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
惊破日正和辂索讨论着,十一年前唐御史一家人遭到王丞相陷害一事。
“这件事不是已经平反了吗?”蹙着眉心,惊破日望着从刑部调来的资料问道。
“是的,可是根据唐御史生前的好友表示,唐御史在辞宫前,其夫人已怀有两个月身孕,而王丞相抄斩唐御史时,并没有注意到此事,直到后来听说唐御史仍有一女和其管家,虽几经追查却仍无下文。臣怀疑,唐姑娘就是唐御史之后。”
“唐御史……”惊破日思索了一会儿后,赶紧叮嘱着。“将唐举人找来,如果曦璇是唐御史的女儿,那么唐举人应该就是那名管家。”
“臣已经派人将他找来了,不过现在的唐举人,恐怕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辂索摇摇头,想起属下将唐举人从紫郡找来时的模样,他简直不敢相信,他就是前些日子进宫会见唐曦璇的那个唐举人。
“他怎么了?”
“酗酒过度,已成半痴半傻的状态。”辂索将太医送来的诊断恭敬的呈上。
“这件事先不要让曦璇知道。”惊破日长长地叹了口气。
“臣明了。”辂索停了一下,想起那日在梅园看到梅姬几近疯狂的情形,忧心仲忡地锁紧眉宇。“臣有一事不知当说不当说?”
“说吧。”瞧辂素说话的态度吞吞吐吐的,不悦地扬起眉梢。
“那日臣……”辂索将那日在梅园外所见大略地说了一下。
“有这等事。她竟然敢藐视我的话!”惊破日一怒,双手猛然往长几一拍,长几顿时垮成两半。
蓦然,御书房外突然传来一阵奔跑声,杂沓的脚步声显示出来报的事情相当紧急。
“辂索大人,日曦园出事了,侍卫正在外头。”御书房外等候传唤的太监神情慌张的走进来,在辂索耳边说道。
日曦园出事了?
“快,快带他进来。”辂索赶忙的说。
“什么事这么吵?”被梅姬的事情扰的心烦,惊破日语气恶劣的吼着。
“王,日曦园出了事,现在侍卫正在外头……”
辂索话尚未说完,惊破日已经打断他的话。“快,快让他进来。”
日曦园的侍卫急冲入内,他来到惊破日面前跪了下来,神情焦急的说:“禀王上,唐姑娘口吐鲜血整个人昏了过去,香君姑娘要我请王马上过去。”
“口吐鲜血!”突来的消息震傻了惊破日。
“王……”直到辂索推了他一把,这才将处于恍惚中的惊破日推醒,他猛然回过神,火速地冲向日曦园……
***
“嗯……”阵阵微弱的申吟,汗珠爬满了曦璇惨白的脸庞,她小手紧紧的拳握,身体狂猛的撕扯如巨蟒在她体内翻腾般,痛得她恨不得举刀自荆
“御医,她现在情况怎样了?”香君抽抽噎噎哽着嗓音担忧的问。
“鸠毒。唐姑娘中的是鸠毒。”御医智睿的脸上满是凝沉。
接着,他以只有自己才听得到的音调喃喃自语着:“皇宫内怎会还有这种毒物?”
“鸠毒?”香君一怔,泪水落得更凶,她抓着御医的手急急问道:“可还有救?”
“没得救也得救。”御医还来不及回答她,匆匆赶来的惊破日以严肃的语气命令着。
“王。”香君气急败坏地忘了尊卑之分朝他吼着。“你为什么要杀曦璇?”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我没有要杀曦璇!”惊破日愠怒。
“那你为什么差人送来含有鸠毒的鸡汤?”香君纳闷。
“鸡汤?”惊破日斜睨着香君,“你说什么鸡汤?我并未差人送任何东西过来。”
“什么?那鸡汤不是你送的?可是那名宫女明明……”香君的话越说越小声,到最后隐没于口中。
天啊!她怎么这么糊涂。
“你说曦璇是喝了鸡汤才中毒的?”惊破日暴怒。
“是的。”都是她的疏忽,曦璇树大招风,加上之前梅姬的事件,她应该小心的。
“该死的梅姬。”强抑住失控的情绪,惊破日双拳紧握。
蓦然,床上人儿传来一声细弱嘤咛。
惊破日焦急的目光又锁向躺在床上的曦璇,紧急传令要宫内的御医全至日曦园报到。“去,去把宫内的御医全找来。”
侍卫衔命匆忙离去。
“御医,情况如何?还好吗?”他目光锁在曦璇的身上,焦急地询问着。
他的一颗心,全系在眼前这个被鸠毒折磨到冷汗涔涔的伊人身上。
“禀王上,唐姑娘的情况十分不妙,想保住母亲的性命都成问题,何况现在还要担忧她肚子里的孩子会将她拖垮。”御医慌忙的跪了下来。
“孩子?”惊破日如遭雷殛。“你的意思是她怀有本王的孩子?”
“是的。”御医紧张害怕的身体都颤抖起来,他颤声地说:“唐姑娘已经怀有两个月的身孕。”
“该死的!”惊破日怒眉一扫,狂暴地怒吼着。
“王饶命!”随后赶来的御医全害怕的跪了下来,不停的磕头、哀求。
不理会众人的磕头作揖、声声求饶,轻轻执起曦璇的手,将她紧紧的握在手中。
他闭了闭眸,脸上一变再变地微微抽搐着,然后对御医说:“保住大人,孩子留不留无所谓。”
“是。”御医们点头如捣蒜。
惊破日眼底突然燃起一阵嗜血的红光,对守在床侧的御医们叮嘱着:“如果她有个三长两短,本王就取你们的项上人头来陪葬。”
他霍然起身,高喊了声,“移驾梅园。”脸上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可怕模样。
“王……”辂索看着他,心中不禁为梅姬的命运哀悼。
惊破日冷冷的看着他,眼眸冰寒阴森,“无视我的警告,死路一条。”
***
婢女急喘吁吁的从外头跑了回来,她奔进梅姬的寝房一脸焦急的喊着:“娘娘,不好了,不好了。”
“鬼喊鬼叫的,小心我割了你的舌头。”梅姬抬起眼眸,愠怒的斥责着。
婢女倏地噤了口。
“说吧,什么事?”她语气佣懒的问。
“娘娘,日曦园传出消息,听说唐姑娘快死了。”婢女将刚刚在外头听到的话一古脑儿的说给梅姬知晓。
闻言,梅姬睡意全消。
“你……你……说什么?”她诧异的从床上坐了起来,一脸惊愕的问:“你说那个贱人要死了?”
“是的。”
梅姬心中一凛,想起前些日子到日曦园一闹,按照常理推断,大家铁定将矛头指向这儿了,一股不祥预感缓缓自心头漾开。
梅姬知道大事不妙了,慌张的说:“巧茵,快,快把东西收一收,咱们逃命去。”她知道自己着了兰妃的道了!
整个后宫就属她手段最阴狠,只是她万万没想到,兰妃会设下陷阱来算计她,早她一步对唐曦璇下手,然后将所有责任全推到她身上,自己倒一点事都没有。
她实在太轻忽兰妃这个敌人了,原来比心机,自己还没人家恶狠!
心思聪颖的巧茵从梅姬紧张的表情,已经大略知道她们现在处于什么样的情况。“娘娘,这逃命也要咱们能出得了宫呀!”
“不行也得行,否则就等着人头落地。”梅姬不等巧茵动手,已经径自收拾起一些值钱的手饰、玉镯,对笨重的金银珠宝,她自知是带不走了。
巧茵巍巍颤颤地加入收拾的行列,就在她们打包好细软,刚要伸手推开门扉时,刚好瞧见惊破日一脸铁青地站在门口怒视着她们。
巧茵尖叫一声,手中的包袱应声掉落脚边,黄澄澄、闪亮耀眼的珠宝,散落一地。“王……王上。”
惊破日冷笑,眼睛越过巧茵落在她身后的梅姬身上。
“王……”看到惊破日的驾到,梅姬自知自己是逃不掉了,吓得整个人跌坐在地上。
惊破日浓眉横竖,阒黑的眼底闪烁着浓浓杀意。“我说过,不准你去招惹她。”
“不……不是我。”梅姬连滚带爬的爬到惊破日跟前,焦急的辩解着。“我没有害她,凶手不是我。”
半眯起的眼睛闪着厉光,惊破日现在的表情阴而冷,让人不寒而栗地打从骨子里打起哆嗦。
“好,要我相信也行。来人,将鸠酒端上。”他寒着声说。
侍卫随即捧上一杯掺着鸠毒的酒。
惊破日冷眼的望着她,嘴角噙着一抹嗜血的笑,俯身逼视她,将掺有鸠毒的酒送到她面前。“喝了它,我就相信你说的话。”
“不!我不喝,不是我下的毒,我没有害她。”梅姬惊恐的放声尖叫。
眸光一敛,惊破日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捏住她脖子,眼神中充满厌恶与杀意。“连这个考验都不敢接受,你如何叫本王相信你是清白的?”
梅姬泪流满面,反手抱住惊破日的脚,泣不成声。
“王,梅姬虽然嫉妒唐姑娘深受王的宠爱,可是经过上次的事情之后,梅姬真的不敢再心存歹念,更不敢去招惹她,请王相信梅姬。”
“你以为我会再信你?”用力推开她,眼底杀意有增无减。“将她拖下去斩了。”
梅姬闻言,双眼一翻立刻晕了过去。
看着已经昏倒的梅姬,辂索赶在侍卫将她拖下去问斩之前,挺身劝着。“王,刀下留人。”
“辂索,别以为我不会杀了你。”惊破日浑身充满冷绝而残忍的气息,邪酷的脸庞覆着一层阴寒,斜眼睨视着他,从牙缝中挤出话来。
“臣是认为在唐姑娘尚未月兑离险境之前,何不暂时留着梅姬的性命,一来是为了唐姑娘积福,希望她平安度过危机;二来是为了将整个事情查个水落石出,免得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他不禁佩服自己的能言善道,可以说出这一长串的道理来。
惊破日不发一语,只是冷漠的以森冷目光定定的看着他。
他语气如刀刃,流露着锐利的锋芒。“好,我把她这条命先暂时留在你这儿,你最好在璇儿清醒前就找出凶手,不过这段期间如果璇儿有个万一,她就等着被碎尸万段。”语毕,他立刻拂袖离去。
***
唐曦璇的病情并没有好转,呕血尚未停止又开始发烧,身体一天比一天赢弱,伫守在日曦园的御医们个个疲惫的惨着一张白脸,可是谁也不敢休息。
“情形如何?”惊破日铁青着脸,焦躁不安的问。
一声声的叹息,是御医们不敢说出口的噩讯。
“你们是怎么救人的?!”惊破日怒吼着。
他的狂怒吓得御医们个个噤若寒蝉,就连扎针的手都因害怕而微微颤抖,根本就握不住针,更遑论是要精确的扎入穴道。
突然,有名御医走到他面前跪了下来,坦言直道:“王,大伙儿都尽力了,该做的也都做了,现在是唐姑娘自己本身的求生意志不强,好象有什么心结郁抑着,让药石难以发挥最大功效。”
“求生意志?”惊破日皱起眉头,眼眸深沉的瞅着她。
“对,因为唐姑娘本身的身子骨就弱,加上不停的呕血让她严重失血,这已经是医治上的一大难题,但最糟糕的是,药石再神奇也救不回没有求生意志的人。”
曦璇不想活了。一丝不安蓦然窜过心底,他痛苦的闭上眼睛,感觉一道湿冶的氤氲之气袭上了他的眼眶,缓缓的往下滑落。
惊破日哭了!一向以冷血无情着称的幽冥使者,居然为了一名女子而落泪,这是天大的新闻;这个强大震撼,让辂索看的瞠大眼睛、张大了嘴,不敢相信眼睛所看到的事实。
看到辂索诧异的眼神,惊破日模了模湿冷的脸,神情呆愣了一下,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居然哭了。
饼去他从不曾为谁牵肠挂肚,因为幽冥使者本身就是冷酷无情与残忍的象征,他们不会为任何人感到心痛,更遑论是流泪了。
“王……”辂索想说什么,可是话刚到嘴边就被他打断了。
他唇角勾起一抹沧凉的冷笑,自我解嘲的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如果你认为这是你取笑我的大好机会,我不会否认,更不会生气,因为连我自己也感到意外。”
辂索知道,惊破日这次和他说话的语气,不是王上对臣子,而是以在冥界时两人知交的口吻。
“这样的你比较有人性。”辂索艰涩的笑了笑。
闻言,惊破日莞尔一笑,没再答腔,转而将眼神和心思落在曦璇身上。
他修长的指尖轻轻抚过她消瘦的脸颊,细细的在她尖瘦的轮廓上勾勒着。
“辂索,你说她是不是瘦了很多?”
“王,你也瘦了。”才短短一天,这揪心的煎熬几乎要整垮眼前这个虎背熊腰的男子。
惊破日薄唇若有似无的往上一勾,接着又说:“我喜欢她倔强不服输的脾气,而不是这样死气沉沉的躺在这儿一动也不动。”
曦璇的脸苍白的几乎呈现透明,若不是她额头上过烫的温度,还真令人怀疑她是不是已经死了。
这时站在一旁的香君忍不住插嘴地说:“王,曦璇是爱你的,你何不用你的心去呼唤她,说不定她会奇迹似的醒过来。”
惊破日瞠大双眸,转身看着辂索,以眼神询问着他的意见。
辂索点点头,“王,何不试试看。”信心喊话,这应该是个不错的方式,或许真能激起唐曦璇的求生意志。
“好,我试试看。”握着曦璇的手,唇边扬起一丝微笑。
***
阒黑的迷雾中,唐曦璇一脸茫然地四处模索着,没有灯光、没有任何声音,有的只是自己微喘的呼吸声,透露出她心底的害怕。
蓦然,远方似乎传来一道她几乎记不得的声音,那温和慈祥的嗓音听在她耳朵里,亲切的令她忍不住想哭。
“娘,是你吗?”奋力的拨开横阻在眼前的黑雾,她焦急的加快脚步,朝着声音来源一路奔去。
“璇儿,璇儿……”
就在她努力的往前奔跑时,突然身后又传来一道声音,凄凉哀切的嗓音像一只无形的手紧揪着她的心,让她痛得弯下腰整个人蜷缩起来。
“别喊我……我的心好疼……”她胡乱挥着手想赶走那个声音,到最后索性将耳朵摀起来,可是那个声音就是紧追着她不放,刚刚出现在她身后,而这次却出现在她心里。
“不要……娘……救我……救我……”走不出黑浓的迷雾,避不开慑人心魄的呼唤,曦璇挫败地呆立在原地,嘤嘤哭泣着。
这个地方好黑、好冷,令她感到好害怕!她在原地转着圈圈,想找到已经许久没见面的娘,但是她不能,她迷失方向了,她不知道她现在该往哪里去?
“璇儿,睁开眼睛,我是破日,你的日呀!”惊破日的声音显得焦急而不安,声声催促的音调令人闻之鼻酸。
“为什么又是你!”那熟悉的声音令她感到害怕,可是心中却又莫名的感到一丝甜蜜,脑子里开始闪过一个个的画面——有的缠绵悱恻的令她脸红心跳;有的冷酷残忍的让她感到害怕……
曦璇生气的闭上眼睛、紧摀着耳朵,生气的吼着:“你就只会欺负我,我不要回去,我要去找我的爹、娘。”
“璇儿,我爱你!我爱你!必来吧。”
殷殷呼唤揪得曦璇的心更痛,她想漠视,可是心中莫名的揪扯让她好难受,那声音此时又像是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握住了她的手腕,拉着她往后退。
“不要。”她试着想挣月兑。
蓦然,阒黑的迷雾开始起了变化,它像天边的彩虹绽放着亮丽色彩,缓缓的旋转着,直到将所有黑雾全部卷走,洒落一地的金黄光芒。
突然从金黄色光芒的那一端缓缓走出一对夫妻,他们笑脸盈盈的看着她。
“璇儿。”
“爹!娘!”一眼就认出他们的身分,她惊喜的呼唤着,想奔进他们怀抱,可是她每往前走一步,他们就往后退了好几步,她根本追不上他们。
“爹,娘,你们不要走,璇儿追不上你们呀!”她跑着、跑着,一不小心被裙摆绊住了脚,整个人往前仆跌。
“娘!”她声嘶力竭的喊着,伸出手想拉住娘亲的手。
“璇儿,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回去吧,忘了仇、忘了恨,爹和娘希望你能放手去追求你的幸福,往事已矣,没什么提不起、放不下的。”
“回去?”曦璇满头雾水,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她怎么回去?
“我不知道路,我迷路了。”她蹙着眉,望着陌生的四周,她好害怕。
“跟着那个黑点一直走,不要回头。”唐御史指着她身后的一个小摆点儿说道。
曦璇往后一看,真的看到一个小摆点。
那个黑点漆漆黑黑的,令人看起来十分害怕,顿时无限的恐惧涌上了她心头。
“那里?”她摇摇头,怯怯的说:“不要,我怕。”
“你没得选择,否则将来你会后悔一辈子的。”
“璇儿不明白。”曦璇害怕的转头看着那个小摆点儿,再回头时,她发觉爹和娘不知在何时已经治失了踪影。
“爹!娘!”她喊着,回应她的却是空寂回音。
垂着泪,她缓缓的往后走,朝着他们刚刚指示的方向走去,可是她每往前走一步,她的身体就像要被扯开了似的,剧疼无比,而那个殷殷呼唤此刻又出现在她耳边、她心底、她四周……
“日……破日……你在哪里?”她呼唤着。
她心中暗暗地祈祷着,希望刚刚出现在她耳边的那个人,能指引着她走向归路,虽然他曾经欺负过她,可是他刚刚好象也说他爱她……
懊吧,就冲着这句话,她决定回去找他了。
蓦然,她的脚下一个踩空,整个身子不停地-往下坠落,曦璇想尖叫都还来不及,整个人掉进阴暗的黑洞中……
就在她打算放弃挣扎的同时,一声慌乱焦急的暴怒声在她耳边吼着:
“回来!唐曦璇我不准你死,你给我回来!如果你肯回来,我就为你舍弃整个后宫,实现我的诺言,让你当我唯一的女人,当我的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