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状元拽到宝 第五章

作者:单飞雪类别:言情小说

直至明月高悬,星群点点,司徒剑沧才带著酒气回家。

四天不见主人,“苍”远远看见芒草间主人的身影,即振翅扑过去,栖在主人肩膀。

四下无人,满天的星光,司徒剑沧微醺,或许是太沮丧了,还是考场必了四天太闷了,竟学著阮罂,也跟巨枭讲话。“我……我考得坏透了……”

苍啄了啄羽毛,爱莫能助。

“都阮罂害的。”

苍振振翅,深表同意。

“她倒好,去西域撒野,却坏我大事……”

蚌地,一个声音嚷过来——

“我怎么坏你大事?”

司徒剑沧顿住脚步,回身,却只看见黑蒙蒙的天地,他眨眨眼睛,是喝醉了吗?幻听?

但那声音又说:“我一不在,师父就骂我。”

司徒剑沧陡地心悸,疾步过去,一挥袖,扫开黑墨墨的草丛,便从那暗处,露出一张柔白小脸,正笑著呢,一双大眼,如星子灿亮。司徒剑沧一霎时觉得心跳都停住了。

阮罂一身紫衫,躺在草丛底。她嘴上衔著根草,双手枕在脑后,瞅著他。“你跟鸟说话啊?”

“不是去西域了?”

“你刚刚是跟鸟说话吧?”

“躺这里干么?”

他不承认,脸微红,感觉很糗。这些天恨透她了,不知咒骂过她多少次,但这会儿,快乐如潮,一瞬间淹没他心房。

“我没去西域。”阮罂躺平,望著天空,天上星子灿亮。

而在司徒剑沧眼中,草堆里的阮罂,比星子更璀璨。再看见她,绝顶喜悦。可绝顶喜悦,却转瞬消失。阮罂一句话消灭了这喜悦——

“师父,我要嫁人了。”

这话,杀他个措手不及,重挫他。

司徒剑沧目光一凛,表情瞬间冰冷。“起来讲话,地上很脏。”

“脏就脏。”阮罂摆烂,赖在地上。

“起来。”

“不要。”

“不起来,没办法好好听你说。”

“你躺下啊,怕脏对吧?躺著不知多好,我就爱躺草地,躺泥堆,可以看天空看云,那是站著时看不到的风光。”

她不听他的话了,不受他控制了。而他,多恨哪,自己竟逐步失控。真荒谬,当他因为她的缘故,考坏会试,心灰意冷之际,她却没事似地,跑来告诉他——她要嫁人?她不去西域了?

“我是你师父,我叫你起来。”

阮罂轻佻地睐他一眼。“我这会儿都不去西域了,还认你做师父干么?”阮罂闷透了,迁怒师父。

“真现实。”他冷笑。

“本来就是!”她吼,坐起身,盯著他。“我就现实,不然你以为我很高兴当你徒弟?你以为你很好相处?你以为你很讨人喜欢?是你说利用你就明著来,不必假装。我不假装了,我就是现实,怎么?不是滋味了?这不就是你最爱的?”一句句打击他。

“说到底为了嫁人就不去西域了?”他冷冷反击。“还以为你不会被世俗摆布,当初讲起梦想多么有气魄,现在放弃却这么轻易,早知道,不该认你这个蠢物做徒弟。”

他何苦来哉忍受这些?她去西域,他舍不得;她不去要嫁人了,他生气。

可笑!司徒剑沧啊司徒剑沧,你在干什么?把自己搞到这地步?为她误了自己的正事,结果,你还站这儿被奚落?她不感激,还以你说过的话来反击你……

阮罂听了,还他个愤怒的眼神。“你以为我能怎样?亲事是我娘订下的。”

“既然决定去西域,就别管那么多。”

“对,讲得够潇洒,但我不是你,可以不在乎,一走了之。我办不到!如果我逃婚,我娘会以死向高家谢罪。你不在乎别人死活,你也不在乎别人会不会伤心吧?相信换作你,你办得到,因为你够冷血,可我不是你!我不像你那么无情!”

“没错,我冷血无情,听起来你很讨厌我,既然如此,找我做什么?回去。”

阮罂怔住,意识到自己正无理取闹。

“师父……”她冒失地揪住他的衣衫,会无理取闹,正是因为需要他啊!她现在很灰心、很难受哪!她这些天慌得只想找师父诉苦,现在,见著师父了,强忍的情绪一下子炸开,哭了出来。

“师父,为什么,为什么女人一定要嫁?为什么我娘要逼我?我的亲事,她干么作主?为什么我不能做自己喜欢的,这太莫名其妙、太没道理了啊……”

讲著讲著,痛哭失声,小手紧拽他,像是唯一的依靠。如果还是小时候,她早跑了,不会被谁勉强。现在不同,长大了,有包袱。娘生她养她,母女之情,绊住了她想高飞的脚步,她还是不够硬心肠。

瞧著阮罂哭泣的模样,司徒剑沧心疼,又心烦。

早先,面对公主时,七把刀架脖子上,他可以眉头不皱一下。但现在,看她哭泣,听她说要嫁人,他忽然没了主意,强装冷漠,心却战栗。

与其如此,与其嫁人,倒宁愿她放逐到西域,宁愿她从此消失。

“既然这么痛苦,就放弃去西域,哭哭啼啼的,看了讨厌。”

阮罂震住,他不安慰她就算了,还说这么冷酷的话?难道她嫁人,对他来说无所谓吗?这一想,反倒不哭,冷静下来了。她伤心,才对他真情流露!她其实是依赖他的,才渴望跟他诉苦,让他看见眼泪,没想到……

“真过分。”阮罂冷笑。

“你以为我应该说什么?”

“是啊,你还能说什么?对你来说,我做什么,都与你无关。”明知他无情,为什么双脚一再往他的地方跑?真是自找罪受!

“我真蠢……”拽著他衣服的手,松开了。起身,看著师父。“我以后再不会来找你。”

这话一出口,便让司徒剑沧的双眸,结起厚厚的冰霜。她凭什么生气?她哪知道他这几天的挣扎和痛苦?司徒剑沧别过脸去,望向它处,就是不看她。

“无所谓。”他说。因她而来的情绪起伏,让他招架不住了。

阮罂瞪著他,他那冷冷的态度,令她的胸口彷佛在燃烧。转过身,她大步走开,可走没几步,实在气不过,又回过身,骂他:“司徒剑沧,你真够可悲的。”

司徒剑沧缓转过脸,觑著她。瞧见她美丽的眼睛,闪著炽烈的怒火。

她恨恨地指控:“把接近你的人推开,就是你的强项吗?你这种人活该要孤独一辈子,谁要跟你认识,谁就是自找苦吃!”

他听了,缓缓回话,声音轻,却冷得令人打颤。“我爱怎么对人,与你何干?你没能力扭转自己的命运,就来找我出气吗?”她以为他是神,有求必应?他也有自己的麻烦要苦恼,她怪他?凭什么?他被她害得还不够?

与你何干?

阮罂听了,心震了一下,美丽眼睛,瞬间失去光彩,面上出现受伤的表情。她在做什么?忽然羞窘难堪,意识到自己的愚蠢,指控他这些做什么?像在跟他要感情。她忘了吗?他们的关系根本不算什么,她对他来说不重要,那么他当然不在乎她的伤心难过。

阮罂双目氤氲,泪光闪烁。她颤著唇瓣,哽咽著,找不到话反驳。在那模糊的视线中,他的脸色如刀光般冷厉,割伤她。

眼看她哭了,司徒剑沧低头,不忍看了。心中充塞著无力感,不知该拿她怎么办,她是他此生遇过最棘手的难题。

他缓了口气。“说几句好话安慰你,就算是有血有肉的好人?如果安慰有用,我会说,但安慰于事无补。”

她倒抽口气,吼:“至少在这么失意的时候,我会感到温暖!”泪水滚下她的脸庞,老天,她觉得自己好悲惨。她孩子气地咆哮:“我要听的不是道理,不是对事情有没有帮助,我要你了解我,了解我的心情我的痛苦,我的失望伤心,但你混蛋!你只在乎自己!”

注视著风中摇荡的芒草,他苦笑。“我……干么了解你?”了解了又能做什么?

“……”阮罂无助地望著他。

“我为什么要去在乎你?”他早就什么都不能在乎,也在乎不起。她不懂得他的苦衷,她的指控让他好心痛。他也渴望阮罂了解他,包括他的身家背景。他也希望对谁掏心掏肺开朗坦白,但他不可以。关于自己的事,将来的事,他都不能说。唯一能做的,大概就是这样默默地承受她的指责。

两人久久不说一句话,阮罂看著师父,师父却不看她。

阮罂无助地垂下双肩,转身,离开了。

在她身后,司徒剑沧立在芒草间,芒草在风中摇荡,白色衣袂随之飘飞。他默望著成片如浪的芒草,觉得自己已经迷失了方向,陷入困境。因为惦记阮罂,正事没做好,现在见到阮罂了,却又恼著她要嫁人的事,对她恶言相向,冷漠严厉,把她气走了。

他什么都没做好、没做对,他在干什么啊?

蚌地一股倦意袭来,他竟忘了脏,虚乏地,往后瘫倒,瘫入草堆中,跌进了阮罂方才躺著的地方。他仍闻得到阮罂常用的香粉味,闭上眼,在她的气息里颓废。他已经乏得没一丝力气,被这混乱而巨大的情感,扯得四分五裂了。真想,不再清醒。

阮罂,不是我不想对你好……而是我,没办法给你幸福。

谁都可以将她看扁,唯独他不可以。旁人说的话都可以一笑置之,独他说的话她会很介意。为何?不知道。阮罂气唬唬地挥打著芒草,一边撇去泪,她恨师父。瞎走一阵,待她回过神时,人已呆立在无边荒野中。

月色莹莹,四周无边的黑暗荒野。

她忽然想起爷爷说过的西域风景,爷爷说死亡之虫平时藏匿在沙底,逢七、八月才爬出地面觅食,在艳阳下晒它血红的身躯。想像诡异情景,在一大片冒著烟气,风沙滚滚的戈壁沙漠上,一条条赤色大虫,躺在沙地,而天空中,老鹰叫著,而狂风,烈烈吹痛脸庞。那是她的梦想,那是她的梦想。认命吗?

自己没能力扭转命运的安排,就找我出气吗?

阮罂苦笑,师父真狠,偏偏说中她的心思。

这是间很特别的房间,美轮美奂四字还不足以形容它的华贵。

房里摆设不简单,墙上几幅昂贵的花鸟鱼绘画,都是当今城内一流的画家作品。香木造的桌椅刻镂繁复的花样,看起来就很贵,真的很奢侈。桌上放金造的香炉,白烟袅袅,焚著顶级的进口香料,让人闻了神魂颠倒,宛如身在仙境里。床帐薄如蝉翼,宛如一入帐睡,就飘飘欲仙。床上金线绣团花的黑色丝绸被,雪色丝绸枕,还有一把黑亮亮乌墨墨丝绸般的长发,如瀑布般自床沿倾泻而下,垂落地上,如梦似幻。

发的主人,背窗,侧躺。窝在绸被里,隐约看得出那身形的轮廓,纤弱娇媚。此人正在作个美梦,梦呓一声,懒懒翻身,平躺。这一翻身,就露出脸来——浓眉,粗睫,刺刺小苞渍,还有巨大的喉结。

是高飞扬。

也许这五官脸蛋和他身上穿的粉红寝衣,感觉异常突兀,非常不自然,但反正没人看见,房间是他的城堡,他是城堡的主人,想怎样就怎样,他正睡得香甜。高飞扬梦见跟心仪的王壮虎去游船,王壮虎摇桨,汗珠在他强健手臂闪耀。高飞扬看得入迷,心里有“熊”乱撞,因为光是小鹿乱撞,并不能真切形容他的迷狂。在梦中小船里,他正快乐。

蚌地,一大浪袭来,船身剧晃。一个凶猛的摇荡,船倾覆,他们一起摔出去……

“啊……”高飞扬醒过来,摇蔽的原来不是船,是自已。他摇来摇去,摇来摇去……啊,有只手在摇他,床边有人?他骇叫,那只手捂住他的嘴。

“嘘。”

斑飞扬瞪大眼,认出来人,是阮罂。

“我有话跟你说。”阮罂放手,看著他。

斑飞扬拉被,护在身前。“现在?现在很晚了,明日再谈好吗?”早晚会被她吓死。

“我与你之间有事要解决。”她坚决道,不快解决,她没办法安下心。

斑飞扬面色尴尬。“明天再说嘛,我衣衫不整,仪容没打理,还没漱口呢,这样子跟你说话太没礼貌了。”

“没关系。”

“你拜访我,我当招仆儿备茶水,可这么晚了,仆人都睡了,什么都没款待……”他是谦谦君子,还是谦谦到很过分的那种。

“不要紧。”

“深夜男女共处一室,万一被发现就糟了,你先回去歇著,我明日到府上见你。”

“不碍事。”她的口气开始凶了。

“好吧,既然你坚持。不过……唉,还是太失礼了,不然我去找看看还有没有甜品款待你——”

阮罂压抑火气。“你什么都不要做,只要躺在床上听我说!”又来了,又来了,那种火山快爆发的感觉又出现了,高飞扬真是她的魔考,真会激怒她。

“躺在床上?这样跟你说话?这……这样子我压力好大……”

“你压力大什么?我不会对你怎样。”她压力更大,因为要忍住不揍他。她拉来椅子,坐下。

见阮罂大有与他长谈的架势,高飞扬放弃挣扎,抚了抚柔亮的长发。“好吧,想跟我说什么?”

“没什么,就是要取消婚事。”

“嘎——不可能。”说过很多次了啦!

“去跟你娘求,你反正不爱我。”

“不行,我娘会骂我。”

阮罂怂恿:“说说而已,试试看呀!有试有机会,没试等于零。”

“不行,我会被骂死。”

“这么怕你娘?”故意激他。

激也无效!斑飞扬畏畏缩缩道:“我娘一生气,就会跟我爹说,我爹一生气,就会来凶我,他们一凶我,我就心惊胆战没好日子过,你别害我。”他吃的山珍海味,是爹娘给的。他穿的昂贵锦衣,是爹娘给的。他搜藏珍奇艺品,是爹娘给的。连送给王壮虎的礼物,请王壮虎吃的饭,和王壮虎看的戏,都是靠爹娘。要惹恼了爹娘被逐出家门,他靠谁?怎么活啊?光想像,就泪流。

“拜托不要哭好不好?”阮罂没好口气。

“那你就不要逼我嘛。”

“真不行?”

“不行,大人都讲好了,我们能怎么办?”

阮罂盯著他看,半晌不开口。高飞扬觉得很毛,竟然打哆嗦。

“不要这样凶巴巴瞪我,不是不答应你!我真的很怕我爹娘。你嫁我可以放心,我不会虐待你啦!”

阮罂哭笑不得,眼角抽搐。笑话,谁怕他虐待来著?全城东到西,南到北,谁不知道高九戈富商的儿子高飞扬,是个连蚊子都不敢打,蟑螂都不敢看的滥好人?

她冷静地给他分析:“你不是爱王壮虎吗?跟王壮虎在一起不是你的梦想吗?你应该去捍卫你的梦想啊,爱一个人不能只是讲,要有行动,你懂吗?做出实际行动,像个男人!”

讲得多慷慨激昂啊,多么激励人心哪,所以高飞扬听了,虎地坐直,猛地掀被,双拳握紧,咬牙切齿道:“你还敢说?还敢说?我真怕你了。我情愿不像男人!”他红眼眶,哭诉:“我生平唯一一次被呼巴掌,就是你害的!你这个小钡蛋,蛊惑我去跟我娘讲王壮虎的事,害我捱了晴天霹雳、史无前例的大巴掌,痛了三天还在痛。从此我心灵受到创伤,每次看到我娘睑色不对,我就肚子疼找茅厕。你知道我的心灵被这一巴掌扭曲得多严重、伤害有多深吗?”虽然当时年纪小,但是阴影已造成,他是一个容易受伤的男人。

“好。”她懒得说教了,他无药可救。阮罂起身,到桌前,拿起笔,回来,看著他。

斑飞扬困惑了。“拿笔干么?”这么晚了,难不成还要作画题诗?跟他笔谈?

举高笔,阮罂手一紧,喀!笔杆夭折,断成两截。

斑飞扬倒抽口气,面色刷白。

阮罂扔下笔,然后,那刚处决笔杆的手,忽地扣住斑飞扬的手腕。

斑飞扬立刻头往上仰,眼珠翻白,眼睫猛眨,喘不过气,往后倒,他好怕,怕到头昏。

“不要昏,等我讲完你再昏。”阮罂命令。

斑飞扬喘不过气。“快……放开我的手。”徒手断笔的画面,在他脆弱的心灵划下第二道伤痕,被她握住手,教他胆颤哪!

“我接下来要讲很严肃的事,握著你的手,我比较有勇气。”

“我感觉你的手很有力,你好像在威胁我。”

“不是威胁,是警告。让你知道我们接下来要谈的事我有多认真。你最好全听进去。”

“饶了我吧,我没胆解除婚约。”

“没叫你解除婚约。”

“咦?”

“成亲就成亲。”

“啊?”

“高飞扬。”

“是。”

“不但要跟你成亲,这亲事我还非你不可。”

“耶?”

“听我说……”阮罂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真的?”

“嗯。如何?”

斑飞扬模著下巴,想了会儿。“会不会太冒险?”

“我不怕,你怕什么?”

“你确定?不后悔?”

“不后悔。”

“将来不可以埋怨我喔。”

“不会埋怨你。”

“好。”

“一言为定。”阮罂以指刮了他的脸庞一下。“打小认识,就今天你最可爱。”

一局飞扬竟睑红了。“认识你到现在,你从没用这么温柔的口气跟我说话呢!”

达成协议,阮罂离开房间。偌大高府,她一下两下三四下飞掠过屋顶,翻墙,双足稳踏在地。

望著长街,两排屋檐红灯笼摇蔽,她心情激动,胸腔剧烈起伏,蹲下,喘口气,她笑了,泪却潸潸落下。

解决了吗?真的?先前以为无路可走,她伤心欲绝,是真没办法,所以忙著哭泣。要不是司徒剑沧骂痛她,现下,她恐怕还在那怨天尤人,忿忿不平,被师父骂了一顿,反而激起斗志。

阮罂站起,看著昏黑的街,彷佛看见某人背影——那常背对她,身上雪色袍子翻飞,姿态遗世独立的男人。

“师父……”讲话刻薄,但毕竟他是看得最清楚明白的。是因为不会感情用事,所以他才能这么清醒吗?

迎面冷风,拂开阮罂脸庞的黑发,这刹,她想著师父的感觉,和以前想著师父的感觉不同,兴起更多的崇拜了。

阮罂微笑,喃喃自语,好像师父就在面前。

“我会教你知道我很了不起的,我会教你看见我的能耐……”谁都能瞧不起她,独不能忍受被师父看扁。解决掉通往梦想大道的石头后,阮罂开始相信自己无所不能,只要她敢,天下无难事。此后,她心中再没“怕”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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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午后。

阮夫人问春儿:“小姐呢?”

“小姐在梅苑赏花。”春儿说。

阮夫人赶到梅苑,没见著女儿,看见女婢阿雪。问阿雪:“小姐不是在这里赏花吗?”

“是啊,刚刚是在这儿赏花。”

“人呢?”

“喔,小姐说要去找总管商量喜宴的菜色。”

阮夫人去找总管,总管在茶厅忙著和三个助手商议喜宴流程。

“夫人好。”大夥儿问候夫人。

“小姐不是来这里了吗?”

总管反应机敏,朝旁的助手使个眼色。“喔,小姐肚子痛,去方便了。”

“真是,我有事跟她说哪。”

夫人又急著去找阮罂,夫人一离开,总管并那三位助手即刻夺窗而出—抄捷径,找人掩护小姐行踪。

片刻后,夫人敲著茅厕的门。“阮罂,阮罂?在里面吗?”

“嗯。”

“等一下过来找我,高家送了饰品要你挑。”

“喔。”

确定女儿在著,阮夫人才走。自从阮罂提过逃婚,她就时刻要确认阮罂的行踪。茅厕里,勤儿窝在门边,松了口气。可怜他们这些佣人,用心良苦,全帮著小姐哪!

阮罂溜去找师父,要跟师父炫耀她想的办法。她嘴哼著小曲,循著熟悉路径,又来到草屋前,推开门。

“师父……”

师父不在,屋内空荡荡。屋子里的东西凭空消失,乾净、空得像没人住饼。

阮罂傻在门口,好阵子才意识到师父搬走了。走进屋内,看到桌上有个显眼的红,是幸运荷包。拿起荷包,她记得自己是怎样使著针,为师父绣这个荷包。她呆立著,瞪著手心荷包,看了很久很久,直到荷包湿透,才发现自已哭了。

师父呢?去哪了?

从这天起,阮罂失去师父的消息。一有机会,她就上山,疯狂地寻找师父。山涧里,巨树林,芒草丛,常去的地方都找遍,就连苍也消失无踪。

草屋渐渐积累灰尘,门前杂草丛生。阮罂每次去,就挽袖子打扫。知道师父爱乾净,要是哪天回来,定不喜欢屋子脏脏的,但师父再也没出现。

无所谓啦!阮罂跟自己说。她还是照常过著自己的生活,只是莫名地消瘦了。无所谓啦!她反正武功学会了,赚钱的本事也学好了啊,但不知何故,夜半时分她常会莫名惊醒。而每每上街听闻有人奏琴,便发疯地追著琴声出处。只不过每每碰见了穿白衫的男子,她就会莫名地心紧,追上去确认对方身分。

只不过是这样,大致上还好。阮罂跟自己说无所谓,师父不告而别,可见是根本不在乎她这个徒儿,那么她干么在乎他?她要恨他。

讨厌他,对,讨厌这无情的家伙,就这么办!可是夜阑人静,她自个儿心里清楚,有多少个夜晚她抱著枕头,而枕头濡湿是为著什么。

懊强地,不想承认,不想输,但身体有自己的意志,眼泪有自己的意志,心要酸要痛,她真一点办法也没有。为什么呢?阮罂问自己好多次,为什么偏偏……喜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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贬试榜单贴出来了,在阳光中,榜单闪烁著。一大群人,挤在榜单前查榜。有人欢呼、有人啜泣、有人晕倒、有人当场暴毙,是几家欢乐几家愁。

“干么跟我们来看榜单?你有朋友参加会试?”高飞扬问阮罂。

“没有。”他们挤在看榜人群中。

“没有?那干么看得这么起劲?”

“你管。”

“唉……”有人叹息。

斑飞扬忙著安慰叹气的人。“下次还有机会,别难过。”

“我差一点就挤进三百名贡士,偏偏考了三百零一名……”叹气的是王壮虎。

阮罂白王壮虎一眼。“上面只写三百名,哪只眼睛看见你是三百零一名?”

“我有感觉,我就是那三百零一名。”王壮虎瞪她。

“呵,是噢。”阮罂冷笑。

斑飞扬扯了扯阮罂手臂,暗示她口下留情。

斑飞扬笑嘻嘻地对壮虎说:“你知道考这个多难吗?能参加会试已经很了不起了,没上榜是正常的。”

“可笑。”阮罂冷冷地奚落。

呃,不理她,他继续开导王壮虎。“没关系,三年后再来,你很厉害咧,像我连参加考试的资格都没有——”

“你笨啊。”阮罂坏坏地刻薄他们。

“你很讨厌欸,你最近是怎样?吃了毒药吗?讲话很刻薄噢。”高飞扬抗议。

王壮虎附议:“阮小姐,我觉得你越来越尖酸刻薄了,你越来越难相处了。”

是吗?阮罂双手抱胸,不以为然的样子。唉,心中唏嘘,瞧,她这什么德行啊?她眼色黯然了,忽然惊觉到,自己变成了师父的德行。

师父……

阮罂盯著榜上名字——司徒剑沧。她原以为师父会拿下第一名的“会元”,结果却考了第两百九十名,虽然还是有挤进殿试资格,但这成绩要考取状元不容易啊!

望著他的名字,阮罂感慨。如今他在哪?名字近在眼一刖,人却不知所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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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阮家喜洋洋,筹备阮罂婚宴。

阮大爷忙著昭告亲友,到处跟人臭屁女儿嫁到富贵人家。阮夫人忙著打点喜宴,眉飞色舞,感觉自己很重要。柳姚姚也没闲著,忙著找木匠师父商量,迫不及待跟大儿子二儿子小儿子说——

“以后阮罂姊姊住的那间别院,会改成你们的书房,你们看看喜欢什么样的隔间,门的颜色要不要重刷?看看桌子要不要换一张,看看……”看!惫没嫁出去,已经开始打算强占阮罂的地盘,果然是一群狠角色。

阮明德看中阮罂的文房四宝。“娘,我要姊姊的文房四宝。”

柳姚姚立刻跟阮罂商量:“反正你以后用不到了,不如……”

“娘,我中意姊姊的棋子,可以给我吗?”阮震天看中阮罂常玩的一套黑白棋。

柳姚姚即刻跟阮罂预订了。“反正这棋子你嫁过去后,也没空玩了,不如……”

阮威武看中阮罂房间的矮柜子。“娘,我要……我要……”

柳姚姚卯起来逼阮罂给。“阮罂,这柜子的东西可以清出来吗?反正以后你也不住这里,这些东西放著太浪费了……”

阮罂通通微、笑、以、对。

几日后,东西通、通、暴、毙!

文房四宝莫名其妙地被她失手摔成文房四残,黑白棋莫名其妙被她搞丢十颗棋不成套,矮柜子忽地少一只脚也残了。

阮明德、阮震天、阮威武跟柳姚姚哭诉——

“她故意的、她故意的、她故意的……”

斑,确实故意。想到这些东西要被这群可恶的臭小子用,阮罂宁愿砸坏。为此她跟二娘的关系更水火不容,但想到阮罂很快就要嫁出去了,他们可以在阮府为所欲为了,二娘还是兴高采烈地帮著筹措婚宴。

这天一大早,阮罂起床准备。这是她出嫁的早晨,勤儿帮小姐梳头,晚些,专门打理嫁娘的婆婆会来帮阮罂做头。勤儿梳著梳著,忽然,小姐问她——

“勤儿,你有梦想吗?”

“有的,小姐。”唰唰唰,把小姐的头发刷得黑又亮。

“你的梦想是什么?”

“我说了小姐会笑我。”

“不笑你,你说。”

噗,勤儿自己先笑出来。“说起来我的梦想很可笑……”

“我听著,你说。”

“我曾在翠湖那儿,见孙大娘跳过剑器舞.当时,她舞剑的气势,教我们这些围观的人都看傻了。我当时看了很激动,想跟孙大娘一样懂得耍剑术,然后去当女侠,铲奸除恶,到处打抱不平,不知多威风、多过瘾!”勤儿吐吐舌头,笑了。“我是痴心妄想,我不过是个小女婢,哪能当什么大侠女。”

重点不是她是女婢,重点是,她还是个超胖的女婢。

阮罂转身,打量勤儿。嗯,宽额、肥鼻、厚唇、大胸,粗腰、胖臀……嗯,很难将勤儿跟身手矫健的大女侠联想在一起。

阮罂吸口气,拍拍勤儿肩膀。“没问题。”

“嘎?”

“你当女侠没问题。”

“别说笑了。”

“你看著。”阮罂拈起一支发钗,弹指,嘟地一声,发钗钉进墙里,钗身震著。

勤儿惊呼:“你会武功?”

“你随我陪嫁到高家后,我们将会有漫长一段无聊苦闷的日子。我就利用这段时间训练你当大侠女。”怎样?够教人振奋吧?但勤儿听了,面无表情,没有反应。阮罂问她:“怎么?很感动?”

“不,是很惶恐。”

“惶恐什么?”

“小姐,你看我身材这么胖,哪有办法练武?”肥女使轻功天上飞,肥女提剑跳剑器舞,怎么想像都觉得很怪诞。

为了加强勤儿的信心,阮罂豪气道:“好,我且试试你的底子。”又挑出另一发钗,交给勤儿。“学我刚刚那样,将发钗往墙上射,用力射,让我看你的手劲。”

勤儿射了,发钗飞出去了。没听见嘟一声,而是听见铿一声。钗没凿进墙里,连碰到墙都没有,它才飞了一步的距离,就跌落在地,发出铿一声。

看吧!勤儿苦笑,望著地上的发钗。

阮罂眨了眨眼,大声叫好。“好,好极了。”她喜孜孜跳下椅子,蹲在地上,指著发钗。“啧啧啧,奇才、奇才啊,勤儿真厉害……”

“有……有吗?”勤儿好茫然。

阮罂拉她过来,”起蹲在地上看。“你刚刚没听见吗?那铿一声,多响。”

“是……是喔。”不就是掉地上的声音吗?

“唉,你还不懂啊?你是聋了啊?我啊我从没听见过钗子掉地上会铿得这么大声的。”

“很了不起吗?”

“当然了不起,这代表你力气大,使剑没问题。”

“是这样吗?”勤儿还是很茫然。

“要对自己有信心。”

主仆二人,蹲在地上,瞪著发钗。

勤儿觉得小姐唬她,有阴谋,小姐有阴谋。她自暴自弃地说:“算了啦,我这个人空有肥壮的身子,力气小得很,小姐教我练武只会浪费时间,勤儿很有自知之明,小姐不用安慰我……小姐?小姐?小姐你干么?”

阮罂抓住勤儿手臂又捏又掐,又按她的头,模掐一阵,摇头直赞叹著,还竖起大拇指。“不得了!勤儿,你知道你为什么长得特别胖?你天生奇骨啊,因为你的骨骼比别人粗大,你是天生练武的料,不当大侠女当女婢,真是糟蹋你了。”

“……”勤儿看著小姐的表情,就像在看个唬人的江湖郎中。

[干么?你不信?”阮罂一脸真诚,演技炉火纯青。

“……”她是不信,而且觉得怪。“勤儿只是随便说说,小姐不用这么认真。”好恐怖!

“不!”阮罂使劲握住勤儿的手,目中迸出光芒。“我一定要帮你实现梦想!你不用太感激我。”她拍拍勤儿的脸。

从何感激起啊?是她硬要帮好不好?勤儿盯著她。“小姐……大婚之日,聊这个会不会太奇怪了?你快换嫁衣,等会儿夫人就过来了。”勤儿起身去拿嫁衣。

“勤儿!”阮罂又出手—抓住她的手臂。

“欸?”勤儿回过头,好惊啊,小姐双眸,燃烧著熊熊的火光。“什、什么事?”—

“我让你当上大侠女,你是不是会很开心?”

呃……“会……会开心。”她不明白小姐在坚持什么啊?

“我让你开心,你是不是也希望我开心?”

“欸……这个……”

“大家开心,是不是最棒的事?”

“欸,小姐,你到底要说什么?”

“你随我嫁入高家后,要是发现我跟高飞扬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不准跟任何人说,甚至是高夫人问起,也绝不可以吐露半个字。”关于她跟高飞扬的秘密约定,就只差随身女婢帮忙了。要小心要谨慎、要好好赢得勤儿的心,否则功亏一篑啊!

“你们会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反正你要是发现高少爷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不准张扬,甚至是我娘问起我跟高少爷的状况,你只能说好的,绝不可透露别的。”往往就是身边人,坏了大事,要收买要收买啊!

勤儿听得一头雾水。“小姐,我糊涂了,不就是嫁过去嘛,怎么讲得那么神秘?”

阮罂眼睛雪亮亮,掐牢勤儿的双肩。她压低声音,预备将诡计说给贴身女婢听,接下来这几年,她出入会比较不自由,很多事都要仰赖勤儿去办。

阮罂告诉勤儿:“短则两年,多则四年。”

“什么短则两年、多则四年?”

“我们会离开高家,我将去西域。”

“嘎?你还要去西域?你都要嫁人了,怎么去?”原以为小姐放弃了说。

“去,我一定去。”

“还不死心?”上回府邸所有仆人帮著她,掩护她,让她成功跷家,结果小姐只落跑两个多时辰就回来了。现在怎么又讲起西域?怎么还不死心哪?好顽固啊!

阮罂起身,拾起床上的嫁衣,抚著嫁衣,垂下眼,微微笑,凝视著嫁衣上美丽的绣纹。

“我要让那个人知道,我办得到。”现在,不只是实践梦想,她还有跟他较劲,和他赌气的意思。师父以为她只会哭吗?只会仰仗他帮忙吗?不,她自己也能办到,她要争气给他看。下一次去西域,不会偷偷模模了,下次她去西域,要光明正大地去,她要让他知道,让他服气!

勤儿想了想,问:“是哪个人?你想让谁看到啊?”

“衣服换好了吗?”

屋外响起阮夫人声音,门被推开,阳光洒进来。

阮罂转过头,看娘带著做头的婆婆进来。在娘身后,她望见金色阳光,那么热烈地映著庭院花草,而它们生气盎然的沐浴扁中。她想著不久将来,她会像这些生气勃勃的花草一样,沐浴在更灿亮的光中,在西域,逍遥快活!

司徒剑沧,你以为我没了你就不行吗?

阮罂眯起眼,微微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