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
一声初生幼娃的惊啼划破天际,在黯寂的黑夜里无止境地蔓延,让门外等待的季府老爷一颗揪紧的心总算是放松下来。
饼了半晌,产婆自房里抱出一名婴孩。
“是男的还是女的?”
季老爷赶紧将孩子抱来,仔细地审视着手中的婴孩,心猛地一惊,发觉这孩子的皮相过分姣好;不过是初生的婴孩,怎会拥有如此魅魂的皮相?
“恭喜老爷,是位千金。”产婆赶紧扯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想要说几句吉祥话好讨点红包,却见季老爷居然寒着一张脸,令她噤若寒蝉。
这真不是一件好差事,她可是冒着大雪到季府接生的,孰知竟接生到一个女娃,一大包的红包眼看就这样飞走了。再加上这女娃甫出世时,连哭都不会哭,倘若不是她使劲拧她的心头肉,只怕她连哼也不会哼一声,这等怪事可是少见得很。
她原本是打算同老爷提起这怪事的,但瞧他的脸色如此吓人,她哪里还敢再向他提起。
“真是没用,居然生了一个女儿!”
季老爷脸色凝重地注视着手中的女娃,望着她的脸,心里更是掀起一阵不安的悸动。
不只是因为她的艳、她的美,而是她那一双水灵灵的眸子像是毫无色彩、没有生命,令他心底升起了诡异的不安。
得女如此,绝非好事,况且一个初生的婴孩岂会如她这般安静?
这仿佛是一具没有生命的躯壳,是个不祥的孩子!
“老爷,生个千金如此娇美,实是件喜事是不?不是我自夸,我接生了那么多的婴孩,就属她的皮相最为标致,说不准及笄之后,便可以列为后妃之辈,到时候老爷岂不是可以父凭女贵?”
瞧他的神色不佳,产婆更是鼓起三寸不烂之舌劝说,但并不是要替这女娃讨个好未来,而是为了中饱私囊。
季老爷眸了她一眼,微勾起唇角冷笑,丢了一大锭的金子给她,再将孩子扔到她的手中,随即转身离去。
产婆笑嘻嘻地拿着金子,再看向手中面无表情的女婴,心头不由得一颤。哎呀,真是怪事!哪家的娃儿会如此?不哭不闹不笑亦不吵,只是睁着一双澄澈的眸子睬着她,吓得她连忙将孩子抱进房里。
真是的,也怪不得季老爷连替她取蚌名字都不肯。
算了,反正不干她的事,她要赶紧拿着金子回她的窝去。
***
南宋高宗
“爹,女儿上观音寺参拜。”季雪梅欠了欠身说道。
时光飞逝,当年的女婴已过了及笄之年,一张出水芙蓉般的醉人容颜,果真是举世无双,然而她仍若当年那不哭不闹的女娃,说起话来,冷淡轻言,亦不曾见她哭过笑过,仿佛只是一尊美如洛神的雕像,看不出一点人味。
季老爷睇着她,不说一语,挥了挥手便让她带着一名婢女离去。
要这女儿有什么用?连一句贴心话也不会说,成天绷着一张无表情的脸,看得他都厌了。
“老爷,倘若她真是不得您的欢心,倒不如及早将她给嫁了,免得浪费府里的米。”自从季雪梅的娘郁郁而终之后,姚顺娘的身份便由二娘变成正妻,第一个欲除掉的人,便是季雪梅这个眼中钉。
“不成,我得善用她的美貌替她找个好婆家,替我找个好靠山。”季老爷淡淡地笑道。
倘若只是要将她嫁出府的话,早在她及笄时,他就将她嫁了。不过,念在她那不凡的皮相,他自是要好好地斟酌,否则岂不浪费了她那张脸;言少木讷倒是无所谓,重要的是她可以为他带来多少好处。
“是吗?”姚顺娘挑了挑眉,倒是安了心。
她厌恶她那一双勾心的眼,厌恶她那一张摄魂的脸,恨不得早点将她赶出季府。可她那儿子也不知道是怎么着,一天到晚腻着她,极碍她的眼。
“放心,我自有斟酌。”
他早已经决定好了,只等着将她送进观府。
***
“小姐,你在这儿待着,我到前头摆上素果。”
季雪梅的贴身婢女裘静瓶提着篮子便往内院里头走去,要她先在外头等她一会儿。
季雪梅仿若无神的双眸直瞅着坐在台上的观音像,仿似若有所思,又似神游太虚,然而那一张艳若桃李的面容上头,是不变的毫无表情。
有时候,她甚至会怀疑自己是不是没了灵魂,否则怎会连一点情绪都没有?但亦有可能是在那种家庭长大的缘故,那封闭的家,让她的心怎么也开朗不起来。
她没有办法正视自个儿的爹,更没有办法日日待在闺中;她像是一只笼中鸟,亟欲逃离那冰冷的家。
有谁愿意带她走?
她不过是个女人罢了,在这世道中,除了嫁人,她如何能离开季府?但她不想嫁人,不想把自己卷入是非之中,更不想与人共享一位夫君……不过依爹的性子,她的愿望恐怕难以实现。
即使爹不对她提起,她亦知道爹正在为她物色婆家,毕竟爹是绝对不可能错过任何可以利用的机会,而她则是爹的最后一步棋子。
“这位姑娘?”
季雪梅正在思忖着,蓦地听到背后传来一道男人的低问声,她连忙抬起澄澈的水眸睬着眼前的男人。
望着他邪肆妖诡的笑,她心头猛地一颤,想起身离开,却又不见贴身婢女在旁,只能傻傻地与他对眼。
“你不会说话吗?”
臂仁-睨着她一身月兑俗绝尘的象牙白衣裳,瞧得有点失神,却又觉得有些可惜,她竟是个哑巴;鲜少有女人能够如她这般吸引他的眼光,她是头一个,想必亦是最后一个。
不为她绝色的丽容,而是因为方才她的神情静穆宛如观音。他有刹那的失神,真以为自个儿见到观音显灵,然在不知不觉地接近她之后,才发觉她亦是血肉之躯,因而令他激起一股掠夺的渴望。
就是她了,他要的便是像她这样的女人。
仿若是前世注定般地肯定,在见到她的第一眼时,她的身影便已深深镂在自个儿心底,再也磨灭不了。
季雪梅睐着他,突觉有股笑意,感觉他脸上的表情与他不可一世的气态有着相当大的出入;然而,她仍只是用着一双没有情绪起伏的眼睇着他。
“你……”
“小姐。”
正当观仁-还想再同她说些什么时,却听到一声拔高的呼唤由远而近传来,才一眨眼便见到圆圆的一抹影子冲至眼前,挡在仿若观音的姑娘面前,遮去她的容貌。
见状,他心中一股怒气随即翻涌而上。
“你是谁?”他挑高眉睇着眼前婢女打扮的女子。
“我用不着告诉你我是谁,请你离开。”裘瓶静怒瞪着他,边拉着季雪梅,一副戒备万分的模样。
“这观音寺是为你所有吗?”观仁-轻鄙地睨着她,暗忖她来得真不是时候。不过至少他知道在她身后的女人出身必定不凡,光凭她的仪态,还有那一身精致的衣袍,他便可以确定她必为大户人家之女,倘若要娶她,身份亦得匹配得上。
“自然不是。”裘瓶静一心护主,牵着季雪梅的手便往外走去。“小姐,咱们还是回去吧。”
“至少得告诉我你是哪一户人家的闺女,好让在下择日上府提亲。”虽说眼前的女子极对他的味,但死缠烂打不是他的习惯,倘若他真要她的话,他定会不择手段地将她带回观府,将她囚在身边直到他倦了为止。
这是他头一遭有这种念头,居然想要迎娶一个女人,断送他往后的快活日子。
“想做我们家姑爷,你在做梦!”裘瓶静转头吼了他一声,随即牵着季雪梅往外跑,仿若身后有毒蛇猛兽似的。
然而,她却在此时听到了小姐的笑声,不觉错愕地盯着不曾发笑的小姐。
“小姐?”天,这真是怪事。她看惯了小姐十几年来的面无表情,甚少见她露笑,甚至笑出声。
季雪梅但笑不语,只是顺着裘瓶静牵引的方向走,一股甜甜的滋味漾在她的心底;从没见过这么放肆无礼的人,不过是初次偶遇罢了,他居然想向她提亲,只可惜爹是不可能允的。
***
盛夏的炽热渐渐地被北方袭来的寒气吞噬,临安城外的静心台已是一片醉人的枫红,赏枫的人潮熙来攘往地交织出繁华的景象,增添一丝丝闲情逸致。
风在枫林间婆娑起舞,寒气在枫林里醉染红霞,而枫林在风中串起笑语,人潮在寒气中观山阅水。
静心台里有数座凉亭,是骚人墨客最爱的去处,自然亦吸引着商贾仕绅前往洽谈交易,而临安城的观府二少爷,亦在这一群文人雅士之中,与手下各大商行的掌事者商洽着,顺而赏玩在这秋高气爽方有的美景。
临安城最惹人谈论的人家,便是屹立在城内东隅的观府。
臂府有什么稀奇,能够成为临安城百姓茶余饭后的话题?原因是观府之长观元承官拜中书令,观元承膝下有二子,一是在朝官拜兵部的观仁-,二是掌管观府祖产的二少爷观仁。
这一家三口在整个临安城总有让人谈论不完的话题。
先撇开观元承和观仁-这两位在朝为官的大人不谈,观仁-在临安城里亦有两面的评价。
他面貌俊美赛潘安,身躯挺拔如武松,然妖美的脸蛋上总是扬着一丝玩世不恭的笑,其王者般的雍容气度里总掺着桀骜不驯的放肆,再加上他万贯家财的身世、舌灿莲花的巧言,皆让临安城里的姑娘家趋之若骜,成为临安城里大户人家亟欲攀附的对象。
不过最落人口实的是,观仁-天性风流,甚至数次包下临安城最富盛名的勾栏院——风雅楼,在里头笙歌不断约莫数日。更荒唐的是,他还会包下风雅楼里所有的花娘到观府里作客,花费约莫一万两黄金,然他观二少爷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其一掷千金的奢靡令人咋舌。
他可是当今临安里最红的少贾,是众人争先恐后拜访之名人。
就如眼前,在静心台前的枫林里,正聚集着一群欲与之攀权附贵之人,亦有不少带着婢女出游的娴雅闺女、富家千金,为的便是得到他的青睐。
然,什么样的美人儿他没见过?!
女人不都是一个样?一双清澧的眸、一张勾人的唇……只要熄了灯,那印触在手上的滋味便如出一辙,他不认为有什么不同。至少现下的他是这么认为的。
“二少爷,这事便这么定了。”观府掌管水渠营造管理的掌事者轻道。
“成,除了与观府有往来的客户,其余的商船皆不得放行,明白吗?”观仁-呷了一口茶,神态极为潇洒落拓,对于集中在他身上的热烈视线,丝毫不以为意。“既然事已谈妥,你们先走吧,我还要在这儿暂作休憩。”
对于近来江口的营运一事,已讨论得差不多了,剩余的便是他的休息时间,而他更不会遗忘在一旁等着服侍他的女人们。
是自动送上门来的,他没有推拒的道理,不过也得看那群女人懂不懂得该如何服侍他再作定夺。
镑大商行的掌事者同他欠了欠身,随即离开,独留他一人在凉亭呷茶赏景。
下一瞬间,在一旁守候多时的花娘如入无人之地,毫无羞怯可言,如看到花蜜的蜂儿直往他身上扑去。
“观二少……”
“二少,你有多久没到风雅楼来了?”
一声声的娇柔女敕语仿若黄莺出谷般地在他的耳际响起,那柔软温暖的躯体更是不知矜持地攀在他的身上,唯有风雅楼的花娘才会如此热情与外放,丝毫不理睬众人惊愕的眼光。
臂仁-极为享受地任由这群花娘将他搂入怀里疼爱,妖诡的迷人眸子却深沉地眸着驻足在他眼前不敢造次的女人;那些可人的闺秀,向来是入不了他的眼的,毕竟要他为那些不知世事的女人付出下半辈子,他可做不到,他宁可不碰触她们。
愿者上钩,他只负责一夜的销魂风流,不负责那些自视颇高的处子下半辈子的生活。
她们不靠过来也好,免得他又得伤神。
“二少,你在看哪里?”
“二少,别理那些矫情的女人,她们只敢站在那儿偷观着二少,却不敢靠过来,二少犯不着理睬她们。”
围在他身边让他叫不出名字的莺莺燕燕,数落着那些只敢远观的闺秀,不禁让他的笑意更邪肆。
“走,咱们到别的地方去,别让她们扫了本少爷的兴致。”
臂仁-一声令下,一群教人垂涎的花娘便跟着他的脚步直往一旁的山道走去。
望着远山美景,醉红的枫林几乎醉了他的心,然刹那间,他仿佛见到一抹月牙白的身影出现在艳红的枫林中。
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