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这样?她不过是轻轻地捶了他几下,怎么就这样把他给打垮了?难道真的是因为十年前的旧伤吗?
衣无愁淡下眼瞅着躺在她床榻上的修一念,心里有着更深的内疚。
虽说她是有点恼,但再怎么恼,她也不可能真狠心地想要把他打死,亦不可能想要把他打得躺在床榻上。
“一念……”呜,她不是故意的。
他的身体到底差到什么地步?不过是捶了几下,便得让娘赶紧以内劲护住他的心脉。
原先苍白的俊脸益发苍白,彷佛连一点点血色都没有;有点像是之前隔壁的婆婆,她记得婆婆一天比一天还要苍白,最后便撒手人寰了。
一念是不会和她一样的,是不?
倘若一念真像婆婆那般,她该如何是好?她无法想像没有一念的世界,也无法想像一念若不在修府,将会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一念,你不要吓我啦,快点醒过来……”坐在床榻边,小脑袋里的想像愈多,她便愈害怕,直怕他就这样一路睡回老家去了。
虽然娘说不用请大夫,只消让他好好休息一番便可;但她瞧他把眼闭得可紧了,会不会就这样睁不开了?
倘若他真的一睡不醒,那该怎么办?
真是的,瞧他还刻薄得很,怎么会就这样倒了呢?
“一念,醒醒啊!”好吧,她承认自己是怕了他的嘲讽,但她宁可天天让他欺负,也不要见他躺在床榻上动也不动。
懊不容易事隔十年,他总算肯理她了,怎么能够让事情变成这种结局呢?
呜,她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
“吵什么……”艰难地睁开魅眸,修一念低低地叹了一口气。好不容易终于逮到机会休憩,她怎么会狠心地连这么一点机会都不给他?
“一念、一念,你终于醒了!”
凝聚在眼中的泪水,在她站起身扑向他的瞬间遗落在他身上。
“你哭什么?”修一念闷哼了一声,微蹙起浓眉。“你该不会忘了方才我的胸口差点被你打穿了,你现下往我的身上扑,岂不是要让我更难受?”
一张眼便得美人在抱,确实是一桩美事,但……
“我以为你不会醒了。”呜,还好他张开眼了,虽然说的话一点都不中听,但没关系,只要他醒得过来便成。
“唷,你也知道一旦失手杀了我这个长安侯,你也得跟着陪葬吗?”他讪笑着,轻轻把她推开。“否则你何必这么紧张我的死活?不过你既然不想嫁进修府,直说无妨,犯不着用这种方式致我于死以逃避婚约。”
这丫头还是跟以往一样,做起事来莽撞得教人不知如何应对。
“谁会做那种事啊?”泪水还在眼眶,担忧的心好不容易才平复了些,他居然又满嘴刻薄卑,她方才掉的泪水显得有点多余。“你这混蛋,怎么不干脆一睡不醒算了,还起来做什么?”
亏她方才那么担心,担心得连泪水都不小心掉了满腮,他居然……若不是体谅他身子骨不佳,她定要多补个几拳。
“你若打重一点,说不准我就真的醒不来了。”即使脸色仍是惨白得教人惊惧,但他依旧事不关己地揶揄着她,笑看她喜怒易变的俏颜。“要不要再试一次,你的机会只有这一次,否则你真的要嫁进修府了。”
轻咳了两声,修一念索性坐起身,一双惑魂的魅眸挑衅地等待着她再一次的攻击,无奈……
“我何必做这种事?”她不悦地噘起杏唇。
说得好像她狠毒得会手刃亲夫似的。倘若他早跟她说,他的身子骨不佳又染上了风寒,她才不会抡起拳头便往他的胸口落下。
这是她在和无常笑闹时养成的,往后她定会把这个恶习给戒掉。
即使不想嫁给他,她也不想在笑闹之中错手把他给打死。但他的身子未免太虚弱了吧?说真格的,她的身手顶多只能说是花拳绣腿,无常和无痕都笑她的拳头只能打死蚊子,怎么打在他身上,竟造成了这么大的伤害?
懊歹他也是堂堂六尺之躯,怎会比不过一只蚊子?
一定是因为旧疾在身,否则他怎么会这么虚弱?虽说染上了风寒,但也不过只是风寒,又怎能让他的脸色苍白得没有半点血色?
“你若把我打死,那么就可以不必嫁进修府了。”他依旧哂笑,似真还假。
倒不如说他是羞愧欲死,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个儿居然连她的花拳绣腿都顶不下来。
“我又没说不嫁。”她淡下眼,不是羞怯,而是愧疚。
现下她总算明白娘为何要逼她嫁给一念了。娘的豪气可是京城出了名的,有德报德,有怨报怨,娘要她嫁,为的不过是要她赎罪罢了。
瞧她把他害到什么地步,即使她耗尽一生也弥补不了。
勤于学武原是为了他,想不到最后竟然是她伤了他。这老天爷可真是会捉弄人,让她不知该如何是好。
“真要嫁?”他反倒一愣。
他原本是打算先将她娶过门再休她回无忧阁的,如此一来,他便可以独自承担恶名;但他的身体却在今儿个出了问题,他怕这个傻丫头会为了他,而心甘情愿地嫁进修府。
“横竖我现下已让我娘给锁在房里,想逃也逃不了了,倒不如……”是认命吗?好像也不是那种感觉,但她又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
不过他若真要欺负她一辈子的话,她就真的非认不可。
“嫁进修府可不同于在无忧阁,你再也不能过现下这般逍遥自在的日子了,你知道吗?”晦黯的黑眸凝睇着她淡下的水眸,她浓密而卷翘如扇的眼睫遮去了她噙在眸底的泪。“最重要的是,你往后再也不能和你最喜欢的无常见面了,这也无所谓?”
他不要她因为愧疚,而带着赎罪的心接近他,他更没兴趣要她为了赎罪而舍弃了自个儿的心上人。
“横竖无常也要进宫去了,只要我不进宫,我也见不着他了。”唉,待在哪里不都是一样的吗?“况且我嫁进了修府,也可以照我娘的意思,就近照顾你。”
她几近认命地喃喃自语,却感觉有一道炽热的视线直睇着她,使她不禁抬眼,正好对上他深邃的双眼,蕴藏着她不懂的温柔。
他、他干嘛用这种眼神看着她?
办晕悄悄爬上她天不怕地不怕的俏颜,衣无愁没来由的羞上心头,傻愣地微启着嘴,却说不出半句可以打破僵局的话;只是不解他为什么要一直用这种眼神看着她,看得她竖起了寒毛。
“你看什么?”呆愣了半晌,再迟钝她也看得出事有蹊跷。
修一念缓缓地勾唇微笑。“看往后可以任我欺负的你,到底可以让我欺负多久。我光是想到这件有趣的事,就高兴得连风寒都好了。”
“坏人!”他真的是在想这件事吗?
“如果当坏人就可以欺负你,那么当坏人也会是一件好玩的事,我可是期待得很。”他笑得很邪。
“你——”她蓦地往外跑,拔尖喊道:“娘,我不要嫁给他,我不要……”
钡人,她就知道他是个坏人,满脑子只想着要怎么欺负她;以为事隔十年后他会有所改变,想不到他却是死性不改,一样想欺负她!
呜,她不要啦……
她不嫁了,她宁可进宫去!
修一念笑睨着她的背影轻咳两声,终于明白她打算进宫是因为想同无常多争一点时间,而不是真心想要为他取药。
颤巍巍地坐在炕上,紧握在手中的红丝巾都快被她给绞断了。
她再也坐不下去了,但是却不能放肆地站起身,只能像个傻子一样坐在炕上,任眼前的红头巾遮去了视线,任一身红衣把她紧紧地禁锢在炕上,只能听着外头震天价响的喧嚣声。
事到如今,她就算真的想逃,也不能逃了。
前厅的喜筵来的大多是皇亲贵族,要不便是达官贵人,倘若她真的跑了,那他要怎么办呢?
其实她是可以不用管他的,反正他只是为了欺负她才娶她;但是倘若她在这当头跑了,他要如何面对厅里的宾客?而若是惹恼了厅里的宾客,他们一气之下怪罪在娘头上,那可真是不好玩了。
虽说不用人头落地,但是关进大牢是必定的。
让娘辛苦一辈子没让她享清福已是罪大恶极了,倘若又害惨了娘,倒不如叫她去死。
总归一句话,她现下是插翅也难飞了。
人真的是不能迟疑,她不该等到坐上了八人大轿才想逃。修府离无忧阁太近,没半点缓冲时间,再加上娘所收养的师兄弟们全都守在轿边,她根本找不到空隙逃;早知道当初她就该听一念难得好心的劝告,早早收拾细软逃离长安城,而不是等到事情已成定局才在这里哀声叹气。
她该怎么办才好?
坐在炕上,满脑子想的皆是娘在她出阁前一日耳提面命的闺房私语,羞得她直想挖个洞躲起来。
难道成亲后真得要那样袒裎相见吗?
彬许她可以跟一念打个商量,要他省去这一道手续,同床共枕便可,横竖这样也是可以生小阿的,是不?
可他老爱欺负她……
衣无愁悄悄地盘着腿,把手撑在腿上,再用手撑着顶着凤冠、沉重不已的头,轻咬着指甲,却想不透到底该怎么做,他才愿意不再欺负她。
败难耶,自她认识他以来,他每见她一次便要捉弄她一次,除了这十年,基于很多复杂的原因,让他没法子欺负她,如今想要逃过他的欺负,真得从长计议才成。
啪的一声,新房外的大门顿开,撞回她想得出神的思绪,听闻新房外的偏厅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喧嚣声,吓得她又往炕里躲去。
来了来了,她还没想清楚要怎么同他说,他怎么现下就来了?
娘说要过二更天的,现下时辰还未到,他怎么可以进新房?
衣无愁仓皇地往里头躲,踢下了鸾凤枕、扯乱了鸳鸯被,就连头顶的凤冠也斜了,身上的霞帔也松了。
倏地,所有的声音都安静下来,凌乱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剩下的只有轻盈却又带点不稳的呼吸声音,一步接着一步,慢慢地走进新房,然后停在她的面前,静静的默不作声,彷似在审视着她。
她没有张眼,但她知道站在她面前的人便是他,只是他一直站着到底是要做什么?不是应该先掀开她的头巾,喝合卺酒?
败想开口询问,但若开口,她又觉得自己好像很急切地想成为他的妻子,一点身为女子的矜持都没有;不过她又不是真心想要当他的妻子,而他也不过是她童年的玩伴,只是因为情势所逼,只是因为她担心他的身体。
对了,他的身子骨那么差,能喝酒吗?
她忍着不开口,等着他掀了她的头巾之后再说。谁知道等了半晌,却仍等不到他的行动,她不禁偷偷掀开头巾的一角,想要看看他到底在做什么,哪知道一掀开便看见他邪美的俊脸近在眼前。
“啊——”她把头巾往后一抛,整个人也退进了炕里。
“见鬼了?”修一念挑起眉,深邃的魅眸彷似带了点醉意。“你见过这么俊俏的鬼吗?瞧你吓得……”
“你、你、你既然进来就该发出一点声音的,是不?”见他俊美得不似凡夫俗子的神态,她恨恨地冲到他的面前,闻到他身上浓浓的酒香。“你喝醉了?你可以喝酒吗?不会伤了身子吗?”
她应该先问问娘,一念这样差的身子骨到底能不能多喝酒,否则出了事该要如何是好?
修一念微眯起黯沉的黑眸,突地把她拥入怀里,深深汲取着她雪白颈项间的香气;环在她腰上的双臂不禁收得更紧,彷若要把她狠狠地嵌入体内,永远不让她离开。
“你、你、你……”你了个好半天,还是只有一个你字。
他怎么可以把她抱得这么紧?这事若是传到外头,她还要不要做人啊,还有谁会要她?若是让无常知道了,那很羞的,尽避没让他瞧见,她还是会觉得心头有点不舒服。
“舌头被猫咬了?”
他低低笑着,笑意透过他的胸膛在她身上引起共鸣,让她更加意识到两人有多么接近;但是推开他又怕使力不当,一个不小心又伤了他。
“放开我。”虽说是嫁与他了,但她可不允许他这么待她。
两个人靠得这么近,气息就这样吹拂在她的颈项之间,她甚至感觉得到他的心跳。
“怕了吗?”他哂笑着,却突地放开她。
“谁怕谁了?”呜,她的舌头像是打结了似的。
修一念退到门边,俊脸上头噙着寓意深远的笑意,突道:“好生歇息吧。”随即便推开门离去。
衣无愁瞠大圆眸,微启朱唇,难以置信这刹那间的变化……
他就这样子走啦?还没喝合卺酒耶!她的肚子快要饿扁了,等着喝完合卺酒后才要吃点东西果月复的,他现在走了,她要怎么办?
娘没教她,媒婆也没提……
她垂下粉脸思忖了会儿,随即扯下重得让她抬不起头的凤冠坐到炕前的红木桌边。不管了,吃饱喝足之后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