线从瀑布移开,注意力不怎么集中的随口回答:“首先就是跳下水……不,先月兑衣服……啊,随便啦,反正这么热衣服很快就会干了……”
雍玉鼎温文儒雅地笑着,完全不在意注意力已经被拉走的范景楠,又点了一个门生,“好,康惠,你来说说。”
爆浚廷,字康惠,是武馆内最守规矩的门生,不过很难分辨他究竟是热爱各种规矩才遵守,还是因为本性认真才遵守。
“师父,因为不只一样,徒儿能一一列举吗?”宫浚廷问。
“可。”
“第一是把武馆内的规矩一一写出来,张贴在武馆最显眼的地方;第二是制定不守规矩须接受的惩罚,当然这也要写出来,然后发给所有门生——”
“好,今年,换你说。”
喂喂!明明就是你自己点他回答的,又嫌麻烦不肯听他说完吗?!所有门生一致闪过同样的心声。
雍玉鼎似乎能了解门生的“心里话”,但宫浚廷一副就是要说个七八十点的模样,他喊完人以后就后悔啦!是心情突然决定他喊出“康惠”的,又不是真想听这个凡事喜欢以条列式说明,且绝不少于二十点以下的徒弟的话。
伴今年当然也是在暗地里吐槽之后,才迎向叫着自己像开玩笑取出来的名字的师父。
长大后,他才知道雍震日口中的第二个名字,指的是“字”。
字,是男子成年后自己取的,是同辈间使用;在武馆却不是那么一回事,谁教他们有个爱替人取“字”的师父。
他曾经要师父替他取字,可是师父总是笑而不答;他听其他师兄说,师父在替人取字的时候总是很突然,带点一时兴起的味道,所以硬要他取,他也做不来,只能等了。
“第一是填饱肚子,第二是吃顿大餐,第三是饿着肚子不能工作,没有第四第五,以下用‘堆成小山的大碗饭’七个字省略。”洪今年不可一世的说。
“堆、成、小、山、的、大、碗、饭……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今年,少算了个字。”坐在他身旁拥有张甜美面容,像个可爱姑娘的蓝桂数了数指头,笑嘻嘻的纠正他。
锐利的眼一眯,洪今年冷着声,道:“去死。”
“今年,虽然这是你的口头禅,也没必要为了这种小事就叫斗明去死吧。”蓝桂拉住他,煞有介事地摇摇头,“最多要他去吃屎就好了。”
“我是要你去死。”洪今年静静地燃烧怒火。
“好,岁时,接下来换你说。”不顾已经有人吵起来,制造混乱的源头又点了下一个人。
“嗄?你们在说什么笑话?”英姿飒爽,全身上下充斥着我行我素的任性感,拥有一双铁灰色眸子的雍震日满脸鄙夷,抓了抓头,然后把辣味胡麻饼塞进嘴里,露出恶质的嗤笑,“当然第一是辣酱,第二是辣椒,第三是辣粉,以下用‘天诛’两个字代替省略。”
“为什么是天珠?天上掉下来的珠子吗?是从老天爷的鼻孔掉出来的吗?”问话出自正在玩斗蟋蟀的万二,很显然他完全没有认真在听。
“小二,来,你过来。”雍震日笑咪咪地朝他招手。
不知为何用三只蟋蟀互斗,也不知想替哪只加油的万二坚持要等到分出胜负才要离开。
“小二,我刚刚看到那里有只和你双腿间的东西一样大的蟋蟀。”雍震日用坦率真诚的笑容说着下流的话。
“真的吗?在哪里?”今天的兴趣是斗蟋蟀的万二立刻凑了过去。
“那里,你面对瀑布,往下面看。”等到万二照着做之后,雍震日一脚把他踹下水潭里,嚣张恶劣的行径却没人敢跳出来挞伐。
“岁时,你这样做是不对的。”始终没有身为人师……不,应该说是不适合当个传授做人处事道理的雍玉鼎,终于说对了一句话。
霎时,所有纷争和分心都停了下来,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雍玉鼎身上,包括从水里爬出来,手上仍抓着蟋蟀的万二。
“你这样做,就没人听我说话了。”雍玉鼎严肃地训斥徒弟。
这不是问题的重点吧!所有人的心中又响起同样的心声。
“听着。”雍玉鼎的话唤回每个人的注意力。“与其随波逐流,在红尘俗世中随人起舞,为师更希望你们能坚持自己的信念,什么是对自己而言最重要的东西?像斗明那样一一剖析穿着衣服跳进水中的影响也好,像康惠那样热爱规范也好,像今年满脑子除了吃还是吃也好,像岁时想成为一条辣椒也好,为师相信你们都是聪明的孩子,只要不违背正道,不违背自己的信念,不要忘了随时把腰杆打直地活下去,这就是为师希望你们了解,并期许你们能做到的。”
“师父,我怎么觉得您的话里有很多莫名其妙的东西?”一张女圭女圭脸的蓝桂举起手,不等雍玉鼎让他说话,便犀利地开口。
“师父,您可以告诉我天珠到底是什么样的珠子吗?”万二抓着蟋蟀凑到最前面问。
“师父,我可从来没有告诉过别人您的梦想是成为毛毛虫羽化成蝴蝶!”
“师父,民以食为天,吃饭皇帝大,其实我想做的是皇帝。”
“师父,所以我说应该好好立下泡水和上课的规矩,您看看,已经有人跳下去水里了!我看第一条就列:上完课之前先把斗明绑在树上,以免他带头跳进水里,如何?”
雍玉鼎看着眼前这群可爱的徒弟,温和地说:“总之,你们都给我……都给我滚下去吧。”
师父刚刚绝对是想说去死!
惫留在岸边的几个门生同时想着,但也没人在意,并且在下一刻就抛到脑后忘记。
总之,这个武馆净出些特立独行的人。
所有门生都在游水贪凉。
有些一开始就月兑掉衣服,全身光溜溜地下水,有些则是迫不及待的弄湿了一身衣裳,玩了好一阵子后才月兑掉湿答答的布料,继续玩。
没有多久,这个位置还算隐密的水潭充满了浓浓的阳刚味,到处是亮着子孙袋嬉闹的少年。
反正都是项天立地的男子汉,不月兑才会被人笑。
说是这么说,却非每个人都乖乖月兑光衣服,或者受不了冰凉潭水的诱惑,至少瀑布旁的大石头上就坐着一条笃信“心静自然凉”的身影。
“今年,你这个娘儿们!惫不快点下来!”
“我说过要下去吗?”洪今年盘腿坐着,双手环在胸前,紧闭的双眸睁开一只,斜睨着水中的师兄。
“你是晒昏头了是吧?这么热的天气,不下来玩水的不是呆子就是傻子。”
“小表们,回家喝女乃吧!我才不想同你们一样幼稚。”洪今年傲慢地说。
这话如果让雍震日或宫浚廷来说也许没什么,因为他们都是排行在前面的师兄,可是由年纪最小排行最末的洪今年来说可就刺耳了。
几个年纪大上洪今年约莫二三岁的少年离开大石头边,有了这样的对话——
“今年真不知是脑袋有问题,还是天生不怕热,从没看他下水过。”
“他根本就是个怪人!每次我们练完功浑身汗臭的到井边打水冲凉时,他也从不加入,还都用看虫子的鄙夷眼神盯着我们。”
“该不会……”有人思考的沉吟着。
“什么?”其他几个人异口同声问。
“该不会是他怕水,才不敢下水吧?”
几个少年交换了一记眼神,继而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那我们去……”有人边说边做了个推人的动作,朝同伙挤眉弄眼,其他人很快了解他的意思。
几个人看向坐在石头上闭目养神的洪今年,互相比了噤声的手势后,偷偷模模地爬上岸,偷偷模模朝他靠近。
并非对洪今年的傲慢不高兴,毕竟他们这间武馆专出些怪人,所以他们单纯是想要捉弄洪今年而已。
那块石头表面平缓,从树林中延捎邙出,洪今年就坐在最靠近水潭的位置,只要出力一推,他绝对会掉进水中;躲在树林里,准备发动攻势的少年们没有特别认真,或皱脸或讪笑地打着暗号,全在安静无声中进行。
一行五人用眼神推来推去,最后决定由提议的家伙去推。
众所期盼下,少年无法拒绝,只好对伙伴比手画脚一阵表示他们都是懦夫,一切看他的,然后转过身去,朝洪今年轻手轻脚地走去——
“你们是不是想把他推下去?”
蓦地,少年背后响起一个低沉的嗓音。
“吓!”惊呼声无法控制地逸出唇瓣,少年猛一回头,看见雍震日就站在他身后,目光越过他的肩膀看向石头上的洪今年。
雍震日并非没有下水,他先到瀑布底下冲凉后,发现洪今年没有下水,才绕过来看看。
当然,他绝对不是要来玩下流手段,偷偷把他推下去的。
“哎呀,小声点,如果被发现了,不就无法得逞了吗?”雍震日一把捂住师弟的嘴,眼里闪动异样的光彩。
这正是二师兄准备虐待人的眼神哪!少年暗自惊呼。
他们本来只是想开开玩笑把洪今年推进水中,反正水潭里有那么多武馆的门生,即使他不会游泳,顶多是喝几口水就会被人拉起来,可如果同样的玩笑由雍震日来执行的话,绝对不会只是喝几口水那么简单……雍震日锐利的眸光直盯着洪今年,突然他像是发现了什么,抓过师弟小声命令道:“要偷袭的话像你这样还差得远,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听过没?你至少还要再练个两百年才有办法偷袭他,懂了吗?懂了就快滚回水里当蝌蚪吧。”
原本以为洪今年死定了的少年们听见雍震日的话,一个个呆若木鸡,还以为大白天做白日梦听错了。
雍震日抽出缠在腰间的软剑,在树林和大石块的交界划下一条线,脸上笑容显得不怀好意,对着快要吓呆的师弟们说:“如果你们不离开,硬要超过这条线的话,我就让你们去死喔。”
俏皮的语气根本没有减少他话里的威胁。
雍震日有多目中无人,态度有多任性狂妄在武馆里可是众人皆知,甚至还有他的软剑一出,必定有人遭殃的说法,吓得几个师弟不敢多做停留,连滚带爬地跑回水潭去避难,恨不得最好永远不要浮出水面。
他们真的只是想开个小玩笑而已啊!
他今天的状况非常不好。
不,应该说这几逃诩很差,下月复一直闷闷地泛疼,虽然疼痛并没有持续一整天,可一旦痛起来他连坐着都快要弯腰驼背了。
许是身体微恙,洪今年对周遭的变化反应迟钝,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发生的事。
“啊,该不会是吃坏肚子了吧……”一手悄悄抚上肚子,洪今年力持镇定,高傲的自尊不允许被病痛打败。
他怀疑自己是吃坏肚子,偏偏蹲在茅房里又拉不出个鬼影,不像上次被强逼吞下那可怕的胡麻饼后,回到家立刻唏哩哗啦地拉个不停……嗯,该不会就是吃了那种恐怖的东西才会这样吧?
“喂喂,小表,你的背驼了。”
身体不适又听到这种嘲笑,洪今年理所当然没好气。
“要你管!我才不想你这个连走路都走不稳,步履蹒跚的老头子胡乱栽赃,老到摔死吧,岁时。”他说得好像雍震日是七旬老头。
“喂,我才不想被你这个没大没小,毛都还没长齐的小表信口诬赖,全身长毛淹死吧,今年。”他也把洪今年说得像三岁小阿。
“我更不想……啊,随便啦,笨到死吧,岁时。”洪今年懒得想要怎么讽刺他,泰半是因为他的肚子实在快要痛死了!
“笨到死吧,岁时……啊,说错了,是今年。”雍震日也很逗。
“你到底是来干嘛的?”洪今年口气很差,脸色也很差。
雍震日背对着他坐下,所有重量都压在洪今年身上,往后靠得理直气牡,抱怨道:“我是来当人人崇拜的英雄,做吃力不讨好的事情的。”
啊……这小子的背是不是……很小?
雍震日移动身体测量他背的大小……他并不是变态,只是从那天起他就很在意啊!手中的柔软触感,怎么样也无法不在意啊!唉得他最近一逮到机会便会忍不住臂察洪今年,总觉得这个小师弟很奇怪。
所以他才会冲瀑布冲到一半爬上岸。
只是……他的样子似乎怪怪的,平常坐得直挺的背竟然驼了?
都是因为他看起来怪怪的,他只好阻止其他师弟的恶作剧,来替他守背后了,谁教他还挺喜欢这个小师弟的。
只不过雍震日不晓得,除了他自己以外,没人发现这点;当然洪今年也不知道自己强撑起来的坚强早被识破。
“英雄?你是指那种救人之前还要先谈报酬,酬劳不够丰厚,就加入坏人那边把被害者揍个半死的那种?”洪今年正经八百的问。
“啧,你还真了解我。”雍震日啐了一声。
“那请你滚到水里再也不要浮出来,这样就能成为天下的英雄了。”洪今年非常冷淡。
“小表,你再乱说话,我就让你去死喔。”雍震日似乎爱上这句话了。
“……”洪今年没有回答。
“喂,这样就怕了吗?亏你找我单挑了三千次,却因为这句威胁吓得不知所措吗?你还有没有骨气啊?难怪背会弯。”雍震日碎碎念着,不待洪今年答腔又迳自说下去,“本来你就已经不够高了,如果再驼背的话,可是会一辈子都是矮子的,一辈子都没办法吃辣的……说到吃辣,最近我发现一种新的吃法,你知道在白饭上加什么会变好吃吗?是辣椒酱的油,也就是辣油,橘红色的那层油……”
奇怪,怎么有股淡淡的血腥味?
“喂,小表,你在听吗?”雍震日瞪向另一群又想来挑战洪今年的师弟,不忘问。
这下洪今年再不说话就很奇怪了。
瞪退了其他师弟后,雍震日察觉情况似乎不对劲。
“喂喂,没人教过你要仔细听二师兄说话吗?况且谁准你靠着我的?”雍震日从大石上一跃而起,正想好好整治洪今年一顿,怎料身后的他竟软绵绵的倒了下来。
微蹙起眉心,雍震日顺着他苍白的面容看向他的下半身,那里已经是一片血红。
“今年……”蓝桂不知何时来到大石上,也看见这一幕。
雍震日没有回头,迅速抱起不知何时受伤,也不知哪里受伤的洪今年,交代道:“跟师父说,我先带他回村里……”
他话还没说完,蓝桂就爆出一阵会刺伤耳膜的尖叫——“救命啊!二师兄终于宰了今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