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天大哥,我娘说你不娶我,是瑕儿不好吗?”
“不是,大哥身负重任,不能娶。”
“是吗?真是身负重任?抑或是搪塞之词?”
“瑕儿,我--”
“不!别说了,弥天大哥,若你要说的是拒绝的话,就省下了,我知、也清楚,你根本就不爱我,你一直就当我是妹妹对待,是瑕儿自己不能死心,故意不明白你说的话……”
“瑕儿,大哥不适合-的。”
“呵!大哥说错了吧,该说是瑕儿不适合大哥的,所以大哥才舍弃瑕儿,才不要与瑕儿成婚……”
“瑕儿,对不起--”
“瑕儿--”卫弥天再次呼唤熟悉的名字。
望着眼前的人儿,几乎有那么一瞬间,卫弥天以为自己回到了过去,回到了五年前自己要来灵山的时候,他对瑕儿的告别,当时瑕儿的眼泪是那么无助,直到失去她后,他才能了解自己的话有多么伤瑕儿的心。
瑕儿一直心系于自己,但他无法响应的举动却深深伤了她。
那瞬间的回忆疾速如风,卫弥天很快便由疑惑里回复过来。
封完鬼门,在他回去之后,才经由师父告知瑕儿已身亡的消息,是死于一场斑烧中。
那时想见她最后一面也来不及……因此他心中有着无限懊悔。
就算有再多的懊悔也晚了,他补偿不了瑕儿的一番心意。
而眼前的人儿也绝对不是瑕儿,即便是两人五官相似程度让他也差点分不清,他依然能确定站在他面前的绝对不是瑕儿。
因为瑕儿已死,而人死是无法复生。
乍听见不属于自己的名字,女子眼神闪过一道疑惑,不过随即也明白对方的表情似乎是弄错了,在这样看不着五指的夜,是有可能弄错,她也就不以为意。
必神过来的卫弥天轻问:“是姑娘喊住在下?”
“是的。”女子回答。“黄昏后的灵山入不得,尽避你是除灵师也千万不能大意。”黄昏后,她便收到柳云嫣的消息,说是村子里来了一个除灵师--卫弥天。
她晓得自己等待的人已经来了,但仍不敢贸然接近他,没想到在灵山脚下却意外巧遇。
卫弥天不着痕迹地打量她。“那么,这么晚了,姑娘一个人在这里也不怕吗?”
女子浅笑。“我不做亏心事,该怕什么?”
“这倒也是,姑娘好见识。”女子能有如此勇气,他很少见。
“不只我,整个灵山村的人都是抱持这个观念,所以他们宁愿与鬼同住,也不愿离开依赖已久的故乡。”女子淡淡陈述。
五年前,她踏入灵山村,也为灵山村村民的好客乐观而诧异不已,原认定这里会是个死气沉沉的村子,没想到却朝气盎然,让人一下子无法将原本的鬼山与这里有所联想,踏入时还以为是个人间佳境。
卫弥天听得仔细,顺口问:“那么姑娘也是个外地人了?”
“嗯,五年前才搬来这里。”
“为什么?”瞧,多么相似的容颜,若非亲眼所见,卫弥天根本不信天底下有如此相仿的容貌,犹如同一个人似的,只是气质稍稍不同。
瑕儿乖巧、安静,说话不会直视人的眼,而眼前的女子却是冷冽如冰霜,如花的容颜上没有一丝多余的神情,眼神冰寒追人,虽看上去也是张绝美的图,却毫无生气。
犹如雪地上静静伫立的一朵初绽放的梅,傲然挺立,不随世俗浮动。
“公子,你我不相识,问得超过了。”知道对方是除灵师,她下意识地会有害怕的感觉。
彬许是天生相克,他们本就对立。
卫弥天这才察觉是自己唐突,立刻抱拳作揖,客气又有礼。“在下卫孺天,初来灵山村,刚刚若有冒犯姑娘,还请姑娘切莫见怪。”
“你没有冒犯。”她冷言回复。
“敢问姑娘芳名?”容貌还是太令他无法不去介意,纵使神韵没有一丝相似处,但五官的熟悉令卫弥天仍想问清楚。
女子停住原本欲离开的脚步,缓缓掉头,克服自己害怕除灵师的心境,试着无畏惧地迎上他的熠熠双目。
她已经是个人了。
除灵师对她没辙,她用不着害怕!
是了,她是个活人,用不着害怕……
“姓谈,名落日。”她淡淡启齿,眼眸上的忧郁深了。
扒,遥远的时候,她也是这个名宇的,再次提起这个姓,她内心居然已能放下不再伤心。
时间,果真是治愈伤口的最佳药方。
初会落日,卫弥天印象非常深刻。
一张与瑕儿相似的脸庞,却是回然不同的性格。
但是,天底下怎会有如此相似的脸蛋?
落脚灵山村也有好些天,他打探过落日的背景,但村内的人都只清楚她是五年前搬入村内,是个医术精湛的大夫,除此之外,他们一概不清楚。
“落日……”卫弥天嘴里喃喃念着这个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名。
当年师父救了他,让他在一个县里住下,那时与他比邻的便是瑕儿他们一家人,由于自己是孤儿,他对瑕儿就犹如对待妹妹般疼爱,只是没想到日子一久,瑕儿竟会对他产生超过兄长般的感情,但是他对瑕儿……却永远都是对妹妹的态度。
瑕儿到死是不是都还气着他?
第一天夜里,他听见瑕儿的呼唤,是瑕儿的魂追着他来到这里了?
她怨自己吗?
卫弥天浅浅喟叹,蹲在屋外背着黄昏的夕阳,专心炖着一锅汤,他拿起杓子舀了口热汤往嘴里送,他舌忝了舌忝唇,终于露出微笑。
他有信心这锅“十全大补汤”绝对比上次好喝,这下他那个宝贝徒弟晓成绝不敢再嫌东嫌西吧?
他站起来,准备将锅子端进屋内等候他的徒弟下山归来。
“卫大哥,你好!”一名貌美女子手持盘子立在卫弥天身后,含笑。
卫弥天回头一望,是柳村长的女儿柳云嫣。“云嫣姑娘,有事吗?”
“是这样的,娘说要我把这些糕点送来给卫大哥和晓成当点心。晓成呢?”
柳云嫣走上前几步,往房内探头。
自他们师徒两人进入灵山村后,柳村长便要女儿多来寒喧,不为别的,就为卫弥天是个除灵师啊,他们期盼多久了,终于来了一个除灵师,这会儿不让他永远定居下来才怪。
“入灵山了,多谢云嫣姑娘。”卫斋天点头道谢,看样子他那个徒弟今晚又可以加菜。
“快别这么说,大伙儿都是村子的人,彼此照顾是应该的。可是你让晓成一个人人灵山不会有问题吗?”柳云嫣有些担心,这一年来若没有十人以上,大人们都不敢上山了,更何况是个孩子。
“安心,灵山黄昏以前是不会有事的,再说,别小看了晓成,他的能力不差的。”他对自己的徒弟有信心。
“说得也是,卫大哥的能力我们都已见识过。”柳云嫣认真说道。凭良心说她挺尊敬卫弥天,因为他的出现,让他们这个村子又可以继续无虑过日子了。
在天人离去后前四年灵山村还算平静,自第五年开始却逐渐又有异象发生,先是村子里的张姑娘因为上山采药一去不回,再来就是有人上山找寻也陆续死亡,身体毫无外伤,却全身精气尽失,这样的死法跟天人未降临前一样,明知山上有鬼魅,村民仍不愿搬离,因为这里毕竟是他们的根。
也幸好山上的鬼怪不曾下山,否则他们整个村就糟了。
直到卫弥天一出现,山里气氛也跟着改变,嚣张的鬼魅迅速隐没,不再像去年那样猖狂,他们似乎也知道有能力制伏他们的人出现,于是渐渐收敛行为。
而后前几日,卫弥天单独上山,那天夜里就连在棉被内的她都隐约能听见令人胆战心惊的鬼哭,待卫弥天活着下山后,村人更是笃信他绝对是能解救他们的除灵师,就这样,卫弥天的名号很快就响遍整个灵山村。
短短几日的相处,柳云嫣很喜欢卫弥天的个性,他很好说话、人也很温柔,尤其是对那个徒弟特别的好。平日像个温和的大哥哥,但遇到鬼怪的事情,却又变成一个比谁都可靠的师父。
但,柳云嫣摇摇头,尊敬归尊敬,对于卫弥天她还是没多余的感情,况且她觉得卫弥天似乎对她也没那意思,否则依她这么一个活生生的大美人站在他面前,他怎能无动于衷呢?
“云嫣姑娘,这锅是我精心调配的药汤,很补身体的,-要不要喝一碗?”卫弥天盛了一盘“十全大补汤”到柳云嫣面前。
柳云嫣神情一变,嘴角立刻僵住,没了优雅,多了恐惧,她愣了半天,随即退后几步远,频频点头道谢。
“卫大哥的好意,云嫣心领了,但最近云嫣身体不适,谈大夫有交代,要云嫣不要乱吃,也许会跟药相冲,所以……真是可惜了!”柳云嫣边说边后退几步,直到门边,她再感叹表示:“多谢卫大哥的药汤,云嫣无福消受,改日再说吧!那盘子先搁着,云嫣明日再来收拾。”
其实她会来得如此勤,也不是没原因,说实在话,卫弥天样样都行,唯独下厨是个禁忌。
无论看起来如何像食物的东西只要经过他的手,那个完成品就绝对不可食用,一锅白稀饭,他有办法让它五颜六色,一条鱼他可以煎到外表全焦黑不堪,鱼肉却是生的,甜汤是酸的,面条变面糊。
总之,自从第一次她尝过卫弥天一盘酸甜苦辣都有的菜不舒服三天以后,对于他烹煮的食物,从此敬谢不敏,宁愿饿死,也绝不下肚。
无论如何,她为了不让那个徒弟不明不白死去,所以只有勤劳些,常到这里走动、看看,好第一时间冲去找大夫。
那锅汤……啧啧!办、黄、青、墨,可以说不该有的颜色都有,柳云嫣咽咽口水,看来,她明日最好早一点来看晓成。
听柳云嫣提到谈大夫,卫弥天喊住她:“云嫣姑娘,-和谈大夫熟吗?”
见卫弥天把汤收回,柳云嫣才又放胆待下。“问落日啊?”
平常,卫弥天嘴里挂着的都是晓成,等了这些天,终于等到卫弥天提起第二个名字。呵呵!原来卫大哥对落日有兴趣,她慧黠一笑,看来爹想要的姻缘没得攀了,而落日嘛,她也不会让她继续平静如水的。
“嗯,因为她很像我一位故友。”
“原来如此。其实我对落日的背景也不算熟,只是经常去找她。落日她很静,不爱与人交谈,五年前是这样,五年后依然不变,多半都是我去缠着她,她一入村,就说明自己是大夫,还与被孩子们抛弃的徐嬷嬷同住,她外表是冷漠,内心却很善良,不过对于她的过去,却只字不提,无论我怎么设计,她就是不说半字……不过,我想卫大哥应该有办法的。”柳云嫣含着笑。
“为何这么说?”他问。
“因为落日不是与卫大哥的故友长得像吗?说不定她可能就是卫大哥的故友。落日也曾说过她是来村子里找人的,都找了五年了,真的说不定--”她刻意暧昧地望着卫弥天。
她是来找人的?
找谁呢?
卫弥天低头思索着。
不知怎地,与落日交谈那晚的情景一直在他脑子里挥之不去,明明清楚她不会是、也不可能是瑕儿,因为她眼神里释放出来的冷意与坚强都是瑕儿最缺乏的,瑕儿是需要让人呵护在手心,而落日给他的感觉是坚忍不屈,如寒冬绽放的白梅,冷冷伫立,毋需依靠他人。
“卫大哥,若你有问题,何不直接去问落日?告辞了,卫大哥。”点了头,柳云嫣飞也似地离开卫弥天的视线范围。
望着匆忙离去的柳云嫣,卫弥天笑了,这小泵娘在想什么,他焉有不知的道理。
他有责任要担的,生死早已抛在脑后,他的感情不能任意给人的,因为一个不好,就会令人心碎哪!
他是不是该再去见见落日呢?
“师父,你可爱淘气又聪明过人的徒儿回来了--”远处,杜晓成招手喊着。
弥天大哥……
又听见熟悉的呼唤了,卫弥天加快脚步,努力追上那道飞逝的白色影子。
偏偏,又在同一个地方失去对方的踪影,然后又是同一个人喊住他。
“卫公子?”谈落日也诧异再次遇上他。
“谈姑娘,好些天不见了。”卫弥天回头,双眸带笑,尽避清楚她不是瑕儿,而他会如此在意落日,或许是希望借着对落日的好来弥补瑕儿吧。
谈落日不清楚卫弥天为何对自己笑,但出于防备,她仍小心以对。“嗯,”
“又来阻止我?”
“不,前几天已见识过你的能力,落日不敢再出言不敬。”她也确认了卫弥天的能力的确足够打开鬼门。
残月没有选错人。
可是她要如何启齿,才不至于令他怀疑?
“没有不敬,出自关心,卫某十分感谢。”当日若他真贸然上山,大概也无法不伤分毫地月兑身。
“卫公子……”她欲言又止。
“若姑娘不嫌弃,我们不如以名字相称如何?”
谈落日原以为每个除灵师应该都是凶神恶煞才能镇得住表怪,哪知眼前这个卫弥天竟是如此温文儒雅,犹如一介书生,客气又温和。
“好。”察觉对方释出善意,谈落日很难拒绝。
“那么……落日,我想-应该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喊她的名字,让他嘴角浅浅浮笑,他喜欢她的名字沉稳中带着优雅。
谈落日杏眼一垂,举着灯笼的手顿时有些颤。
今夜的夏风有些凉,这次有备而来的卫弥天褪下自己的外衣帮她披上,又顺手接过她的灯笼。
谈落日一抹惊慌显露在脸上,刚刚……卫弥天的手碰了她,他有没有看出什么不对劲?
她心中有些忐忑,紧握着自己的手,眼底闪过惊骇。
卫弥天却以为她是让自己突兀的举动吓着,赶紧解释:“抱歉,是我冒犯了。可是我瞧-穿得如此少,才想为-加件衣服。我看得出来-有话想对我说,不过夜色不早了,我先送-回去,明天再谈好吗?”
“也好。”
对于要如何对卫弥天说,她还没个底。
不禁,她笑了,这五年里,她究竟在做什么?忙着照顾徐嬷嬷?忙着医治村里的人?忙着重温人间时的温情?
忙着……
忙着忘却过去曾为人时最悲惨的时刻?
是了,这五年里,她好像都在做这些事,忘了卫弥天、忘了鬼门里面有名妖等她设法搭救、忘了该设想周到……她什么都忘了,
“听说-与徐嬷嬷同住?”两人同行,卫蒲天找了个无伤大雅的话题。
“嗯,她是我干娘。”谈落日不敢靠卫弥天太近,她依然有些胆怯,毕竟她再为人的日子不过短短五年而已。
卫弥天浅笑,她的反应果然如村人所描述,客气不多话,只说重点。
“为什么呢?”
“因为她一个人很可怜,她的孩子们都不要她了……”就和她的遭遇很像,她的亲人都不要她了……
这次,她话多了,不过对卫弥天来说仍不够多到足以了解她这个人,了解--这念头-那间飞过脑海,除了师父外,从来都不想了解任何人的他竟想了解眼前的女子?
卫弥天眉头一锁,他与落日不过才第二次见面而已,于是,对有此转变便归因于谈落日长得与瑕儿很相似的缘故,才会让他放心不下。
“-话真的不多。”第二次会面,他证实这点。
谈落日望了他一眼,在接触到他磊落的眼神又赶忙别开。“话太多,只会招人非议,再说,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懊说的,她生前都说尽,该做的,只剩下一件事。
“怎么会没什么好说?-身上好似有许许多多的谜,等着人来解,但答案若-自己不公布,也不会有人知情的。”
他很明白对方是个有血有体温的人,但为何望进她的瞳内时,那感觉却是犹如坠入悬崖底般的绝望?眼前的她,彷佛没有一丝任何对未来求生的意志,好似一旦她手边的事情完了,便会毫无眷恋地消逝。
“谜?”谈落日淡淡拉出似笑非笑的唇痕,在她的神情隐藏着过多的嘲讽。“你说笑了。我一介女流,没什么惊逃诏地的背景,只是孤身一人行走,然后寻到了灵山落根罢了,哪有什么谜。”
她只是不希望与村人有过多的牵扯,所以少言少语的举动才更引起他们的好奇,反正人天生就是好奇的,她也随他们去猜、去想,就是不说他们想知道的事情,待事情结束,她便会离去,再与灵山村无任何瓜葛。
卫弥天微-了眼,深视她。
她--一举一动都显得优雅而缓慢,应对进退不失礼节,看得出受过良好教养,应该出身不错,可为何落至只身一人?
背景对她来说好似逆鳞,不可硬要揭开,还是顺其自然吧!已伤了瑕儿,不想连她也伤了。
每个人都有坚毅的一面,但脆弱的那部分更容不得人的侵略,他明白。
瞧见披在她身上的衣服快要掉下肩膀,他连忙帮她拉起,怎知,她露出的表情彷佛是受到惊吓的鸟儿,一手甩开了他的善意,然后双手紧紧拉着外衣包围住自己,眸子定住他,里头有惊骇。
腾在半空中的手不疼,但他的心却莫名受到小小的挫折,末了,他解嘲一笑,收回手,神情冷硬。
“看来,-不单话少,还很怕我?因为我是除灵师?”卫弥天的声音藏了小小的哀伤。
群魔虽乱舞,可惜除灵师对于寻常百姓人家来说还是个禁忌之词,因为一旦沾上,就表示自己招来不祥,霉运当头,所以很少有人会喜欢他这类人。甚至还有谣言说除灵师自己本身就与妖鬼打交道,才能进行除妖降魔的工作,说穿了,除灵师也非善类,是个一靠近就会带来厄运的人。
是故,他很少在同一个地方停留太久。
贬长期待在瑕儿的县里,一方面是师父的交代,二来也是为了瑕儿的恳求,再加上那时他们师徒只在别的城里除灵,秘密才没曝光。直到瑕儿死了,师父离去,他坦承自己的身分后,县令长便亲自请他离开,说是以他的才能应该到外头闯荡,其实他们也是怕他为县里带来不平静。
对人性,他看得很开,也过了失望的时期。
只是这次面对落日如此强烈明显的拒绝,他有些心痛,看来要改变世人对他们的想法,恐怕很难了。
清楚卫弥天会错意,谈落日欲解释,卫弥天却说:“没事的,我很明白。”
惫自信地以为自己脆弱的地方已经不再有缺口,没想到落日小小的动作竟轻易地又掀开他的伤口。
向来不懂得伤人的她,头一次看见一个男人因自己的反应而有如此深刻的哀伤,谈落日再也顾不得自己身分会不会被拆穿,下一秒便抓住他的衣袖。
“不是的!我不是因为你是除灵师……”咦?不对啊!她的确真的是因为对方是除灵师,仍害怕会被看出端倪才会下意识避开的。
卫弥天因她的话到一半停住而浅笑,明白她想解释,却又难以解释的苦处,他能了解,至少感觉得出她不是恶意便好。
“我晓得。”
他说晓得?晓得什么啊?
谈落日着急不已,该怎么解释才最合适?
没错,他俩本两立,是该防着,但她对他绝无轻视或睥睨的意味,她是……她是……
卫弥天自然地拍拍她的手,重复道:“我晓得。”
她都没说,他究竟晓得什么了?
谈落日急了,气了,加重力道。“我的意思是……我一点都不讨厌你,你是个好人!我刚刚是因为……是因为……”
是因为我是鬼,不是人!
这个解释,她真的说不出口。
卫弥天恢复了气定神闲的模样,仍安抚性地说:“没关系,我晓得。”
谈落日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气得质问:“你到底晓得什么啊?”
卫弥天没料到她会反问,说实在话,他也不明白自己究竟晓得什么了,不过他决定把自己的感觉说出。
“我晓得-不是有心的。”一个人的有心或无意,他至少会有察觉。
谈落日急切地表示:“我真的不讨厌你!我看得出来,你是个好人,如此受人爱戴与景仰……”过去,她也是恁地风光,谈大夫的名号在她的家乡里是何等响亮,但如今呢?若问过去,又有谁记得住她曾经细心付出,他们只会记着她误医了多少人,害死了多少人。
宝过永远不能相抵,尤其是功在前,过在后,更难以等于。
听见这番褒奖,卫弥天苦涩点滴在心头,人究竟只能看得见当下而已,却看不见背后的伤痕。
他自己是,面容添着忧的她又何尝不是?
在冷漠的背后,她必定也是隐瞒许多他不清楚的痛苦,每个人都是的。
一时间的动容,卫弥天无法自己地倾身轻轻抱住她,心跳贴着,一齐鼓动,试着抚平两人的激动。
“落日,我明白-的意思,我明白,我真的懂……”
她的眼睛掺着淡淡的愁、她的神情显露出过多的伤、她的唇无语地包含沉重的悲,从不以为自己已练就到一眼就能看穿人性的卫弥天,却不得不承认他对落日有着难以理解的熟稔。
对她,不只同情,更有无限的疼惜。
彷佛落日生来就是让他磷惜的。
一个人即使再如何掩饰,眼神也骗不了人,她肯定有段难以忘却的伤痛回忆,正如他自己。
待心静了,谈落日才意识到自己让人搂着,那个人还是她的天敌,可是她却没有任何不适的感觉,相反地,还有股暖意悄悄爬上心头,那与徐嬷嬷给她的拥抱是一样温暖,却有着不一样的感受。
卫弥天让她觉得备受宠爱与怜惜。
不过……该有的礼节还是别少了吧!
谈落日轻咳两声,示意自己已无事,卫弥天随即明白自己做了什么,赶紧退后。
“呃……我不是、也没有意图想轻薄-,我只是……我只是……”此时换他着急得语意不详了。
谈落日见状,衣袖一挡,会心地笑。
见佳人眼眉弯了,卫弥天这才放心,然而偏又说出坏事的一句话:“我能看看-笑的样子吗?”
不该唐突、不该轻薄,卫弥天却明白自己如今的行为举止很不君子,但又如何?他只是顺性而为啊。
闻言,谈落日眸子眨了眨,随后才慢慢放下衣袖,正当不知自己该怎么笑好,又看见卫弥天那副觉得自己说错话的模样,径自二度绽放白梅的柔雅。
卫弥天看了、满足了,什么客套的赞美都没说,只道两个字,“走吧!”
望着他伟岸的背影,让人有安心的感觉,谈落日脚步慢慢跟上。
若是他们此刻没有对立的身分,她应该能与这样的男子相谈甚欢。
必到屋前,两人都觉得夜色的确晚了,也没再多说什么,在谈落日要道别前,卫弥天问:“我明天方便前来吗?”
美眸一抬,在灯笼的映照下,谈落日的脸色竟有些酡色。
“……黄昏吧!那时候我休息在家了。灯笼给你带着,明日再还我。”她说完,低了头走入屋内。
身为人的时候,她没有过这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为何她此刻的心跳莫名剧烈?连身为大夫的自己也无法诊断是否病了。
她真病了吗?
没有察觉谈落日的疑问,卫弥天抿着笑意,转身离开,正巧瞧见了夜空。
不只他的心,今夜,连月娘的脸也带着笑。
那种甜美的笑,彷佛是尝到了天下最美味的食物般,让他咀嚼在心头,浓得化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