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色的东西卷在了腿上,那种柔软黏腻的感觉好像过去有过似的,心里有种恶心欲呕的感觉,想吐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无法呼吸,身体被那个柔软的东西拉向了看不见的地方,身体越来越沉,想惨叫却叫不出声……
她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气。梦中窒息的感觉仍然沉重地压在她的心脏部位,如果不这么用力地呼吸的话,她觉得自己一定会窒息而死。
房间里很暗,只有窗外漏入的灯光,以及偶尔传来的汽车喇叭声让她能确定这世界不是只有她一个人。
她过去从来不曾如此恐惧过,即使是那些把她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流言她也没有过,因为她一直坚信流言一定会澄清,所有人都会相信自己的清白,但是直到现在,她却没有见过哪怕一点点的曙光。她挣扎着,为此而不懈努力,但温乐源却让她看见了那些她从来不曾看见的、如果不遇见他的话或许一辈子也看不见的东西。当她看见玻璃上密密麻麻互相纠结的蜚语蛇的时候,她才不得不相信一个早就已经摆在她面前的事实——她的希望,已经很渺茫了。
她模着黑下床,想倒点水喝。但她赤果的脚在地板上滑了几次,都没有在平时习惯的地方找到她的拖鞋。而且以往她必须稍微用力将膝盖往下伸才能让脚够到地板,但今天她的脚都已经碰地了,膝盖却在床的上方悬空着。是床变低了吗?还是地板变高了?
正当她茫然地想着这个问题,并努力搜寻自己的记忆,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被自己遗漏的时候,有东西滑溜溜地“嗖——”一声擦过她的脚心消失了。她的脚落到地面上,木底的拖鞋被踩得发出啪嗒一声。
她呆滞了很长时间,想尖叫,但是声音就像梦中一样被挤在嗓子眼中,怎么也叫不出来。
她抖抖瑟瑟地收回了脚,把身体蜷缩在被子里,身上的睡衣不知在何时已经被汗水湿透了,但是她没有感觉,现在她只能感觉到双脚的冰冷,就好像刚才的滑腻物体依然贴着她的脚心一样。
手无意识地伸向床头柜,似乎想拧亮灯光,却在碰到开关的时候迟疑了一下,又缩了回去——她不能确定她打开灯后是不是会看到什么东西,所以在那之前,用黑暗欺骗自己也是个不错的方法。
她就这么呆坐了一夜,也许中间有睡过,但是她已经不知道了,她觉得自己一直看着黑暗中看不见却切实地存在于那里的东西,脑子里一片空白。
***
早上,她在镜子里看见了自己灰暗得吓人的脸,以及右肩上一只小蜚语蛇。也许是因为刚出生,所以它长得有点细小,似乎是发育不良的样子。但是这丝毫不妨碍它扭动着软得恶心的身躯张嘴乱叫的丑恶。
她模模肩膀——这是一个无意识的动作,她的潜意识始终认为自己还是碰不到它的——然而她错了。她的手指接触到了冰冷粘滑的某种东西,甚至感觉到了那东西上面覆盖的鳞片的硬度……
她歇斯底里地大叫起来,双拳猛地砸向玻璃,玻璃哗啦一声碎裂了。
一个和人差不多大小,覆盖着绿色鳞片的软体动物在她的身后缓缓爬过,消失在浴室门外。
***
“你确定不是你在做梦吗?”
温乐源端着一碗稀饭扭头看着任烟雨,他已经维持这个别扭的姿势有好几分钟了。一只小猫从他背上爬到了桌子上,伸着鼻子去闻他放在菜盘子上的馒头。
“绝对……绝对不是!”任烟雨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脸色晦暗无光。她站在阴老太太的房间门口,双手神经质地抓紧自己的提包,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她的颤抖不那么严重,“我真的碰到了!它是……很凉,很滑……好像没有骨头……”
温乐源的嘴张得很大,恐怕他一辈子也想不到自己的嘴居然能张这么大——把那只闻他馒头的小猫整个放进去也绰绰有余。
“怎么会呢……怎么会呢……”他反复地说了好几遍,稀饭倾斜了点,洒到了他的裤子上他都浑然不觉。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任烟雨尖叫,“是不是月兑离人身的蜚语蛇!?一定是对不对?它想干什么!?你不是说它只杀它的宿主吗!?你到底有没有把我身上那条完全杀死?!”
她的尖叫惊扰了小猫,它一脚踏进了盘子里,又带着一爪子的菜汤跳下桌子,和另外两只小猫会合。温乐源没有发现这边发生的情况,阴老太太好像也有点心不在焉,没有注意到小猫闯的祸事。
“按理说……”温乐源缓缓把碗放下,现在才感觉到长时间维持同一个姿势的胳膊有点酸,“不该发生这种事才对……”
“到底怎么回事!!”
温乐源起身,把一直僵硬地站在那里的任烟雨拉到自己的位置上,用力按她的肩膀让她坐。她缓缓坐下,但手指仍然僵硬地抓着提包。
“我让你去找女王,除了去掉我自己身上的雌种之外,另一个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怕发生这种事。”温乐源点起一支烟,阴老太太沉着脸用手指敲桌子,他自觉地站到了窗户边,“所以我让你去看看是不是有谁的蜚语蛇长得很奇怪,这是分辨普通蜚语蛇和女王的办法。你真的没有发现谁的很奇怪吗?”
任烟雨摇头。
“没有看见谁的蜚语蛇有好几个头?长着别的颜色?或者形状看起来不太一样?”
任烟雨还是摇头。
温乐源挠挠胡子,一脸困惑:“那就奇怪了,既然发生这种事,那你就肯定在这几天见过女王,而且和女王的宿主接触过。你再好好想想?”
任烟雨想起了经理肩膀上空空的一片,心里一沉。
“一定是很怪异的蜚语蛇吗?如果没有呢?”
“那就说明没感染呀!”温乐源瞪着眼睛说。
任烟雨闭上了眼睛。这几天里她一直忍着恶心观察公司里的所有人,连高层的人士都没有放过,可是真的没见到奇怪的蛇体!现在她唯一知道的就是全公司上下,除了经理之外竟没有一个人未受感染!被如此庞大的蜚语蛇群包围在中间的感觉让她觉得很绝望,再加上昨晚的事……
她无法把这事给未婚夫说,甚至也不能告诉家里人,因为没人会信。如果不是还有温乐源让她感觉到一丁点希望,她可能已经活不下去了。
“那我怎么办……”她喃喃地自语。
温乐源在窗台的烟灰缸里把烟头按灭了:“没关系,你不用着急,你既然雇了我,我就一定帮你把事办到底。你今天上班吗?”
“我已经迟到一个多小时,而且最近上班也不怎么正常……”
温乐源走过去抓起她的胳膊,把她往卫生间里推:“那就去洗洗脸,等一会儿我送你去公司。我就不信连我都找不到它!
***
稍微梳洗了一下的任烟雨看起来好多了,温乐源又拉着她的手往外走。任烟雨有点尴尬,但这个看起来很粗鲁的男人却有一双温柔宽厚的手,他手心的热度让现在已经六神无主的她感到很安心,所以她挣了一下没有挣开,于是便不再反抗。
他们刚一出巷口,就看见王先生和女妖精那对老夫妻在他们的汽车旁卿卿我我,王先生的模样再年轻也看得出来他已年近五十,而女妖精虽然年纪更大却长着一张女圭女圭脸,这对男女的组合让所有路人都对他们侧目而视,各自揣测着一些连当事人自己都编不出来的故事。
任烟雨一看到女妖精就想起她漂浮在地上的脚,虽然现在天上太阳高挂,虽然今天女妖精脚踏实地还穿着高跟皮鞋,但她还是有些心惊胆战。
温乐源没有察觉她的退缩,相反,王先生的存在让他想起这世界上还有“搭顺风车”这种事,立刻喜不自禁,拉着她就跑了过去。
王先生很爽快地答应了他的请求,虽然任烟雨的公司和他今天要去的地方不在同一个方向,不过他的事不急,倒是温乐源身后的女孩青白的脸色让他不太放心。
王先生坐在了司机旁边的副驾驶位置上,其他三个人坐上了后座。不过由于任烟雨坚决不愿意和女妖精坐在一起,温乐源只好被迫坐在女妖精和任烟雨之间。
“这丫头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汽车开上了川流不息的主干道,王先生转身问道。
“遇到一点麻烦……”温乐源含含糊糊地说。王先生又不给他钱,蜚语蛇这么麻烦的东西他才懒得跟他解释。
“什么麻烦?”女妖精很好奇地问。
“你不会用眼睛看!”温乐源愤怒地说。王先生是怎么看上这个没什么道行的傻妖精的啊!
“我看不见呀!”女妖精理直气壮地说。
“你怎么会看不见!”再没道行也是妖精,不会无能到这个地步吧?
“我是看不见呀!”温乐源的态度让女妖精觉得自尊心被伤害了,“从刚才我就没看见你旁边有人!要不是她说话我还以为你拉着空气过来呢!”
温乐源的心里凉了一下。任烟雨浑身颤抖。司机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诡异的对话,手里的方向盘照样握得四平八稳。
“你是真的……看不见?”温乐源再次确认。
女妖精用力点头。
“那你那天看见了吧?就是你见义勇为的那天?”
女妖精的脸稍微红了一下:“呃……嗯……那天实在是不好意思……”
“我问你是不是看到了!”
温乐源的暴喝吓了女妖精一跳,她很生气地大喊:“是呀!我看到了!你和一个没脖子的女孩在那里拉拉扯扯!惫想把她拉进去强……”
王先生瞪她一眼,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没……脖子?”任烟雨颤抖地问。
温乐源环住她的背用力按了一下,让她不要担心。
“怎么回事?”王先生问。
温乐源看了女妖精一眼,道:“她是天然生成的纯洁的妖精,所以眼睛看不到污秽。看来事情发展得比我想象得还要快,要是不能快点解决的话说不定会出大事。”
“怎么?”
温乐源叹了口气:“这件事一时半会儿还说不清楚……等有时间再跟您解释。对了,等会儿把她送到公司以后,能不能借您夫人用用?”
王先生道:“没问题!”
女妖精一脸不高兴:“你借我干什么?”
“借你眼睛一用……”
“咦?”
***
任烟雨的公司所在的大厦到了,在温乐源的催促下,她犹犹豫豫地下了车。女妖精从另外一个车门下来,茫然地看着周围。
“怎么样?”王先生在车里看看这间公司的门面,在他眼里,除了对他们金壁辉煌的招牌和俗艳的装饰不得不摇头之外,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任烟雨那副惶惶然的模样看起来非常可怜,温乐源发现了这一点,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背,转头对王先生道:“这个我可不知道,我是污秽的俗人,所以才请您夫人来不是?”
王先生“嗤”了一声,从车里钻了出来,一只手扶着车盖对女妖精道:“你看见什么没有?”
女妖精困惑地摇了摇头。
“你没看见?”
女妖精又摇头。
“到底怎么回事?”
女妖精双臂抱胸,眉头皱得很紧:“老公啊,以前我们来过这里对不对?”
王先生道:“是啊。”
“几年前?”
“大概四五年前吧,你不喜欢这里,所以我们两个一起的时候就没再来过。”
“现在和那时候有变化吗?”
“唔……没有吧。”王先生看看四周,这附近是较为繁华的商业区,近几年虽然有了很大的发展,建筑物却没有什么变化,唯一变化的是街上的行人,以前只有小猫两三只,现在却挤得满街车水马龙。即使女妖精喜欢这里他也不会再来的,现在他一看到这么多人就头疼。
“老公……”女妖精的声音有一点发颤,“你知道吗?我什么也看不见……”
温乐源心里一沉。
王先生迅速从汽车前方转到她身边,抓住她颤抖的手:“怎么了?怎么了?你没事吧?”
女妖精的声音仍然微颤着,眼睛盯着任烟雨上班的大厦,瞳仁中却没有焦距:“我记得……我记得……咱们眼前这里应该有一个很高的大厦对不对?那时候看得好清晰啊!现在没了!那里是空地!”
温乐源的心真真正正地沉到了冰窖里。
她虽然是天然的纯洁妖精,但已经和人类的男人结婚,而且生过一个带有人类血统的孩子。而蜚语蛇是污秽的东西,但还没有污秽到不可原谅的地步,所以她的视觉只被限制在一定范围之内。就像她说看到任烟雨“没有脖子”,其实是盘在任烟雨肩上的蜚语蛇挡住了她的视线,即使是最严重的情况,也不过是像今天这样,眼睛完全无视于她的存在而已。
可是现在,连整栋大厦都被她“无视”了,就算是“母体”——就算是“女王”——有可能做到这一点吗?如果真是蜚语蛇“女王”话,那么这个“女王”要达到多么巨大的程度才行?
“我知道蜚语蛇……但是这么大的……”女妖精自说自话地钻进了车里,顺手把她老公也拉了进去,“聪明的话就不要招惹它,再见。”
砰地关上车门,汽车绝尘而去。
惫没反应过来的温乐源呆愣了很长时间,才想起来跳着脚大骂那两个人临阵月兑逃。
任烟雨在他的身后,捂着嘴慢慢蹲了下来。她不关心刚才那个女人到底是什么“妖精”,也不关心她看为何会看不见大厦,她只知道自己正被恐怖的东西拉进去,可所有的人却都在有意无意地暗示她“你逃不掉的”。她没有做错过什么,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为什么好像一切都在冲着她来似的?
温乐源转身,看到这个已经近乎崩溃的女人,叹了一口气,过去把已经瘫软的她给拉了起来。
“所以说,有时候知道太多也不是好事。如果当时乐沣没跟你说这么多就好了。”
“你们不告诉我……你们不告诉我……蜚语蛇就不长大了吗?我就不会被杀了吗?”任烟雨带着浓重的鼻音,眼睛红红地问。
温乐源无言。这种事又不是他决定的,而且他有一句话始终犹豫着没有和她说——其实最重要的问题并不是蜚语蛇,而是她本身……如果他早一点遇到她说不定还有办法,可现在事情发展得太快了,他过去又都是看到蜚语蛇就躲着走,现在忽然让他直面“女王”,这比杀了他还更恐怖些。
“总之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现在你就带我进去。我怀疑女王就在你身边,所以我们首先从你工作的地方找起,然后再慢慢扩大范围……”
***
任烟雨走在前面,温乐源在她的后方,两人以相同的频率缓缓前行。
大堂内的职员客户来来往往,偶尔与他们擦身而过。每当这时,任烟雨的背部就会蓦地僵硬一下,过很长时间才能放松下来。
温乐源在她身后看着她的样子都觉得累,最后实在忍不住了,稍微提高声音对她道:“你这么紧张干什么?又没有镜子,你看不见吧?”
“看不见它也在呀。”
温乐源翻了一下白眼。
两人走到电梯处,任烟雨犹豫一下,又带着温乐源往楼梯口转过去。温乐源发现“安全通道”几个字,一把拉住了她。
“喂!你不是吧!想走着上去?”
任烟雨烦躁地挣月兑他:“难道你喜欢在那么小的地方和那些东西挤在一起?”
温乐源做了一个昏厥的动作,用力抓住她的手上下摇动:“那个不是重点!泵娘啊!你的公司在几楼?!”
“十八楼。”
“……”
两人大眼瞪小眼,任烟雨终于明白了他想说什么。
叮咚一声,电梯的门带着金属的摩擦声慢慢滑开,里面的人刚踏出一脚,外面的人已经开始往里挤了。温乐源拉着任烟雨努力钻进去,在后面的人的拥挤下,他们被压到了电梯的角落里。
电梯的三面都有镜子,任烟雨进去以后一直低着头,一有空隙就转过身来背对着它们,不过这样也让她陷入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尴尬境地——温乐源正好面对着镜子,她现在这样的姿势正好让他们两人四目相对。他们对视了几秒钟,极不自然地分别将头转向别处。
就在转头的一瞬间,侧面的镜子中映出了一堆互相绞扭成奇怪形状的绿色软体生物,她一惊,立刻紧紧闭上了眼睛。
“为什么闭上眼睛?”温乐源的声音从头顶降下来,那低沉的声音让她惊惶的心稍微平静了一些。
“闭上就看不到了……”
“哦——”温乐源的声音拉得比较长,听起来有点怪异。
任烟雨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闭着眼睛抬头对他道:“对了,你们上次看到我的时候不是紧张得要命?为什么现在这样……你不怕了吗?”
温乐源笑笑:“所以我不是刚才还问你,你为什么闭上眼睛?”
十八层到了,温乐源拉着她从最里面挤了出来。
“闭上眼睛,就看不到了……”她稍微睁开了眼睛,目光毫无焦距地转动着,喃喃说道。
“如果你认为这是自我欺骗那也没关系,但有时候人类没必要知道太多,知道得多,心就乱了。你以前啥都不知道不是也活得很好吗?”
“可我知不知道它都要杀我啊!”她暗哑地嘶叫了出来。
周围经过的人都用怪异的眼神看着他们,温乐源脸都黑了,捂着太阳穴把她拉到人较少的地方,很认真地看着她说:“恐怕你稍微有点误会了。蜚语蛇的确会害人,但它们从不杀人——它们从来没杀过一个人。”
“可是你不是说……”
“我们说过,它会害死你,但是它绝对不会杀你,因为它没有那个能力——它连爪子都没有,怎么杀人?那天你想死,不是因为它杀你而是因为你被它蛊惑了!如果你住在深山老林里面不和别人接触,就算全世界都在传说你的流言,让你身上的蜚语蛇长成比地球还大的怪物,你照样不会想死!明白吗?”
“那难道是我的错……”
“这不是你的错。但你要搞清楚,蜚语蛇不会直接对你造成伤害,它只会反复告诉你自杀的绳子在哪里。那么绳子是从哪来的?那可不是它创造的,而是你给它的东西!如果你从来都不知道它的存在,它的尾巴就进不了你的心,没法和你沟通,自然杀不了你!”
任烟雨的表情慌乱而无措:“可是……不是你们告诉我它的存在的吗……”
“我们告诉你它的存在吗?”温乐源盯着她的眼睛,一只手放在她的肩上用力按了按,“真的是我们告诉你它的存在吗?那你为什么会有自杀的念头?一时心血来潮想死死看?”
她的眼神无助地四处梭寻,仿佛在寻找一个支撑点,她扫过温乐源的脸,却被他逼视得不得不再次移开。
“它想杀你,没错,但它不可能想杀就杀。你帮它找来了绳子,顺便帮忙把自己的脑袋往绳子里套,然后指责它是杀你的凶手,你觉得这对吗?”
“我怎么知道……”
“我之所以陪你来找‘女王’不是因为你身上的东西,那玩意我大不了隔几天给你拔一次,十年之后就不会再长。我身上的‘雌种’也不是问题,我根本不怕它,就是它一直在我肩膀上很恶心罢了。如果你的神经比电线杆都粗——就跟我家那老太婆似的,再大的蜚语蛇也得在三天内枯萎!”
“……”
“我现在告诉你,是因为目前真正的威胁不是你肩膀上那个,而是我们一直怎么找都找不到的女王!”
任烟雨的脸色煞白。
温乐源放开她道:“女王要找你可不会是什么好事,我以前就见过一个,虽然还不到你肩膀上的那个一半长。不过也把我家那个死老太婆折腾得够呛,我和我弟弟为了逃避它的追击差点摔死。可惜那是挺早以前的事了,我现在早就不记得它为什么追我们……嗯……好像不太对?”他困惑地托着下巴思考,“对了……它好像不是在追我……也不是在追乐沣……那它是在追谁呢?”
心乱如麻的任烟雨急切地看着他,希望他能从记忆中搜寻到某些有用的东西。但温乐源却只是在一径思考,好像已经忘了要先解决她的问题了。
走廊深处的工作人员专用电梯开了,经理和几个人一边说话一边走过来,经过他们身边的时候,她的目光有意无意地在他们身上一扫而过。其他人的目光也像经理一样随意地看了他们一眼,又继续汇报着工作上的问题。当那一行人就快从另一边的拐角处走掉的时候,任烟雨才蓦然想起自己今早竟忘记请假了,慌忙小跑步追上去,拉着经理向她解释。
她结结巴巴地编造着凌乱不堪的措辞,由于无法解释蜚语蛇的事,那些东拼西凑的理由连她自己都觉得前后矛盾,错漏百出。
不过经理没有说什么,她点了一下头,拍拍她的手就离开了。任烟雨转身走回温乐源身边,脸上的表情显然轻松了许多。
温乐源看她走过来的身影,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
“那是谁?”他问。
“我们经理,人挺好的,我总受她照顾……”
温乐源打断她:“你用镜子看过她没有?”
任烟雨显得非常讶异:“我是看过的……”
“那你为什么说没有发现可疑的人?”
“她身上什么也没有呀!”她低叫。
温乐源按着额头,一副头痛得要死的样子。
“我说你的眼睛有没有毛病啊!她身上长满了‘那种东西’你都没有看见吗!”
他的吼声吓住了任烟雨,也把旁边经过的工作人员吓了一跳,更远一些的几个人一边往他们这边指指点点一边窃窃私语,不过温乐源才不在乎这个。
任烟雨搓着双手,全身的肌肉都紧张得快要崩断了:“不可能……那不可能……”
经理身上真的什么都没有,她可以发誓!她的眼睛绝对没有问题——那不是她眼睛的问题!
温乐源的脸板得相当僵硬:“记得我们刚才在说什么吗?‘闭上眼睛就看不到了’。这世上蜚语蛇多了去了,我的神经可脆弱得很,受不了天天和它们瞪眼睛,所以大部分时间我们都把‘视力’控制在某个范围之内,这样就可以把普通能力的蜚语蛇排除在我们的‘视线’范围之外。那天之所以看到你是因为你身上那条实在太大,想不看都不行。而今天……按理说她身上的蜚语蛇都非常小,我们应该看不到才对,但是我看到了。不过这不算什么,最大的问题是,我从来不知道原来一个人身上可以同时长那么多条蜚语蛇!普通的蜚语蛇应该只长在双肩的位置才对,可是她肩膀上什么都没有。”
任烟雨觉得眼前的景物在晃,好像连自己所站立的根基都不稳了似的。
温乐源看一眼仍未从震惊中苏醒的她,皱眉:“你这种反应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说我在说谎吗?”
“那……”
“嗯?”
“那不可能!”她低呼,转身往经理消失的地方快步追去。
“你要干什么!”温乐源从后面抓住她的胳膊,被她猛力甩开。
“经理不是那种人!你根本不明白!”
温乐源气得差点闭过气去:“我在说她啊!又没在说你!你反应那么大干什么?”
“你什么都不知道!谁都有可能是我们要找的‘目标’,但只有她不可能!只有她不可能!我证明给你看!”
“那是因为你不知道‘女王’的伪装能力有多强!连那个死老太婆都能被骗更何况是你!”
“无论如何我都相信不是她!你又不了解甚至没和她说过话,怎么就能这么认定结果!?不是这个世界上谁都和你们想得一样,不是全世界都是蜚语蛇!你们就是因为看多了那东西才会一口一个不信任,说她一定是伪装!了解一个人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就算有几条蜚语蛇又怎么样?它能说明什么问题!?”
越往里走人越少,她原本还可以听见身后男人的脚步声,却在闭嘴的同时发现身后的声音已经在不知何时消失了,空空的走廊里只剩下自己的鞋跟和地板清脆的敲击声。她愕然回头,温乐源正站在距她颇远的地方,表情比之前显得更加怪异。
“有一件事我恐怕得先弄清楚。”他慢慢地说,“到底你们经理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么死心塌地地相信她?”
“这和好处不好处没有关系!”她断然说,“我只是了解她的为人!”
温乐源笑笑:“你们是朋友?”
“不是。”
“亲戚?”
“不是。”
“她救过你的命?”
“不是!”
“那她为你做过什么?”
“她很关心我……”
“实质性的!”
她犹豫了一下:“……没有,但是……”
“你从她那里得到特别的关照吗?”
“她对谁都一样……”
“你很喜欢她吗?”
“这……”
“那你为什么接近她?”
问题接二连三地甩过来,任烟雨已经不明白他想问什么了,心中几乎有点啼笑皆非的感觉:“你到底想知道什么事,直接问不好吗?你让我很心烦!”
“我再问你一次,”他加重了语气,“你说她是个好人,但你们之间却什么都不是,甚至不是朋友,那你对她的了解从哪里来?你和她说话的时候我就在看,你们的交流方式就算说是‘熟人’都有点牵强,那你到底是靠什么来信任她的?”
任烟雨觉得眼前有金星在闪,不知是饿得头昏还是被他的问题劈头盖脸地砸的。
“拜托!她是我的上司,我那么接近她干什么?”她为什么要在这里回答这么可笑的问题……“拍上司马屁这种事我死也干不出来,你要只是想知道这种事的话就不要再问了。”
温乐源的眼睛盯着她,那种眼神非常执着,执着得让她忽然就心虚起来。
“除了这个之外,你难道不觉得还有其他原因?”
“那还要什么原因……”只有这个不就够了吗……他到底是想得到什么答案才甘心?
“她刚才拍了你的手。”温乐源道,“你想想看,如果她现在再想拍你,你会是什么反应?”
罢才她拉住经理只是一个无意识的动作,经理拍她手的那一刻也只是很短的时间,没有进入她的脑子里。然而现在一经温乐源的提醒,再将当时的瞬间在记忆中扫过,忽然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又寒、又冷、又恶心!
温乐源走到她的身边,看见她胳膊上凸起的疙瘩,轻笑:“发现了吧?问题根本就不在于你们上下级的关系,而在别的事上。”
“什么?”她傻傻地问。
经理从办公室送了几个人出来,正想进去时忽然转头,发现他们两人站在那里,便开口叫了一声。
“任烟雨。”
任烟雨吓了一跳,回头时惊惶失措的表情仍带在脸上,看起来就好像做了什么坏事被抓住了一样。
温乐源笑笑,从后面推了她一把,她微微踉跄一步,缓缓向她走去。
“经理,实在对不起,我应该早一点请假才对,那个昨晚……不,今天早上……”
经理稍微举了一下手指示意她不必再讲下去,道:“你解释过吧,不用再说了。虽然没听懂你到底在说什么,但我知道你有苦衷。而且你来的时候上面就已经和我打过招呼,所以这些小事我也没理由向你追究。可是我希望你明白,不管你是来做什么,都是在我手底下工作,在这段时间里,不管你出了什么事我都必须负责,你这样不和我联系,电话又打不通,实在让我非常担心。”
任烟雨好像想起了什么,忙在提包中翻找起来,片刻后拿出了一只小巧的手机,手指在电源键上按了半天,却没得到它半点反应。
“呀……怎么又没电……”
经理漂亮的眼睛垂了一下,无声地叹一口气,转身回办公室拿了一块电池出来递给她。
任烟雨一边从自己的手机上拆电池一边道歉,温乐源注意到,她在接过电池的同时又将自己手机中的那一块交给了经理,两人交换的动作竟没有半点犹豫,反而显得相当熟捻。
等她的手机成功开机之后,经理说了一句“下次再忘记充电不如就把手机上交吧”便想离开。任烟雨想起有一件很急的工作没有做,慌忙又拉住了她。
“经理,关于那个……”
她们的谈话很简短,前后只有半分钟左右——直到这时候还没有什么异常,而温乐源对她们的工作不感兴趣,却又发现墙上很大的“严禁吸烟”标志牌,只好张着大子谠窗外猛打呵欠。
就在他分神之际,忽然听见极响亮的“啪”一声脆响,温乐源还没收回嘴就已经把目光投向了她们那边。
他没有看见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只是任烟雨捂着右手退了半步,而经理则是维持着巴掌停留在半空的模样,两人的脸上都充满惊愕的表情,姿势维持足足了有十秒钟一动不动。
最后还是经理先反应过来,她用复杂的表情看了眼睛都快掉出来的温乐源一眼,一声不吭地匆匆走回办公室,不轻不重地将门在身后甩上。
“怎么了?”温乐源莫名其妙地问。那经理虽然长了一身的蜚语蛇,不过人却非常漂亮干练,怎么说翻脸就翻脸哪?
“我也不知道……”任烟雨呆呆地说,“我刚才拉住她——我没觉得我拉住她——等我发现的时候,我……我……”
“又起鸡皮疙瘩了?”反应还真强烈……
“我连头发都快竖起来了!”
“……”反应比他想象得要厉害多了……不过……“刚才是她把你打开的吧?”
任烟雨苦笑,把刚才抓住经理的那只手给他看:“如果她反应慢一点的话,就该是我打她了。我根本没注意到我在抓她,她好像也一样。所以当她注意我碰到她的时候,她立马起了一身的疙瘩,我甚至能看得到她脖子上寒毛竖起来的样子。所以我们应该是一样的。”
温乐源怔了几秒钟,忽然用力拍了拍自己的头,语气极度懊恼:“诶!原来是这样!我怎么会把这个给忘了!真是该死!”
“咦?什么?”他又忘了什么了?
温乐源走过去,伸手挽住她的肩膀往外走。
“总之怎么样都没关系了,今天我们的任务完成了。回去吧。”
任烟雨被他抱得脚步歪斜,全身都倾到一边去了:“可是我们不是还没找到‘女王’……”
温乐源脸上笑着,脚下却没有丝毫放缓:“你想一想我之前的问题吧。告诉你‘蜚语蛇’存在的人是我们,但你知道‘流言’的存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怎么知道的?有人告诉你吗?好好想想,好好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