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百罗门途中,天际响起轻雷,密云暧魂。当第三声雷劈下时,青晃晃瞬间,一首诗悠悠然传来——
“千锤百炼出深山,烈火焚烧莫等闲……”
众人停步,除了彤爱君外,皆低头拱手静待这吟诗之人。
“粉身碎骨都无怨,留得清白在人间。”那人吟完最后两句。
“‘石中火’。”爱君等着来人现身。一道火焰划过天际,那冽火焰射向地面,同时一名青衣男子现身。
青,焰最深处,冷火的颜色。
另一个为方笙卖命的江湖客——“石中火”。
“你回来了。”爱君冷眸相对,这个“石中火”一向寡言。
“我已帮教主觅得破阵势,‘隙中驹’也寻来了解开锁元盒的夜明珠。你呢”’他冷笑。“这段时间,彤郡主过得可逍遥快活?”
彤爱君脸色微变,听“石中火”向她身后人等下令。
“你们先走,我有话同郡主谈。”
待人离开后,“石中火”清俊的脸陡然阴暗冷酷,彤爱君抿着唇不语。
短暂沉默后,他斜着脸,只说:“看来,你和展云飞处得不坏。”他冷声嘲讽。“我从不知,阁下,是这么热情的女人,热情到忘了自己的身份立场,竟然……”
彤爱君恼羞成怒。“你跟踪我?”
“我只是好奇展云飞与你究竟谁的功夫强,没想到却意外看到另一番风情。”他很平静地注视着她道。“如果,教主知道你和展云飞竟……又如果,彤夫人知道你背叛百罗门竟和硕王府的人勾搭上了,不知……”
“我和展云飞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哦?那请问是何种关系?”他微笑地看彤爱君恼火地咬唇无话反驳。“说是敌对关系,可你们方才缠绵得不像仇人,倒像一对情人。”
“那只是,没什么。”
“既然只是,过程中有那么多机会可以下手伤他,你却什么也没做。”
“如果你想告状就去,犯不着在这羞辱我。”
“彤郡主,这事我帮你瞒。”
“哼,你不会这么好心。”彤爱君冷笑。
“哈哈!”他笑。“我只有一个小小要求,请你在一个月内将斩情鞭十式练完,然后,帮我杀一个人。”
“杀谁?”
“自然是一个该死该杀的人。”“石中火”脸色怅然。“我练的是追击术,伤不了人。”他望向彤爱君。“只要你练成斩情鞭十式,你我联手,相信要杀他便轻而易举。你放心,这个人或者届时你会比我更想杀。”
爱君听得模糊。“我不懂,你说清楚。是谁让你非杀不可,而我也想杀他?”
“石中火”眼神瞬间变得异常忧悒,脸色惨白。他不答反问道:“彤爱君,你听过一首诗吗?”他淡淡吟诵。“……蝇爱寻光纸上钻,不能透处几多难,忽然撞着来时路,始觉平生被眼瞒。”
始觉平生被眼瞒?彤爱君听他哀伤地吟完这首诗,心底没来由地跟着一阵惆怅。是什么惹来“石中火”那样惆怅?他要杀的是谁?
吟完诗,他又回复那冷酷的表情。“彤爱君,你没别的选择。”
“好。”她望着这个从小巴她一起在百罗门成长的同伴。他们一向很少交集,
这是第一次,他和她说这样多话,他要胁她的同时,又抑郁地让爱君不舍得恨他,他像是有满月复苦衷,就像她一直也怀抱着满身忧愁,她爽快地答应下来。
“就为你杀一个人。”
他提醒她。“一个月内。”
“行,就一个月。”她肃然道。
她握紧手中鞭,像紧握着一条毒蛇。早晚她都要练完第十式,和展云飞对手两次,她皆吃了败仗,这口气她也咽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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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罗门,方笙温柔地喂柳晴服安胎药。
柳晴脸色苍白,眼眸空洞无神。“笙……好苦。”
“乖。”方笙拍抚着她的背。“为了孩子好,乖乖喝完它。”
“它害我一直睡,浑身无力,闷死了。”柳晴抱怨着,还是喝完它。自从日前方笙得知她怀孕后,便对她照顾得无微不至,连床都不肯让她下,她想去哪他都亲自抱着,将为人父的喜悦展于眉角。
方笙模着她月复部,脸上露出一种渴望的表情。
柳晴嗔笑。“猜猜这娃儿像谁?男的女的?”说着困得打个呵欠。呵,这药真让人倦懒,她又昏睡过去。
方笙凝视着她睡去,眼神变得深邃而遥远。
他模模柳暗的脸,又贪恋地抚模那柔软的月复,然后才松了纱帐转身离开闺房。
他走后,一道人影元声无息飘进房里,一只皎白的手猝然掀开纱帐,冰冷视线射向床上的柳晴。彤爱君垂眸注视熟睡中的柳晴。她方回师门即听说了柳晴怀孕之事。
烛光温暖映照房间,而爱君的心寒冷似冰。
想起展云飞说的话——斩情鞭令她失去孕育生命的能力,甚至可能活不过三十……
彤爱君望着熟睡如婴孩的柳晴。她的心下着大雪,面对着柳晴的幸福,面对她光明的人生,彤爱君嫉妒得发狂。
方笙爱她、宠她。现在她体内甚至孕育他的一部分,他们将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
凭什么?凭什么有人可以这么幸福,而她却要这么不幸?
心,痛苦焚烧。
她伸出双手,模上柳晴纤颈。柳晴只是轻吟一声,不知危险逼近。爱君美丽的脸庞冰冷残酷狠绝,就像是魔鬼在她耳畔叨叨地煽动着嫉妒的火焰。
杀了她,爱君,杀了她。
爱君掐住柳晴颈子,屏住棒吸。
有一刹她脑中一片空白,真以为自己已经下手;忽然,理智窜进脑里,她睁眸,双手剧烈颤抖,意识到自己有多可恶,意识到自己简直与恶魔无样,她震惊羞愧地转身离去。
嫉妒像毒蛇紧缚住爱君,孤寂像鞭子缠绕她。
她发狠地练起斩情鞭,在黑夜底,她像疯狂了的兽,舞动着斩情鞭,柔软的身躯与鞭子纠缠,融成一体。
然后冰冷的寒气开始在她体内流窜。
懊冷!她起身抹去唇畔血迹。好冷,如果这时展云飞抱着她就好——
她怔住,震惊于她这荒谬的念头。
摆夜似绸轻轻覆住这个世界。爱君环抱住自己,身子还不住颤抖。怎么,忽然就想到那个野蛮的男人?
他的手大而温暖,抚模她时,教她温暖得什么都忘了。他的拥抱充满力量,他的身体强壮伟岸,和展云飞躺在一起时,她几乎忘了世间一切,只是昏沉沉地融化在他身下。
爱君甩头,退自己甩开那些不该有的绮想。
她苦涩地笑着提醒自己——他是敌人哪,爱君!这只是,罢了。
彤爱君叹息,只觉得浑身发寒。抬头凝视蓝黑色的天,转身潜人弟弟居住的厢房。
她已经好几天没见着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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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青铭听见一个遥远而寂寞的嗓音唤着他。
“青铭……”
辫睡中他感觉到有人将他的脸搁入怀中,感觉那人很小心翼翼地轻轻抚模他的脸,感觉某种温暖的目光正爱怜地注视他。然后他睁眼,看见一对美丽清冷的眸子。
“姐……”他凝望姐姐,那模在他脸上的手好冰。“娘不让你来,都是我害你……”
“嘘。”爱君眸色温暖。“没关系,没关系……”
“姐……”彤青铭感觉到爱君异常冰冷的体温。“你好冷,怎么了?”
弟弟的身体很温暖,爱君爱怜地拂开他额上乱发。她眼神闪烁,无限惆怅。
“青铭,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我们在作梦?嗯?”她声音轻悄恍似在梦中。“等这个梦醒了,父亲没死,娘好好的,你一样健康,我们还是孩子,一切就像当初那样。我们从老家醒来,都还是十几岁的孩子,而这一切就像没发生过,我们只是作了一场噩梦。”
彤青铭微笑,干涩道:“那么,等醒来……我又可以跑跑跳跳,和你去市集玩?”
“是啊。”爱君凄然微笑。“姐姐牵着你去吃豆腐花。”
彤青铭深吸口气合目回忆道;“牛老伯的豆腐花,又白又女敕又甜,尝一口就化在舌尖,我最爱吃了。有一次我连吃了三大碗,牛老伯笑得合不拢嘴,那天日子特晴,天上的云白得像棉花一团团地,就像我吃的豆腐花,那天姐姐对我特好,还买了一只蟋蟀给我。”
“那只蟋蟀呢?”爱君问。
“我放走它了,因为它卿卿卿吵得我不能睡,我一生气就把它扔到院子里。”
爱君笑了,彤青铭也笑了。
爱君笑着责备他。“你这没良心的小子,姐送的就这么给你扔了。”
彤青铭格格地笑起来,像个孩子。看见他微笑,爱君也笑得合不拢嘴。
笑声惊动了前房的彤夫人,她紧张地闯进房间,一看见爱君抱着青铭,立即骇得奔上去推开爱君,赶她出去。
她对着爱君咆哮:“你来干嘛,你又想杀他,你甭想,滚出去。滚出去!”
青铭急嚷:“娘、娘!”他这一急又猛咳猛喘。彤母惊得坐回床前,拍着儿子的背。一边急哭着朝爱君嚷嚷:“你看他,你是想害死他是不?你还不走?!”
爱君转身就走,身后传来母亲惶恐的啜泣。
这毕竟不是梦,这是残酷人生。爱君萧瑟地遁入黑夜。
“何须更问浮生事?只此浮生是梦中……”她轻叹,凄冷的嗓音在夜里回荡。
③@③
展云飞说的话是真的吗?
中堂里,方笙召集了他最珍视的三名部下,研讨夺取锁元盒之事。
彤爱君凝视着她自小便崇拜景仰的男人,他俊美的脸庞永远像梦一样遥远。她心不在焉听着方笙拟计划。
然后,方笙忽然侧过脸来望住爱君。
“那么……按着破阵势推敲,锁元盒应该就藏匿在阵中几个厢房内。爱君,就拜托你潜入偷取,只要记牢口诀里几个埋设机关的方位,应该没有危险。‘隙中驹’、‘石中火’会在外头接应你。”
爱君往后靠进椅背,双眸盯住方笙。
“师父,练斩情鞭会失去生育力么?”她眼睛一瞬也不瞬注视他。“而且,多活不过三十。”
方笙听了,神色从容,还露出一抹笑。
“你想,我会让你去练这么可怕的武功吗?你听谁说的?”
爱君凝视方笙,像是要望进他心海深处。方笙神秘深邃的一对眼也牢牢地迎视她目光。他清俊的脸,一如往常,平静温柔,遥远淡然。
爱君忽然起身,取走破阵的路观图,旋身就走。
“你知道不论真相如何,我都会为你卖命。”爱君冷冷地抛下这句。
方笙追出去,揽住她手臂,将彤爱君转过身来面对他。
“爱君。”他温柔地喊她。“你有心事?”像往常一样双手温柔地按住她纤瘦的肩膀。“你看来很疲倦。”
方笙的手就按在她雪白果肩上,爱君皱眉,他的手没有展云飞的温暖。不知何故,他的碰触没有以往她想像中的甜蜜。爱君心惊,不是一直爱着方笙吗?不是羡慕柳晴吗?怎么……
方笙叹息。“我听说了你娘的事,她护子心切,肯定伤了你的心……”他替她难过,他将爱君憔悴的身子轻轻圈人怀中,无声地给予安慰。
爱君没有反抗,她被动的贴靠方笙胸前。她想着,展云飞的胸膛比他宽,展云飞的怀抱炙热温暖、充满力量,而方笙……方笙的……好疏离,他的怀抱好疏离、好陌生……矛盾混乱的思绪冲击着爱君。她原以为自己会悸动热情地回拥方笙,她曾想过千万遍被方笙抱着的感觉。
可是当梦中想望的事真临到头来,她竟呆愣得似个木头。没有热情、没有欢喜,只是不断地想到方笙和展云飞的不同,怎么回事?
方笙的拥抱没有给她温暖,反而令她意识到他的遥远。
爱君的沉默和冷漠,令方笙有些尴尬地放开她。
然后她说:“我会帮你夺回锁元盒。”
爱君转头就走。她爱的是这个男人吗?爱君无限惆怅为什么她的身体对他的拥抱却这么陌生冷淡?难道自己变了?
方笙凝视爱君的背影,他一直知道爱君对他的爱慕,所以也一直小心处理他们的关系,今夜,他忽然意识到,她变了。
方笙没有松了口气的表情,反而凝起了眉——是什么改变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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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艳阳笼罩,竟下起细密的太阳雨。
展云飞被王爷请至王府,商讨下一批押解的犯人。
硕王爷仪态雍雅端坐黑檀矮几前,手持羽白罗扇,唇边噙着一抹得意的笑。整个下午他都是这副愉悦表情。
展云飞斜倚软榻,懒洋洋地检阅押犯路线,他抬起浓眉瞄王爷一眼。“真难得,面对我,你也有这样好心情。”
“展云飞——”硕王爷扔了扇子,倾身,双眸炯亮地瞪住他。“我心情好当然不是因为你。”他笑得好不得意。“你马上就会知道,你主子我有多聪明。”
“哦?”展云飞一口饮尽杯中酒。“你聪明?这可真罕见了。”
硕王爷脸色微变。“你非把气氛搞僵是不?”
“呵呵呵!”展云飞只是见不得他得意的滑稽样。他沉声纠正硕王爷。“你请我办事,我可没认主子,王爷不要自作多情。”
硕王爷瞪着展云飞躺回榻上。“你脾气硬,我不跟你计较。”
展云飞忽然缄默,凝视窗外。“前院挺热闹的。”他听见侍卫喧哗,狼犬呼啸。
硕王爷露出得意的表情。“听说方笙已夺得胎明珠,‘石中火’更帮他寻得破阵势。”
“哦?”展云飞深思。“这么说,下一个目标正是锁元盒。”
“没错,唯有胎明珠方可解锁元盒,但没有破阵势,谁也难进王府夺物。”
展云飞打量硕王爷,他容光焕发,喜气洋洋,一点也没受影响,反而异常兴奋。
硕王爷兴味盎然的取用几上点心。“展云飞,我今天叫你来,就是要向你证明,我,硕王爷不只有钱有势,还有头脑。”他双眸炯亮,低声道。“‘石中人’觅得的那纸破阵势是假的,谁来王府偷东西谁就死定了。重重机关非撕裂他们不可。这回,我要斗死方笙。”硕王爷优雅地拿金帕抹抹嘴。“你说,我这招聪不聪明?”
展云飞敛容。“聪明、很聪明。”他声音低沉,眼神瞬间黝暗。彤爱君,千万不要是她来,展云飞心悸地想。他执杯饮干烈酒,吞人腥辣的酒,五脏六腑全热了。听得王爷又说——
“百密就怕一疏,所以……”他忽然打住卑儿,眼睛闪烁狡光,心里仿佛为某种诡计自得其乐。
展云飞静静将琥珀色酒液倾注杯中,此时来人在堂外通报。
“禀王爷,百罗门‘梦中身’突破阵局,身受重伤,属下们正积极围捕。”
“看来猫已入网。”王爷冷笑。“好个‘梦中身’,我倒要看看她有几条命可以死。”硕王爷向外咆道。“通报下去,谁提她人头来,重重有赏。王府各通道关闭,绝不能让她溜了。”
展云飞缓缓将酒注满,一口干了,掷杯起身就往外走。
王爷喊住他。“你干嘛?”
展云飞停步,斜着脸回道:“我去抓猫来领赏。”
硕王爷大笑。“当然少不得你——”他深思。“也好,彤爱君生死不明,大意不得,你去吧!”^-^
踏人喧闹花苑,展云飞仰头深深呼息。
那是一种浓而腥甜的味道,杀戮生涯,常沐浴在血海中。只是这次,他搜寻的,是一个女人的血。
展云飞穿越人潮,血隐约在空气中浮荡。越接近目标物,他的脚步越发沉重,身体越是绷紧,像是将发怒的兽,随时爆发致命的狙击。
步往幽密的暗廊深处,血的味道越浓,像妖艳的花释放浓郁的香,只是这香带着浓浓腥味。他知道,她在流血;他想像她正躲在某个暗处看着自己大量失血……展云飞胸腔蓦地抽紧,愤怒及沮丧揪紧他心房。
他先众人一步觅到她遗下的血迹,追击出她藏匿的方向。那是一条蜿蜒怵目惊心的红,在晦暗地板,蜿蜒人一间房,展云飞推开房门,木门发出沉重的声响,一线光跟着透人,细尘在那束光中飞舞。
狭小阴暗的房间,血迹停在一只古老巨大的抽制壁柜前。
壁柜足可藏身至少三人。
展云飞跨入暗房,庞大身躯停在柜门前,大手按在门把上。
然后,这一刹虽短暂却像永恒般地静与黑,静得他只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黑的是那一方柜门。
开了这相门,看到的会是怎样的彤爱君?鲜血淋璃?没了呼息?
在这短暂的一刹,展云飞想到柜内的彤爱君可能已死,他用力握紧柜把,忽然失去拉开柜门的勇气。
两度放走她,她却一再冒险,枉费!枉费他几度手下留情。这一次,他看见的,还会是那个红衣丽颜、生气盎然的彤爱君吗?
血的味道不停自柜缝窜出,柜门底边细缝,缓缓地、浓重地,濡出一片一片血。
他“霍”地拉开柜门,一束致命银光窜出,立即射伤他右臂,喷出鲜血。
长鞭若影,那是第十式——鞭影若刀,杀人于瞬!
展云飞只看见那充满力量的一鞭,银芒后是一张惨白染血的脸,是一个身受重伤的女人。
一见是展云飞,这瞬,爱君的力量仿佛也用尽了。她的眼无力地合上,身子软倒在血泊里。
展云飞立在黑暗的壁柜前,深深地看了幽暗潮湿的柜内那张皎白丽颜一眼。随即退后一步,关上柜门。她练了第十式,致命的第十式,她不听劝、不要命,她死了也活该。
展云飞转身,表情阴冷,双眸瞬间漆黑如墨。他俯身蹲低,翻出内袖,拭去柜门前一地的血迹。
竖耳倾听,远方人声渐近,看来已有人搜寻到血迹。展云飞跨出房间,卷起袖子露出右臂,左手两指伸直运气如剑划伤右肘,血淌落,在地上沿出另一道新痕,滴往不同方向。
他再退回房里,将门掩上。一并将那线光阻断,房里瞬间黝黑如夜。
他蜇返壁柜,打开柜门,表情肃然,动作利落;他抽去腰带,拉松宽袍,然后俯身将血泊中冷得打颤的彤爱君横抱人怀,背对着坐人柜内,雄背倚靠着柜壁,倾身伸手将拒门拉上,和爱君一起隐匿。
左拥爱君,右手掩上柜门的那刹,展云飞不禁想——
这就是爱情吗?
是这么黑暗、这么绝望与愤怒,生气着她的同时,还只想着呵护她。恼得想对她置之不理,然而更凶猛的情感却只想将她溶进血骨里。
这就是爱情吗?第三次下不了手伤她!
他们有一阵子没见,展云飞以为她对他的吸引力已经淡掉,可是先前听她重伤时,他却心悸得感到浑身血液在瞬间凝结成冰。
此际她身负重伤,机会摆在眼前。杀她能得王爷重赏,救她却只令自己万劫不复……
是的,万劫不复,这就是爱情。
展云飞将自己热烫的脸贴上那冰冷而毫无血色的容颜。她为什么这么不珍惜自己?为什么要挥霍自己的性命去练一个致命的武功?她到底有什么苦衷?而他对她竟有这么多疑问。
是的,是爱情吧!
是故,她是深渊,他只能往下跳;是地狱,也只好义无反顾;是大火,也莫可奈何只能被焚烧!这种澎湃的情感,这种热血沸腾的激情,难道还不算爱情?
展云飞搂抱着不住颤抖的彤爱君,尽避她是坚冰,她是冬雪,他还是情愿温暖她。
鳖在腥风血雨的江湖,浪荡不羁的展云飞生平第一次爱上一个女人,竟就是他最最不该爱的——他的敌手,最甜蜜的对手,美丽如妖的彤爱君!
爱意就像骤雪,那孤注一掷第十式的鞭影击出,那刹,也同时攫住爱君负伤的身子。她藏匿在柜内,以为自己将死;万万没有想到,拉开柜门的竟是展云飞!
看见那张粗扩黝黑的脸庞,她便后悔了,后悔击出那一鞭。她原是为了自卫,幸好她似乎也没伤得他太重。
是展云飞,是他!辫倒前爱君只是心悸地这么想,幸好是他!
然后就是无边无尽的寒冷,还有剧烈的疼痛,她浑身就似被人撕裂,有无数破碎的伤口在折磨她。而寒意就像最尖锐的刀,不停来回切割她柔弱身体的每一寸。
在那么无助虚弱,陷人昏迷之际,忽然一双强壮有力的臂膀将她拥进一个炙热的怀抱里。那怀抱就像世上最暖的丝绸那样紧里着她,她情不自禁往里头更偎进几分,昏沉地感觉一只大手正小心地在她身上游移,检视她的伤。
这一次,爱君心想,也许她真的会死。头一回她感到自己连呼吸都吃力,胸口疼痛,意识恍惚,或者因为失血过多,她冷得浑身僵硬。
当外头响起脚步声时,她感觉自己被抱得更紧。她忽然觉得,倘若就这么死在如此温暖的怀抱,仿佛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她这样模糊地想着,奇怪自己在这么危险的情况下,在黑暗潮湿狭小的壁柜内,竟感到幸福?
幸福?像夜里一点星光,这刹,燃亮在爱君恒常漆黑的心底。
怎么会这样?爱君心悸地想,她被她的敌人细心呵护着,竟教她觉得平静温暖,没有哀伤,没有惶恐。
渐渐地她就在那片温暖起伏的胸膛前昏迷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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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将爱君偷渡出王府,展云飞连杀了不少人。
他在壁柜内耐心地藏匿了两个时辰后,深知她撑不了多久,他必须带她离开!他帮她止血,然后用棉被裹住她。装人长形包袱内,故作轻松地扛在肩上,打算就这么走出王府。
可惜硕王府每个通道都被下令严密防守。
“很好。”他只说这两个字。
爱君的伤势不能等,展云飞取下背上刀,将刀从刀鞘略略抽出一寸,刀光迸射那一瞬,前来拦阻的人立即没了呼息。他用坑邙准的刀法令他们来不及感到痛便长眠不醒。
步出王府时,夕阳的光洒落一身。云蒸霞蔚,黄橙橙大地。
展云飞将里着爱君的包袱系绳松开,令她露出脸来,然后横抱在胸前。他低头审视她,她的发被冷汗儒湿,纠缠在皎白如雪的脸侧。展云飞低下头亲密地吻她冰冷的眉梢与眼角,她重伤,却依然美得惊世骇俗。在他怀中,她脆弱得像是快夭折,苍白得教人深怕一碰就碎,精致秀气的五官像个玉人儿,动人心魄。
辫黄的光,映照大地。树影婆娑,微风清扬,鸟声瞅瞅,这世界平静得就像他臂中伊人只是沉沉睡去。
然而,展云飞心知,她的生命正一点点死去。她的身体冷得不可思议,他抱着她像抱着冰冷的雪,这雪就快融化。
他雇一匹马,鞭策出城,急于将她带至安全地方。
马儿飞快驰过拥挤巷道,穿越胡同,还有成片低垂的杨柳树,柳絮纷飞如雨。
逼昏时刻,小阿们在湖畔追逐嬉戏,远处隐约又听到孩童们传唱那首正流行的词,仿佛在笑讽着他——
报褪残红青各小,绿水人家绕。
爱君昏枕云飞臂上,他揽着马辔,颠簸中她的发密密缠着他的手。
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爱君恍若已死,冰冷的颊贴在他胸前,展云飞一颗心直往下掉。
天涯何处无芳草?
他却独独钟情一株短命红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