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停好车,黎祖驯、张天宝两人一前一后上楼。楼梯间,两边墙壁斑剥,还钢筋外露咧,张天宝继续啰嗦——
“这样叫过得不错?住什么鬼地方,贪租金便宜吧?我看你家一定乱七八糟,三餐吃的不是泡面饼干就垃圾食物,冰箱一定又空空的……”
“少啰嗦。”黎祖驯踢他。
到五楼,打开门,张天宝傻住。这是……黎祖驯的家?怎么可能?!这么整齐?
屋主也呆住。“怎么搞的!”
一开门,就花香扑鼻,张天宝已先被吓退一步。“你买花?”
“我没买。”但茶几上摆着花瓶插着十几朵香水百合。茶几上,堆了满满的饭菜。黎祖驯走入屋内,捧起花瓶打量,滑腻温润,质地很好,应该不便宜。
“哇噻~~吃这么好?五菜一汤?”张天宝参观屋内。“收得这么整齐?”以前去他房间,哪次不是衣服乱扔,东西乱放,书报杂志这一堆那一堆,现在呢?整整齐齐的。
黎祖驯月兑掉上衣,扔在沙发。嗯……看这样子,知道是谁的杰作了。
张天宝玄开冰箱,喝!里面摆着切好的水果,一大锅河诠汤。“赞,我要喝。”拿了碗筷,舀了一碗,过来坐下,就喝起来。
“嗯!”天宝舀起河诠打量,表情专业,口气内行:“这汤、甜度适中,这河诠,粒粒饱满:这口感,软得刚好,这下,我明白了……”
黎祖驯双手枕脑后,交迭着长腿,觑着他笑。“小妞,你怎么那么啰嗦啊?”
张天宝表情阴阴地。“这次是谁?”收拾家里、烹饪饭菜、精心备好水果、还熬煮河诠汤?祖驯绝不可能花这么多功夫在这上面,肯定有女朋友了。还让人家自由进出他家,玩真的?
“没女朋友。”
“那会是谁做的?”张天宝指了指准满茶几的皈菜。
“她。”唰地,黎祖驯抽起压在遥控器下的便条纸,访客留下的。
“喉?”张天宝抢着看。
内文清清楚楚写着的,是个极欲讨好黎祖驯,却强要故作不经意的女孩。
第一段写着——
黎先生:
谢谢你提供场地让我跟好友聚含,中午我们在这里吃饭聊天,很快乐,桌上的饭菜是没吃完的……煮太多了,你帮忙吃好吗?
张天宝哼哼地说:“剩那么多,明明是故意煮给你吃。”
第二段——
冰箱有河诠汤,是我们带来喝的,还剩一点,懒得带回去,趁刚煮好你快把它喝完。
张天宝又哼:“一大锅钦,说什么懒得带回去?煮给你喝的,太明显啦!”
第三段——
对了,桌上的花,是我朋友公司不要的,我们觉得还很新鲜,丢掉很浪费,所以就带来这里放了。
张天宝冷笑。“每件事讲成很随兴的样子,看起来更刻意。笨!”
黎祖驯K他。“好了好了,你怎么那么爱碎碎念啊?”
最后一段——
江小君PM4:30
黎祖驯抬头看钟,六点,早一个多小时,他们会碰面。
“江小君是谁?新把的马子?”
“什么马子?人家才十九岁,要把也不会把这么年轻的。”
“那为什么她可以随便进来你家?”
黎祖驯解释那天的事。“看她可怜,才借她地方让她跟朋友聚会。”
张天宝大叫:“快、把钥匙要回来!”
“为什么?”
“为什么?”张天宝指了指花。“你看!”又指着一大堆菜。“你看看!”再张大嘴指着里面。“你看清楚~~”大嘴巴里面还有河诠渣。
“噁心!”黎祖驯用手肘顶开他的脸。“我看看看看全看完又怎样?”
“那你应该感觉到了,这女生喜欢上你。”
黎祖驯去冰箱,拿啤酒来喝。
“我跟你说,怎么玩都没关系,就是千千万万不要惹到那种清纯小女生,尤其是没恋爱过的……”张天宝急着替他紧张。
“你跟她很熟吗?知道人家没谈过恋爱?”
“看得出来啊,从这个笔迹这个名字这个讲话方式,啧啧啧……”将纸条放心上,他闭眼,像感应到什么似的说:“嗯……这是个好女孩……嗯……你不要造孽,饶了她吧。”
黎祖驯大笑。“是是是,张大师。”
张天宝语重心长。“小女生跟那些姊姊级的辣妹不一样,小女生最可贵也最可爱的就是认真,最恐怖也最讨厌的也是认真。根据我跟兄弟们分析出来的把妹宝典,结论就是,把阿姨把姊姊把辣妹把谁都好,就是千万不要把到年轻认真的小美眉。把辣妹阿姨级的,你腻了不想继续,只要跟对方说“我配不上妳、妳太好”等等等,她们就会自动离开,非常识相,不吵不闹,走得潇洒。”
“难怪你一直失恋,因为你老是把那种不好掌控的大女人。还有……你最槽糕的就是防心太重,过分小心。”
“我能不小心吗?我老爸身家一亿效,从我念小学的时候开始,他就不断地恐吓我,要我小心。小心朋友小心女人小心每个接近的,小心他们的动机~~”
他拍拍张天宝的大肚肚。“所以你才有暴食症,每天过分小心的结果就是变得很爱吃,只有吃东西才有满足感,你、太、空、虚、了。”
“扯太远,反正我是要告诉你,跟涉世未深的小美眉交往很恐怖,不想继续时,不管你讲了多少个借口要跟她分手,她就是听不懂,就是会一直问为什么为什么,一直纠缠,搞到后来你快精神崩溃了。所以你一定要远离这种认真的小妹妹,你仔细想想那个后果,你是不是应该把钥匙拿回来?”讲到口干舌燥,真是用心良苦。
“喔。嗯……”黎祖驯左手撑着下巴,右手夹着烟,表情忧郁如梁朝伟,吞云吐雾,心事重重,显然是陷入苦思中。
张天宝拍拍他,希望他好好想一想。
黎祖驯果真想了会,抬头,看天宝,似有领悟。
张天宝问:“怎样?想通了?”
黎祖驯问:“河诠汤怎么样?”
“赞。”
“帮我倒一碗。”
阿~~天宝捶心肝,讲半天这家伙根本没听进去,继续念:“先不管她喜不喜欢你,随随便便将钥匙给她太大意了,尤其这个小女生爱上你~~”
“哪那么多爱来爱去的?”
“你身边就是爱来爱去你杀手级的我会不知道吗?罗敏晶的事你忘了啊?”
黎祖驯喝啤酒,耸耸肩,像是忘记了。
张天宝谆谆教诲:“你忘了教训吗?那个未成年的小女生暗恋你不成,竟然跟爸妈说和你发生关系,你爸还出面跟人家打官司,虽然事后证明你的清白,但过程很恐怖,多冤枉啊,把钥匙拿回来,免得夜长梦多,万一那个江小君半夜跑来要你陪她,你一时忍不住就——”
“我是人不是狗。”黎祖驯瞪他一眼,越讲越没分寸。
张天宝最会吓自己顺便吓别人。“又或者她恋你成狂,潜入你家,像电影“重庆森林”那样,在你的矿泉水偷加安眠药,再让你一直睡一直睡,然后她就在你家恶搞,×!我越想越毛~~”
只有你自己在那里毛吧?神丝病。黎祖驯笑他:“张天宝,你真的有病,你有被害妄想症,不过刚刚那句“恋你成狂”四个字,还挺有文学感的。”
“真的吗?”
“是喽。”
“记得把钥匙拿回来,我是为你好。”
“是是是,明天就拿,不要再啰嗦了,你怎么越来越娘?!”
“×!”
“不过你说得有道理。”
“本来就是,这字条就是证明——”咻地抽起纸条,张天宝用力晃它。“从这几行字我已经看得出来,这女生已经对你有一米米发情迹象,你要即时跟她撇清关系,斩断她对你的妄想,免得她自作多情,另外……”张天宝掏出钢笔在字条背后写了一行字。“这是我的地址,假如她想有个场地跟朋友相聚,可以来这里,免费让她用。假如她对你还不能忘情,可以对我来个移情作用,我有自信可以开导她。”
黎祖驯表情木然,瞇着眼,觑着他。
张天宝嘿嘿笑。“开玩笑的啦,哈哈。”
“好,立刻叫她还我钥匙。”说着,拿出手机就打。
原本只单纯的想提供场地给江小君,但她用心良苦的种种行为,让他有压力,如果害人家有不实际的期待,少女心,玻璃心,他不想伤人家的心。电话响很久,没人接。他检视电话号码,难道……记错号码?
早上,黎祖驯还躺在沙发上睡得正熟,手机响了。他抄来手机:“喂?”
“不好意思……我是江小君,呃……昨晚是不是有打电话给我?”她急急念一组号码。“是你吗?”声音压低,口吻兴奋又紧张,背景像处在个密闭空间,静得诡异。
“我有打……但妳没接。”听见声音的瞬间,这过分客气,又带点稚气的口吻,他脑海顿时浮现那幕,江小君蹲在唱片行地板听音乐,那专注可爱的神情。
小君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因为我晚上都把手机关成静音,所以没发现你打电话给我,对不起……”她焦急,仿佛错失他的电话多严重。
“干么关静音?”
“因为我妈有时会接我的电话,真的很对不起。”
“妳几岁?”他找打火机,点烟抽。
“十九。”
“妈妈还过滤电话?”
“不好意思,我妈就这样……打给我是不是有事?”要约她出去吗?小君期待着。
懊怎么说呢?双脚跨上茶几,他转头,窗外目光,灿得人眼花。
“是关于钥匙的事。”他有些些心神不宁,鼻间仿佛闻到她身上带着的特殊气味。
“钥匙?”她不明白。
“嗯……”缓缓喷出一口白烟,烟雾上升,她若隐若现。
“钥匙怎么了?”
“想拿回钥匙。”想象彼端她的表情,讨回钥匙,会不会令她难堪?又想到那双黑墨墨的大眼睛,望着人的表情很无辜,仿佛很容易就伤心。追讨钥匙她会怎么想?会不会自尊受损?
“喔……”小君先是错愕着,然后沉默,不吭声了,他无法从她的声音揣测她的情绪,结果竟慌了一下下,没头没脑连忙补上:“昨晚忘记带钥匙,被关在外面,想拿放妳那里的备份钥匙。”
啊×咧!一出口,他就后悔。非他本意啊?他干么啊?
小君慌张。“啊、糟糕……那你后来怎么办?被关在外面吗?你现在在哪?”
烦!“因为联络不到妳,只好在外面,真惨,整晚没睡……”算了算了,不讨了,不想让她伤心。她呢?她哭了。电话传来嘤嘤的啜泣声,哭声压抑,像怕被听见。
“妳哭什么?”黎祖驯猛地坐直,按熄香烟。是怎样?干么哭?
“不好意思……害你被关在外面……”
“这就哭?”
“我觉得很对不起……”放备份钥匙在这里,情急时却没帮上忙,她好内疚。
×!小女生真麻烦。她的哭声教他心烦意乱。“很对不起应该嚎啕大哭吧?哭这么小声。”他没好气地说。这也能哭?我的妈。
“我躲在衣橱里,不能哭太大声……”她还真给他认真答。天才!
“干么躲在衣橱?”
“我妈在外面,怕被她知道我在讲电话。”
“讲电话不行吗?”
“跟男生讲电话不行,她会问东问西的……你吃早餐没?你整晚没睡吗?很累吧?”她很自责。
唉,怎么活得这么辛苦?不能自在的带朋友回家,不准跟男生通电话,打电话要躲衣橱里,什么狗日子啊!
“我骗妳的。”他说.“我没有忘记带钥匙,也没有在外面游荡,所以妳别哭了。”
“啊?”
想象她曲身窝在暗黑的衣橱偷讲电话,还边讲边哭,他心疼,干么这样折磨一个小女孩,大清早让她这样苛责自己?江小君一点小错误就自责得要命,和他爱开玩笑讲话随便的个性有着天差地别。
他柔声道:“随便讲什么妳就信?”
她不哭了,纳闷地问:“那……你昨晚为什么打电话给我?”
这个嘛……他要小心作答。为什么咧?因为……
“打错了。”
“打错?”
“对,本来要打给另一个朋友,太困了,通讯录没看清楚按到妳的。”完美,既不让小女生有期待,也可以为自己解套。
“喔……”
他听出那声“喔”有着浓浓的失望。“掰。”挂了电话,他躺回沙发。睁着眼,觉得蠢。他在干么?情绪七上八下,思绪摇摆不定,一下想讨回钥匙,一下又想算了,一下担心她难过,一下又觉得害她哭有罪恶感,一下又觉得烦,这会又心浮气躁,马的,几天不见,竟然还有点想念。小女生捏?疯了,跟小女生耗什么?嗟!
小君喜欢写日记,怕被偷看,日记随身携带,每写完一本,就锁起来,寄放好友那里,她将心里憋着的事全跟日记坦白,这是一个人时最快乐的消遣。
认识黎祖驯以后,她更沉迷于书写日记,将他们的相遇,每次谈话内容,他说话神情……通通巨细靡遗记在日记里,怕忘记,想时刻回味。
在书写黎祖驯的时候,不管身在何处,他的相貌就会栩栩如生跃然于纸面,仿佛离她很近。她时而微笑时而发傻,心中甜蜜。有时写到开心处,心跳甚至快起来,那激动的、满满的情感,教小君明了,她为这男人着迷,然后意识到,这就是所谓的暗恋。可是暗恋是多么辛苦喔!
因为害羞,碍于自尊,只能被动的等他约她。他说要带她去2503,但一直没有消息,好不容易难得打电话给她,他却说打错了?真扫兴!
即使没见面,仍时刻占据她心。抱持一股发烧般的热情,小君完成许多不可能任务,连杨美美都惊叹不已。
她持续以各种暧昧形式,默默讨好黎祖驯。她常去他家,即使没碰到他,能待在他的屋子,就感到幸福。她学会烹饪,可在一小时烧出四道家常菜,不过花半个月时间,就有这么好成绩。每每在钢琴课结东后的空档,她约美美去买料理,到黎祖驯家中烹饪。
杨美美惊奇小君的手艺,夸她对烹饪有天分,不,这和天分无关,小君心知肚明,这不过是单纯想讨好某人的傻劲促成的。
小君还擅自作主买了咖啡机放在黎祖驯家里,她留字条解释——
罢好家里多一台咖啡机没地方放,先借放在这里。
其实是想离开前,煮咖啡给他喝,他有喝黑咖啡的习惯,小君查过资料,黑咖啡用煮的比即溶咖啡好喝。如果让他品尝到很棒的咖啡,他会不会对她刮目相看,觉得她很棒,而更注意她的存在?小君是这样想的。
她故意每次只煮一点点,弄得好像是她们喝剩的,而不是特地为他做的。怯于明目张胆示好,这害羞的少女情怀,纸条的字里行间,小君越是间接含蓄,事后,在黎祖驯看来却越是欲盖弥彰,情意明显。
他不说破,由着这少女瞎忙。
他不回应,让她白忙。
他想着,她很快就会厌倦这种单方面的付出,然后这感情会自我了断。
可是江小君非但没自我了断,还傻傻地玩着这欲盖弥彰情意明显的游戏。
这天下午四点,小君等在便利商店外。
半小时后,杨美美从对街的婚纱店跑出来,穿过马路和她会合,两人前往超市。和杨美美买了晚餐料理,小君拦了计程车,她们前往黎祖驯的家。在巷口下车,两人拎着装满材料的塑胶袋,往他家去。
美美问小君:“妳干么每次都故意把菜弄乱,好像我们吃过的?”
“这样才不会好像专门为他做的。”
“好做作喔!明明专程来弄给他吃的,干么这么假惺惺?”她兴致高昂地陪着小君发傻,私心也期待跟黎祖驯认识,可惜每次都没碰到面。
“唉,我会不好意思嘛。”这感情,怕被拒绝所以不敢恋得太明显,只好愚蠢地用很多心机来包装。
“哇,江小君,妳真的超迷他呴~~才见过几次面啊,做成这样?真的那么喜欢他?”美美试探地问。
“嗯。”小君脸红。
“直接告白不就得了?”
“我不敢……而且……也太快了,他会觉得很怪吧?”
“妳妈不是要送妳去欧洲留学,告不告白都无所谓吧?不管他接不接受,你们都不可能啊,欧洲欸!”
小君心中一凉。
美美又问:“每次发现妳留下来的菜啊咖啡的,他有说什么吗?有没有跟妳道谢?你们之后还见过面吗?”
“没有……”
“钥匙呢?妳去过那间死人的2503没?”
“没有,因为后来一直没碰到他。”他大概已经忘记。
“真是,真奇怪,可以让妳随便进出他家,又是晚餐又是甜点吃了那么多东西,也不谢一声,就算忙到没机会碰面,打电话总可以吧?太冷漠了!”
“他有打过电话。”
“真的吗?妳怎么都没说?他说了什么?”美美急着想听,关于这男人的一切她都想知道。
“打错了。”
“嗄?”
“他说他打错了。”
“就这样?有没有约妳啊?有没有赞美妳饭煮得好不好吃啊?”
“没有。”
“看样子,他对妳没兴趣。”美美说这话的时候,表情难过,像在替小君难受,可是心里又有一丝高兴。
小君忽然站住,一下子没了劲。“还是不要去了。”
“为什么?菜都买好了。”
“我觉得我好像在打扰他,也许他只是不好意思明讲。”是啊,从没夸奖过她做的饭菜,有没有一个月了?他了无音讯,搞不好觉得她很烦哩!常常去他家,不见主人现身,也没有他的问候,字条或电话都没有,他是怎么想的?搞不好他嫌烦哩!
美美急了。“他又没叫妳别去,妳干么乱想?走啦!”她心浮气躁地抓住小君的手。
小君不肯走,忽然眼泪掉下来,像泄了气的皮球。“我好像在发神经喔。”
“妳哭什么啊?干么啊?这样就哭?又没怎样,他又没说什么。”
“我以后都不去了……”不喜欢这样的自己,糊里糊涂过日子,这阵子都快不认得自己了。热衷找食谱,爱看烹饪节目,妄想藉一顿顿好吃的饭菜,拉近跟他的距离,还晚晚写日记,满纸都是他。她荒废练琴,挨老师的骂,心不在焉,失魂落魄的。她在干么?人家一句赞美也没有,她在干么?像跟自己呕气,懊恼地踢了一下脚下的石头。
“不去了。”
“真的?”不行啊,她还没跟黎祖驯作朋友哩!美美慌了。
小君抹去眼泪。“最近都没心情练钢琴,突然觉得我好傻喔……”
像个疯子,盲目又疯狂地做这些事,江小君啊江小君,妳到底在干么啊?一天到晚溜去人家家里,又是做菜又是煮咖啡,在干么?
小君转身,回家。
杨美美跟在她后头,同样落寞表情。自从在唱片行见过黎祖驯,她就被吸引。如果小君再也不去黎祖驯的家,她呢?该怎么认识黎祖驯?还是她自己跑去认识他?
苞在小君后头,美美打量小君的背影。和自己丰腴的身材不同,小君瘦弱娇小,小君还像个小女孩,不像她已经出社会在婚纱店工作,穿得前卫时髦,像今天她就穿了低胸紧身上衣搭配迷你裙,婚纱店同事每个人都说好看,婚纱店里的男同事们几乎全为她着迷。她比小君有魅力,这点她毫不怀疑。也许黎祖驯不喜欢小君那类型的,肯定是不喜欢,要不怎么会那么冷落她?
美美追上去问:“妳想,黎砠驯有没有女明友7”
“不知道欸……”
“他家里没女孩子的东西,应该没有女朋友吧?”
“嗯。”
“妳真的要放弃他了呴?”
“嗯。”
“那如果他交女朋友,妳不会伤心吧?”
“干么伤心?我也不会知道吧,我们又不熟。”
“不管他女朋友是谁?”
“他女朋友是谁也和我没关系吧,而且我又不是他的谁,和我无关。”
“喔。”美美想着!假如是我呢?搞不好他喜欢活泼的女生,像我这种。
两人静静地走了会,美美忽然说:“钥匙呢?既然以后都不去了,钥匙总要还人家吧?”
小君停步,犹豫了。还了好像就真的跟他没干系了,这一想,又挣扎了。
美美好热心地建议:“用快递还不好吧,很没礼貌捏,不如妳拿给我,我找机会帮你还。”
“可是……”
“妳刚刚不是也说自己好像神经病吗?一直想着要去讨好他,很难受吧?而且妳妈管那么严,妳这样下去根本没办法准备出国,也没心情准备入学考吧?妳以后还要去欧洲留学呢,如果再这样乱下去,一定会搞砸。”
小君犹豫不决。
美美突然很强势地说:“拿来!傍我,我帮妳还他。妳个性太软弱了,我帮妳,只要把钥匙还了,妳就不会再这样患得患失,很快能忘记他,安心练琴了。”
“需要这么快还吗?不还好像也没关系啊。”
美美突然发飙。“妳看妳,才说要放弃,又犹豫不决了是不是?妳就是这种个性,到最后感情没谈成连钢琴都练不好,妳妈一定会很失望,妳怎么可以让她难过呢?”
“妳怎么了?”小君困惑。“干么生气?妳不是满讨厌我妈的吗?”怎么忽然这么帮她想?
美美脸色乍红。“算了算了,我是为妳好,不要我帮忙就算了。”说着就走。
“美美!”小君追上去。“我知道妳是为我好啊!”
“随便啦,还不还钥匙跟我也没关系。”
“妳拿去……有时间的话,帮我还吧。”为表明自己的决心,她交出钥匙。
美美拿走钥匙,小君一下子心头空荡荡,而握着钥匙的杨美美,心情热烈。
她三天没来了,三天返家时,没有饭菜没有咖啡,黎祖驯松了口气。
她五天没来了。返家没有饭菜没有咖啡,黎祖驯泡面吃,觉得轻松惬意。
她八天没来了,没有饭菜没有咖啡,空气中没有她的气味,他没有煮泡面吃,躺在沙发抽烟喝啤酒,看了整晚电视,一直转台。上床睡,睡不好,她死心了?最好是。
半夜他忽然惊醒,想着她会不会出了事?拿出手机打给她,按下号码立刻切断,扔了手机,躺回床,他发神经,他发什么神经啊?现在半夜欸!
第十一天,他肯定这个小女生的热情熄灭了,他劝自己这是对的,避开这个小女生,对她的示好置之不理,冷处理,省得麻烦。黎祖驯是这样想的……
可是当晚十点,正坐在沙发抽烟看电视,听见门把转动的声音,心弦一下绷紧,他盯着严看,热血沸腾,兴奋……他竟然超兴奋的?!
门打开,却站着个陌生女孩。短发大眼,衣着时髦,目光炯炯有神,一开门就笑,这张脸,似曾相识。
美美笑着,落落大方地说:“啊、你在家啊,终于碰见了!”心扑扑地跳,很紧张。
她盯着黎祖驯看——他打赤膊,古铜色肌肤,肌肉结实,月复部没一丝赘肉,牛仔裤紧裹长而强健的腿,一手握啤酒,嘴上叼着烟,头靠沙发,侧首,看着她,浑身散发强烈的男人味,迷死人,帅爆了。
美美拎高手中的钥匙。“你好,我是小君的朋友,杨美美,叫我美美就行?”
他往她的肩后看,眼色一暗,没看见江小君。“江小君呢?”
“喔,她没来。”
他按息香烟,没起身相迎,只纳闷地打量杨美美。“妳来有什么事?”
“嗯……是这样的……”美美兀自走入屋内,顺手带上门,说了还钥匙的事。
“想不到妳们是好朋友,个性差好多。”这个杨美美大方活泼,讲话大剌剌。
美美拿了啤酒,跟他干杯。“小君那个人此较文静啦,彆彆扭扭地,不过习惯就好了。”
“她为什么要把钥匙还我?”
“你之前不是有打电话给她吗?她很高兴哩,结果原来你是打错了,她超失望,还很认真地伤心。”
“不会吧?这点小事,干么伤心?”
“当然啊,因为她很在意你嘛。”说完观察着他的反应。
他耸肩,不是很在意说:“是噢~~”心想着,看样子江小君也察觉到他的意思,这不正好吗?主动归还钥匙,省得他去要,只是怎么心里不是挺舒服的?竟还有点罪恶感,好像伤了这女孩的心,很残忍似的。
美美将脸凑近,笑颅着他。“嘿,你有没有觉得我很面熟?”
他认真打量她一会,想起来了。“上次在唱片行?”
“对啊!”美美忽跳下沙发,压低嗓音,很滑稽地哼唱一段SexPistols的歌。
“没错,是妳!”黎祖驯哈哈笑。
“记起来了喔,我们还真有缘,原来这是你家喔,我跟小君来过很多次了,你很少在家欸。”
“我晚上才回来,有时候会和朋友去喝酒。”
“喔,你们都去哪喝啊,下次可以找我一起去吗?”
不矜持,厚脸皮地拜托,正是这种大而化之的个性,黎祖驯觉得跟杨美美相处很轻松,和跟小君独处的感觉很不同。
他答应:“好啊,如果妳想去的话。”
“太好了,我当然想……对了、我跟你说个秘密。”
美美哇啦啦地说个不停,就怕话题冷掉,竭力热场,口无遮拦。
“小君对你一见钟情喔,她每次都故意把做好的菜弄得像吃过的,她说这样才不会显得太刻意。很好笑吧?!”只要一没话题,她就讲小君的心事。
“唔。”虽然早就猜到,但是从她朋友口中得知,想象小君故意拨乱饭菜的样子,心里觉得江小君满天才的。
美美问:“怎样?你喜欢她吗?”
问得真直接,他笑笑地说:“小妹妹喽……”
“她常常来,你会觉得困扰吗?”
“这个嘛……”
“她认为你好像会觉得烦,所以不敢来了。”
“所以才要妳还我钥匙吗?”
“是啊。”
是这样啊,还挺有自知之明。黎祖驯微笑着,回想那清秀的女孩。
说也奇怪,原先怕她对他好,有期待,会弄到大家难堪惹出麻烦,就像当初罗敏晶那件事。可是一大段时日过去,小君只是被动着偷偷示好,不张扬、不越界,甚至也不主动打电话给他,更不曾积极地跑去他打工的地方找他,如果真的就像她朋友说的,江小君对他一见钟情,那么她也真胆小地,除了三不五时来这里故意留下一堆看起来没吃完的饭菜,没喝完的咖啡,其他什么都不敢做,连纸条都写得很婉转。
让这小女生喜欢他一阵,也没怎样嘛,张天宝担心的事,也没发生啊,反倒是钥匙还来,他还有一点失落哩!
杨美美继续拿小君当话题:“你别看小君个头小小的,可是自尊心很强喔。她脸皮薄,能来你家煮饭那么多次,已经是她的极限了,可是你都没有表示……”
他哈哈笑。“照妳说,那我应该有什么表示?”
美美愣住。“不过……”低头,红着脸说:“感情本来就不能勉强啊,对不对?”才不希望他对小君做什么表示呢!
黎祖驯看了一眼墙上挂钟。“随便聊聊竟然已经这么晚了……”他伸懒腰,打呵欠,送客的意思很明显。
美美不笨,立刻识相地跳起来。“啊、我也该回去了。”
走前,美美吸口气,环顾屋内摆设,有点感伤地说:“这阵子我常陪小君来,如果以后都不能来了,一定会很想念这里……有点感伤哩。”
“还是很欢迎妳们来玩啊。”
美美瘪嘴,暗示道:“我又没你的钥匙。”
“这钥匙妳先留着吧。”他拿钥匙给她。
“可以吗?”
“可以。”
离开他家,美美一路蹦蹦跳,真高兴,像抢到战利品,直瞧着手中的钥匙。
她想:“好像有点对不起小君喔……”又想:“可是是她自己不想来了,不能怪我啊……”有罪恶感,但罪恶感拚不过对黎祖驯的好感,她啵一下钥匙。
她兴高采烈,揣想着黎祖驯跟她聊那么久,应该不讨厌她吧?他们很有话讲,应该很登对吧?
像黎祖驯外型这么粗犷的男人,当然就是要配她这种外型也很抢眼的女人哪,小君虽然也长得不错,可是一想到小君站在那么高大的黎祖驯身边,看起来简直像大人跟小朋友,欸,不配嘛!
美美想着,接下来要怎么做呢?
既然黎祖驯晚上才回家,那她就常常晚上去找他好了。
美美开心地沉浸在先前和黎祖驯共处的时光里,殊不知小君的惆怅……
彼端,欧式装潢的房间,小君坐在书桌前,傻傻凝视手中的CD——SexPistols,模了又模,才很不舍地将它收进抽屉,抬起头,窗外黑蒙蒙的夜,她叹息,垂肩。
懊安静,这个家好安静。红外线杀菌冷气机开着,她怀念那个没冷气的房子。十一天了,她没去,他也没打电话问,肯定是对她没什么意思的,送CD是一时高兴,给钥匙是因为同情,只是这样,只是这样而已啦。
就这么结束了?像做了一个刺激新奇的梦,醒来无限落寞。钥匙送出去,暗恋完结,可是心没归位,还惦着那个人,她已经后悔……
如果不是杨美美激她,她不会交出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