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乐沣离开后,楚红就一直在卧室里看书,直到下午才从床上起来,洗漱打扮一番,开始做饭。
其实她只有一个人住,平时在外面买点吃也无所谓。不过每天晚上都会有一个很重要的人要来她这里做客,所以她每到这个时间就要亲自下厨,做出一桌好菜来给那个人看。
看着她忙碌的身影,半脸的男鬼看起来非常悲伤。他飘飘荡荡地站在她必经的路上,她一次一次穿越他的身影却毫无所觉,他低下头,似乎已经伤透了心。
两个小时后,门铃被人按响了,楚红几乎是跳跃着去开门的。
门口,迎接她的是一大把百合花束,花束的后面是一张笑得异常灿烂的脸:“好久不见,我好想你啊!我的小办红!”
“什么小办红!”她笑骂一声,接过他的花束,伸出脸庞让他在自己脸上一吻,“怎么样,小哲哲,出差还愉快吗?”
“居然又叫我小哲哲……你这是报复吗?”林哲和她一起进门,笑着说,“出差有什么好的,每天见不到你,我好痛苦啊——”
他做出痛苦的样子就要往她身上扑,她用花束啪地轻打了一下他的脸:“不准过来,先吃饭再说。”
兼当厨房和客厅的房间中央摆着一个漂亮的玻璃桌,上面铺有洁白的桌布,几盘家常小菜,还有一瓶已经装好水的花瓶,看来她早就料到林哲会给她带花。
“哇——”林哲看着那些小菜,夸张地大声说,“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美味佳肴!小办红!你的手艺真是太好了!我太幸福了!”
“说得你好像是第一次吃一样,”楚红瞪他一眼,继而微笑,“都吃了多少年还这么夸张。”
两人在桌旁坐下,林哲蹭得离她近一些,死皮赖脸地说:“如果是我老婆做的菜的话我会更爱的,到时候说不定还会感动得哭出来。”
楚红的笑容在听到他这句话之后微微地僵住了,林哲审视般看着她的脸,她转过头去,避开他的眼神。
“楚红……”他轻轻地叫她,“你为什么还是不答应呢?都这么久了……”
楚红又笑了起来,笑容却明显不如之前那么自然:“其实我们这样不是挺好吗?这样和普通夫妻有什么两样?何必一定要结婚。”
“可是……”林哲稍微带点央求地说,“我妈现在老催我结婚好给她抱孙子啊,你看我都三十了,再拖下去我妈非得急出心脏病不可。”
楚红抬起头,半脸的男鬼正好站在她的面前,还以为她是在看他,不由一惊。但是他很快发现她其实什么也没有看见,她的目光透过他,一直穿透到很远的地方。
“如果你这么着急的话,我们就分手,你有很多机会可以和其他女人结婚。”她淡淡地说。
林哲知道她生气了,慌忙搂住她的肩膀用力摇蔽:“我跟你开玩笑的!别这样嘛!办红!我妈不着急,我说着玩的!炳哈哈哈……”
楚红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真的?说着玩的?”
林哲用力点头。
“这种玩笑下次不要再开了,”她伸出纤细的手指捏着他的下巴说,“来,为了你开这种不合适的玩笑,道歉。”
她另一只手上拿着倒满酒的酒杯,看来道歉的意思就是让他把这一杯先干掉,不过林哲却滑头地装作没有看见,反而向她扑了过去。
“我用我的热吻向你表达最诚挚的歉意!”
“呀——酒撒出来了……唔……不要……唔……讨厌!”
啪,轻轻一巴掌。
半脸的男鬼看着他们纠缠的身影,转身飘出了门。
被家里人踢出家门踢得很急,直到来了以后才想起有不少东西没带,只有出去买。
温乐源还是不愿意出门,温乐沣只能自己出去,逛了几家超市,买了几大兜东西才回来。这时天色已经暗了,老太太好像有夜视眼,不用灯也能看见,所以在进门和楼梯处没有灯光,一进门就是一片黑暗。
温乐沣模瞎模了很久才用脚尖碰到楼梯,手却怎么也模不到扶手在哪儿,他尝试了几次就放弃了,准备就这么用脚尖模索着上去。然而那些木质楼梯虽然质量不错,但毕竟年代久远了,有些地方翘起了一个小小的边,平时是没什么,可到了这时候就是障碍。
温乐沣一脚挂到了一块微微翘起的木板上,啊呀一声就往前栽去,眼见就要摔倒了。
蚌然,黑暗中伸出了一双冰冷的手,扶住了即将倒地的他。
“啊,谢谢……”他是站稳了,手里的东西却咕咚咕咚地都从塑料袋里掉了出来,从楼梯上一溜往下滚动,“坏了!我的东西……”啤酒——八成完蛋了!
“没有关系……”那双冰冷的手的主人说话了,声音阴沉,声调拖得很长,不过听得出是女性的声音,“我帮你……”
冰冷的手离开了几分钟,将装好东西的塑料袋交还到他手里。
“你一个人……回得去吗……”她问。
“这个……只要找到扶手就没问题。”他有些汗颜,自己居然需要女性来救——虽然她并不是人。
从碰到那双冰冷的手时他就发现了,她应该就是他白天在楼梯上看到的那个前后都是背面的那名女性。如果是普通人的话现在已经被吓死了吧,不过他不会的。
冰冷的手带着他向左移动了几公分,他终于触到了久违的栏杆。其实栏杆一直就在他手边,只不过他模岔了而已。
“谢谢你!”他感激地说,“你是属于这楼梯的吗?什么时候来的?我以前没见过你。”
那位女性嗯了一声:“我才来这里不久……”
温乐沣笑道:“那以后可能还要你帮忙了。我能请教你的名字吗?”
女性静了许久,久得温乐沣都几乎以为她已经离开了,她才开口道:“……冯,我姓冯,你叫我冯小姐就可以……”
“谢谢你,冯小姐。”
“不客气……”
上了二楼,公寓后的路灯灯光从窗外射入,照得地面一片明亮。温乐沣正想取钥匙开门,却忽然发现那个一直跟在楚红身边,不离她左右的那个男鬼正蹲坐在她的门前,眼睛茫然平视前方,眼中默默流泪。
03房间在01房间的左侧,因此从温乐沣的方向看来,正好只见到了那个男鬼完整的那半张脸和身体。如果不是之前就见过他的话,见到这种情景,温乐沣一定会以为这是一个失意的男“人”,坐在自己被赶出的家门外,无处可去。
他知道温乐源警告他是有充分理由的,这么接近这些鬼对他自己也没有好处。可理智归理智,在看到那男鬼无声流泪的样子后,他泛滥的同情心一瞬间就冲垮了理智的围墙。
他受不了别人哭,最受不了男人哭。女人的哭是让人不能抗拒的美,男人的哭则是让人无法不同情的痛苦。
在几经挣扎之后,他的感情战胜了理智,脚步自动走到了那男鬼的面前,嘴自动张开,对他说:"你,要不要到我家来?"
“你居然就让他这么进来了!!”温乐源怒吼,他的声音高亢得简直像要把房顶掀掉,“我以前警告你的话你都当耳旁风是不是!表——不准带到家里来!你听见没有!温乐沣!”
“那有什么关系?他又不是恶鬼。”温乐沣不在意地放下手中的东西,招手让垂着头站在门口的男鬼进来。
“乐沣!你……”温乐源指着他,气得说不出话来。
“哥,别这么小心眼。”
“你居然说我小心眼!”温乐源暴跳,“我说了!不准他进来!不准不准!”
“哥……”温乐沣无奈地拍拍他的胸口,说,“我已经让他进来了,只是给他个安身的地方,没关系的,他过一会儿就回楚红那边去。是不是?”最后的“是不是”是问那男鬼的。
男鬼微微点了一下头。温乐源气呼呼地甩开温乐沣,一肚子闷气地看电视去了。
“请坐。”
那鬼轻飘飘地移动到离温乐源稍微远一点的地方蹲坐下来,头埋得低低地,似乎有意不想别人看到他的脸。
温乐沣和温乐源吃过饭,那鬼仍然坐在原地没有挪动。温乐沣收拾好东西,坐到了他的身边。
“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出了什么事?”
“乐沣!”温乐源出声警告。
“只是问问而已……”
那鬼向他们笑了一下,无论怎么看,那微笑都相当凄凉。他摆了摆手,似乎告诉他们他没事,或者只是说,他不想开口。
“你为什么不说话?”
男鬼又笑了笑,表情中有明显的推月兑之意,不过却还是张开了口,声音细若蚊蝇:“我已经……很久没有说话了。”
他的声音很嘶哑,不知道是死前曾激烈地叫喊过,还是原本就是如此。
“为什么?”温乐沣问。
“因为没有人听我说。”男鬼抱着自己的膝盖,寂寞地说,“楚红听不见我的声音,不管我怎么努力和她讲话,她都听不见。”
长久的寂寞让他几乎忘记了自己还能向人倾诉,一旦有了听众,一旦张开了口,言语就像涓涓的水流一样淙淙流泻,该说的、不该说的,统统倾倒出来。
他名叫周正,隔壁的楚红是他的女朋友——不过,那都是五年前的事了。
那时候,他有楚红这个完美的女友,还有一个名叫林哲的朋友,他们二人由于他的关系而相互结识。林哲是个很优秀的男人,但周正对楚红很放心,他们从大学时代就开始相恋,感情之深不是林哲能够插足的。
但他只想到了楚红,没有想到林哲。
林哲——爱上了楚红。
林哲是什么时候爱上楚红的,他不知道;林哲为什么会爱上楚红,他也不知道。直到林哲对楚红展开的猛烈的追求严重地影响了她的工作和心情,她不得不向周正和盘托出,请求他的帮助时他才震惊地发现这件事。
中国的男人不可能像外国骑士一样丢手套决斗,但这件事也是要摆平的。他专程请了林哲和他一起与楚红见面,小心地向他解释,请他谅解,他们之间是不可能容得下其他人的。
周正认为自己的措辞并没有不妥,因为林哲是他的好友,而楚红是他的女人,他希望两者兼得,而不是为了一个而失去另一个。可是,并非所有人都能理解他的苦心的。
几天后的一个夜晚,当他经过立交桥下的时候,一辆没有车灯的汽车忽然从暗处驶出,将他撞死后逃逸……
“是林哲?”温乐沣心中既惊讶又愤怒。为什么世上有这么多这种人!为了一点执着的东西就能随意剥夺他人生存的权利!
周正缓缓地点了点头:“我不敢相信……我们多年的好友……他却这么毫不留情地撞死我……”
“现在那个家伙呢?”温乐源听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他怎么了?被绳之以法了?你们谁也没有得到她?”
周正摇头:“不……”
“嗯?”
“他死了。他撞死我后刹不住车,撞到一辆卡车上,当场死亡。”
温乐源不满道:“那你还有什么不愿意的,早早超生多好。”
周正苦笑起来:“如果是的话我还不轻松吗?可是——他现在是楚红的男朋友啊!他居然成了她的男朋友啊!”
温乐源和温乐沣兄弟愣住。
“男朋友!?”温乐沣努力思考,“那个楚红似乎不像是已经死掉的人……”
“是那个吧……”温乐源用手托着脑袋,粗壮的身体肚月复朝上躺着,就像一条快晒干的鱼,“灵魂由于极度强烈的执念而留在身体里,让身体成为一具会行动的腐尸……”
温乐沣的寒毛都立起来了:“那……楚红不是在和一个腐尸——”
周正看看温乐沣,又看看温乐源,忽然大声道:“我总觉得两位一定不是普通人!能不能——求求你们!帮帮楚红!我没办法和她交流!求你们帮帮她!求求你们!”
温乐沣低头做思考状,温乐源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乐沣!不准你去管他们的闲事!”
“这哪里是闲事?”温乐沣分辩,“这对楚红没有好处!说不定还会影响到姨婆,这不是我们的工作吗?”
温乐源冷笑,顺手在肩膀上拍死一只蚊子:“工作?我们的工作就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没有钱财不予理会,就是这么回事。况且那东西又不一定对那女人有危险,你操那么多心干吗?”
“哥……”
“还有一个小小的问题……”温乐源盯着周正,眼神犀利得就像要把他剖开,“即使是执念的鬼……你不是也有执念吗?”
周正茫然:“……什么?”
温乐源仔细审视着他的表情:“你不明白啊?”
周正摇头。
“真的?”
周正疑惑:“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什么,不明白就算了。”温乐源在大腿上啪啪狠打两巴掌,捏起手心里的蚊子腿,将它的尸体拎起来,随手丢到地板上。
“捡起来!”温乐沣叫道。
温乐源乖乖捡起来,丢到灶旁的小垃圾桶里去。
最终,温乐源没有让温乐沣给周正做出任何承诺就让他离开了,温乐沣对于他这种做法颇有微辞,试图换一些方式和他辩解,但温乐源对这一点上却毫不让步,坚决不让他涉入此事。
“到底是为什么原因!至少和我说清楚吧!”温乐沣气得都想拔光他的胡子、或者把他从窗户推出去了。
“你太多管闲事。”温乐源干脆地说,“虽然我们的职业就是这个,但还是要谨慎一点,我不希望你介入太危险的事情。”
他们的妈妈一直发愁的就是这两个无业游民的职业,但其实他们并不是真的没有事做,而是做的事不能和家人说——
那就是连接阴阳两界、为活人做死人的事,为死人做活人的事——这种职业要是让父母亲知道的话八成是要被抓起来狠狠“教育”的,因为这种职业并不好做,做不好的话连命都会被做掉。所以到现在为止,除了他们自己,也就只有他们的姨婆——阴老太太知道这件事。
不过这对他们来说却就是最适合的职业了,每个人都有适合自己做的事情,他们也是如此,只不过适合他们的职业比别人更危险一些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