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有一双静默眼眸的男孩,宛若流星般划过我的生命,快得几乎抓不住一点星光。
我从此,堕入黑暗,永不超生。
***
有一种人,生来就呼风唤雨,长袖善舞,三千宠爱在一身,浑身光芒闪闪,俨如天之骄子。
没错,就是我。
从小我就知道,只要我微微一笑,摆个潇洒的POSE,眼眸装深沉一些,脸庞仰起的角度再完美一些,自然会有人争先恐后地匍匐在我西装裤下,甘心为我做牛做马。
小时候老妈曾给我算过一卦,说我是什么“赵匡胤登龙位,四海升平,普天同庆”,上上上签,此为最大吉数。所以,老天一直眷顾我,是理所当然的。我也享受着老天的眷顾,心安理得。
从小到大,我基本男女通吃,老幼不计,下从年仅七岁的邻家女孩一把鼻涕一把眼泪(鼻涕居多)地哭喊着要嫁给我,上到我哥儿们那位虽然已年近八十但登楼梯仍然“噌噌噌”如火箭窜升的老外婆。总之,凭着我的这张脸,和天生的桃花桃草运,我一直如鱼得水,周旋在众多情人之间,不亦乐乎。
坦诚是我最大的优点,我从不隐瞒自己的花心。好在女人是容忍性是很强的,知道我怎么也不可能独属于一个人后,她们就达成了惊人的一致,彼此间居然相处和睦,甚至还会经常出现我同时和女友A、B、C约会的情景。
直到有一天,我和ABC们在约会时纷纷抱怨,你怎么总是带着个跟屁虫啊,有他一天到晚在我们面前晃,搞得人家约会都没心情了。
苞屁虫?我转过头,果然,身后有一道静默的身影,在阳光下显出他淡淡的轮廓。
那个人就是我的表弟——柯纯。
他是我二舅舅的第二个儿子,我二舅舅生了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分别是柯怡和柯纯,前者比我大一岁,后者比我小一岁。在生柯纯后不久,二舅妈因身体不好,就把柯纯托寄给远房的乡下亲戚寄养,念初中时才接回来。
在这之前,偶尔逢年过节,他就像被人遗忘在角落的小宠物,洗干净毛拎出来,四处展览并接受家人的一番“”。
小时候,大人们济济一堂,我总是能看到他垂着头缩在角落里一声不吭。当我和他的姐姐柯怡,那家伙是个十足的恶女,还有我的同胞老弟——那个自小就比我还臭屁的家伙,打闹得不可开交时,他的存在总是那么格格不入。而且,因此自小寄养在别人家的缘故,他个性十分内向沉默,三棒子打不出一个闷屁,跟我们没有多少话题。
然而那一次,我一时性起跑过去招惹他。他看到我,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就像流星划过天际,我很喜欢他用这么崇拜的眼光看过,好象我是来拯救他的大英雄。
我借口带他去玩,把他拐到前院。前院中庭有一个小型喷水池,我指着池子叫起来,看啊看啊,里面有金鱼哎!
是吗?柯纯傻傻地把头凑过来……
看到了没有?
没有啊,哪里有?
这边,再往这边过来一点……
等到他整个瘦小的身子都快扑到池里,我用手轻轻一推,他就一头栽了进去。池水并不深,不过已足够将他弄得浑身湿透。
看着他像个落汤鸡一样在池中挣扎,狼狈不堪,我开心地哈哈大笑起来。
我一笑,他倒安静了,站在池里,成串的水珠往下掉,小嘴一扁,我还为他要哭,谁知道那小子痴痴看着我的笑容,也弯起了嘴角。他是在讨好我,还是附和我?他真是蠢到没药救!
那一年,我十岁,他九岁。
我一直在想,一定就是那时结下的孽缘。自从初中他被接回T市后,就阴魂不散地缠着我,偏偏我和他家住得又近,我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有事没事跑过来,死撵活赶都不走。
有时候缠得我烦了,我就对他一阵拳打脚踢,初中的男孩子虽然尚未成熟,但力气也不小,他就咬牙一声不吭地忍着。这种任人宰割的忍耐往往令人更加火大,我不顾他的苦苦哀求,一把把他推出家门。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大学。入学后,课业松驰,于是趁课余时期在别的设计公司接了点广告设计专案来做,因为风格独特又有创意,颇受客户青眯。
不久后积累一点资本,我就在大学附近租了间小鲍寓,更加方便自己约会情人。谁知道,好日子没过多久,就在校园里又碰到了柯纯!
他还是跟以前一样,削瘦,静默,不去注意的话,会以为他像阳光下的一道影子,了无痕迹。
似乎吸取了以前的教训,他不太敢靠近我,生怕又惹得我雷霆暴怒。他换了个策略,像个间谍一样,有空就偷偷模模跟在我身后。他以为自己人不知鬼不觉,然而,就凭他这几下拙劣的伎俩,想逃过我的法眼?做梦!
他想跟就随他去,我照样和我的ABCD们约会,翩翩花丛过,左拥右抱。然而,再乐不思蜀的生活也有结束的一天,转眼就临近毕业。
毕业那晚我和一群设计系平时交好的死党们聚集在一起,干掉一箱高纯度白酒,个个喝得烂醉如泥,东倒西歪。我隐隐感到身边一直有人陪着,处理我呕吐后的秽物,倒水给我喝,在我梦呓的时候说着安慰我的话,一遍遍、用那只温柔的手掌,拭过我的额头,缓解因酒醉而引发的种种不适症状。
我睁开眼睛,看到一个朦胧的轮廓,是A?是B?还是C、D?
避它呢,我抓住那只手,翻身把那个人压到身下。浑身燥热的我当时只想找个人来纡解,而那泌凉的肌肤又传来一股与众不同的芳香,既清淡又致命,我难以抑止地一把扒开了那个人的衣服,吻上了那个柔软的嘴唇……
绑来的情况我真的有点记不清了。不过说实话,毕竟男人和女人在身体上有着截然不同的构造,当我模到他光光的胸膛和隆起的一块,我的震惊多多少少冲淡了一点我的酒劲。
我当时一定是面目狰狞地盯着他的眼睛,否则他眼中闪烁的星光不会这么慌乱无措。
怎么是你?我听到自己有些嘶哑的声音。
我……只是来送你回家……
他几乎是抖成一团。我有这么可怕吗?我按住头部,因得不到纡解,而反噬给大脑,引发阵阵刺痛,酒精烧得我全身就像着了火……
你还好吧。他还在不知死活地模着我的额头。
你再不滚,我就当你什么都默许了。我几乎是有些霸道地吼出这句话。
他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我,月光下,他眼中的星光如梦似幻,仿佛带着一种魔力……我不再犹豫,抬起他的腿,冲进了那具早就为我打开的身躯。
他是喜欢我的。从很早很早,就开始了。
我笃信这一点,无数个事实也证明着这一点,我更加肆无忌禅,享受着他的痛苦、申吟、紧皱的眉头和无辜的泪水。
喜欢我是要付出代价的!
我几乎是恶意地折磨他,一遍又一遍地带他冲上顶峰,又故意不让他释放,直到他泛红的眼角溢出成串晶莹,直到他破碎的声音发出不成语的哀求……不知道折磨了他多久,到自己彻底心满意足的地步,我才放开他,呼呼大睡。
这一夜好眠无梦。
第二天一早,我就在前所未有的早餐的芳香中苏醒过来,满满一盘的牛女乃、吐司和培根,他在厨房里忙里忙外,丝毫没有昨晚的痕迹。
我坐下不客气地狼吞虎咽,吃完后抬起头,他的眼眸晶晶闪亮,就像小时候那样盯着我,我觉得自己像吞下了一只甲壳虫,吞也不是,吐也不是,令人火大!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故意这样问。
听我这样问,他似乎有点吃惊。昨晚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家。他谨慎地选择着字眼。
是吗?我喝醉后就会乱来,没有对你做什么吧。
丙然,他的眼睛一下子黯淡下来。
……没有……
他似乎是很困难地挤出这几个字,然后,垂下头,就像一株打焉的植物。我几乎快要笑出来,满肚子的闷气一扫而空。
然后我照旧去和情人约会,当着他的面,无视他黯淡的神情。那一天,我故意拖到凌晨二点才回公寓,果然,没有钥匙的他靠着墙壁坐在公寓门口睡着了。
黯淡的灯光打在他清秀温润的脸庞,长长的睫毛如扇贝般,映出两道憔悴的阴影。
我缓缓蹲下去凝视他,这个叫柯纯的人,我发觉自己真的,从小到大似乎都没有好好看过他一眼,甚至更多的时候是对他恶言相向,这样的我,也值得他为我到如此地步?
这是爱吗?我不明白,我只觉得焦躁。
身体虚弱的他第二天就发起了高烧,我终于良心发现,任他呆在自己公寓,还亲自照顾他,给他递水、喂他喝药。
我这辈子还没服侍过别人,他算是第一个。不管怎样都要他付出点代价,于是,趁他稍微好了一点,我就爬上床,再次把他剥个精光,不客气地扑了上去。
他比第一晚更剧烈地颤抖着,流了更多的泪和汗。
从此后我们的关系就到了一种很奇怪的地步,不是亲戚,不是情人,也不太像同居者,也许应该说,是饲主和宠物吧。
他就像我眷养的一只宠物犬,扔多少饲料,他就吃几口,不扔,他就不吃。让他往东,他从不往南,他在我面前毫无个性可言。
这是爱吗?我愈发觉得焦躁,还有那么一点点惊恐。
我的耐心持续不了多久,就又恢复了以前那种朝三暮四的浪荡生活,开始有不同的女人出入我的公寓。每次碰到柯纯,我就正大光明地介绍,这是我的表弟柯纯,这是我的女友小A小B小C。
柯纯每次都是静静地笑,和她们一一打招呼。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他是我见过脾气最好的人,或者说,是最没有脾气的人。逆来顺受,任人揉捏,于是我就闲来无事,经常揉捏他一番。
也不见他反抗或抱怨,只是静默、静默、如水一般的静默……然而他眼眸里的星光,却越来越黯淡了。
有时在床上,借着淡淡的月光,他的眼睛好象在哭泣,也许,他真的有哭过,只是,从不曾让我看到。
没想到,最后还是我的老弟忍不住了,冲上门来指责我的滥情不专。我和老弟是双胞胎,小时候几乎一模一样,难分轩轾。他和柯纯一向要好,俨然一付他的保护者的样子自居。不知道他怎么会知道我和柯纯的事,一定是柯纯告诉他的,看着柯纯一脸无辜的样子,我的怒火又上升了几分。
我冷笑着反击他若是喜欢柯纯,我大可双手奉上。他怒极和我大打出手,柯纯上来劝架,波及到他,我一拳失手打在他前胸,他当及痛得弯下腰,昏厥过去。
我和老弟火速将他送入医院,从来优哉自在的我第一次如此惊惶失措。好不容易等到柯纯苏醒,他却只要老弟一个人进去谈话。
我气极破门而入,却亲眼看到他紧紧抱住老弟,两人忘情拥吻。
我的眼睛想必当时唰地就红了,放开他!放开他!我嘶吼着,却被闻风而来的护士拦住。
柯纯是我的了。老弟转头看着我,做出这样的宣告。
柯纯!
我厉声喊着那人的名字,心脏掠过前所未有的锐痛。
柯纯抬起头,清雅的脸庞毫无痕迹,他甚至还弯起唇角,扯出一抹极为诡异的笑容,似讽刺,似无奈,似好笑,又似厌倦。
我和你只是玩玩而已,现在我腻了,我们就这样结束吧。
我震惊,无法置信,狂怒,怒极反笑,这句话该是我对你说才对吧。你以为我和你上床,是因为喜欢你?别做梦了,我可不像你这么变态,就算是男人也会主动送上门去。
被他抢走应有的台词,我恼羞成怒,口不择言。然而,所有的恶言恶语,在他不为所动的沉静面前,只会令我显得更加丑陋。我终于还是落荒而逃。
从此后,我彻底恢复了往昔声色犬马的生活,情人换得更频繁,没有跟任何一个女人相处过一个月以上。
唯一的不同是,如果以前我还能和她们心平气和、甚至是毫无痛庠地分手,现在却总会和她们闹得不欢而散,完全有悖于我一向自诩的绅士风度。
这样的生活令我疲倦,而世界这么小,偶尔还是能碰到柯纯和老弟两个成双入对,更令我郁闷难消。
有时家族聚餐,他们往往一同出现。看到老弟对柯纯呵护备至的模样,我的心头就冒上一把无名火。有几次,我忍不住趁老弟不在时揪住柯纯责问,得到的,也只是他垂下头,紧咬下唇的沉默回答。
我气血上涌,强吻他后拂袖而去。
唇间还烙印着他的温度,前阵子他还明明在我怀中,触手可及,我无法相信一切转变如此之快,更恼恨自己因他乱了阵脚。生活因他一个人,这个人还是同性且有血缘之亲,而彻底颠覆,我陷入沼泽中,还妄想垂死挣扎。
我订下满满的出国旅行计划,趁耶诞之际,邀齐了HIJK等诸多女友,想借机一扫往日的阴霾。假日有美女相伴,软言莺语,阳光沙滩,我晚晚拥着别人,却夜夜失眠,脑子满满都充斥着那个眸如星光的男孩。
我想念他!想念他的温柔、他的静默、他闷骚的个性,想念他淡淡的清浅的笑,那双流星般的眼眸……
我想自己这次是没救了,彻底完蛋了,还是乖乖缴枪投降吧。
他是上天派来制我的克星,再排斥也没有用。这份感情,终于到了我自己都不得不证实的地步。
我如梦初醒,恍然大悟。
遍心似箭地回到T市,谁知迎接我的,并不是柯纯那美丽的眼眸,而只是一个小小的骨灰盒。
我做梦也没有想到过,八点档悲情剧里的戏码会在我身上上演,然而,这是真的!
我捧着仅有的一点他,听老弟在我面前诉说他对我的这份感情,听他诉说着他只是因为自己无药可救的病情,才故意欺骗我,好让我远离他,否则他自己怎样也无法主动离开我……
这一切恍若一梦,我生平第一次嚎啕痛哭。痛至极处,我恨不得杀了自己以换回他的生命,可是,一切无法重来,他已经不在了,最爱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饼了大半年醉生梦死的生活,我在家人的半拉半劝下,登上飞往异国的航机。这里有我熟悉的一切,可是,我无法再逗留了。
离开,迢迢万里。距离或许能拯救我濒危的心脏,我曾一度以为会随柯纯一起而去,然而,人类是很坚强的。我没有,我还好好活着,而且,不得不就这样活下去,活在没有柯纯的世界里。
在国外,我一直过着独居的生活,我的公寓是禁地,任何人都不许进入。不过,在外面我仍旧有这个那个情人,仍旧悠游花丛,仍旧笑得洒月兑。
地球并不会因为少了一个人而停转,我也不会因为没有柯纯而寻死觅活,只是枯萎、枯萎……每天持续不断地枯萎一点点……在谁也看不到的地方,甚至连自己都无法察觉……
实在痛到无法忍耐的时候,我不得不怨恨起他来,用这样的方式让我来记住他,用这样的方式让我明白什么才是爱。这到底算什么?!你一声不响就把我打入黑暗,自己却浮游到天堂,你何其忍心?!
然而,我再怎样质问,都得不到回答了。
从此后,我再也不抬头,不去看满天闪烁的星光。
每一颗都是他,每一颗都不是。
一年一度,我还是会回T市一趟,就在他的祭日,静静坐在他墓前一整天,什么都不做,只是看着他……看着他而已……
扫完墓后,我通常会到“流星屿”小坐一会儿。那里有个很像柯纯的男孩,他有一双沉默时和他一样清淡的眼眸,微笑起来却又星光流转。
我看着他,就像看到柯纯。而他看到我,眼里总有一丝浅浅的悲伤,他知道我和柯纯的所有故事,他一定是为替我难过。
有时候,我会忍不住出手逗逗他,故意当着老弟的面,惹得他火冒三升,我却乐不可支。
他们两个人看起来那么相配,每一年去,都看到他们的感情越来越好,如胶似漆,虽然有点嫉妒,但我还是深深祝福他们的未来。
如果,有一天,你走累了,想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就到这个叫“流星屿”的酒吧,那里有种各种各样有趣的人,和既温柔又悲伤的故事,不过,千万别忘了点一份“逝若流星”。
那是我为专门柯纯而创新的鸡尾酒,喝下去试试看,你会感受到很多很多、从前体验过的东西……
这一场像流星一样刻骨而仓促的相逢,宛若命运注定的安排。
如果,上苍的眷顾只会让我失去你,那么,我需要等待几个来生,才能令你再次回到我身边?
柯纯,请别让我等太久!——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