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有很多作者,能成名的就那几个。祖颖一直觉得,写作是邪门的营生,努力不一定成功,成功也未必能靠写作过一生。还有的,一下子爆红,却后继无力。
她经历过无数作者,发现作者们泰半都有毛病。神经脆弱,个性敏感,使得作者比一般人更容易受伤,要是遇着已经成名,但求好心切要求完美的作者,那编辑就不只是坐在出版社等稿,还要适度地扮演张老师角色,安抚作者情绪。
不过,这个姜绿绣也太夸张。
她曾是蓝鲸侦探系列第一把交椅,一本书可以再版三次以上,这样一位备受瞩目的作者,讽刺的竟因太受注目,而要求完美,结果太怕恶评,已经三年没出书。
每三个月祖颖都会登门造访,催促档期。每次下场,都是撤掉档期。
今天她又来找姜大作家了。这个秀秀气气,体重不足四十公斤,皮肤白皙,五官细致的女子,让她在门外等了足足五分钟,才肯开门。
祖颖堆起笑容,职业化地热情招呼:“嗨,大作家,小的来看妳了。”拎着礼品,走进屋内。喝!祖颖愣在玄关处。
屋子空荡荡,只放几张凳子。地上散着杂志书报,墙角放著作家使用的书桌。因为窗户紧闭。空气有霉味。地上堆积厚厚灰尘,祖颖鼻子过敏,开始打起喷嚏。
“妳的东西呢?哈啾!”
“送人了,反正都是身外之物。”姜作家说着,回到桌前坐下。
“喔,绿绣啊,那个……哈啾~~稿子……差不多了吧?”这个月十五号要交欸。
“没看见吗?正在写。”大作家伏案振笔疾书。
“那……妳要不要先交一部分给我?”
“妳来得正好。”
有货了!祖颖喜上眉楷。“是吗?可以交到第几章?我先带回去审。”
姜大作家回头看她,冷笑道:“你们这些势利的人,眼里只有稿子。”
呃……又来了,大作家的愤世嫉俗又开始了,祖颖尴尬地说:“怎么这么说?”
“我刚好很渴,帮我弄杯茶,还有!”姜绿绣说:“我刚跟我男朋友分手,没人帮我打扫家里,我要写稿又没空,环境这么脏,你说怎么办?”
祖颖额角黑闪闪。能怎么办?小编辑只好挽起袖子。“那……我帮妳打扫喔。”
“嗯,我想喝点东西。”
“想喝什么?”
大作家笔抵着下巴思索。“红茶好呢?不,乌龙茶好了,啊,普洱茶吧,嗯,普洱。”说完低头继续写。“快去泡。”
祖颖咚咚咚跑进厨房,下一秒,尖叫冲出来。“啊~~”在大作家旁跳来跳去。
“干么?”大作家掷笔瞪她。
“蟑……蟑螂。”天啊~~流理台超恶的,脏的碗盘都长起水耕植物了。
“妳到底要不要帮我泡茶?”
“我怕蟑螂。”
“拿不到稿子跟蟑螂,哪个比较可怕?”
拿不到稿子!
祖颖垂头丧气,走进厨房。下一秒,又尖叫地奔出来,围着大作家跳。“老鼠……老鼠!懊大~~”
姜绿绣第二次扔下笔。“半小时内要是喝不到普洱,今天不写了。”她扇着风凉凉道:“唉,本来今天还想赶三章给妳的。”
“等我一下。普洱是吧?”祖颖离开屋子,到外面打电话。
阿J很得意,开着被撞凹的宾士,载主子回家。
“怎么样,还是挺有效的吧?立刻约你喝茶了。”
柴仲森望着窗外,心情很奸。“唉,要是她愿意嫁我,那就太好了。”
“少爷,我真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喜欢薛小姐?我觉得她很普通啊。”阿J不解。
“跟她在一起,有一种温暖的感觉。”柴仲森想到祖颖帮他熬粥,就觉得心里很甜。
“少爷,你是不是有恋母情结?”阿J瞄主子一眼。
“嗤~~”柴仲森冷笑。
“我觉得你一定有。”阿J坚持他的看法,很正常啊,少爷从小失去母亲,又被送离父亲怀抱,内心深处一定很渴望母爱,所以……
电话又响,柴仲森看见来电显示——
“祖颖?”怪了,阿J那招这么有效?
祖颖问:“你还在晶晶吗?”
“没有,正要回家。”
“喔,那算了,掰。”
“等等,什么事?”
“本来想拜托你帮我买普洱茶,我的作者想喝,既然已经离开就算了。”
“没关系,我刚走。”
罢走?已经走了很久了好不好?阿J看主子面不改色地撒谎。
“好,等一下帮妳送过去。”
柴仲森关上电话,命令阿J:“回转,快!”
“不要太过分,高速公路怎么回转!”阿J紧握方向盘,气得发抖。
“为什么哭?”在姜绿绣家门外,柴仲森打量着祖颖。她双手戴塑料手套,眼睛鼻子红通通。
“我没哭……”从他手中接过茶,她说:“我是过敏……哈啾!谢谢……你可以回去,哈啾~~我要忙了。”
“忙什么?”他拦住祖颖。
她附在他耳边说:“我要帮作者打扫屋子。”
柴仲森点头,明白:“那个作者手断掉。”
祖颖笑出来,这家伙刻薄起来真是第一名。“你别管,掰掰。”她推他离开。
“既然这样,我陪妳扫。”他搂住她,硬要跟她进屋。
“你疯啦?”祖颖挡住门口。瞧瞧,他一身名贵西服,竟要跟她一起打扫?这位先生平时还有仆人伺候哪,祖颖摇头,笑着要将他推出去。
“别开玩笑,我自己来就行了。让你帮忙扫,我不好意思。”这一帮下去,人情债欠大了。
“妳过敏,怎么打扫?”柴仲森杵在门口,任凭她怎么推也推不动。男人果然不一样,他的胸膛硬得似钢铁。
祖颖说:“唉,那是因为现在灰尘很多,等一下清干净就好了。”
他挑起一眉,有点不高兴了。“祖颖,有人像妳这样当编辑吗?妳是作者的伙伴,不是作者的下女,我想妳应该反省一下做事方式,让作者们适可而止……”每次看她让作者使唤得团团转,他就气。
“可是环境很脏,作者没办法写稿,我今天一定要拿到三章稿件,快来不及了……”为了拿到优秀的稿子,甘于做牛做马。注意,前提是稿子要优秀!
柴仲森叹口气,一副她无药可救的样子,取出手机按了一组号码。
“喂?阿J,上来帮忙一下。”他关上手机,看着祖颖。“好了,还有汁么事?我帮妳。”
“没……没事。”祖颖呆住,他刚刚叫谁?他的仆人?
“好。”他抓住她的手,抽掉手套。“看妳做这些事我就气,妳要是肯拿对作者的热情一半来对我就好了。”
她哈哈笑。“我觉得你上辈子一定欠我钱。”她是甘心为作者做牛做马,他则是甘愿为她做牛做马。
他温柔地注视她,笑道:“对,所以这辈子来还债,拿妳没辙。”扔掉手套,他又去解她身上的围裙,当他的双手绕到她腰后拆带子时,她的脸泛红,感觉到他的热气,暧昧且十分悦人。
他靠在她耳边,略带挑逗意味,低哑地问:“什么时候妳才愿意为自己着想?做那么多书又如何?是不是该多关心自己?”
她低头笑了笑,她知道,他真的关心她。
这时候啊,虽然天上没月亮,四周也无花,耳边当然也没海浪声,他们更不是在海边追逐哪,但她心头可是麻酥酥地,浪漫……她嗅到浪漫的气息,觉得好温暖。
当祖颖陶醉在这浪漫的氛围中,姜绿绣从里边吼出来——
“祖颖,我的普洱泥!”
阿J系着围裙扫地拖地,搞定后,在姜绿绣的命令下,挽起袖子,帮姜绿绣“抓龙”。
阿J很想哭,主命难违,他不得不伺候大作家,好让主子专心跟薛小姐谈恋爱。他挺窝囊地问大作家:“这样的力道行吗?”
大作家心情好,唰唰唰地写稿。“右边一点。嗯……下面一点……再下面一点。”
另一边,柴仲森陪着祖颖,祖颖正在审阅大作家刚交的稿件,把握时间工作,一刻也不浪费。
柴仲森托着脸,靠着椅子,交叠着一双长腿,闲适地欣赏心爱的女人工作,这样陪着祖颖,比一个人在家好。
祖颖捧着稿件阅读。“唉,真有才华,写得真好。为了这种稿子就算要当佣人,我也甘愿。”
“我可以写得比她好。”他哼一声。
“嘘~~小声点。”祖颖悄声警告他。
“祖颖,嫁我吧,妳就不用这么辛苦工作。”
她嗤地笑了。“你又来了。”好象沉迷游戏的孩子,无时无刻来一下,试着破关。
柴仲森双手盘脑后,懒洋洋问:“妳打算这辈子都不结婚?”
懒得跟他啰唆,祖颖心不在焉地听着,瞅着稿件。“会,时候到了就会结。”
她肯结婚?!他高兴了。“请问,大概是什么时候?”
“喔,看我爸。”
看她爸?这话奇怪了。柴仲森又问:“为什么要看妳爸?”
“喔,因为我答应他。”
“答应什么?”他有不祥的预感,果然!
“答应过我爸,他叫我嫁谁我就嫁谁。”
他脸一沉。“我想我听错了,妳意思是说,妳爸要妳结婚时,妳才要结婚?”
“你误会我的意思喔。”祖颖忙着审稿,头脑可没胡涂。“不要乱改我的意思,我刚刚不是说得很清楚?我爸要我嫁谁我就嫁谁,我答应他的,还写过切结书。”
他大喝一声:“妳开什么玩笑!”
“不要吵!”姜绿绣吼。
“小声点。”祖颖又嘘柴仲森了。
由于太荒谬,他咬牙很慎重地再问一次:“妳爸要妳嫁谁妳就嫁?”他强迫自己按捺住脾气,脸色变得十分阴郁难看。
“我已经答应他了,没办法。”祖颖头更低了,不敢看他的眼睛。
“妳是说如果妳爸要妳嫁路人甲,妳就嫁路人甲;要妳跟路人乙,妳就跟路人乙?”他的语气充满愤怒。
“嗯……这里好像不是很顺……”她故意转移话题,佯装很认真审稿的样子。祖颖咬下笔盖,在稿件标注。
她还能专心审稿?他从齿缝中挤出一句:“祖颖,我不能接受。”他发现他上辈子不只欠她钱,可能还跟她有仇。她才会这么无所谓一再挑战他的抗压性。
“当然,他又不是你爸,你接受干么?”她模糊焦点,装忙地在稿件画线做记号,把头垂得更低,几乎要贴在稿件上了。不用抬头,也能感觉到从对面瞪来的两道怒焰。
他沉默了会儿,像是在努力消化她的话,然后恶意地说了一句:“妳右臀有块胎记。”
“嘘~~嘘!”祖颖脸红,卷了稿子作状要打他。
“我们已经上过床,妳不准嫁别人。”他双眸瞇成危险的两直线。
“Shit!你让我专心审稿好不好?”祖颖皱眉。
“妳敢嫁路人甲或路人乙,我就绑架妳。”
见他表情严酷而愤怒。祖颖怔了怔,有点被他反常的凶猛吓到,于是陪笑地说:“胡说什么?再这样我要生气喔。”
他猛地站起,祖颖惊得稿件掉地上。他走过来,她往后缩在椅子上。
“你干什么?冷静!冷静!”
他抓住她的手臂,将她从椅子拉起,盯着她,咬牙怒斥:“如果妳没疯,就该听听妳刚才的话多可笑!妳是这样没主见,任人摆布的吗?”
祖颖反驳:“婚姻这事我不需要主见,我以前就是太有主见才倒大楣的!”
他吼回去:“这是两码子事,妳他妈的清醒点!”
“不要吵!”姜绿绣对他俩咆哮。
“听见没?不要吵!”祖颖吼柴仲森。
他揪着她的手,看着她,声音很轻却冷得令人打颤。“妳说妳喜欢我,但不想恋爱,我接受。妳说只当朋友。不想承担感情的包袱,我同意。但妳说,要让父亲安排婚事就太过分了,妳当我是什么?这几年我们算什么?妳怎能对我这么狠?妳的心是铁做的?我对妳的付出是假的吗?”
面对他的盛怒,她理亏心虚,最后只能倔强地呛他一句:“是你自找的。”对,是他自找的,从一开始就是这样,他没理由怨她,是他自己要陷下去,他凭什么责备她?
柴仲森听了,表情从愤怒转瞬变得冷漠,他直视她,以往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神,那种很温暖的眼神,现在同一双眼,瞪着她,却是恨恨的,令她寒毛直竖。
在那阴郁的目光中,她甚至轻轻颤抖起来,仿佛只要他此刻手里有刀,他会毫不犹豫砍向她。
柴仲森当然不会那样做,他只是心灰意冷。
“妳说得对,是我自找的。”他苦笑,眼色暗了。
他这一说,几乎同时,祖颖泪盈于睫,恨得想咬掉自己恶毒的舌头。
“我说你们两位——”姜绿绣不知何时过来了。双手盘在胸前瞪着他俩。“一个是偏执狂,一个是感情智障,干脆点,帮你们跟我专用的精神医师挂号,怎样?”
“少爷,有些事不能强求……”
阿J驾车在公路宾士,他的主子在后座伤心欲绝。
望着窗外飞逝的风景,跟自己伤心的表情重叠。柴仲森苦笑着,摇摇头,心狠狠地痛起来。
“我不敢相信……”她说的什么话?可以跟别人结婚,和他却只能当朋友?这是哪门子逻辑?
柴仲森挫败地咬着牙,不敢相信,自己让这女人伤得这么重,这么难堪!他输,输得彻底。她没错,他确实自找苦吃,怨不得谁。
阿J瞄瞄他,为主子叫屈。“少爷,不是有很多人好喜欢你?那薛小姐算什么?她跩什么跩?你有没有听过一句,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
柴仲森叹息道:“这朵花不一样。”
“唉!”阿J又吟道:“春花秋月何时了啊,此恨绵绵无绝期……”
“闭嘴。”柴仲森抓了面纸盒K他。
而抱着刚出炉的姜绿绣的稿件。祖颖在街道宾士,赶最后一班捷运,一名不长眼的小憋子撞倒她。
“Shit!”祖颖摔在地上,稿件散了一地。她拾起来,奔进捷运站,赶上了——赶上最后一班捷运走掉!
祖颖杵在候车处喘气,很疲惫,离开车站,呆在站前,盯着黑的柏油路,等红绿灯变换号志。
抬头望月,她想起和柴仲森一起听“月光”的那个晚上……
那晚她好开心,而现在他们却闹翻了。
她真傻,不该那么直接地告诉他,自己跟父亲的协议。也许她该婉转,或试着隐瞒,那么之前就不会闹那么僵,到最后伤了和气。
她是编辑,讲话圆滑,偶尔地虚与委蛇,又不是不会。也不知怎地,大概和柴仲森太热了,又或者他对她太宽容,所以她讲话就忘了分寸?忘了多顾虑他的感受?
祖颖傻傻望着夜空,一个人看月亮,感觉好凄凉。然后,很不争气地,她湿了眼睛。
祖颖抹去眼角的泪,泪却淌得更凶,她哽咽,扪心自问——
我是不是将以前受的伤,报复在他身上?
我是不是把对爱的失望,迁怒在他身上?
我是不是……是不是借着激怒他,来一次次证明他对我的爱有多深?
我是不是幼稚地,在他一次次受伤的表情里,找到他爱我的证据?然后沾沾自喜,然后感到安慰?然后感觉被爱?
祖颖抱着稿件。忽地痛哭起来。
她看见自己的自私,用自己对爱的不安全感来勒索柴仲森的感情。她还发现自己幼稚,像个孩子,仗着他爱她,就故意撒泼、和他闹别扭,藉此教他更在意她。
而这次,她睬到底线,他真的受伤了,终于背过身去。
现在,她满意了?骄傲了吗?胜利了?终于把爱她的男人逼走了。
她问自己——
“祖颖啊,妳开心吗?松口气了吗?以后他再不会打扰妳了,不会冒失地跑来出版社烦妳了。不会动不动就跟妳斗气、跟妳斗嘴……妳高兴了?”
这不就是她要的?时时刻刻在跟他强调的?在柴仲森热烈的追求里,她一直释放的讯息是——你走开!
败好,这次他走开。
她这才知道自己口是心非。每次她要他走开,心里想的却是——留下来。
她其实很寂寞、很孤独、很可悲……很需要他!
必到家后,阿J关心地问主子:“少爷?想不想吃什么?我去帮你买。”
“不用了。”
“呃……那想不想听音乐?我帮你放。”
“不用。”
“那会不会……”
“嘻!你回去吧。”柴仲森叹气。
阿J愣在客厅中央,望着落地窗前单人沙发座里的少爷,他懒懒靠着沙发,望着院里花草发呆,他的身影与檐下一盏灯,融成一片寂寞的暗影。
他的少爷外表冷漠,但阿J知道,自小被送出家门的少爷,仍藏着个害怕寂寞的灵魂。他的少爷不愁衣食,生活优渥,令他能尽情拓展触角,他才华洋溢,兴趣广泛,偏偏少爷身上的孤寂感从不曾褪去。
偶尔望见这样寂寞的少爷,阿J就会忍不住苞着难过。
不懂啊,他的少爷是这么杰出的男人,那个薛小姐为什么不爱他?
“少爷……如果我是女人,我一定喜欢你。”
柴仲森回望着阿J,目光闪动,微笑了。“谢谢,我好多了。”
阿J蓦地脸红。少爷真帅,连他这个男人看了都会心跳怦怦哩。
“你回去,我想一个人。”
“我留下来陪你。”阿J不放心。
“回去吧。”柴仲森温和地拒绝。
阿J走后,柴仲森静静坐了很久,想着祖颖。
他仿佛听见月光曲,寂寞的月光曲,像把温柔的梳子,刚过他心房。脑海里,可人儿的一瞥一笑。教寂寞发酵,扎根。
看得见,渴求不到。触手可及,又未能真的拥有。这种勾引,令寂寞更具体。
这时他难免怨起祖颖的无情。
她可以在瞬间令他热情澎湃,快乐无比。也有能力剎那间崩溃他的情绪,教他尝到什么叫心灰意冷。
这次他累了,倦了,想放弃。
祖颖说的对,热情有限,而时间太长。赢不到心上人的爱,寂寞令时间太长太长,热情消耗着,直到心整个空了。
他莫非变成一株盆里植物?他爱她,便困在这差丽的盆里。
用着对她的热情,滋养自己的枝叶,直到发现赖以为生的养料,原来都来自自己,他是自给自足地生长,没她来相互依赖,她亦无相对的回馈,她没欣赏他的模样,她没赞赏他的韧性和坚强。她自始至终只是个冷冷的花盆,不问他的生死,不理他的荣枯,冷眼地看他由热情到颓丧。
她说,是你自找的。
这句,撕裂他的心。
他现在荒芜了,再无养料滋养自己,再无斗志来取悦她。柴仲森太伤心,发现他再找不到理由赖在这美丽的盆子里,发着梦,自得其乐。他再没法自欺欺人……这份感情,她不屑的。
祖颖啊,通往妳的心的路径,何以这么长?
没有地图,无法按图索骥。他越爱越茫然,人越来越胡涂,法宝用尽,不见起色。
在这月光清亮的晚上,仲森恨起那些个伤过祖颖的男人。祖颖对爱失望,所以对他无情。柴仲森不知该怎么办,真的好沮丧。
星期一,艳阳高照,薛小弟心上燃着一把火,爱情的火。望着会议室里的老板李蓉蓉,薛小弟神魂颠倒,目光激动,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辣辣辣!三十二岁的女老板,身材超正,个性超正。紧身衬衫,紧身A字迷你裙,深黑丝袜,裹着修长的腿,薛小弟哈到不行,只差没流口水。
“……所以我会添购十辆重型机车,我看你出动状况良好,会配一辆给你。薛家勤?薛家勤?薛、家、勤~~”
卷夹扔过来,正中薛家勤的头。
“痛!”薛家勤望着女主管。“真凶。”
“我讲话,你在发什么呆?”李蓉蓉目光炯炯。
“谁叫妳那么漂亮。”
“唉呀,啧啧啧,不想活了是不是?”李蓉蓉过来掐住家动耳朵,将他拎起来。“我警告你,给我规矩点,我比你大几岁?说!”
“七岁。”薛家勤边嚷痛,边瞄着老板丰满的胸脯。
“所以你算起来是我弟弟喽?”蓉蓉掐得更用力。
“是,姊姊。”哇噻,衬衫第二个钮扣没扣,鼻血预备中。
“我还是你的谁?说!”
“老……老板。”蕾丝喔,性感啊。
“你领谁的薪水?”
“妳的。”
“所以该不该尊敬发薪水给你的人?”
“YES!”
“那你眼睛看哪?”蓉蓉一个巴掌呼来,薛家勤脸颊出现恐怖的“五指山”。他站得直挺,不嚷痛。发挥年轻人吃苦耐打的精神,不卑不亢响应老板大人的教训。
“对不起,老板。”
“管好你的眼睛!”
“谁叫妳穿那么辣!”很好,听见老板喀喀喀压指关节的声音,立刻改口:“遵命,我会注意自己的眼睛。”
“哼!”李蓉蓉回位子坐下,低头翻阅卷夹。“听阿沈说你姊姊在出版社工作。我怎么从来不知道你有个姊姊。”
“因为妳从来不问。”薛小弟揉着“五指山”,嘻,被美人打,死也甘愿。
“好了,你可以出去了。”
“老板,妳不是正要关心我?”
李蓉蓉瞪着文件,额角黑闪闪,咬牙切齿地说:“我刚刚不是已经用“手”关心你了,还不够亲切?希望穿马靴的“脚”也顺便关心你吗?”
“呵呵呵……”薛小弟虚弱地笑,还舍不得离开。难得老板召见,真不想走。天晓得,他暗恋老板很久了。
“还杵着干么?”
“中午了,老板不吃饭吗?”
“等一下要吃。”
“妳喜欢吃什么,我请妳。”很好,薛小弟又听见喀喀喀压指关节的声音了。
“我比你大几岁?说!”
又是这题!“七岁。”他不厌其烦地答。
“我是你的谁?说!”
“老板。”很爱强调这个喔。
“你约比你大七岁又是你老板的女人吃饭?”
“不行吗?”薛家勤双手插口袋,痞痞地睨着李蓉蓉。
“不行!”啊咂~~卷夹飞来.第二次K中家勤的脸。
家勤拨拨头发,脸颊肿了,还面不改色地觑着老板大人。“我知道正义北路有家排骨饭很好吃。”
李蓉蓉瞇起眼睛。“薛家勤,听说你爸是军人,军人怎么会有像你这样的小阿?这么不正经!”
“嗟,那有什么,我姊更厉害。”
“什么意思?”
“不提她了。妳要不要跟我去吃排骨饭,虽然是路边摊,但是味道超正。”
李蓉蓉瞪他。“我在问你姊姊,你给我回答。她怎样?也像你这么厚脸皮?”
薛家勤模模鼻子。“这个嘛,我姊是个恋爱狂。”
“恋爱狂?什么叫恋爱狂?”这可引起老板大人的兴趣了。
“想听就跟我去吃排骨饭。”薛小弟睨着她。
“哼、哼。”李蓉蓉觉得很可笑。“我不坐机车的。”想约她?不自量力的家伙。
薛小弟一定是“无敌铁金刚”的后代,很经打,竟然对老板说:“喔,这样啊,那妳的车钥匙给我。”
“你的意思是说,你要开我的宾士,载我去路边摊吃排骨饭?”李蓉蓉挑起一眉。
“不然咧?除了宾士妳还有别的车喔?法拉利吗?最好是,我很想知道开跑车是什么滋味。”
李蓉蓉青筋暴露,她吼:“别以为说这些令人印象深刻的话,就会让我心动!”
“要让一个女人心动,除了讲话厉害,能力也很重要。”
“讲话这么厉害,跟谁学的?”李蓉蓉瞪着他。
“跟我姊学的,她干编辑,很会讲话。”薛小弟抬手看表。“不哈拉了,我要去吃排骨饭了。”转身就走。
李蓉蓉错愕,咆哮:“给我回来!”
“喔。”薛小弟踅返,站在老板面前。
李蓉蓉歇斯底里咆叫:“我是老板,我叫你走你才可以走,懂不懂礼貌?”
“妳很爱发脾气喔~~”
啪!
败好,“五指山”重现江湖,只隔了几分钟。
“是不是不怕痛?”李蓉蓉问。
“好痛。”薛家勤低头瘪着嘴,眼眶红了。“老板,我爱妳。”
颁!打雷吗?没有。
但为什么李蓉蓉有被劈中的感觉?她怔住,红了眼,忽地趴在桌上哭泣。
“我说我爱妳,妳干么哭?妳不爱我又没关系,哭什么?”薛家勤慌了。
“我……我不知道……”好久没人说爱她,女强人蓦地被臭小子揪住心。
“好啦,不要哭,我带妳去吃排骨饭。”
一上宾士车,不啰唆,薛小弟马上揪住大老板。按住她的头,热吻先。李蓉蓉骇得挥动双手,嗯嗯啊啊挣扎。挣扎什么?挣扎着调整坐姿。
薛小弟真不是盖的,吻肿了女老板的小嘴,进攻女老板的颈子。在暗色玻璃的掩护下,放倒座椅。
不啰唆,扯开女老板的高级衬衫,先做再说。
事出突然,女老板被吻得头昏目眩,只觉得一切是这么热、这么疯狂、这么刺激,她一下子失去理智,屈服在薛小弟的体热下。
只见得地下停车场,有一辆黑色宾士车剧烈摇蔽,上下震动,其壮烈之程度,足以令过路者惊骇,瞠目,围观,揣测。
薛小弟真下是盖的,车震持续了足足四十五分又二十七秒,才逐渐平息。战况惨烈,大老板的衬衫扣子掉了两颗,丝袜扯出裂缝,脖子出现草莓园,事后她头昏目眩。埋在薛家勤胸前喘息。
薛小弟按下车窗,搂着大老板抽事后烟。“饿了没?”
李蓉蓉头发散乱,不敢相信地摇摇头。“天啊……”
“怎样?”
“我大你几岁?”
“又问这个,不腻啊?七岁。而且妳还是我的老板,还发我薪水,怎样?”
李蓉蓉坐好了,用手扒梳头发。“算了,走吧,排骨饭就排骨饭。”
“妳的丝袜破了,干脆月兑掉吧!”薛小弟横过身来。
“干么?”李蓉蓉惊讶地看薛家勤俯身帮她褪去丝袜,将袜子卷好,收在他的牛仔裤口袋里。然后又凑身过来帮她将衬衫拉整齐,跟着亲亲她的睑。
“乖,坐好了。”帮她系上安全带,他惊讶地问:“干么又哭?”
“我……我也不知道,就想哭嘛。”李蓉蓉呜咽。
“真爱哭。”薛小弟笑了,发动车子,咻地飙出停车场。
冲冲冲,宾士车冲向阿国排骨饭。
“听完你姊姊的恋爱史,我不禁想要——”李蓉蓉竖起大拇指。“她真勇!”
“不过她目前是休兵状态,她最好安分点,再来一次,我怕我会杀了她。”
“这样说对她不公平,她有恋爱的自由。”李蓉蓉哈哈笑。
“她牵累我们才不公平,怎样?”薛小弟问她:“排骨好吃呴?”
“好好吃。”李蓉蓉嘴角油油。吃得瞇瞇笑。
薛小弟觑着她笑。“我还知道一间很有名的五灯奖猪脚饭,超好吃!妳表现好一点,改天带妳去——”铿!被捶了。
“你在得意什么?欠揍!”李蓉蓉骂。
薛小弟嘿嘿笑,李蓉蓉又问:“你姊在哪间出版社?”
“蓝鲸。”
“蓝鲸?!”蓉蓉惊呼。“出恋周刊的蓝鲸?”
“对啊,干么?”
“我常看,那个作家蝴蝶吻,是我的偶像。”李蓉蓉好激动。
“妳疯了喔?那个蝴蝶吻神经兮兮的,妳当她偶像?拜托喔。”
“你见过她?!”李蓉蓉尖叫。
“呴~~”薛小弟很不以为然。“她是我姊的作者兼死党,我熟得不得了。”他和笔名蝴蝶吻的车嘉丽是死敌,跟那个臭三八不对盘,每次遇见都吵架,他最受不了车嘉丽那张刁钻的嘴,最倒弹她的专栏。薛小弟觉得自己的嘴巴够贱了,骂起人来吓吓叫,可是有个人比他厉害,嘴巴比他贱,就是车嘉丽那个臭三八,吃瘪几次,他恨她入骨。但此刻他最爱的女人竟然说——
“帮我要签名。”
“那要不要她的唇印?”铿!败好,又被手了。不过他死性不改,继续发浪:“好啦好啦,那万一我帮妳要到签名,妳要怎么报答我?”
李蓉蓉噘起嘴,睨着薛小弟,性感地说:“如果你要到蝴蝶吻的签名,我就穿吊带袜跟你玩。”
不啰唆,薛小弟扔了便当,拉她起来,付钱就走。不浪费时间,即刻准备动身要签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