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的王爷府邸一片静寂,奢华的大厅里只坐着两个人,连一干杂役侍卫全都被撤下。
“小王倒是没料到你这么快便赶来了。”八皇子轻勾唇笑道。
轩辕颉淡淡回以一笑。“八皇子的手谕来得又快又急,我能不赶紧上路吗?”他是不怎么想来,可却又不能不来。
然这一趟,倒是多了个意外的收获。
他真没想到会在京城遇见她,没想到她竟会离开广陵,跑到这离广陵千里远的长安来……倘若不是他碰巧到京城,倘若不是碰巧与白时阴那小憋子到无忧阁一访,他想他这一辈子是无法再见到她了。
一夜未眠,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她,尽避她的神情淡漠如冰,可他总算是遇上她了,总算是又再见着她了。
“就你一个人上京城?”
必过心神,他淡声道:“还有我两个徒儿。”
他虽不爱同这人打交道,但碍于当年他娘亲与轩辕门的交情,让他不得不卖他个面子,要不……管他是谁,谁都没有本事只差封手谕来,便要他千里赶路上京城来。
“哦……”八皇子轻点着头。“那么你可知道小王要你上京城一趟,所为何事?”
“王爷请说。”
他压根儿瞧这人不顺眼,但碍于身分、碍于上一辈的情谊,他再不耐,也不能在这当头发作。
但他确实想赶紧离开这里,好再前往无忧阁一探究竟。
他听白时阴说,无忧阁是个风雅之地,不同于花街柳巷的杂院,但他昨儿个在那阁里待了一会儿,他倒认为醉翁之意不在酒……虽说没有花娘作陪,但感觉却还是相当暧昧。
而且她十几年前便已来到京城,她身无分文,到底是如何来到这离广陵有千里之遥的长安,又是凭什么能够经营起一家酒肆,甚至还能养大身边的一批孩子?
有太多的疑点他急于厘清,自然没时间同他耗在这个地方,尽避他贵为王爷也一样。
“我要你帮我杀一个人。”
轩辕颉抬眼睇着他。“杀人?”他已经很久不干这种事了。
“一个女人。”
“女人?”
就知道他绝非善类,可也猜不到他会如此心狠手辣,竟连女人都不放过……
况且,杀鸡焉用牛刀?倘若真要杀个女人,何苦要他千里迢迢一路从广陵赶至长安?
“她可不是一般的女人。”八皇子站起身,神情有些阴冷。“她是现今太子的心月复,不仅为他察访消息,还替他歼灭敌人……听说她不但武功盖世,手下更有一批由她亲自教导的徒弟为她卖命……她不啻为一奇女子,然而却只效命于太子。”
“哦?”有这么厉害的女人?
就他所知,他知道有两个这么厉害的女人,一个是他娘,可惜已经过往了;一个是他的结发妻子……他说的人,该不会是她吧……
“那个女子的身分仍是个谜,没有人知道她是谁,就连小王也不知道她到底是何身分……这事还得由你去查。”八皇子走回他的身旁,对着他笑说:“我只知道她是京里的人,至于其他的……就得要问太子才会知道了。”
轩辕颉闻言,不禁失笑。“王爷,在下可不是京里的人,要我在这偌大的京城里找一个女子,不但不知她的背景,亦不知她的长相,这要怎么找?”倘若真要耍玩他,也不需如此大费周章。
“听说她的美颜倾城倾国……那是唯一一个见过她长相却还来得及留下口讯的人说的。”八皇子倚近他。“那么这事儿……就交给你了,相信你不会让小王失望才是。”
轩辕颉不语,只是勾笑睇着他。
要他杀女人?尽避是上一代的情谊,他也不一定非得要照他的意思去做吧!他还没有无耻到去杀一个女人。
况且那个女人说不准就是她……
不用他说,他也会先把事情搞清楚再说。
“那你既是孤家寡人,不如在小王的府里选蚌娇美的侍妾,好让你在京里不致独眠。”
“不用了,多谢八皇子的好意。”笑话,难道他会不知道那是派来监视他的奸细吗?他还不想替自个儿多找麻烦,况且他也没打算要什么侍妾。
“带上路吧,倘若你不收留她,小王的府邸也留不下她了。”他手一拍,一位曼妙女子随即走上厅,一声不响地跪在八皇子跟前。“素心,还不赶紧叩谢眼前这爷儿?”
女子抬眼睇着轩辕颉,屈身叩首。“多谢爷儿收留。”
轩辕颉表面上微勾着笑,可心里却暗暗地盘算着……好个美人,可惜就是不对他的味。
要死了,真的是要死了……
衣蝶恋潋灩的水眸里布满血丝,发狠地直瞪着层层叠起的纱帐,气得咬牙切齿。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逃诩已经大亮了,鸡啼过后也已经不知道多久了,她这一双眼怎么就是合不上?
她是被下了蛊,还是中了咒术?
她气急败坏地翻坐起身,火大地掀开纱帐,放任一头乌亮檀发垂披在身后,身着一件薄翼中衣晃到炕外的贵妃椅上,怒眼瞪着窗棂外的修府。
那修府里头,自然是没有人敢得罪她,遂她瞪的也不是修府的人,但自昨儿个开始,修府却来了一个不速之客,而且还是一个教她又厌又怒的人,虽说她早在八百年前便忘了这个人了,但他突地出现在她眼前,还是教她有些手足无措。
包何况,她昨儿个才做了有关于那人的恶梦?
难道真是命中注定?
笑话,倘若她不睬他,尽避是命中注定又能奈她何?
她听白时阴略略提过,那人不过是顺道到京城罢了,说不准他只是到京城处理一些事情,也说不准待他处理好,便会打道回广陵……啧!他回不回去干她啥事?
她根本当他不存在,介意他作啥?
衣蝶恋这么说服自己,也觉得自个儿想得挺有道理的,还颇认同地点了点头,静待心底那挥之不去的烦躁略略消退,可她的双眼却仍直锁着修府不放,瞧着瞧着,不禁又恼了起来。
“可恶!”她不禁怒斥一声。
惫是烦哪……他不是在广陵吗?为什么不一辈子都待在广陵算了?为何要莫名其妙地跑到京城,莫名其妙地让她烦躁、让她困扰!?
她没料到会再见着他,她一直以为大唐的国土够大,足以让她这一辈子再也遇不上他、让他找不着她……啐!他会找她吗?他不过是顺道到京城巧遇她罢了,这个满嘴甜言蜜语的负心汉!
说什么要白头偕老,全都是谎言!他要的不过是她的生辰八字和他轩辕家的香烟,她怎么会傻得相信他?
唉!年少无知啊……
“大掌柜的、大掌柜……”
衣蝶恋托腮睨着珠帘后头那抹身影,无奈地摇了摇头。
“醒着呢。”她没好气地回道。
“咦,大掌柜的,你今儿个的气色不太好哩。”莺莺捧着洗脸水走进房里,睐着她略微苍白的粉脸。“哎呀,怎么眼睛会红成这个样子?该不会是染上什么病了吧?大掌柜……”
莺莺大惊小敝地凑到她身旁,大眼直盯着她瞧。
衣蝶恋翻了翻白眼。
“莺莺,难道你看不出这是一夜未眠的下场吗?”她到底是上哪去捡了这么一个丫头的?
真不该只挑些皮相漂亮的……
“一夜未眠?”莺莺偏了偏头,天真地问道:“大掌柜的为何会一夜未眠?昨儿个人好多哩,我累得今早险些睡过头,大掌柜的为何不睡?”
“我……”不是不睡,是睡不着!这个笨丫头……“现下是什么时分了?”
倘若她真够狠的话,就该把她送到回鹘和亲才是,如此一来,耳根子会清静许多,而且……也算是了结一桩心事。
要不是怜她少根筋的话,说不准她真会这么做。
“都快晌午了。”
“那么时阴和夏侯泪是不是已经出发了?”原来她在炕上翻滚了这么久啊!
“大约在一个时辰前起程的,小白说他不希望耽搁时间,所以便提早起程了。”莺莺拿起手巾在盆里浸湿、拧乾,再递给她。
“他们原本是想向你辞别的,但我以为你还在睡,就要他别打扰你,早知道你一夜没睡的话,我方才就会上来唤人,可没办法,因为我不知道你一夜没睡,所以就……”
“好了,我知道了,甭说得那么拗口。”衣蝶恋把手巾递还给她,怕自个儿会一时沉不住气,不小心拿起手巾勒死她。
“哦。”莺莺聪明地闭上嘴,不到半晌她又开口:“大掌柜的,你要不要用膳了?”
“不用了,我不想吃。”她烦都烦死了,哪里有心情吃东西?“对了,借宿在修府的那些人走了吗?”
“那些人?”她偏着头想了一会儿才道:“啊!似乎有两个还留在修府里,有一个一早不在,但近晌午时分,他便又回来了。”
“是吗?”是他吗?
难道他真是去办事?这么看来,他该是会办完事便回广陵吧?毕竟轩辕门可不能一日无主。
要走了……也好,省得她心烦。
相信他这么一走,往后是不会再见面了,横竖他也不会想要再见到她的,是不?他府中定有数不清的年轻小妾服侍他,根本不差她这个人老珠黄的女人?
可她真是人老珠黄了吗?
衣蝶恋抬眼睇着镜中的自己,倒不觉得自个儿老了,只是脸上似乎多了些纹路,看起来真的是……老了一些……
“莺丫头,你会不会觉得我老了?”
“怎么会?”莺莺嘟起杏红色的唇瓣。“大掌柜的美颜可是众所皆知的,况且依大掌柜的年纪,还能有这般容颜已经算是相当不错了,不仅风韵犹存,而且还风姿绰约、芳华正茂,若是其他的女人到了大掌柜这年纪,要不人老珠黄,便是身段走样,可以像大掌柜的如此娇艳如花,美得无双无俦的,实在是不多……”
“好了、好了。”衣蝶恋挥手要她住口。
她还真听不出她到底是在赞美她,还是在嘲讽她。
啧!她在意自个儿的外貌作啥?她知道自个儿貌美不就成了?虽说年纪一大,自然不若年轻时,可实际上……她年轻的时候,貌比洛神,凌波阙里的师弟们,有哪一个不对她动心的?
可她偏挑上了一个负心汉……
“哦。”她拿起月牙梳轻刷着她的长发。“对了,大掌柜的,你方才提起的那个人,他来咱们阁里订了厢房,说要在京城里住几天。”
“什么?”衣蝶恋怒瞪起眼。
“有什么不对吗?”这样子也要挨骂吗?
“你让他订了厢房?”她回身盯着她瞧,瞧她点了点头,她不由得开骂:“谁允许你让他订房的?”
膘帐,他不是到京城办事的吗?
既然办完了事,就该早些回去,还留在这儿做什么?她可不记得在京城里有见过轩辕门的商行。
“可……咱们开门不就是要做生意吗?有人要订房投宿,没道理不给人住啊,况且大掌柜的你也没说不给那个人订房,既然你没吩咐的话,我自然是会让他订房的啊!”
莺莺说得好委屈,连眼眶都快要红了;大掌柜的喜欢骂她,她知道是因为她笨、她的反应慢,可……这事儿她真不认为自个儿做错了。
“我……”衣蝶恋不禁语塞。
她这是在藉题发挥了……莺莺说得没错,是她自个儿没交代下去的,实在怪不得她……可她也没想到那个混蛋居然会一大早便跑来订房。
昨儿个她明明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了,想不到他还敢跑来订房,看样子他是故意要同她杠上就对了!
“大掌柜……”她抽抽噎噎地,彷佛就要落泪了。
“是我的错、是我的错,你别哭啊,我同你陪不是了。”哎呀,千万别在她跟前掉泪,她会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
“哦。”莺莺点了点头,破涕为笑,拿起月牙梳又继续为她梳头,准备帮她绾起长发。
衣蝶恋偷吁了口气,吓出一身冷汗。
惫好这丫头说哭就哭、说笑就笑,好哄得很,要不她可真不知道该如何收拾才好。
“对了,你知道他为什么不待在修府,反而到咱们这儿投宿呢?”她轻咳了两声以掩饰自个儿的不自然。
搬竖这丫头多话得很,无忧阁的客倌,她没有一个不熟的,尽避人家不打理她,她一样可以像个傻子一般同人说得眉飞色舞,相信轩辕颉定也让她缠得受不了才是。
当然,或许在谈话之中,也会问出一些事来。
“我听那位轩辕公子说,因为小白已经带着神医起程往边关去了,倘若他再继续留在修府,总觉得不妥,而咱们无忧阁方巧在修府隔壁,遂他便打算就近在这儿订下两间房,一间是他自个儿要的,而另一间则是要给他两个徒弟住的,他还说或许会在京城待上一段时间,因为他有挺多事情要做的,得要看他完成的情况再决定回程的时间。然后啊,我又问他到京城到底是要做什么?他原本是不肯说的,可我一直拗着,他最后受不了,遂说他是商贾,到京城来自然是为了买卖,那我就又问啦……”
莺莺一边为她绾发,一边说得没完没了,然而这一回衣蝶恋却没有开口制止她,还任她说得开心愉快。
她的心神全都绕在轩辕颉身上,压根儿没听见莺莺后来所说的话。
她只想知道他到京城所为何事,她根本不信他是为了买卖而来,轩辕门早期虽是镖局,但实际上却是群集领赏杀手的镖局。
她不认为事情会那么单纯……
“可奇怪的是,他明明是领着两个徒弟上京城的,不知道为何他方才外出之后便又带回了一位姑娘……”
“姑娘?”衣蝶恋倏然回头。
她杂七杂八地到底说了什么,她是听得有些模糊,可她说他带回一位姑娘……
“是啊,那位姑娘年轻貌美,有闭月羞花之貌、沉鱼落雁之姿,美得不可方物哩,我瞧见的时候吓了好大一跳,不敢相信这世间竟有如此美艳之人,就像神仙似的,而且她的举止婉约、眼波温驯,她……”
衣蝶恋哪里还听得进她在说什么?
她只知道轩辕颉是个彻头彻尾的下流胚子,是个只爱美人的之徒,她、她非要杀了他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