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种领悟。
家族被毁时,他领悟了与其贪些目光浅短的小利小益,应该看得更远,把野心扩大到全天下。
那是一种以血泪,而非道德堆叠后的领悟,于是今日的他越是有志,也越怕失去一切……
当亲眼见到福浅荷欲把白刃送进她的体内,他又有新的领悟,她是自己最不能失去的一部分!
“小菊……”万俟懿沉痛的咆哮才刚出口,后头立刻有好几双手捂住他的嘴,井把他往后拖。
“主公,万万不可!他们人多势众。”
“懿,冷静点。”
万俟非是最用力抓住弟弟的那个,因为他们已经看清楚山势,福家兄妹带兵众多,凭他们这一队人马,要打赢得要有一个万全的计策才行,但是现在的万俟懿根本无法冷静思考。
万俟懿死命的挣扎,伸长了手去捞那个距离遥远的女子,却连呼唤都被人掩盖。慌乱的厉眸注意到那双没有合上的双眸似乎对上自己,也像空洞虚无的望着某处,他却只想起她看他的眼神。
为何不让他去?
小菊在等他,为何不去救她?
“放开我!”他用力扳开他人的手,怒吼。
“懿,别轻举妄动!”万俟非从身后抱拉住弟弟,否则他就要有勇无谋的冲出去。
“放开我!”万俟懿还是只有这句,心里想起东菊篱曾经说过的话。
尽避潮起潮落,日会蚀,月会缺……请主公记住,万俟家的时代会来临……
他的时代会来的。
但是没有了她,来了又如何?
所以这就是他的结论——
“如果我死了,一切就交给大哥了。”万俟懿的举止倏地冷静下来,但是浑身散发出可怕的气息。
万俟非更不可能放开他,“冷静点,小菊还有救……”
“冷静?”万俟懿回头,对兄长浅浅一笑,“这辈子我已经冷静太久了,所以这一次允许我‘不经大脑’吧!”
他掏出匕首,朝万俟非划过,万俟非为了闪避,不得已只好松手,其余围绕着万俟懿的人亦然。
然后,万俟懿出了隐蔽的树林,朝仇家走去。
“至少告诉我该怎么做!”万俟非阻止不了,只得对着他的背影大喊。
万俟懿头也不回,指着山头。
举步间,他有个愿望渐渐形成。
无论她是死是活,都要再好好的拥抱她一次。
“还给我。”仿佛进入无人之地般从容,万俟懿在福家兄妹的兵卒中站定,极为冷静的开口要求。
埃拾翠架刀,摆开阵式,却被妹妹阻止。
“许久不见,今日再见,真令我怀疑你的血是冷的。”放下还没达成工作的刀,福浅荷暗指他连面对趴倒在地上,无法确定生死的东菊篱都能如此冷静,没有表情的冷血。
“若不是冷的,又如何能杀人不眨眼?”万俟懿淡淡的说,看也不看倒地不起的妻子。
他怕看了,便失去此刻的镇定。
埃拾翠的双眼狰狞的凛起,“这么说,你承认我父亲是你杀的了?”
“你也杀了我的整个家族。”万俟懿黑眸闪烁。
“是,我们是做了。”福浅荷站到兄长的面前,制止他在还没弄清楚万俟懿带来多少人、是什么情况前轻举妄动。
他竟敢一个人从林子里走出来,就代表他有这么做的后盾,因为他不是个有勇气的人,否则不会在他们杀尽万俟家的人后,躲躲藏藏多年,不敢出来面对他们。
但是这种人最恐怖,因为他做事会有万全的准备和铺好的后路。
“以百余口抵一人,可以把她还给我,结束这场仇恨了吧!”
“不,不够。”福浅荷摇摇头,接着目露凶光,“你可知道最让我生气的是什么?是你们永远都想着拿命抵命,但是人都死了,怎么抵?死了就转眼成空,只剩一个名字和石冢而已。”
“那你们又何必执着于报仇?”
“为了让你们了解亲人被杀的痛。”福浅荷沉声喝道。
万俟懿忽然眸光一转,叹口气,“真可惜。”
埃浅荷拧起眉头,“你想说什么?”
“如果你认分的待在我万俟家,我不会亏待你。可惜就可惜在你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宁愿放弃与我共享万俟家的荣耀和利益,还挑错了时机下手,如今才会留下我。”他徐徐的抬起眼眸,“殊不如你除去那多余的百张嘴,倒是便宜了我,省得养那么多人。”
“你到底有没有人性?为了钱财,你连亲族都可以弃之不顾吗?”福拾翠的语气融合了不可思议和愤怒。
“不需要的东西,再多也只是浪费而已。”万俟懿的回答十分残酷。
“但是你依然为了救东菊篱而来。”福浅荷没有被他的话影响,沉着的答腔。
“没错,因为她对我有用。”万俟懿亦不为所动。
埃浅荷微微挑眉,接着慢条斯理的踱向他。
“浅荷。”福拾翠压低声音阻止。
她做个手势遏阻,对万俟懿没有半点防备,慢慢的靠贴上他,一手轻抚着那张五官深邃的俊容,笑说:“我以为你不需要她了,看来现在得重新评估……当然,如果中了数箭的她还能活下来的话。”
万俟懿敛下黑眸,睨视着她,“没错,我也在猜,她是否活着?如果她还活着,绝对比你有用千万倍。”
能力被拿来比较,似乎踩到福浅荷的死穴,只见她的脸色瞬间变得狰狞,不过随即嗤笑一声,“我可是不只一次使她在我的面前下跪,兴许你也得再评估、评估。”
“让我想想……”万俟懿的视线从福浅荷的脸上移到地上的东菊篱,非常认真的想了一会儿,“没错,她仍比你还有用。”
霎时,他们刀刃相向。
万俟懿是匕首,福浅荷是刀,相形见绌。
“激将法对我没用。”她轻笑。
“我已经看见你额头的青筋毕露。”万俟懿学她的笑容。
两个策士虽然都举刀,却斗智不斗勇,言谈间或许言不及义,但紧张强烈的对峙感弥漫在四周,所有的人都紧盯着,不敢妄动。
前人不乏有不战而屈人之兵的例子,现在他们眼前正在上演的就是此景。
“有人当面说过吗?你真的是个令人讨厌的家伙。”福浅荷说,似乎对和他斗智也感到疲惫。
“难道就没人抱怨过你有多缠人?”万俟懿有趣的反唇相稽。
“不如我们双方直接开打吧?”她耸耸肩,看来真的没耐性了,实际上却还在盘算。
毕竟他是个可怕的敌人,复仇才会延续了这么多年还没能一举成功。然而算了这么多年,她确实也有些筋疲力尽。
万俟懿抬起头,看了看天色,“你确定?现在我军顺风。”
埃浅荷大吃一惊,眼眸转动,住山头望去,片刻,有些闪烁的银白光辉映入眼帘,她随即大喝:“快撤!撤离山中!”
被东菊篱一闹,她的阵式早已混乱,现在军队几乎都进入山林之中,偏偏万俟懿的人马在山头又占了顺风之势,只要一放箭,他们必将死伤惨重。
“撤!快撤!”福拾翠立刻重复妹妹的话,混乱的兵卒没个方向,顿时像一盘散沙乱窜。
埃浅荷发现这个情况,暗叫一声糟,但是已经无法挽回。
没想到万俟懿只用了一句话,就教她自乱阵脚!
她只好快步奔向东菊篱,井对福拾翠说:“大哥,带着她,无论是死是活。”
万俟懿会不怕死,独自一人前来,一定是特地来救东菊篱,这表示东菊篱在他心中极为重要,所以无论死活,她有把握,即使尸身都能用来帮助他们逃离困境,因为她带来的兵已经不能用了。
万俟懿自然不可能让他们得逞,立刻追了上去。
这一次,即使是地狱,他也不会再放东菊篱独走!
“顺风,我方有优势。”
万俟非闭上眼,感觉风势,待风稍稍吹远,他张开眼,眸心闪动信心。
难怪万俟懿会派出弓箭队,井带上大量的箭矢,原来他并非失去冷静到无法思考的程度,甚至早在心中有了计策。
他的好弟弟啊!丙真没令人失望。
“公子,方向东北,顺风,随时可以准备放箭。”
一小队弓箭队用盾牌围成一个圆,内围则对外架上了箭,兵虽少,却是精锐而沉着。
“不,再等等。”万俟非俯瞰着东北方的林子,只要人上箭,却没有动作。
山开始隐隐震动。
“公子,他们在退兵了。”
“再等一下。”万俟非十分有耐心。
他知道万俟懿一定有办法把东菊篱带回来,所以再等等。
菊姊又何必为了一个只爱你的才能,不爱你的男人做到这种程度?
睁开眼睛,却意识不清的东菊篱,在恍惚间忆起了福浅荷说过的话。
我知道万俟懿并不想要你的孩子,对吧?然而你知道吗?我却是不想要他的孩子……再告诉你一件事,万俟懿确实只爱你是个商人。
对了,她总是忌讳福浅荷。
败在她手下两次,加上探不清万俟懿的心思,她总是害怕将来万俟懿与福浅荷再度相见时,他会试图说服她依靠自己,但是……
我可是不只一次使她在我的面前下跪,兴许你也得再评估、评估。
让我想想……没错,她仍比你还有用。
在两人的眼神偶然交会的瞬间,她听见万俟懿这么说,也再度读懂那双黑眸中传达的意思……尽避那只是一相情愿认定的答案,不过她已经别无所求了。
“糟了!无路可走!”福拾翠猝然停下步伐,和妹妹站在悬崖边。
“可恶!”福浅荷转身,面对穷追不舍的万俟懿。
“放开她。”万俟懿大吼。
林中的鸟儿受到惊吓,展翅高飞。
“难道你以为凭一己之力能赢得过我们兄妹俩?”福浅荷眯起眼,架刀挡在福拾翠的前方。
万俟懿不理会,原本的匕首已经在追逐的途中,从别的兵卒身上换来了刺矛,且不断的逼近他们。
“再过来,我就把她扔下去。”福拾翠向前一步,稍微举高软绵绵的东菊篱,威胁他。
“你敢那么做,我绝对会把你碎尸万段。”万俟懿的声音足以冻结大地。
在场唯一没有杀伤力的人儿听见了。
“谢谢……”被福拾翠扛着,浑身使不出力气的东菊篱声音细如蚊蚋,被四周的声音淹没。
她一直挂念一个问题,而现在他已经给了答案……
“到地府相见吧!”因为听妹妹的话,福拾翠才带着东菊篱撤退,如今看见万俟懿抱着玉石俱焚的狠戾模样,断定东菊篱是个累赘,决定把她扔下悬崖,专心对付万俟懿,反正他们的目的是让万俟懿和东菊篱俱亡。
就在福拾翠动作的同时,东菊篱忽然使出仅剩的力气,紧紧攀住他的肩胛不放,两人同时往后坠。
“小菊……”万俟懿的眼里涌现恐惧和忧心,抛开刺矛,请支持群聊独家,奔向崖边。
东菊篱空洞的眼眸悄悄渗入一丝丝光彩,在空中翻转的时间仿佛为了凝视丈夫此刻毫无保留的感情而停留,接着感觉到自己正在下坠,没过多久,又被人一把捞住。
万俟懿一手抱住她的上半身,却因为承受两个人的重量而开始住前滑动,若非崖边一块凸起的小石头,肯定一起跌落悬崖。
“小菊,抓紧我!”万俟懿一边的肩膀狠狠的撞上石块,开始渗血,但是他一点也没有发现,专注的眼底只有她。
“浅荷,趁现在把他推下去。”福拾翠大声喊道,他整个人吊在半空中,硬是不肯放开,偏要拉东菊篱作陪。
埃浅荷是唯一空着两手的人。
“帮我!你可以救回你哥!”背对着仇家,万俟懿振声大喊,希冀她能在紧要关头暂时放下仇恨。
东菊篱能感觉到万俟懿宁愿一起被拖累,也不愿放开,偏偏也见到福浅荷脸上大义灭亲的毅然。
“小菊,无论发生什么事,千万别放手!”看不见背后,万俟懿要妻子专注在自己的身上。
这次,无论哪里,他们一起走,他不会再放她一人独行!
看出了丈夫眼底的真挚情意,东菊篱忽然热泪盈眶,而后泪如泉涌。
她伸出几乎不听使唤的手,捧住那张渴望已久的脸庞,仰高螓首,把自己的唇贴上他的,而后在他震惊的眸色中放开,纵容自己坠落,并对他露出灿烂的笑容。
埃浅荷,你还不是我的对手……因为懿哥最后惦念的是我啊!
下雨了,山中泥泞。
“找到了吗?”
“这边没有。”
“快,换另一头去找找看。”
“另一头已经找过了呀!”
“那就再仔细找找。”
山溪渐涨,但是万俟懿的人马还没撤。
“懿,溪水涨了,也许被冲到下游,要找,恐怕是难了……”挽高衣袖,一身湿泥的万俟非来到弟弟的面前。
万俟懿的情况比万俟非更糟糕,但是他站在溪中,心无旁骛的打捞,深怕错过东菊篱。
明白弟弟不会放弃,万俟非只好劝道:“懿,休息一下吧!”
“不,叫所有的人都来找,找不到,不回去。”他的脸上只有执着。
万俟非只好照办,可是走了几步,又回头,“月复里藏有石南玉和资金的马全都找回来了,是不是先让雷运到少阴?”
万俟懿在溪中来回走动,仿佛没听见兄长的疑问。
此刻他能听得进去的只有两件事,一是找到小菊,二是和小菊有关的事,其余的,会怎样又有何所谓呢?
他想不起那些曾经被重视、在意的事的重要性……
万俟非叹了口气,“那我就让雷先送了。”
万俟懿仍然没有反应,神情木然的瞪着黄土色的强劲水流,双手不断的重复打捞的动作。
溪水慢慢的涨成洪流了。
他忽然在想,能像万俟孝寻回贾文娴的尸身是多么幸运的一件事。
为何上天要教她从自己的手中遗落?如果早知道最后得到的都只会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为何他却得经历这种痛彻心扉的折磨?
为何还不能抱紧她好好的哭泣?
为何那些蠢马会比小菊还要更早被找到?
“小菊,等我……”万俟懿喃喃自语。
等他,他发誓非找回她不可。
“很快,我便能拥你在怀……”他的视线有水流滑落。
他想,是雨又下大了。
那么得加紧步伐,否则会越来越难找。
万俟懿忖度,忽略那没有声音的“雨”爬满面容,即使许多人都因为累了而上岸稍事休息,他也不肯放弃。
纵然是尸身,他也要找到她,温暖她。
处理完一些要紧的事,更确定城郭内的自己人都撤离后,万俟非把大军布势在山林里,找来对属下中有人叛变而非常自责、欲向万俟懿领罪的炎阳帮首领徐离,和他底下仍忠心不变的帮众,一起帮忙寻找东菊篱的尸身。
“还不死心哪……”万俟非攒起眉头。
万俟懿都已经在溪水里待多久了?原本只到小腿的水位,如今涨到腰间,他应该要把弟弟带回来了才是。
“主公他……”徐离犹豫的看了万俟懿一眼,也明白这时候不适合上前打扰他。
“再等一下,你和我一起去把他架回来。”万俟非说,决定先去替弟弟烧些热水,等等让他能暖身。
徐离颔首,然而一回头,原本还好端端的站在溪水中的万俟懿,忽然住前一倒,跌入水中。
“主公!”他大喊,连忙纵身跃入溪流中,向前游去。
溪边的人们发现了,连忙呼喊其他人一起来帮忙,有人同样跳进溪水中,有人赶到前方去拉起绳索,最后捞起万俟懿的徐离抓紧绳索,被众人拖上岸。
万俟非一接到消息,立刻赶过来,见到弟弟呛了几口水,眼神迷蒙,再也忍不住,抓住他的衣领,破口大骂,“万俟懿呀万俟懿,你这是在干嘛呢?难道小菊看到这样的你会开心?你忘了曾经答应过小菊,要让鸾皇重新起用你吗?你怎么敢抛下这些弟兄和我跟孝寻死?”
他们万俟家百余口,就只剩他们三兄弟了,他怎么敢?!
万俟懿无神的眼眸一点温度也没有,没有精神的说:“我只是不小心打滑了……”
“你最好是!”万俟非又怎么会不懂他在想什么?“如果不找到小菊,你忍心就这么走吗?现在我让所有的人到下游去找,你只管想着一定会找到就好。”
万俟懿越被他摇蔽,越搞不太清楚眼前的情况,倒是听进他最后那句话,神情迷惘的重复一遍,“一定会找到……”
“现在你先去喝点热茶,暖暖身子吧!”万俟非不容置喙的决定了,同时要其他人把他架走。
万俟懿茫然若失的任由别人搀扶着,移动脚步,无意识的想着,对,他还得温暖她……
那年,万俟懿呈上石南玉予鸾皇,万俟家重回金岳,受到鸾皇重用。
那年,万俟懿把战氏掏空,战氏根基溃烂,于是选择投降,并依附万俟家。
那年,万俟懿利用战氏并吞长孙氏根据地雾泽,将长孙家赶至最南方的远山。
那年,福家悄悄在世人口中销声匿迹。
那年,他找不着东菊篱的尸身,于是在山里停留好久。
那年……转眼,就这么过了。
“我听说你打算继续对长孙家用兵?”万俟非来到正厅,看见坐在主位上的弟弟正对着东菊篱的蝶形金钗发呆,于是出声打断他的不专心。
“远山是个好地方,那里有充沛的物资,大哥难道不认为该留?”万俟懿口中的“留”意指留在他们万俟家的手中。
言下之意,他必将出兵远山。
万俟非皱起眉头,“我只是在想,没必要逼紧他们,否则……”
“否则长孙家会成为另一个福家?”万俟懿眼眸微转,温浅一笑,“放心,我已让人把福家兄妹的下场传到远山,谅长孙家也不敢拿我怎么办。”
接到战城捎信表示再出兵对扶风将造成极严重的损失,也认为他们不该把长孙氏就这么灭绝的万俟非,心知自己恐怕是无法说服万俟懿了。
自从东菊篱死后,万俟懿一直是这样。
以前他为了利益而杀人,现在他为了填满心中的空虚和不平而杀人……更可怕。
“大嫂还好吧?”万俟懿忽然开口,手中转动着金钗。
万俟非的妻子昨天才刚顺利的诞下万俟家的长孙。
“文雅很好。”万俟非怕一谈到自己的妻子会令弟弟更加思念东菊篱,于是避重就轻的带过。
万俟懿微微笑着,“小菊一直想替我生个孩子,如果当初我不是那么固执,而允了她的话,现在孩子应该都大了吧!”
那时候东菊篱想生的是万俟家的继承人,他始终在等她爱上自己,于是错过了许多事,是不是很蠢?
万俟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选择不语。
其实他也明着暗着劝过万俟懿续弦,偏偏他看了那些姑娘的画像后,只说:“先把她们送去长孙氏,等到长孙氏因谁而倒,我就娶她。”
这要他如何再说?
不是所有的人都可以像东菊篱那般为他所用啊!
兄长不说话,万俟懿似乎也没什么兴致,只是专注的睇视着手中的蝶形金钗。
看见它,就仿佛看见她。
“……小菊说过,金钗放在我这儿,她便识得归途,大哥认为她真的跟着我回来了吗?那溪水那么的冷,她是不是还在溪里寒得发抖?”万俟懿喃喃。
万俟非很少听弟弟主动谈起东菊篱,兴许是他也晓得别人无法回答自己的疑问,所以不提,如今提了,真是令人备感心酸,无可回答。
这时,家仆前来禀报,“主公,大公子,前厅有长孙家派来的说客。”
万俟非扫了弟弟一眼,见他没啥反应,于是吩咐道:“就让他们在前厅等,我马上过去。”
万俟懿没反对,也不在意。
现在他们要来求他了,但是他想不出放过长孙家的理由。
当年房素合不也因为有利可图,接受福浅荷的通报,掐住万俟家的弱点不放?现在他又何需客气?
从仇家身上吃的数败,将来可以一一讨回来……这是小菊说的,那么他非做到不可。
“难道就不能放过长孙家?”忽然,有一道略微破碎的嗓音响起。
万俟懿抬起头,望着站在门口那戴着斗笠,身着成年男子的服装却显得太过宽大,而瞧起来有些体虚的人影。
人影背光,面容不清。
谁?长孙家的说客?
怎么派了一个孩子来?
“你的愿望应该都达成了,还需要对长孙家如此穷追不舍吗?”那个装成大人的孩子又说。
万俟懿目光溜转,瞥见站在那说客后头的兄长,之后又回到那人身上。
仿佛感觉到他深凝的视线,那人出声表明身分,“我是长孙家派来的说客,希望万俟家能停止对长孙家用兵。”
万俟懿攒起眉头,“你既是个说客,难道只有这句话好说?”
“没错。”那人微微上前一步,踏入正厅,压低的斗笠看不见长相。
“你该知道,我万俟家以利益为优先,什么也没有就要我退兵,这不是很荒谬?长孙家又怎么会派你这种没有辩才的人来?”
“只因为我有一着,是谁也学不来的。”那人语气坚定,没有因为他的话而退却。
略略眯起眼,万俟懿离开主位,缓缓踱至那人的面前,“说。”
“我只懂得以命易命,虽然目前为止从没有成功过,但是小人深知万俟家的主公会愿意收留我。”
万俟懿顿时起疑。
那矮小的人影继续说:“小人是个死性子,永远也只有这招,主公要是允的话,让我用一条命来换恩家的命,可好?”
恩家?
是指什么?眼前的人被长孙家所救,然后笃定拿自己的命能换他不用兵长孙家……这代表什么?
万俟懿猛地顿住,被自己大胆的猜测吓到,不断的瞥向兄长,只见他亦满脸诧异,约莫和他有同样的心思,于是数度张口欲言,却只能瞪着眼前身高只到自己胸前的人,无法将半个字化成有形的话,吐出来。
“主公不愿吗?留着我肯定是有用的。”那人终于月兑下斗笠,露出憔悴但还能识得的秀容。
是她!真的是她!
虽然瘦了些,嗓子破了些,面色难看了些,但不折不扣就是他的小菊!
万俟懿哑了,温润如玉的眸子死命的盯着她,风采依旧的俊容写满了不敢置信,迟迟无法有所动作。
东菊篱嫣然一笑,头一次看见他外显如此强烈的情感,晓得自己的出现带给他激烈的冲击,鼻子也酸了。
“小菊承诺过的,绝不比懿哥先走,所以从鬼门关前绕了一圈,又回来了。如果懿哥欢喜的话,就说句话,倘若说不出话,就亲手为小菊簪上那属于我的金钗,然后留我下来,好吗?”她握住万俟懿拿着金钗的手,柔声征询。
“大哥……”万俟懿短促的瞥了兄长一眼。
“如何?”在一旁也忍不住湿了眼的万俟非马上上前,又保持几步的距离,不愿打扰他们。
万俟懿本来是想要兄长狠狠的揍醒自己,偏偏只能目不转睛的望着她,深怕一个眨眼,都会使这小女人烟消云散。
他已经……失去她那么久了呀!
“懿哥还记得那日对我说过的话吗?现在小菊是否也能跟懿哥讨那个承诺?”东菊篱举起他握着金钗不放的厚掌,暗示的说。
小菊,无论发生什么事,千万别放手!
万俟懿颤抖着手,好不容易才替她把金钗簪进发里。
“既然懿哥替小菊簪了,小菊就当懿哥不会用兵长孙家,而且从今以后到哪儿都会有懿哥牵着我的手了。”她笑弯了眼,羽睫上有几滴晶莹的水珠。
“我一直在等……在等你对我做出这样的要求,如今你说了,我当然会答应的,无论如何都答应的……”万俟懿小心翼翼的轻触她的脸庞,任由那天的无声雨持续在脸上下。
东菊篱用指尖承接那些“雨”,喉头滚烫不已。
“小菊还有个老问题,但是我曾经对自己说过,这次不要答案,而是要原因。”虽然那天已经在他脸上看见了回应,但她是那么的贪心啊!
一次也好,一次就好,多想听到他亲口对她说。
“虽然我知道小菊的老问题是什么,但是我只有答案而已。”看见她的眼神有些黯了下来,却还是笑着,万俟懿小心翼翼的捧起她的脸,不愿见到她逞强的表情,于是解释,“因为那答案从来都没变过。”
东菊篱眨眨眼,还不太能理解。
“小菊不问?”他出声催促。
“懿哥……爱我吗?”
“爱。”他说,就连表情都不变,因为那就是他的真心,十几年如一日的真心。“如果没有你,我还剩下什么?”
所以,这就是他的答案。
东菊篱鼻尖发涩,这次终于懂了。
一直以来他都没变过,是因为早在她爱上他之前,他就已经是爱她的了。
真傻啊!怎么这么慢才懂?
“小菊还有个心愿。”她的眼眸闪闪发亮。
“小菊的心愿是什么?”万俟懿温声询问,模着她的发丝,他发现自己爱极了那金钗在她头上闪耀的模样。
她是他的,而且终于回来了。
东菊篱也抬起手,轻轻抚模他的眼眉,笑道:“让万俟家枝繁叶茂,我想大家一起热热闹闹的过年。”
万俟懿顿住,良久才抱住她,在她耳边哑声的说:“好,甚好……”
永远,也只有她懂他。
这次他们终于一起懂得爱与真爱的分别。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