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交男朋友了。
这是一个礼拜前的事,继初恋后九年来第一次。
但,她现在正面临人生中最大的难题——要不要搬到男友家住?
也许一般人会认为这没什么好犹豫的,搬去和一个比自己还要有钱,能提供一切需要的男人住,根本没有拒绝的理由,但是……
赵纸绊站在收银机前,一身标准的店员打扮,用经过训练的高昂声音配上面无表情,问向眼前这个表情高深莫测的男人:“先生,欢迎光临,请问您需要什么?”
蓝朔维优雅的摘下墨镜,眉峰微挑,注视一个礼拜前才成为他女朋友,然后立刻制造两人第一次意见分歧的女人。
今天是他一个礼拜以来第二次见到她,多奇怪?只是因为要不要搬来他家住这个可笑的问题,就躲他这么多天?若非今天他正好经过这里想喝个咖啡,正好碰到她,否则连她在哪儿工作都不知道。
他实在很担心他们的感情该如何培养和维持。
倘若她不愿意,可以由他搬过去啊!不过……这应该不是真正的问题所在。
赵纸绊问完后,目不转睛盯着他;他也不开口,只是回视。
唉,他是不是又要提起那件事了?
这女人有必要嫌恶的如此明显吗?他又还没问!见她皱起眉,蓝朔维实在很想酸她个几句,但是他已经决定要当个不会对她动不动就发脾气的男人。
所以,蓝朔维笑了,“一杯美式咖啡。”
赵纸绊猛一愣。
喔喔,她吓到了。
“小姐,我要美式咖啡,你听见了吗?”他瞧瞧收银机,笑容可掬的问。
“是的,为您重复一次餐点,一杯美式咖啡,这样就好了吗?”看来他已经忘了嘛。
“还有……这个冰柜以及你们所有库存的蛋糕。”蓝朔维慢吞吞的开口。
喔,他的笑容已经称得上是邪恶了。
这下今天她不就没有做坏的蛋糕可吃了吗?
“这我恐怕得问一下店长,请您稍候片刻。”
“不用了,我直接打电话问你们总店的负责人就好。”蓝朔维掏出手机,准备按下按键前又说:“还是你要现在key单?”
这间连锁蛋糕咖啡店的背后龙头可是认识的,如果她以为能阻止他就太天真了。
“这种情况我没碰过,还是要问店长。”他是势在必得,不是吗?
“那就请快点,我赶时间。”修长的指头又敲敲柜台。
赵纸绊突然注意到他手上有几道浅浅的疤。
“那个……”她想着怎么问才不会算是非业务性的对答。
“嗯?”蓝朔维虽然催她快一点,又没有真赶时间的样子,只是慵懒的发出疑问。
“不,我去请店长来。”实在想不出来该怎么问,赵纸绊干脆找人来顶替收银机的位置,转身上楼去请店长来处理。
呿,被她逃掉了。
蓝朔维月复诽,找了个位置坐下。其他女服务生认出他,于是送上他要的咖啡,兴奋的表示不用钱,然后向他要签名。发现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嫌麻烦的蓝朔维祭出公关用的笑容,表示不方便,但是对别人拿着手机照相的举动因为太难阻止,就放弃了。
没多久,赵纸绊领着店长和老板一起出来后,便打算离开。
“纸绊,留下来。”他出声阻止她离开。
“蓝先生认识赵小姐?”认出蓝朔维身分的店长惊讶的问。
“我们是朋友,有熟人在身边我会比较安心。”他别具深意的看向她。
听见蓝朔维的话,店长和老板纷纷赞成她留下。
赵纸绊的脸色有一瞬间复杂,还是坐了下来。
她有点搞不清楚了,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只是朋友吗?就因为她不愿搬过去住?
漫不经心的听着蓝朔维和上司讨论买蛋糕的事,偶尔应个几句“是”、“好”和“没问题”,赵纸绊没发现他随时都注意着自己。
“赵小姐,订单写好了吗?”
“嗯。”她应了声。
“那么我还有事,要先走了,所有蛋糕就送到上面的地址去。”蓝朔维站起身,扫了她一眼,随即对店长和老板说。
地址?
不记得自己写了什么,赵纸绊这才看了眼订单,由于他的订单数量太庞大,决定用有冷藏设备的货车载送,但收件人却非蓝朔维,而是几间儿童之家、育幼院的名字。
赵纸绊略微讶异的觑身他,蓝朔维仍挂着笑容和上司聊着。
原来他是买蛋糕去救济无依无靠的儿童啊……
“真的要用我们店的名义送去吗?这明明是蓝先生的好意啊!”老板话是这么说,脸上的得意已经太难掩饰。
有人给他钱去做好事,却挂他的名字,谁会不高兴?
“无妨。”蓝朔维不甚在意。
反正每个月他们蛋糕店都会免费送蛋糕到这些地方。
“蓝先生真是大好人,为善不欲人知,令人钦佩。”店长则真心多了,可能因为“异性相吸”的关系。
为善不欲人知?只是懒得麻烦而已。赵纸绊暗忖。
蓝朔维没理会,只在她一个人看得见的时候,露出不具恶意的得意笑容,接着戴上墨镜离去。
赵纸绊完全傻眼。
看来是她搞错了,善事是顺便,不给她甜食吃才是真的!
这是第几天了?
赵纸绊盯着连续几天在一早开店后,就上门光顾的蓝朔维。
“先生,欢迎光临,您今天打算和昨天一样吗?”
蓝朔维浅笑,“没错。”
“我先说,即使你每天来买蛋糕,我也不会去你店里的。”她已经决定在还没确定搬不搬之前都不过去了,况且她最近知道一些地方也有在卖蛋糕,还便宜很多,是目前正在存一笔大数目的她的好伙伴。
“长期作战?我喜欢。”他笑呵呵的。
赵纸绊飞快写下订单,接过那张信用卡,给他刷下去,然后知会其他同事可以把今日蛋糕已售完的牌子拿出去挂了。
都已经快一个礼拜,他们早习惯蓝朔维每天出现就买一杯美式咖啡和所有蛋糕的行为。虽然他们是连锁店,蛋糕可以透过中央物流补货,店里固定进货的时间本是二、四、六,最近因为蓝朔维的关系变成每天进货,却还是全被他搜括一空,还有什么可卖的?
嗯,就剩下咖啡、茶和其他饮品而已。
“蛋糕都没了吗?”一个随和亲切的男嗓由蓝朔维后头冒出来。
“不好意思,这位先生连续六逃诩把我们店里的蛋糕给买光了。”赵纸绊一边和同事把冰柜里的蛋糕拿出来,一边回答。
“这位先生,能不能请你让几个蛋糕给我?这是我跑的第三家,好不容易有巧克力拿破仑。”那位先生好声好气的向蓝朔维提出请求。
蓝朔维回过身和男人说了些话。赵纸绊一直有意无意的朝他看,似乎想知道他会怎么做,但当两个男人的身影稍微错开,看清楚那个男人的面容,她浑身一震,手上的蛋糕盘摔落在地,发出冻结周围的巨大声响。
“你手滑得也太严重了,都没试着去捞吗?”蓝朔维回头,以为她只是不小心,玩笑才月兑口而出,立即发现她宛如冻僵的人,直盯着自己……不,是他身后的男人。
而男人——巴可夫,同样用难测的眼神回望她。
锐利的眼警觉的眯起,蓝朔维观察她和那个完全不认识的男人。虽然一句话也没说,但是他们散发出的沉默,是其他人无法介入的。
霎时,他清楚明白这两个人一定认识对方,而且关系非比寻常。
一股烦躁抑郁的感觉顿起,蓝朔维下颚收紧,发怒的迹象非常明显。
他非常不喜欢这种被排拒的感觉,那让他后悔没能更早认识她,不能参与她过去的生活,就好像永远不认识某部分的她。
“先生,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还是去其他店买吧。”巴可夫露出歉意的笑,向原本答应让几个蛋糕给自己的蓝朔维道歉,又朝她扫过一记眼神,才转身离开。
蓝朔维当然没有拦他。
那个男人不过出现不到五分钟的时间,赵纸绊就只是一个劲儿的盯着他,无论旁人如何责怪她在客人面前出了多大的纰漏,犹然久久无法回神,给他一种深深的失败感。
默默记下巴可夫的车牌号码,他回过头,她却还盯着那个早已不见踪影的方向看。
一时间他竟不敢出声叫她,怕得不到回应。
直到有人推了她几次,稍稍回神的赵纸绊才又看见他。
蓝朔维无言的等着,心想她应该会给个交代,例如男人的名字、身分和关系……还有过去,但是她蹲下来帮忙同事一起整理摔坏的蛋糕。
她回避了他的探问。
摆眸窜过愠怒,蓝朔维戴上墨镜藉以遮掩,但是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不想被打扰的火气,使想上前道歉的店长退避三舍,装忙去了。
十分钟后,她正在修改订单和刷退。
蓝朔维双手抱胸,抿紧唇,一举一动和姿态都透露出不悦。
“他是以前的高中同学。”赵纸绊突然说,“虽然说是同学,但是我跳级两学年,所以他比我大两岁。”
蓝朔维脸色难看,并没有答腔。
赵纸绊把修改完的资料和卡退回给他,接着说:“是我的初恋对象。”
他仿佛听见内心不安骚动的部分在扩张,然后膨胀到无法克制的地步。
“蛋糕,”他接过卡,但是把订单收据留下,嗓音冷硬,“替我扔到垃圾车去。”
赵纸绊拧眉,沉默的注视他离开。
PM11:00
赵纸绊在蓝朔维的店门口来来回回。
店面已经熄灯,但是二楼的蛋糕房还亮着灯,她知道他一定还在。
就在她犹豫着该不该进去时,准备下班的简品篆发现她。
“赵小姐,你怎么不敲门?我就在后头,听到就会来替你开门啦!”打开门,简品篆让她进来。
迟疑了一秒钟,赵纸绊决定进去。
“他们还在做蛋糕吗?”
“没有,今天所有蛋糕师傅难得能在正常时间下班,现在楼上的蛋糕房只剩蓝先生一人,你自己上去找他吧,我要先回家了。”简品篆交代她锁门的方法,然后就离开。
赵纸绊依照她的说法,先把铁门降下一半,锁上玻璃门的地锁,才绕到柜台后,穿过一楼的蛋糕房,往二楼去。
在蛋糕房外停住脚步,赵纸绊从上头的小窗往里头瞧——蓝朔维正专注在一个三层蛋糕上铺上似真的假珍珠项链和黑色的玫瑰花。
那是个时尚感十足的蛋糕。
无论任何人看到都会赞叹的蛋糕,简直像艺术品,不过此刻她的注意力只在那个心无旁鹜的蛋糕师傅身上。
如果要说的话,她当然是喜欢他的,所以才会为了早上的事过来。
他的蛋糕在她的主张下,先放在店里的冰柜内,当然不可能真的进了垃圾车的厨余桶……那得要派几台垃圾车来才够?
再说,那是他气头上的话,她不会照做的。
只是她不懂,明明已经老实告诉他田可夫和她的关系了,为何他还是负气离开?
赵纸绊在外头想得出神了,直到察觉有道视线追着自己的蓝朔维,走过来替她开门才反应过来。
“晚安。”不知道说什么,她劈头就这么一句。
他冷冷地睨了她一眼,随后退开,回到座位上,继续还没完成的蛋糕。
这个蛋糕明天一早得送到台北,是给某个小有名气的模特儿的生日蛋糕,也许是太过认真,他一个人只花了三四个小时就快做完,足以见他有多不愿回想早上的那件事,全心全意投入在制作蛋糕上。
从进蛋糕房到现在多久了?听说他已经做了坑邺十几个蛋糕,虽然并非全靠他一人完成,但二十几个都是特别客订的,已经超前进度不少,所以蛋糕师傅们全都高高兴兴下班去了,而他却打算通宵在蛋糕房做整夜的蛋糕。
如果回家去,他没把握睡得着,所以趁着晚餐的时候回家喂过旺卡又回来。
赵纸绊在蛋糕房内晃了晃,最后在蛋糕的另一边,和他对看,“你今天不回家?”
“旺卡已经喂过了。”他冷漠回答。
“嗯,我的意思是你不回家休息?”
“我正在试图让自己直接累昏。”他讪然道。
“因为可夫?”她不太确定,毕竟他很容易生气。
可夫?那个男人的名字?
蓝朔维回忆她曾经如此亲匿的叫过自己的名字吗?事实是,她连“蓝朔维”这几个字都没提过。
“是不是先给我介绍一下这个没机会当面介绍的人?”他挂着极为虚伪的笑。
“巴可夫,我的高中同学,初恋情人。”她简单扼要的解释。
“喔——巴先生。”他刻意拉了长音,表现出一脸玩味。
但是赵纸绊知道他的怒气未消。
“你干嘛生气?”她直言问。
蓝朔维正在挤女乃油花边的手一时失了轻重,挤了一大团出来。
她是直不懂还是假不懂?
不,看她的样子,肯定是真的不懂才会问的……那还真让人生气,是不?
“我没有生气!”他把做坏部分的翻糖整个拆掉,扔进垃圾桶中,语气和迁怒的动作都不像没有动怒的样子。
“蛋糕要送到哪里?”话锋一转,她问。
“你还没处理掉?”他开始重新制做翻糖。
“我可以随时让物流车送到儿童之家。”赵纸绊靠过去,看着他揉着董衣草的翻糖。
“我都说倒进垃圾车了。”他不耐的重复。
赵纸绊由此确认他根本就在生气。
“你对我解释有哪里不满意吗?”
“你有解释了什么吗?”他反问。
“都解释了。还是你根本不是为了可夫的事在生气,而是我要不要搬过去的事吗?”还有什么是她错过的?
懊个赵纸绊!她怎么问得出口?
虽然知道这个女人的思考方式和普通人不同,但是怎么可能连他在气什么都不懂?
“每一件都让我不爽!”有种浓浓的无力感,蓝朔维赌气道。
他气她和那个男人之间的气氛,气她不解释过往,气她亲密的叫着那个男人的名字,气她不搬去他家,气她连自己在气什么都搞不清楚!
“这有什么好气的?我和可夫不过是恰巧碰到,至于搬过去,再让我考虑一段时间。”她的表情连一点波动都没有,平淡正经的语气就像公务人员那套固定且公式的回答。
多么冷静啊。
他的在乎在她心里恐怕像个笑话一样,唉,他有点累了,比做了一整天蛋糕还要累。
“你可以回去了。”他缓下揉翻糖的动作,一手揉捏眉心,心烦的皱起眉。
赵纸绊平静地瞅着他。
她认为自己已经交代的非常清楚,难道非要了解一切细节,对他而言才是最好的解释吗?
“不是所有回忆都是美丽的,很多时候真相不是像你想的那样浪漫。”她的声音也强硬起来。
“有多少人会因为初恋就走入婚姻?初恋之所以最美,不正是因为有所遗憾?”你之所以对他有那样的反应,不就是最好的证明?最后两句话,蓝朔维藏在心里。
她难道不懂这种要说又不说完全的解释,只是使他更不安,更怀疑他们过去曾有多深刻的感情,才会有那种尴尬的气氛。
“我不懂我们为什么要为一个已经不会再见到的人吵架?”她皱起小脸。
“你就这么肯定以后再也不会见面?”他把刚用压面机压平的翻糖又捏成一团。
“巧合一次就够多了。”
“倘若不是巧合呢?”他挑眉,极为讽刺的问。
他在怀疑她吗?
一股暗影蒙上心头,赵纸绊的脸色瞬间难看到不行。
她没有立刻否认。
蓝朔维别开眼,已经不想再说什么了。
两个人谁也没看谁,眼神全然没有交集,各有心思,但谁也说不出口。
她有说不出口的理由。
他有不知怎么说的顾虑。
“也许你不相信,但那些都过去了。”赵纸绊说完,踩着沉重的步伐离去。
听着关门声,蓝朔维瞪着前方,良久重新打开压面机,让翻糖再度压平,同时低喃:“要我怎么相信?”
他们互看的眼神,和巴可夫回避的态度,一点都不像事情过去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