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一点,康朵馨还在努力跟三角函数奋战。
“叩叩。”房门被轻敲了两声,然后打开。
“妈?”她回头见到来人,一脸惊喜,立刻丢下手边的功课,“有事吗?”
必到这时空好段时间了,每次看到父母,她还是感动莫名。
康家夫妇不明白女儿为何突然变得黏人,但被撒娇依赖的感觉确实很棒,也挺开心女儿的转变。
“没什么,替你送宵夜而已。”黄雅惠含笑看着女儿,将手中的托盘放在她桌上空着的地方,上头摆着一碟小饼干和一杯牛女乃,“你最近挺用功的呢。”
以前女儿念书总是爱念不念,他们夫妻虽然忧心,却也舍不得女儿承受那么大的升学压力,只想着到时让她随便考上间大学,拿个文凭就好。
没想到半年多前女儿突然奋发图强,特别是升上高三后,假日完全不和同学出去玩,每天不念到半夜一点,不熄灯睡觉。
也因为她的努力,成绩名次扶摇直上,从原本的班排名三四十,变成全校一类组排名三四十,他们夫妻惊喜之余,却也有几分心疼。
康朵馨笑着捧起牛女乃喝一口,才道:“混了那么多年,总该也要有一年好好认真吧?”
前世有东纶,除了时时刻刻的陪伴外,她想要什么,他都会努力给她,所以可以轻易放弃那些不感兴趣的东西。
但这次不行了,不管喜不喜欢,她都得为自己的未来努力。
“你真的长大了。”黄雅惠欣慰地模了模女儿的发顶,“不吵你念书,妈出去了。”
“等等,一起吃点饼干嘛。”她忙拉住母亲,“我的念书进度超前很多,可以和妈再聊一下。”
逼雅惠讶异地回头望向女儿,却看到她一脸渴切。
“好吧。”她在旁边床上坐下,拿了块饼干,“念书归念书,身体也要顾啊,你看你,黑眼圈都跑出来了,我们家也没那么缺钱,非要你考上前几志愿不可,你自己过得快乐比较重要。”
康朵馨笑了下,“我过得很快乐啊,你和爸爸那么恩爱,又疼我,我觉得很幸福。”
前世一直遗憾失去的亲情,如今又重新获得,怎能不好好珍惜?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爸妈未必是真心想和她断绝关系,只是被她这么早交男友一事打击到,又觉得东纶不够好,所以故意把话说绝了,想逼他们分手。
是自己性子太倔,又从小被宠惯,忍不下被责骂的那股气,才不顾一切的连夜和东纶私奔,遗憾十年。
“怎么突然这么感性?”黄雅惠失笑,却也有几分感动。
“忽然有感而发啦!”她不大好意思地回道。
“不管怎么样,都要衡量自己的状况,我们家虽然算不上大富大贵,一点小钱还是有的。如果需要什么帮助,也可告诉我和你爸,在我们能力所及的范围内,都可以尽量帮你。”
康朵馨闻言愣了愣,想到的却是前世的事。
她记得她离家后,过两三年便听说父亲公司的财务状况出问题,但那时的她,只记着父亲愤怒扬言要和她断绝父女关系,既放不段也不敢回去关心,再加上那时东纶才刚当完兵出来工作,就算他们有心,也帮不上任何忙。
再后来,好像是她二十三岁那年吧,父亲的公司宣布破产,没多久,父母便双双自杀,那成了她前世最大的伤痛。
这一次,她选择留在父母身边,是否就有办法让他们免于伤害?
“妈,我想去补习。”她提出要求,“我最近越念越觉得吃力了,想找间补习班待着。”
原本念书只是想考上间好点的大学,但现在她想更努力,想在那些事来临之前,多少替父母分担一些压力。
破产没关系,钱再赚就有,但她希望他们一家三口能够好好的,一起努力过下去。
“补习?”黄雅惠想了想,“那样回家太晚了,我可不放心,这样吧,我和你爸替你找个家教好了。”
家教?康朵馨脑中忽然浮现东纶的脸,她甩甩头,将他驱离,“也行,那就请家教。”
“嗯,那我们这几天就去找。”黄雅惠站起身,“我先出去,不妨碍你念书了……对了,周六你二姑姑请我们去她家吃饭,你若有事先排开吧。”
二姑姑和他们家常有往来,康朵馨和两个表妹语琳、语莉感情也不错,因此点点头,“我知道了。”
星期六下午,康朵馨排开了自订的复习课程,随着父母到了二姑姑家。
“朵馨表姊!”小她三岁的方语莉开心地朝她跑来,拉着她走进客厅,“你好久没来了,好想你哦!之前怎么都没和舅舅舅妈一块儿来?”
“对不起。”康朵馨笑了笑,“高三生活太忙了,实在抽不出空来。”
“我姊也是高三,她可比你悠哉多了。”小女生噘嘴,但随即又暧昧地笑了,“嘿嘿,不过她物理念得不错哦。”
“物理念得好是好事,你这什么表情呀?”康朵馨好笑道,“像我物理不行,就只好念文组喽!”
“哎,你不懂啦!她物理念得好,是为了她的物理家教好不好!”方语莉在她耳边嘀咕着。
“哦?”康朵馨挑眉,有几分兴趣了,“她喜欢她的物理家教?”
“对啊,是Z大电机系的男生哟,长得很帅,看起来成熟稳重,我姊哈他哈得要死,本来都拿四五十分的物理,一下变成七八十分,我妈高兴得不得了,马上替那家教加薪耶。”方语莉很开心地说着自家姊姊的八卦,“像你看现在都超过六点半了,她还没下来,家教时间其实只到六点而已,她却可以想出各种问题缠着,不让家教老师离开。”
康朵馨噗哧一笑,“这样也不错,Z大电机学生那么优秀,让你姊加把劲,说不定几年后他就变你姊夫了。”
“我也是这么想,不过还有我爸那关要过呢!”方语莉夸张地叹了口气,“而且我妈虽然觉得那家教不错,却不希望姊姊跟他进一步交往。”
“可能二姑姑和姑丈觉得你姊姊年纪还小吧。”康朵馨随口道。
像当初自己父母,不也极力反对她和东纶往来?
“不只那样,他们觉得家教老师的家境不好,才大学就得赚钱养家,我姊若真跟了他,肯定会很辛苦。”
“其实也不见得,还是得看那男人怎么对你姊姊。”像她嫁给东纶那十年,他可没让她吃过什么苦,顶多就是刚结婚那两年,两人住在他租的五坪大小套房挤了点,但其他物质生活方面,只要她想,他都会尽力满足她。
唉,怎么老是想到他?不是都下定决心,要重新过没有他的生活了?康朵馨唾弃自己。
“我觉得爸妈太紧张了,姊姊其实也只是单纯觉得他长得帅,又好像很厉害的样子,才有兴趣。那个家教又没什么钱,要她嫁,她还不见得愿意呢!”方语莉不以为意地道。
康朵馨听了她的话,有些不大舒服,微微蹙了眉,“不能这么说吧?毕竟家里有没有钱,不是每个人能自己决定的,只要努力上进,就算家里没钱,也不是什么问题。”
她从没有因为东纶的家境而瞧不起他。事实证明她是对的,三十岁的阮东纶,可是个事业有成的商人。
“那是因为你们家有钱,没过过困苦的生活。”方语莉一副老成的模样。
“厚,你这小表——”康朵馨没好气地戳了戳表妹,“难道二姑姑亏待过你们姊妹不成?”
要说有钱,二姑姑家可比他们家有钱多了。
方语莉嘻嘻一笑,没再说什么。
就在此时,楼上传来一阵声响,几秒后方语琳率先走了下来,脸上的笑容可灿烂了,甚至没注意到家里多了几个客人。
康朵馨微笑着起身,正准备和她打招呼,却在见到她身后跟着的男人时,彻底怔住。
怎么……竟然是他?她脑中一阵晕眩。
“表姊!”方语琳终于看到了她,脸红了红,“啊,跟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物理家教,阮东纶;东纶哥,这是我表姊,康朵馨。”
原来他就是语琳的家教?她一直知道他是个很容易让女孩着迷的男人,前世的她就是最好的例子,也难怪语琳这么迷恋他。
康朵馨呆愣着,还以为此生两人再没交集,没想到再次见到他的人,那份冲击比她想象的更大,像是全世界都成了不重要的背景,她眼中只剩他、只看得到他。
直到此刻她才明白,思念竟能令人感到如此疼痛。
“你好,很高兴认识你。”阮东纶朝她点点头,表情很平静。
“你、你好。”她本能地回道,整个人处于失神状态。
可是他那漠然的神情,却又狠狠刺痛了她。
“东纶哥,我送你到门口。”方语琳整个心思都放在阮东纶身上,自然没发现表姊的表情不寻常。
“好的,麻烦你了。”阮东纶的视线并没有在康朵馨身上多加逗留,很快便转了回去,与她擦身而过时,也未多加停顿。
康朵馨愣愣望着他的背影,想念、嫉妒、失落、难过,各式各样的情绪一古脑儿全都涌了上来。
才短短半年,他就放下她了?那他们十年的婚姻算什么?她这半年来的思念又算什么?
当那扇大门终于关上,将他们隔在两个世界,她蓦地明白,自己是永远不可能忘得了他的。
尽避先放手的人是她。
“表姊,你怎么啦?”见她突然失魂落魄的模样,方语莉奇怪地问道。
康朵馨这才回了神,勉强一笑,“我、我没事,只是语琳的家教长得很像我一个朋友,让我有点吓到。”
“哇,那你朋友也很帅喽?”
“是、是啊。”她胡乱答道。
就算还喜欢又如何?前世不就已经试过,他们在一起是不会幸福的……
他们的世界太遥远,她给不了他任何事业上的帮助,而他终究也会遇上另一个让他心动、能和他一起携手拼事业的女人。
必到过去的那当下,她便已说好要当爸妈的乖女儿,而他看起来也已经不再在意她,这样的结果,不是刚好如了她的意?
那么,为何她的心还是如此沉重,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晚上十二点多,以往这时间还在挑灯夜战苦读的康朵馨,这会儿却已早早关了灯,躺在床上胡思乱想。
她瞪着手中发出微弱萤光的手机,上面显示一组电话号码,然而她的拇指却停留在拨号钮久久,始终按不下去。
明明已经“离婚”半年了,怎么还一直惦着他?不过偶然匆匆见了一面,就想他想得书都念不下。
她的心思飘得老远,没发现自己无意间按下了拨号键。
萤幕上的画面突然改变,她呆呆看着,直到上面显示成“通话中”。
“喂?”
无比熟悉的男声自手机中传来,她才忽然明白自己做了什么。
“我、我打错号码了。”她慌乱的将手机凑到嘴边,匆匆抛下一句,然后切断通话。
不过就听到那声“喂”,她的心便在胸口狂乱地跳着,分不大清楚那混乱的思绪中,到底后悔多一些,还是快乐多一点。
他的号码竟然和前世一样没有变啊!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认知让她的心,没来由的踏实了。
败多事和前世不一样了,但也有些没有改变。
懊比说他的手机号码。
前世时,他为了方便和她联络才办了那支手机,这一世他们明明没在一起,他却还是办了那支号码。
“真是莫名其妙,他号码没变,又关你什么事了?”康朵馨将手机抛到床的另一头,将棉被往上拉了拉,“睡觉!”
轻快的铃声在此刻响起,她呆了呆,模回那支正在发亮唱歌的手机,上头显示着的来电,是她刚拨出的那组号码。
康朵馨犹豫了很久,才将它接了起来。
“朵馨,刚是你打给我的?”同样低沉浑厚的声音自手机另一端传来。
她的手颤了颤,很鸵鸟的装死,“打给你?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惫好她刚设定了隐藏手机号码,只要她死不承认,他也没证据。
不幸的是她和他一样,都没换门号,才让他回拨了。
“是你打的,对吗?”他没相信她蹩脚的谎言,“这一世,只有你知道这支号码而已,没别人了。”所以会打过来的,也只有她。
“只有我知道……是什么意思?”她的心跳又莫名加速了。
阮东纶也不卖关子,解释道:“我有另一支和其他人联络的号码,这门号是特地为你申请的,没其他人知道了。”
她有好半晌愣在那儿,说不出话来。
他说这些是在告诉她,对他来说,她依旧是特别的?
她很想相信,可再想到傍晚在二姑姑家时,他冷淡得像是面对陌生人的态度,又有些恼了,嘴硬地道:“那、那也不见得就是我打的啊,人家不都已经说,是打错了吗?”
卑一出口,她就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笨,这么说不就是不打自招了?
丙然,那头传来男人轻快的笑声。
“好吧,你没打给我,是我想和你说话,所以找了借口打电话给你罢了。”
她咬唇,面对他的温柔,有点不知所措。
前世阮东纶对她的爱虽然无庸置疑,但生性木讷的他,从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常默默为她做许多事,也都没让她知道,这样见风转舵知变通的他,还真令人不习惯。
“找我做什么?”悸动过后,她仍赌气道:“你现在不是过得很快乐,都不认识我了?”
“朵馨。”他温柔地唤着。
她的心像是被什么拉扯了下,隔了好一会儿才故作不耐道:“干么?”
“我想过要放弃你的,真的。”他停顿了下,“半年前,当我收到那纸协议书时,我告诉自己,如果离婚能让你快乐,那么我应该成全你。”
她的呼吸微微一凝,却还是忍不住抱怨,“讲得真好听……当时你外头红粉知己多得是,也不缺我这个。”
离婚,分明是成全他居多。
“哪有什么红粉知己?外头女人再多,又与我何干?”他不晓得她怎么会这么想,可他在乎的,从来便只有她,“总之,我本来真的打算,若那是你想要的,便放你自由,但我很快就后悔了,因为我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
“……”她没回话,不确定自己猜想的,是不是他真正的意思。
“我晓得自己前世不是个好丈夫,才会让你动了离婚的想法,我也很抱歉,当年逼得你不得不在父母和我之间做出选择,因而抱憾终生。”他吸了口气,“以前我可以好几天没见到你,是因为我知道你就在家里等我,只要忙完公事,一回到家就能看到你。但现在,我却觉得见不到你的日子,连一逃诩好漫长。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想我们之间、想那些你从不曾告诉我的遗憾和伤痛。”
然后他才发现,前世的自己有多自以为是,而她,又承受了多少心理压力。
“所以你的结论就是,看到我也装作不认识?”康朵馨实在讨厌矛盾的自己,先前说要离婚、要放手的是她,最后受不了他冷淡的,也是她。
“不。”他很快否认,然后才道:“朵馨,你愿意等我吗?等到我有能力、有成就,能够光明正大地走进你家,对着你父母说“请你们把女儿嫁给我”时,再去找你。你愿意等我到那时吗?”
这半年来,他就是靠着这份坚持,才撑过没有她的日子。
他知道,当初她会提离婚,并非不爱他了,而是因为其他外在因素,对婚姻失去信心,不敢再走下去。
他爱她,也只爱过她,既然上天给了他们重新来过的机会,这次他绝不再轻易放弃。
康朵馨没想过会听到这番告白,整个人都怔住了,隔了好久才开口,“所以你今天不认我是因为……”
“你怎么会以为我不想认你?但还只是学生的我,又有什么资格给你任何承诺?”甚至今天之前,他也不确定她愿不愿意给自己机会,直到在家教学生家看到她的表情,以及刚接到她的电话,才又给了他些许信心,“给我五年……不,给我三年的时间好吗?我保证,到时的我会成为一个让你父母觉得值得女儿托付终生的男人。在那之前我不想有任何意外,不想让你父母有半点反对,让你为难。”
所以,他才在她父母面前装作不认识她?
康朵馨花了好多力气,才有办法平复心神,听他这些话所带来的震撼。
饼去的他,是从不会对她讲这些的。
“那先前的王秘书呢?”她还是忍不住问了,“你不也喜欢她?”
“你说王嫣华?”他想了下才反应过来,“她是位很能干的部属,我欣赏她的工作能力和态度,但她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了?”
没有关系,对方还会来和她这元配叫阵吗?康朵馨撇撇嘴,心里颇不以为然。
不过他毫不在意的态度,倒让她好过不少,换个角度想,至少这一世,他还没机会和那女人有什么发展。
只是要她这么轻易相信了,她也做不太到,“阮东纶,你……凭什么要我等你三年?”
“对不起,是我能力不足,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他这么爽快的道歉,她实在也不忍心再为难他。
康朵馨想了许久,才清清喉咙开口,“因为接下来一整年都得忙考试,没心思想交男友的事,之后上大学,大一大二也想好好享受我前世渴望已久的大学生活,不打算这么快就被男人绑住……”
“朵馨,你这是答应等我了?”他惊喜地打断她的话。
“我……我什么都没有答应你。”她急切否认的态度,很有欲盖弥彰的味道,“我只是要说,接下来三年内我暂时没有交男朋友的意愿,但之后就算我不想交,我父母可能也会催着我交个男友,我可不会给你任何保证,说愿意等你之类的话……”
“我知道。”他的声音显然变得很愉悦,“你放心,就三年,一逃诩不会让你多等的。”
“我该睡了。”隔着电话,她的脸还是不争气地红了。
“也是,时间晚了。”他顺着她的话,“你早点休息,晚安。”
直到结束通话,康朵馨将手机握在手中,感受那发烫的温度,就像那颗在胸膛里热烈跳动的心脏。
真的要试着和他重新开始?
她不想这么快做决定,但心中的天秤却已经偷偷倾向他。
转过头,她透过窗帘,望向窗外那弯新月,他的声音彷佛还在耳边萦绕,温柔得像是要醉人似的。
“真没出息,”她骂着自己,“都几岁的人了,怎么一点甜言蜜语就让你乐成这样,要是下回他捧束鲜花来,你该不会又想和他私奔了吧?”
然而,那语气怎么听都像在撒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