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嘉蕾终于沉沉的睡着。
面颊上犹带泪痕,偶尔因为外头的吵杂而皱眉,但神情比起之前放松了许多。
老实说,他并没有把握她醒来后就能放下一切,海阔天空,可至少已经能从她散发出的沉静,看出她尝试接受眼前的混乱,寻找解决之道。
虽然是慢慢的,但不急,他会帮她。
徐秀岩走到浴室,那里有扇用彩色玻璃拼起来的窗户,是唯一没有被封起来的窗户,不过也无法看得很清楚,他只能从采访车上的光判断外头的媒体并没有离去,反而还越聚越多。
其实可以打开电视,绝对有实况转播,但想到是为知道媒体是否离开才开电视看,又有种无奈的讽刺感。
扭开洗脸台的水龙头,洗把脸,徐秀岩拿着毛巾,边擦脸边思考灵光一闪念头的可行性,随后扔下毛巾,走出浴室,打开笔记型电脑,迅速调查起某些事。
“果然没错……”证实了心中所猜测的,他低喃。
“什么?”史嘉蕾不知醒来凝视他的侧脸多久,直到他自言自语,才出声。
徐秀岩调转目光,一手轻轻搓揉她短短的发,沉思片刻,忽而笑问:“你有多久没有恶作剧过了?”
史嘉蕾被他笑容里调皮的玩兴给吸引,忍不住坐起身,“你说什么?”
“他们在外头苦苦守候都不愿意离开,一定是因为没有新闻点,那么就让我们开个不具恶意的小玩笑,他们也好回去向社会大众的期待交差,是不?”徐秀岩眨眨眼,顽皮的表情像个小男孩。
“小玩笑?”他的话意味着可能要出现在媒体面前,但是她除了紧张以外,更有点莫名的兴奋和期待,大概是被他传染了吧。
“一个小小的玩笑,幸运的话,就把他们全赶走了,如何?”徐秀岩怂恿着,还加上她渴望的诱因。
史嘉蕾笑了,“你现在好像梅菲斯特。”
闻言,徐秀岩微挑眉,“不主动引诱,只是收集堕落灵魂的撒旦的劳工梅菲斯特?你这形容真有意思。”
她摇摇头,“不,是警告浮士德失去上帝和天堂愉悦的悔恨。”
恶魔梅菲斯特在一开始就对浮士德要卖灵魂给恶魔的选择做出了警告——不要为了达成其目的而放弃天堂的保证——就像她现在如果选择参与他的“小玩笑”,很有可能是悲惨的下场。
但是再糟也不可能糟过现在,又有什么不可为呢?
——而且他会陪着她。
“别看得太严重,恶作剧而已。”他说得很轻松。
“置之死地而后生。”
徐秀岩握住她的手,“我会成为你的同伴,服侍你。”
她要什么,他就给她什么,等到一切结束后,就换她回报了。
他想,那将会是个很值得的计划。
徐秀岩的小玩笑,在隼的大力帮助下,事前准备工作总算可以顺利开始。
意外的是于莫莉也来了。
她从直升机上跳下来的第一句话就是:“什么也别问了,这次换我帮你!”
虽然徐秀岩很想吐槽她眼底兴奋地光芒,但想想确实是人多好办事,而且于莫莉的个性外向,又具亲和力,应该能和史嘉蕾成为好朋友,将来可以分担她烦心的事。
总是考虑长远的徐秀岩,任何一个利益都不会错放。
不过怕史嘉蕾会受到惊吓,他还是先进屋通知她一声,却没有给她拒绝见面的机会。毕竟继续让她与人群疏离的话,早晚有一天她会真的不敢和人接触。
既然情况已经够乱了,那就乱到底,也许反而能快点解决。
史嘉蕾有些迟疑,可没有拒绝,而且明白他们是他的朋友,决定不遮遮掩掩的,连墨镜都不戴。
史嘉蕾坐立难安的盯着楼梯,率先走下来的是徐秀岩,他迅速走到她身边,她立刻站起身准备迎接客人。即使没有碰触她,他都能感觉得出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紧张感,厚实的掌心轻轻按上她的背,无言给她鼓励。
史嘉蕾回眸,短促一笑,接着转向楼梯口,一脸如临大敌的紧张。
先下来的是外表给人强烈视觉刺激的隼,只见他扬起爽朗的笑容,从容打招呼,“嗨,抱歉抱歉,没有走大门,毕竟要游过那群食人鱼,实在有困难。”
接着出现的于莫莉也说:“别怪他,那是因为顾及我是个未出嫁的弱女子的关系。”
“你只要点个头,山下有个男人随时等着把婚戒套进你手指。”隼大翻白眼。
于莫莉咕哝,“那正是我最近的压力来源。”接着发现史嘉蕾脸上盈满困惑又不敢开口问,连忙踏着像跳舞一般轻快的步伐,来到她面前。
“秀岩,快介绍啊!”她笑嘻嘻的催促。
“我的前妻,史嘉蕾。”徐秀岩先介绍身旁的女人,接着才对她说:“这位是于莫莉小姐,我上司的未婚妻。”
“女朋友。”于莫莉径自更正,然后说:“别管我们刚刚说的,如果让你感到不自在,真是不好意思。为了怕你待在这里会无聊,我带了一套绘本给你看。”
她把手中提的那一大袋还没拆封的“银魂”放到桌上,再一叠一叠的拿出来。
“那叫漫画吧。”隼靠了过来,不以为然的说。
“有什么关系,都是画,又有字还有剧情呀!”于莫莉语气愉快的反驳,邀请她一块儿坐下。
史嘉蕾愣愣地注视她的举动,生平第一次看到漫画竟是从刚认识的人手中接过的,感觉非常奇妙。不过更令她在意的是,于莫莉看起来好漂亮。
自信又亮丽,而且她说话时自然流露出一股真诚的感觉,完全不会令人讨厌……大概是因此才有种特殊的风采。
史嘉蕾说不出是不是嫉妒,但绝对很羡慕。
隼听了于莫莉的话又翻了白眼,徐秀岩则介绍道:“这位是隼,是保安部门的独立分子。”
“独立分子?”史嘉蕾分神问。
“独立作业分子。”加了两个字的解释并没有比较好。
“简单的说,就像秘书课有分第一秘书集团和第二秘书集团,保安部门也有一和二,我是一,只不过一也只有我一个人。”隼自行做完整的解释,但听的人还是不太清楚,是以史嘉蕾也不知道要不要顺应话题问下去。
她很久没和人闲聊,通常会靠近她的人,都是别有所图,所以用不着她找话题,她常常是爱理不理的应个几声而已……不,她好像该在意他们对自己的看法才对。
然而,他们两个的个人特色太过鲜明,隼是外表,于莫莉是个性,光是注意他们,就让她忽略自己的事……
如果是那么容易被忽略,她之前又为何那么严肃的看待这一切?史嘉蕾心里冒出疑问。
“你不喜欢吗?”于莫莉见她发起呆,开口问道。
“啊,不、不是……”史嘉蕾有些结巴,不知道该和第一次见面的她说什么好。
“好了,我们还有事情得做。”徐秀岩的话适时化解她的尴尬。
“对了对了,东西都在……”于莫莉在提来的几个袋子里翻找着。
隼把背上的背包卸了下来,“都在这里。你的袋子里只装了漫画,不是吗?”
于莫莉见两个男人把背包里的油漆罐拿出来,立刻道:“我去提水。”
提水?
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史嘉蕾发现除了自己以外,在场另外三个人都晓得“恶作剧”的内容,真不懂徐秀岩为何不肯直接告诉她。
“嘉蕾,你能告诉我哪里有水桶吗?”于莫莉笑问,同时牵起她的手。
史嘉蕾的视线从她的手往上移去,那只白白净净的手,也好漂亮……
“嘉蕾?”没得到回应,于莫莉微微皱眉,又问了一次:“你能告诉我哪里有水桶吗?”
史嘉蕾这才点点头,领她往仓库去。
没多久,于莫莉手上提着一桶水,两人从仓库走回起居室,史嘉蕾终于忍不住说:“你好漂亮。”
于莫莉笑了笑,“谢谢。不过现在很少有不漂亮的女生吧!我阿姨就常说,只要肯打扮,每个女生都很漂亮,尤其现在还有微整形这种技术,满街都是正妹呀!”
“但是也有出众和不出众的。”史嘉蕾淡淡道。
钱尼说过,有些人自然而然会散发出特别的光彩,即使在人群中也不会被淹没,随着时间和经验的磨练,光芒会越来越耀眼,越来越引人注目,这正是为什么能成为别人崇拜的偶像的原因。
曾经,钱尼也在她身上看见那样的光彩,现在,恐怕都没了吧!
于莫莉歪着头想了想,“嗯……我觉得是认不认同自己吧。”
“认同?”
“也可以说是自信,明白自己是什么样子并喜欢自己的样子,对自己没有怀疑……爱自己。”于莫莉徐缓但坚定的说着自己的感想,“不过即使是再有自信的人都会有怀疑自己的时候,这时就需要别人来提醒帮助了。”
史嘉蕾凝视她片刻,“是秀岩……”
“嗯?”见她欲言又止,于莫莉眼带疑问。
史嘉蕾摇摇头,“不,没事。”
如果于莫莉是徐秀岩的说客,应该会说得更直白一点吧。
“可是……有时候无法确定身旁是否真的出现那样的人……不确定是不是真心的……”她接回刚才的话题。
食指轻点唇瓣,于莫莉沉吟道:“若是我的话,也有不想被推着前进的时候,那就消极一阵子,把自己从世界放逐,什么也不要想,某一天答案可能就自己跑出来了。”
“怎么可能?”史嘉蕾难掩嘲讽。
“如果只是枯坐在那里当然不可能,所以要一直找许多好玩的事,每天大笑才可以。因为欢乐会带来勇气,而这正是我们现在要做的事啊!”于莫莉推着她快步回到起居室。
“嘿,你们提水桶的时间,能够我们从台中走到台北了。”隼夸张道。
于莫莉扮了个丑丑的鬼脸,“快点吧!我已经等不及了!”
徐秀岩和隼立刻把油漆倒进水里,却发现水不够,油漆仍然太过浓稠。
“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掺了水的油漆要怎么装进气球里?”于莫莉拿出气球包甩呀甩的,点出一个重要的问题。
两个大男人一愣,史嘉蕾则猜到“恶作剧”的内容了——他们要把掺了水的油漆球扔下面的媒体记者。
“就说男人没女人聪明。”于莫莉撇了撇嘴,站到史嘉蕾身边,以划清界线的动作表示庆幸自己不是生为男人。
“还是我们分装在塑胶袋里?”隼提出新方案。
“那气球怎么办?我们买了上百个耶!”于莫莉还是觉得塑料袋球不够看,“而且为了玩漆球,我还特地从凌厉的样品部门借来四套迷彩装和面具的说。”
徐秀岩清了清嗓子,“于小姐,我们是要驱赶那些记者,而非邀请他们一起同乐。”
“但是穿着比较能保护我们的隐私吧!”凌厉交代过她要懂得自保,如果她不想接下来的日子都被媒体跟着的话,最好别把脸露出来,所以下直升机的时候,她都很小心背对记者。
“这倒是。”徐秀岩被说服了。
“我无所谓,给我面具就好。”隼说完看向史嘉蕾。
察觉自己变成所有人目光聚集的焦点,一直忘了的局促又冒出来,她马上回答:“我都可以。”
“那到底要用什么方法?真的要装塑胶袋?”于莫莉用“这个点子很逊”的表情询问他们。
当自己不再成为目光焦点,史嘉蕾松了口气,脑子恢复转动,“嗯……虽然会比较麻烦,要不要用漏斗?”
另外三人不约而同地眨眨眼。
“当然也可以把油漆倒进水塔里,打开水塔下面的水龙头装进气球里;或者把油漆倒进游泳池里,拿锅碗瓢盆之类的容器钥起来,往下倒,虽然可能会稀了些;再不然还是用水枪,我记得之前为了开派对,有要钱尼买一些放在仓库里……”史嘉蕾说着,随即发现另外三人用诧异的眼光瞪着自己。
“哇!想不到你对恶作剧很在行嘛!”于莫莉率先笑言。
“由此可以知道千万别惹女人。”隼心有所感。
徐秀岩则用赞赏的眼光瞅着她。
也许她自己没发现,但是打从他硬是闯进她的生活以来,这是她第一次发表自己的想法。
史嘉蕾似乎能了解徐秀岩表情背后代表的意义。
说来也真是奇怪,这一次,她不在乎自己成为所有人的焦点,因为他们眼里带着认同和信赖,让她原本的不安、自卑,突然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一股责任感。
——要让这个恶作剧成功的责任感!
怎么会有这样的改变,她也解释不出来。
“我投漏斗一票。”于莫莉说。她还是想要用气球丢。
“我觉得水枪不错,可是应该无法喷那么远,功用不大,所以漏斗吧!反正分工合作,应该花不了多少时间。”隼也赞成。
徐秀岩摊摊手,表示无所谓。
“那么,让我们开始吧!”许久以来第一次,史嘉蕾在徐秀岩以外的人面前笑了。
凌晨两点,夜袭的最佳时间。
“报告,敌人已经呈现睡眠状态。”穿着迷彩服,带着面具的于莫莉趴伏在围墙边,忍不住模仿起士兵的口气。
“我建议帅气的跳上围墙展开攻击,有人反对吗?”拉起军装大衣的帽子,隼并没有带着面具,而是戴上自备的挡风镜。
“这可不是在拍电影。”作风和外型同样优雅严谨,徐秀岩把迷彩装穿得连军人都会自叹不如,超级标准。
“但是感觉一定很爽。”和于莫莉做同样打扮,把袖子打了几折的史嘉蕾发出低低的笑声。
听出她跃跃欲试,徐秀岩别过头,睨了她一眼,“别告诉我你想尝试。”
卑虽这么说,他的眼神颇为鼓励,大有“如果你不上去,我可以把你抱上去”的意思。
啊,这个男人越来越像梅菲斯特了,竟然如此纵容她。
“不能手刃媒体我有多遗憾,你可能看不出来。”故意用惋惜的语气,面具下的她扬起调皮的笑,心情像比赛开始前一样兴奋。
看来她也变坏了,想到即将一吐多年来的怨气,即使是如此“温和”的方法,都让她非常期待。
之后他们会怎么报导这件事?
说她终于失心疯?笑她失控月兑序的演出?
奇怪,她怎么一点都不怕?一想到站上围墙时,身旁还会有三个同伴,她确实不畏惧,还有些迫不及待。
“我感觉得出来。”徐秀岩意有所指。
“你确定我们这么做不会被人告?”史嘉蕾是唯一担心这点的人,另外两个来帮忙的人已经用眼神在催促他们了。
“不用担心,这整片山头都是你的,在自家庭院里玩漆球不犯法吧?”徐秀岩的回答也很有趣。
那天这个小游戏的念头一起,就是因为他猛然想到私人土地的问题。在前往别墅的路上,有一些老旧残破的栅栏,他猜想那正是私人土地的范围记号,还进有关单位的资料系统“查询”过后,证实了这个猜测。难怪附近连一间民宅也没有,因为山里的居民都知道这里是私人土地,而现在,包围别墅的媒体们已经越界,侵犯了他们的隐私。
“我们可以开始了吗?”隼轻咳了几声,于莫莉也拿着辛苦灌装好的漆球,在手里上下抛接,等不及了。
“指挥官,你说呢?”徐秀岩无奈又好笑地把发号施令的权力交给史嘉蕾。
史嘉蕾站起身,身上背着装满漆球的大包包,故作姿态挺起胸,指着下方的“大军”,扬声道:“弟兄们,瞄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