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绣线末端的线头仔细且牢固地在衣服背面打了个结,安黎莎欣喜地审视着自己终于缝制完成的橙色洋装,一股成就感深深地撼动了她。
这不是她完成的第一件衣服,却是她拥有的第一件商品。卖了它,她就有了回到天使镇以来的第一笔收入;这对她而言意义是非常重大的,因为这是她足以自食其力的证明。
自从前天葛海瑞来过了以后,她刻刻都想起那笔欠他的丧葬费用,因此她几乎是每分每秒都在赶工,甚至眼睛一闭上就会想起葛海瑞逼婚的丑恶嘴脸。
终于完成了。安黎莎微笑地轻轻抚模着衣服上那朵比布料颜色稍深的绣花,她自己非常喜欢这看似立体的百合花图案,它既别致又高雅,她期望别人也能欣赏它。
天尚未全亮,即使她再迫不及待想把衣服拿到依玲的店里,但她更知道不能扰人清梦。于是她将衣服折叠好后放置在桌上,疲惫地躺回床上打算休息片刻。而连日来的睡眠不足及体力透支,让她几乎是在头一接触枕头那一刻起便沉睡了。
等安黎莎再次睁开眼睛,居然已过了中午,她顾不得自己错过了早餐和午餐,只整理了一下仪容,便小心地抱起桌上的衣服出门去了。
她的家的确离镇上大远了,尽避她一再告诉自己没有必要,但走在路上的每一刻,她依然低下了头以躲避那事实上不见得存在的好奇目光。
看来,五年前的事似乎已对她产生了长久的负面影响,毕竟父亲已经过世,而桑肯恩——事件的另一个主角,似乎非常成功地拒绝让那件已成为过去的事情控制着他的现在。当然也有可能他并不知道她的离开和那件事有关,因为父亲夸张的反应好象她所犯下的错和杀人罪一般不可原谅。
罢了!怎么还在想这些?回顾以往于事无补,尤其现在,她只能往前看。
依玲的店就在前头了,安黎莎不由加快了脚步,她渴望让依玲看看她的作品,并征求她的意见,是否有人可能会喜欢它。由于心不在焉,安黎莎一脚踩了个空,踉跄了一下几乎跌倒,不过她一点也不在乎地又继续加快步伐走向杂货店。
“我的天!黎莎,这真是大美了!我不记得曾在哪里见过这么漂亮的衣裳。”潘依玲张大了眼睛,对手中的这件衣服简直是爱不释手。“瞧瞧这百合,是-绣的吗?-怎么能绣得这么完美?它们看起来好雅致,一点也不像寻常衣服上的俗气图案。”
安黎莎感觉两颊火热,低着头怯怯问道:
“-真的——真的认为它可以?”
“岂只可以!它简直就是女人梦中最想得到的一件衣服!”依玲拿着它在身上比了比,然后开心地说:“-一定得把它卖给我,黎莎,我绝对无法忍受看见它穿在别的女人身上。”
“-要买下它?”黎莎讶异地问。
“当然!它非常适合我的皮肤,我穿上它铁会让潘刚看直了眼。对了,我穿得下它吗?生完孩子后我的腰大了一。”
“应该可以,-看起来依然非常纤细,而且衣服后腰有可以调整松紧的腰带。”安黎莎边整衣边笑着说:“很高兴-给这件衣服这么高的评价,依玲,可是我不能将衣服卖给。”
依玲闻言,纳闷地大喊:
“为什么?-缝制它不就是要出售的吗?”
“我知道我需要卖掉它,但绝不是卖给。”安黎莎恳切地看着依玲。“如果-真喜欢,我应该将它送给-,依玲,-是我最好的朋友,又帮了我这么多——”
依玲举起手打断她的话。
“-这么说我可要不开心了。朋友归朋友,买卖归买卖,怎么能混为一谈呢?如果-做的这件衣服不是令我非常中意,我会答应-放在这里寄卖而非亲自买下来,这点我分得非常清楚-呢?黎莎,-仍认为我是为了帮-才想买下它吗?果真这样,那-就扭曲了我们的友谊,也侮辱了-的技术和努力。”
安黎莎眼眶一热,赶紧倒吸了一口气,才没让眼泪滑下脸颊。
“谢谢-,依玲,很抱歉我说了那样的话,那完全是因为我非常重视我们之间的情谊。”她对依玲露出笑容。“既然-喜欢这件衣服,我同意把它卖给-,不过-得答应让我把布料的差额还给-,这么漂亮的布绝对不可能只值-卖给我的那个价钱。”
“黎莎——”
“就这么说定了,朋友归朋友,买卖归买卖,当然不能混为一谈。”
两人四目相望,同时笑了出来。依玲拿着衣服叹息道:
“就依-吧!只要-不刻意压低价钱,我一定会经常穿它的,一来可以替我赢来更多的赞美,二来还可以替-打打广告呢!也许-也应该接受订做,这么一来生意绝对会更好。”
“我不确定她们都会喜欢!”安黎莎脸红地说。她知道自己的手艺不错,但从未独当一面,她实在无法肯定自己缝制出来的衣裳,是否会受到妇女们的欣赏。
“放心,没问题的。”依玲倒是很有信心。
“我会努力。”有了依玲的支持,安黎莎增强了信心,又在店里挑选另一块适合的布料。“我要再买另一块布料做另一件衣服,这次得挑块厚一点的做冬衣,寒冬就要来了啊!”
“说起这个——”依玲放下手上的衣服,一脸的真心诚意。“-还是搬过来和我们一块儿住吧!冬天一来,天使镇上四处天寒地冻的,-一个人住在那么荒凉的地方实在很让人担心哪!”
“不会有事的。”安黎莎看着陈列架上的东西,决定替自己买些罐头、青豆,天知道她已经吃厌了只加盐的面饼。
依玲似乎有些吞吞吐吐,支吾了一会儿才开口。
“桑肯恩——他去拜访过-吗?”
虽讶异她忽然提起这个问题,但安黎莎依然点头回答。
“事实上他来过两次。”
“两次?”
“嗯。不过他来几次都没有用,我绝不会改变我想自食其力的原则而离开我的屋子。”她神情坚定地看向潘依玲。
依玲红着脸解释。
“并非我爱嚼舌根,黎莎,-应该明白我只是关心。而肯恩很具说服力,有时候他根本不需要开口,别人便会依着他的意思去做;我把-的事情告诉他,是希望他能劝-改变主意,多替自己的安全考虑。”
“我知道-是为了我好,不过别再这么做了。这么多年来我不是过得很好吗?我真的会好好照顾自己。”安黎莎微笑地说。
“肯恩都无法说服-,我还有什么话说?”依玲的笑中颇无奈。“不过话说回来,肯恩的确很关心-;我才对他提过,他立即就采取了行动,而且——是他主动向我问起葛海瑞和-有何牵扯的。”
“桑肯恩怎么会知道我和葛海瑞!”安黎莎吃惊地问。
“呃——这我不知道,不过可不是我说的。”依玲直觉地隐瞒了桑肯恩跟踪黎莎到葛海瑞住处的事,她不希望黎莎生肯恩的气,那似乎对双方都不好。
“算了,反正我和葛海瑞的瓜葛与他无关。”安黎莎看中一块墨绿色的布料,回过身对依玲说:“就给我这块布吧!另外我还要一些青豆罐头。”
“要不要一些牛女乃?很新鲜喔!是威尔太太寄卖的,口碑不错。”依玲把安黎莎要的东西从架上拿了下来。
“不了,青豆罐头对我目前的能力来说已经是奢侈品,这样就够了。”
“胡说,-卖给我那件衣裳所得的买这些东西根本是足足有余。不要对自己太苛,瞧-,脸色苍白,还瘦成这个样子,黎莎,-需要营养的食物。”
“谢谢-,我似乎总在向-道谢。”安黎莎感激得几乎要落泪:“如果不是-买了我的第一件商品,我也不会有这笔收入,更别提买这些布料和食物——”
“我只是抢了先机先买下它,否则只要它在店里一陈列,一定马上就让人给买走了-得到的是-该得的,千万别再跟我说什么谢谢了。”依玲边说边替她多拿了些牛女乃。
“够了,依玲,我不该买这么多东西。如果不尽量把钱存起来,恐怕我、水远也还不了欠葛海瑞的债。”
“那家伙究竟开口跟-要多少钱啊?”依玲问。
安黎莎说出了一个数字,依玲马上停下手上的工作大声惊喊:
“这根本是敲诈嘛!我从没听说过办个丧事要花这么多钱!梆海瑞那个自私的小气鬼更是不可能用这么一大笔钱替-父亲办后事的。”
“他说我父亲还积欠了他半年的房租没给。”
“谎言!你父亲不喝酒、不赌博,又有正当的教职工作,怎么可能会欠他房租?我看他根本是故意刁难-,存心让-一辈子都欠他人情。”依玲气愤道。
“他既然开口了,我也只好依照那个价钱还给他-放心,我总会还清的,再怎么样我也不会跟葛海瑞结婚。”
“就算-肯,我还不肯呢!除非我死了,才会不闻不问、任-嫁给那只猪!”
安黎莎微笑,心中的感动却是澎湃不已。
“虽然不太礼貌,不过我认为-这么形容葛海瑞,对猪那么可爱的动物来说,实在是个严重的侮辱。”
卑讫,两人均哈哈大笑了起来。
桑肯恩非常烦躁,现在的他不管何时何地,只要他稍微空闲下来,就会想起安黎莎一个人住在那么偏远的破房子里。
懊死的愚蠢女人!为什么就是搞不清楚状况?她不懂一个人待在那里有多么不智!只要有心,谁都可以找到那间破屋子而且对她大肆伤害,就像葛海瑞。他是还没伤害她什么,不过绝对是快了。
他已经不再探讨自己何以会如此关心那个没大脑的女人,但他却很明白:这问题若没有一个完善的解决,他永远无法静下心来处理其他的事,包括他的事业。
桑肯恩站起身来,由书房的窗子看向外头。冬天将至,牛只和马匹都需要妥善安排,他的手下们正忙着检修马厩和储存干草。
牧场是他的骄傲,是他靠双手及头脑辛苦建立起来的。数年前他为了月兑离浪荡生活和拥有自己的事业付出一切,现在他全都有了,但为何感觉更加空虚?
娜娜经常唠叨这一屋子太大,住的人太少,欠缺生气;有意无意便提醒他早日成家,生一窝孩子放在屋里跑来跑去,说什么这样生命才有意义。
结婚?成家?桑肯恩不屑地扯动嘴角,想着自己怎么也不会陷入这样的悲剧里。
他母亲是个习于和男人厮混的放荡女人,知道怀了孩子时已经来不及采取必要措施,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生下他。
桑肯恩从小就跟着母亲混过一个又一个的男人,其中几个甚至还当过他的继父。这种生活一直持续到他十四岁,母亲第五次再嫁时,他觉得自己已经受够了,于是拒绝跟随母亲和第五位继父到东部大城去,他决定一个人留下来。
从此以后,桑肯恩四处为家,大半时间都在替人做苦力,赚多少、花多少,似乎一点目标也没有。六年后,他来到了天使镇,依然是混时间、混饭吃,别人一家和乐的镜头从未让他羡慕过。所谓的家到底是什么?他自己不就拥有过许多个?但是其中却没有一个值得他留恋的;所以,他或许会收养个孩子接管牧场,但结婚——他绝不。
不过娜娜倒说对了一件事,这么大的屋子是可以多住点人。桑肯恩眯着眼又想起安黎莎,一个尚未成形的模糊念头在他脑中逐渐显现出来。
懊热!不是要进入冬季了吗?怎么会热得使她全身冒汗?安黎莎倏地从床上坐起,一时间还无法弄清楚是什么状况将她从睡梦中惊醒。
睡眼惺忪的安黎莎楞了几秒钟才发现屋子的木板缝隙有火光透进来,她马上慌张地坐起,想到屋外看看是怎么回事时,门外已经传来敲门声和几句喊叫。
“开门啊!安小姐,失火了!”
失火?她的房子失火了?
安黎莎一点也顾不得优不优雅,急急地跳下床,拉开门栓、将门打开,一个她不认识的人随即冲进来,并且毫不犹豫地拉住她的手。
“-必须马上离开这里,安小姐,木头屋子燃烧起来是非常快速的。”那个人说。
尽避安黎莎处在一个慌乱危急的时刻,却也不可能就这么断然跟着眼前的陌生男人离开。她扯回自己的手,警觉地看向他。
“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濒奇几乎快崩溃了,都什么时候了,这个小姐还有兴致玩问答游戏。
“我是霍奇,在桑肯恩的牧场做事。”他简单回答着,希望可以让她立刻随他离开,以免发生危险。
但是安黎莎明显地并不满意他的解释,已然恢复清醒的那双眸子仍透露着无限个疑问。
“你怎么会在发现火灾之后马上就到了这里?桑氏牧场离这儿这么远,你甚至不该知道这里失火才对。”
“我本来就在-的屋子附近。桑肯恩不放心-单独住在这里,命我每晚到这里来保护。”
“他——他怎么敢——”安黎莎睁大双眼。
“-应该感谢桑老板,若不是我在这里,也许-就要在沉睡中被火烧死了。”霍奇技巧地回答。“先别问东问西的,-没看见火正在燃烧吗?我们得立刻离开这里。”
安黎莎回头,一火苗正窜进狭小的屋子里,她再度挣月兑霍奇的拉扯,径自往屋里走。
“我全部的财产都在里头,我必须试着多少带点东西走!”她说着,却心慌意乱地不晓得该收拾什么,只在房子里跑过来、跑过去。
濒奇急得开始大叫了。
“-要拿什么就快点,我可不想救不了-,还陪-葬身火窟!”他跟了进去。“我来帮-,告诉我-想拿什么重要的东西。”
“针线、剪刀,还有那块布,哦,对了,还有我刚买的罐头和牛女乃——”安黎莎仍然冲过来、冲过去,见着什么就拿起来往怀里抱。
濒奇一楞,随即大喊:
“我说的是贵重的东西,不是这些——”
“它们就是我最贵重的东西!”安黎莎喊了回去。
屋子里的温度越来越高,火烧着木头的声响“辟呖啪啦!”清晰可闻。霍奇本欲再说话,想了想还是作罢了,多说何用?不如快点帮她将东西拿一拿,好离开这个该死的鬼地方。
于是霍奇开始行动,替安黎莎尽量拿齐了屋里少得可怜的物品,并回头对她说:
“动作快点,时间不多了,这房子——”他忽然双眼大睁,屋顶上一块木板正摇摇欲坠,他目测了一下距离,这块木板一旦掉下来,一定会砸中安黎莎。
他还在想着,屋顶那块木板又晃动了一下,霍奇没有多余的时间思考,-下手中的东西直扑向安黎莎。接着是安黎莎的一声尖叫,这-破屋的左半边屋顶在巨响中塌下来了。
桑肯恩等到耐心用罄,几乎就要骑上马亲自到郊外看看时,才听见外头响起一阵马蹄声。他立刻想要朝外跑,又想起自己若这么做会让安黎莎发现他正在等他们,那紧跟而来的就是一连串的问题了。
于是,他坐回书桌后的椅子上,耐心地等候霍奇进来向他报告事情的经过。这个计画是夸张了点,但他讨厌为这点小事大伤脑筋,再说时间紧迫,他绝对不会给葛海瑞另一个纠缠她的机会。
他默数着,每一秒他都在想象着霍奇推开房门走进来的种种。结果,出乎他意料之外,推开房门进来的是安黎莎。她神色惊慌且带着泪痕,桑肯恩不由得推开椅子站起来走向她。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他蹙紧双眉,脸色紧绷地问。霍奇呢?为什么进来的人是她?
安黎莎抹去眼中的泪水,好让自己看清楚点,但她的声音却仍夹杂着啜泣。
“霍奇——你的手下受伤了。我的房子失火,他——是你要他在附近看着我的嘛!他为了救我被木板打伤了。”
“霍奇受伤了?他人在哪里?”桑肯恩问。
“我让他躺在前厅的地板上,他自己都站不稳,我又搬不动他!”
桑肯恩听了立刻往外走,安黎莎也紧跟在后。
濒奇头顶破了个洞,血液流满了整个脸部,幸亏伤势只是看起来吓人,实际上并不严重。桑肯恩叫醒娜娜,要她拿来干净的毛巾替霍奇擦去血迹,好让他仔细检视伤口。
“伤口不深,不过面积挺大的,我看还是请镇上的医生过来看看比较好。”桑肯恩审视过伤口后这么说。
濒奇挥挥手。
“不需要,我自己的头我知道,它硬得很。”
“我也不认为会有什么大碍,”桑肯恩扯扯嘴角。“不过正如你所说的,头是你的,你实在应该善待它。”
安黎莎担心地在旁边干著急着,她啜泣道:
“求求你让医生看看吧!你流了好多血啊!”
瞧了她一眼,霍奇无奈地妥协了。
“-别哭,我死不了的。好,就照-的意思,叫医生来可以了吧?女人真是麻烦,动不动就掉眼泪。”
“你是为了我受伤的,我一定要听医生亲口说你不会有事,才能安心。”她吸吸鼻子,稚气地说。
此刻,三个人的眼睛都不约而同地看向她,娜娜带着疼惜,桑肯恩和霍奇则带着无奈。接着桑肯恩走向屋外,打算到工寮找个人去请医生。
“来,喝碗热汤。”娜娜微笑着将汤递给安黎莎。“-一定吓坏了,房子好好的居然会起火燃烧,大可怕了。幸亏肯恩让霍奇就近守着-,否则后果——哎呀!我真该死,-能平安无事是上帝保佑,我居然还说这些无聊的话,-可别怪我这个老太婆。”
安黎莎摇头苦笑,一时间不晓得该说什么。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当时没有感觉,这会儿反而令人难以接受。
她的家没了,花费她大半积蓄买来的房子居然在几分钟之内就付之一炬,她心里真是五味杂陈,但肯定的是绝望多余心疼。
房子没了,除了针线、剪刀和那块布,她再也没有任何东西了,未来的生活对她而言根本是艰难得近乎不可能再过下去。
看着手上冒着烟的汤,安黎莎的双眼禁不住渐渐模糊起来。娜娜见她哭了,赶忙搂过她的肩,安慰地哄着:
“可怜的孩子,快别哭了,事情已经结束了嘛!-好好的没受伤,至于霍奇的伤,医生也说过了不要紧。乖,听娜娜的话,别再哭了哦!”
“可是没有了房子,我——我怎么办?我能上哪里去?”
“留下来啊——肯恩会让霍奇注意-的安全就表示他关关心-,一定不会介意-暂时住在这里的。”
“不行。”她离开娜娜的怀里,直摇着头说:“我不能就这么住下来,你们并没有义务要收留我——”
“我们是没有义务收留。”另一个声音传来,桑肯恩不知何时已来到前厅,他又习惯地耸着眉,冷眼看着她们。
娜娜站起来,用着不赞同的口吻对桑肯恩说:
“你怎么能说这种话?肯恩,她已经够可怜的了,难道你真忍心让这个柔弱的女孩子流落街头?”
“我说不收留她,并没有说她不能凭自己的能力住下来。”他看向娜娜。“-不是老说忙不过来吗?何不问问她肯不肯留下来帮-?再说霍奇为她受了伤,至少她该待下来尽一点心力。”
娜娜会意地朝桑肯恩点了点头。
桑肯恩又转向安黎莎。“安小姐,我很清楚-是多么不屑和我这种人共处一室,不过人总有需要变通的时候,-既然已经无家可归,就考虑留下来帮娜娜的忙吧!”他说完,又嘲讽地看她一眼便离开了。
安黎莎自桑肯恩出现后一直没有开口说话,她根本已经心乱、疲惫得无法思考了。
他为什么说那些话?是希望她离开?还是要她留下来?计画回到天使镇时,她就下定决心不再和桑肯恩有任何瓜葛;情愿住得偏远些,为的就是躲避他,这样才能期盼日子过得单纯而宁静。
如今她一无所有,但有人又因为她受了伤,她除了留在这里还能有什么打算?依玲,她忽然想起她来,但随即又放弃了这个念头。依玲有自己的家庭,她不该去打扰,再说杂货店是人们出入最频繁的地方,她不认为自己喜欢和那么多人寒暄交谈。另外还有霍奇,她至少得等到他复原才能离开。
安黎莎疲惫地将头埋在双手中,她觉得好疲倦、好疲倦。再怎么辛苦她都能忍受,但她却无法适应命运对她开如此残酷的玩笑。
娜娜同情地看着她,叹口气说:
“-就留下来帮我吧!在这个都是大男人的地方我待了好几年了,很期盼有个人能陪我聊聊贴心话。肯恩就是这样的个性,他那么说其实是希望-能留下,我说过他很关心-的。”
安黎莎没有回话,只是低着头;一阵沉默过后,安黎莎才缓缓抬起头来。
“谢谢-,希望我真的能帮上-的忙。”她无力地勉强笑笑。
“-能留下对我而言是一大福音。”娜娜一把将她拉站起来。“来,我带-去休息吧!这几个小时对-来说一定像个恶梦。孩子,听我的话,别再多想了,瞧-脸色这么苍白,随时都会昏倒似的。”
娜娜替她安排了一间客房,里头有她许久不敢梦想的柔软床铺和棉被,甚至还有一件棉质的条纹长衬衫。
“哪,好好睡一觉,醒来便会觉得精神好多了。”娜娜的脸上一直挂着慈祥的笑容。“事出突然,一时间无法找到合适的睡衣给-,这件衬衫是肯恩的,-的衣服满是泥沙,换上它会睡得舒服些。”
“谢谢。”安黎莎为娜娜的细心安排道谢,却也为想象自己穿著桑肯恩的衣服而脸红。
“不要客气,-换下的衣服就放在门外吧!我待会儿会来收走。”
“不用了,我自己会——”
“不行,今天-还是客人呢!”娜娜说完便微笑着离开了。
安黎莎感觉自己的眼皮越来越沉重,无暇多想便换上了衬衫。宽松柔软的布料贴着她的皮肤,令她感觉非常舒适;上头还有属于桑肯恩的味道,令她不由自主地想起许多年前的那一夜,他的气息亦是如此地弥漫在她的周围。
祈求上帝的原谅,安黎莎真是太累了,才会任自己想起那件事,那是个早该在记忆里被上了锁的苦涩错误。
她爬上柔软温暖的床铺并深深地叹了口气,即使是她梦里的天堂也无法与这里相比。睡吧!就听娜娜的话,也许当她一觉醒来会发现这一切不过是个梦——
她的小屋子仍在,而她也没有穿著桑肯恩的棉衬衫睡在他牧场的客房里。
“是的,这应该是个梦。”
在意识涣散的前一刻,安黎莎喃喃地对自己说,仿佛她要说服的是其他人而不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