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到底在谈些什么?
裘瓶静在房里如坐针毡,双手不安的扭绞着,她仍是不敢起身到偏厅去,她不敢听他们到底在谈论什么。
是说她吗?难道她的事,他们都知道了?不可能的,那些事只有季府的人才知道,观府的人是不会知道的。她不用怕、用不着怕……反正他们绝不可能会知道的,他们无法用那些事吓她。
是了,她现下人在观府,他们永远不会知道她在季府里发生什么事,他们永远不会知道。
“怎么着?想得这么出神是在想什么呢?”
臂仁-的声音如鬼魅般出现在耳边,令裘瓶静一时怔愣住,再抬眼竟发觉观仁-近在眼前,惊得她几乎说不出话。
“二少爷。”她睨着他,有点心虚地别过脸去。
“怎么了?你以往见到我,总是同我针锋相对的,如今这么沉默,倒一点都不像你了。这不是你的性子,你这个样子会吓到我的,你知道吗?”观仁-抬起她尖细的下巴,望进她染上惧色的眼眸。
“放开我!”她用力地拨开他。
不会的,他不会知道的,她用不着怕他……即使他真知道了又如何?她用不着怕他,不需要怕他。“是嘛,这样才像你。”观仁-笑得狰狞,随即又将脸凑到她的面前。“不过,我原以为你是个贞节烈女,想不到你倒了不起,让人看不出你其实是个荡妇,是个人尽可夫的婬妇!”
仿若遭雷殛般,裘瓶静霎时瞪大了眼,感觉她的心跳似乎在刹那间停止,耳边轰然作响,她甚至只感觉到一阵沁入骨髓的寒意直达背脊。
“怎么了,谁才是你的姘头?谁才是你的男人?”观仁-望着她益发惨白的脸,仍旧毫不留情地瞪视着她,嘴里吐出伤人的话语。“我可真是想不到,你竟然是这样子的女人,亏你老是在我的面前装出一副圣洁的模样,原来你也是一副贱骨头。”
“我不是!”
她怒斥着,站起身摇颤如叶,几欲令她站不住脚;他知道了,他怎会知道了?难道寻大人他……也知道了?
“不是吗?寻朝敦以为是我占了你的清白,由此可见,你早就不是处子了,你说……我猜测的没错吧!”观仁-几乎是肯定地说道。
“你到底想说什么?”她瞪着一双清湟的眸子,强忍炽热的泪,仍是倔气地怒瞪着他。
这么一点小事,是不会让她屈服的,况且那不是她的错,所以她不需要感到难过。错的是那些不把她当人看的人,错的是那些以为奴婢皆贱命的人,她不需为他们感到自责,更不会因此接受他的恐吓,女人的清白是如此不值钱的东西,她用不着为此哀悼自个儿的清白早被那些欺凌她的人破坏。
“我想说的是我让寻朝敦继续误解着,我没有告知他真相,为此你应该要感谢我吧。”观仁-淡淡地道。
他没兴致管季雪梅以外的人,更不会无聊到去撩惹她,不过,这必须是在她听话的前提之下。
“哼,你是想向我讨人情吗?”裘瓶静冷笑着,眸中的泪水仍是强忍着不落下。“我告诉你,就算你告诉他,我也不会在意,横竖我早就知道自个儿的命,你别想要借此威胁我答应你任何要求。”
“但你爱他的,是不?”观仁-继续动之以情。“只要你乖乖听话,我可以将你嫁入寻府去,毕竟寻府没有门第之见,只要我肯帮你,这绝对不会是问题。”
“你别做梦了,我不会傻得再重蹈覆辙!”裘瓶静冷睇着他,再动人的条件也诱惑不了她。
她太了解一旦被人抓住了把柄之后,她的下一步便是走进地狱。
“好,你要如此也可以,但是你别忘了,你是我的妻子,而他玷污了我的妻子,加上他又在朝为官,你知道倘若我要整他的话,他可能会落到什么样的下场?”动之以情无效,观仁-转而威吓要胁。
他没有欺负弱女子的习惯,但是一旦惹火他的话……“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她不是不懂事情的严重性,但是她不懂他为什么要这样子逼她?
“让你嫁入寻府,这样你就再没机会阻扰我,而雪梅的心中也不会再有牵挂。”这才是他真正的用意。
倘若只是要得到一个女人的身体,这是简单至极的事,但是他要的不只是,还要她的心,他贪婪地想要占有她的全部。
“你那样根本不是爱,倘若你真是爱小姐的话,你就不该逼迫小姐,你就不该逼得她跳进礼教的死胡同里,更不应该这样算计我、逼迫我!”裘瓶静声嘶力竭地吼着:“寻大人根本不该牵扯到我们之间,你这么做对他而言一点都不公平,防碍你的人是我,倘若你真的恨我,尽避对着我来,别扯进不相干的人。”
她不在乎自个儿往后的日子有多难受,横竖她吃苦早就吃惯了,但绝不能牵连其他的人,所有的事她可以自个儿担。
“你说我不懂爱?”观仁-敛起笑,露出狰狞的怒容。“我有多爱她,你是最明白的,但是你不但不帮我说服她,不帮我劝解她,反倒用你自以为是的礼教束缚着她,你要我怎么能不恨你?你说我不该牵扯到其他人,而你呢?你现下所做的事跟我所做的,又有什么不同?我还是向你学来的!”
她凭什么对他说教?撇开她的身份不谈,光是她的所作所为,就让他为之气结!
“那根本不同。”
裘瓶静忍住泪水,不愿理睬他过分的刺伤。“你是单方面的想要逼迫小姐,但是我和寻大人之间是不一样的,这根本不能混为一谈!况且,我自知分寸,我绝对不会愚蠢的以为自个儿可以嫁入寻府,我知道我们之间宛若云泥之别,我自个儿明白。”
“那是你愚蠢,是你自个儿不愿争取,是你自个儿甘愿放弃的,别把这些事都怪在礼教上头;换成是我,我是绝对不会放弃的;礼教是人定出来的,自然可以由人来推翻。”他说得倨傲,仿若在他的眼底,没有什么做不到的事。
“那是因为你一出生便衔着金汤匙,你不是个下人,你永远不会明白身为下人的我们……到底要如何求生存!”裘瓶静咬着唇,执意不让泪水掉落。
她今儿个倘若不是个下人,那么到目前为止的苦难就不会是她受的了,是不?那是因为他的身份不同,他自然可以说得义愤填膺,毕竟他不是她,他永远都不可能是她!
“但是心痛的滋味都是一样。”观仁-喃喃自语着,以她听不清楚的音量,随即又道:“算了,你在这儿待着吧,事情要怎么办,我自个儿有打算,不过你可别再想要阻扰我了,知道吗?”
他不是个狠心的人,亦不是真厌恶她,否则他大可以将她撵出观府,但是她自个儿的事,他是帮不上忙的,就如她……永远也帮不了,他只希望她不要再干扰他的计划。
他不认为人的命运是不能改变的,只要有心,他就不信他胜不了天!
裘瓶静睇着他离去,泪水这才逐渐模糊了视线……她并没有那么坚强,她只是不得不坚强,其实她好怕寻朝敦真的知道了一切,知道了她不堪的过往。
她不想让他知道,但倘若老天要这样折磨她,她又能如何?
***
寻府。
寻朝敦躺在床榻上,向来温煦如阳的眼眸在此时是一片黯淡,宛若是寒夜孤星隐没在夜色中。
说好了不再想她,但谁又舍得那影像乍现的一刻?
她的粉脸犹在眼前,那张受到惊吓、感到惶恐的粉脸,时时漾着教他思念的神采,令他无法彻底将她赶出心房。
冰于礼俗,她既已成亲,他便不方便再找她,但是真要这样把她让给观仁-?他不认为观仁-会好好待她,更不认为他是因为爱她才娶她,这之间有着许多诡谲的理由!然而他却没有多余的时间查证。
他想要好好地怜她,甚至一直到现在还可以感觉到她的体温,手上仍残留着滑腻的触觉,深深撼动他的心。
虽说瓶静已非完璧之身,但他可以体谅,毕竟那不是她所能选择的人生,她的身份让她拒绝不了观仁。
倘若他可以再早一点遇见她,是否这一切便会有所不同?而他也用不着躺在床上思念着那个不属于他的人。
但是只要一忆起她正在观仁-的身下,他便觉得一股炽烈的妒火在他的胸臆间肆无忌惮地燃烧着,烧得他既痛苦又狼狈。
直到现下,他才知道他是多么地想要她,他是多么地需要她,但是她虽然近在眼前,却是他永远不能碰触的人。伸出的手碰不到她的身体,传出的心意也永远接触不到她的心……这般的折磨煎熬,令他无以承受。
他想要用他的双手紧紧地拥抱她,用他的一切守护着倔强的她,然而这一切大概是这一辈子都无法达成的。
他不要她在观仁-的身边,然而他却无法阻止,他居然无法阻止!
“够了!不要再想了!”
寻朝敦突地坐起,怒吼了一声,以为这么做,便可以将心中纠结的痛苦宣泄出来,然而心中的空虚感骗不了人,他还是跳月兑不出,已经过了一个多月,他还懦弱得像个孩子,始终无法坚定意志。
“你这孩子到底在嚷些什么,娘都被你吓到了。”卢绣娘手里捧着人参鸡汤,方走进他的房里,便听到儿子的怒吼。
“娘。”
寻朝敦立即起身,扶着卢绣娘走到桌子旁坐下,满脸的歉疚。
“怎么着?这阵子朝中又发生了什么事吗?教你这么心烦的?”卢绣娘牵着他的手,要他在跟前坐下;她知道儿子这一阵子古怪得很,又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试着探点口风。
“没的事,我会有什么心烦的事呢?!”他浅笑着,却掩饰不了眼中的阴霾,亦瞒不过卢绣娘雪亮的眸子。
她转了转眼瞳,像是有了点头绪,不动声色地同他闲聊:“敦儿,为娘的听说,观府的二少爷近来纳了好多花娘,那排场听说是这临安城里数一数二的大手笔,而你呢?”
“娘,你说什么?”
等不及她把话说完,寻朝敦便截断娘亲的话。
“呃,我说观二少叫了许多花娘进观府……”她有点不解地重说了一次,不懂他为什么这么大惊小敝。这观二少是临安城里出了名的浪荡子,找一堆花娘上观府,又不是头一次了,这有啥好惊讶的?
她才不管别人的儿子在搞什么花样,她只想知道自个儿的儿子,为何连一点花样都搞不出来。
她就这么一个儿子,他该不会是有什么特殊的癖好吧,否则怎会到现下连个中意的姑娘都没有?她可是担心得很,但这事又不能同他爹提起,怕他一动气,便把自个儿的儿子给打死了。
唉!她原本以为儿子是为爱伤神,不过照眼前的情况看来,又好像不是那么一回事。
不管了,管他爱的是谁,反正给她娶一个会生儿子的回来便成,其他的她可以不在乎,要不然的话,她可要自作主张为他安排亲事了!
“是吗?”他呐呐地道。
纳了好多花娘?观仁-到底是在干什么?他明明已经有了瓶静,为什么还要找一堆花娘进观府?
可恶,他是把他的忠告都给忘了吗?
“敦儿,娘在同你说话的时候,别老是神游太虚去了,抬眼瞧瞧娘呀。”卢绣娘眼泪都快要掉出来了,却见儿子依旧无动于衷,她只好伸出手,强将他的脸扳正,对着她。
“娘。”他无奈地喊着。
“怎么着?有什么问题,同娘说,娘替你处理。”卢绣娘仍是不减当年的侠女豪情,拍了拍胸脯,想替儿子出主意。
“没的事,况且我已经长大了,我可以处理自己的事。”寻朝敦必恭必敬地回道,然而脑袋中想的皆是裘瓶静被观仁-冷落的画面,想她躲在角落里却仍是骄傲地忍着泪。
简直是可恶至极!
“瞧你说的跟脸上的表情都不一样。”卢绣娘斜睨着他,不相信他所说的话。“你呀!先搁下观家兄弟和朝中的大事,顾顾你自个儿的终身大事,别让我每日都替你担忧。”
“时机未到。”寻朝敦苦笑着。
曾经有过一个他极想要拥有的女人,然而是他自个儿不懂得把握,错过了时机。这一错过,便不知道下一段姻缘会在何时到来。
而且,他没有把握忘得了这么一个独特的女人,甚至是现下他仍想着她,想要将她藏起来,不让任何伤了她、加害她。
既然观仁-不懂得珍惜她,倒不如由他……“什么叫时机未到,我跟你说,当年我跟你爹……喂,你要去哪儿?我的话还没说完,你——”卢绣娘不敢相信自个儿的儿子竟不当自己是一回事,像阵风般夺门而出,连想要抓住他衣袖的时间都没有。
早知道会这样,当初就不该让他习武。
“真是的,到底是在忙些什么?”她气恼地咕哝了几句,拿起搁在桌上的人参鸡汤,又往外走去。“是他自个儿不要的,我正好拿来补补他爹的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