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闻宇把爱车缓缓开入,眼前这个怎么看怎么像黑店的“鸿运汽修厂”时,正值傍晚六点整。
办日尚未完全湮没,喧嚣却已渐栖于时。
下午才拿到的新车,刚做完FULLSERVICE,本不该有任何问题,但才开不久,就发现停车时车身抖动得十分厉害。
这家汽服公司,是当初耿海宁拍着胸脯引荐,一思至此,闻宁知道自己又上当了。
那家伙的眼光大有问题,除了吃喝玩乐,他是个中翘楚外,其他事情若听取他的意见,只会落到一个下场——赔了夫人又折兵。
不过,自己也实在没什么立场指责别人。他明明自小就认识那家伙,并对他的五花肠子和蹩脚眼光知道得一清二楚,却仍会一而再、再而三上当,如此愚不可及,出现这种状况,也是活该。
再次看了看这家一路开来唯一的修车厂,闻宇心知不妥,但仍是鬼使神差,把方向盘一转。
停车熄火,好一会儿,才看到一位负责人模样的中年男子,懒洋洋迎上,爱理不理,等看清是辆全新的BMWX3后,脸色一变,堆满了谄媚笑意。标准的商人嘴脸。
“先生您怎么称呼?车子出了什么毛病,想要我们怎么修?”同时对方恭敬地双手奉上名片。名片印着:梁国新,鸿运汽修厂厂长。
“梁先生,我的车子没有大毛病,就是停车时有点抖。”
“这样啊,方不方便先把车子留下,我们给您做一个全面检修。”梁国新忙不迭地说。
这么高级的车子,如果偷偷把内部零件拆下来,转手倒卖,绝对大有赚头。看来今天走运,老天送财神上门。
闻宇却淡淡一笑,“我不认为有这个必要,十有八九是发动机怠速运转不够平衡,拧一下调整螺钉就可以了,半个小时应该能搞定。”
行家一出口,就知有没有。
梁新国一听就知对方懂行,不可能当肥羊狠宰一刀,一下没了干劲。
“这样啊……”他面露为难之色。“我们现在很忙,师傅们都没有空,您要半小时,恐怕……”
师傅没空?
闻宇不动声色,看了看一片清闲的工作区,不少汽修师模样的人不知在交流还是闲聊……
“半个小时,我给你双倍的价钱。”
“好,您稍等一下,我们马上给您修。”梁新国的眼睛一亮。
谢绝了对方邀去办公室喝茶的“好意”,闻宇来到维修区外的空地,深深吸了一口掺杂着浓重汽油味的空气,模模口袋,掏出精巧的打火机和一根烟。因生意的关系,他随身带着这些。
他平时很少抽烟,也没有烟瘾,只是今天特别有,鬼使神差。
将有毒气体深吸入肺部,游弋一圈,再缓缓吐出……他微眯起双眼,仰望灰霭暮色下,远方层层叠叠的楼宇,耳畔传来零落的锤打焊接的噪音,还有一两声隐约的狗吠……
修车厂开在不甚繁华的郊区,似乎由废弃仓库改建,颓败的墙身封存着不少岁月的痕迹。
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流连在这个身形修长的男人身上,温柔中流淌着依依不舍的伤怀。
这个男人拥有令人羡慕的稳重俊朗的线条,总在知性中蕴含了优雅,在简单中散发着淡淡的奢华。
连忧伤和喜悦都不鲜明,令他一向显得低调,且难以捉模。
突然,噪音中传来粗暴的叫骂,
“到底怎么回事,你到底会不会修啊,我的车只是保险杆被撞了一下,为什么会拖到现在,你们他妈的也太会磨洋工了吧。”
“李先生,你昨天才送来这辆车,今天就要,我们最近人手有点不足,时间上实在紧了一点……”
闻宇怔了怔。
那声音独特、清冷,就像飘自某个冬夜的一场微雪,散发着拒人千里的漠寒。即使以那样谦卑的口吻。
矛盾的混合,尤其特别。
表使神差,他细心掐灭烟头,挪动双腿……
“狗屁!别拿这些理由来搪塞我。告诉你们,老子今天非拿到车不可,否则就要你好看!”
“李先生,对不起,我会尽力试试看,不过,实在不能保证……”
不远处,一道清瘦的背影,穿着脏兮兮的制服,朝他面前的粗鲁男子谦恭地低着头。
“你这臭小子说什么,敢这样对我说话,叫你们老板出来,我说今天就是今天,没得商量,敢晚一个小时给我试试看。”满脸横肉的男子唾沫飞溅。
“哟,这不是李哥吗……今天怎么了,干嘛发这么大的脾气?”梁新国忙来打场。
“老梁,我们也算是老交情了,以前我也照顾了你不少生意,没想到,今天来拿车,这个小子居然跟我说不行。”
“李哥消消气,这是我新雇的工人,本事没有,臭脾气倒是一堆,我替他向您赔不是。想快些修是吗?没问题,我马上叫其他师傅加紧修,保证今天您一定能开上。要不先跟我到办公室休息一下,车子马上就好。”
梁新国对那粗鲁男子点头哈腰,一转头,见那人仍站着,两眼一瞪,扬手扔过一块擦油布,冲他吼。
“我他妈付薪水可不是给你在这里傻站的,还不快点干活去。本事设多少,臭架子倒有一大堆,还以为自己是少爷公子哥啊,真是不知好歹!”
布块砸到那人的前襟,缓缓跌落……
这是一团脏到发黑的布块,散发着刺鼻的汽油味。
那人沉默了一会儿,弯下腰,把它捡起来……然后,他转过身,正对上一旁观望的闻宇。
两人四目交投。
仿佛-空的缝隙在刹那进裂,岁月的黑洞将他一口吞噬,整个世界在瞬间黑暗下来,他眼中只看到一个他。漠然而冰冷的容颜。
无数昔日的碎片,在回忆的黑洞中盘旋飞舞,一段又一段的流光,明明灭灭,随着漩涡无声远去……
十年的岁月如鲜血般在体内疾速流涌,逆回心房,一股莫名的力量挤压着他的心脏,令他呼吸困难。
“池凯?”
无声的黑暗中,碎片与碎片撞击,激进无数星火。
“池凯。”
他的眼睛不曾出错!即使存留在脑海中依然是对方十年前年少轻狂的模样,他也能确信,眼前这个人,一定是他!
他只是无法掩饰愕然,究竟是命运的安排,还是鬼使神差的冥冥之手?
太意外,实在是太意外!
“真的是你!做梦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你。真的好久没见了,你还好吗?”
巴他的兴奋形成强烈对比,男人面无表情,直直扫过他脸颊,带着某种冰冻的力度。
“你是谁?”他终于开腔。
“……”闻宇怔住。
“我认识你吗?”
男人的眼眸中,一片纯粹的荒漠。没有遗留任何痕迹,以前没有,现在也不会有。
闻宇微微露出苦笑,“你大概不记得了,我们国小是同学,国小时我一天到晚缠在你身边被你骂跟屁虫……”
男人淡漠的眼神,显然全无记忆。
闻宇顿了顿,直报家门,“我是闻宇。”
听到这两个字,对方的眼眸闪了闪,上下扫视他,流露出难得一见的诧异……
毕竟有十年没见面,闻定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与儿时有天壤之。对方一时茫无头绪,完全可以理解。终于,对方似乎想起了些什么,薄薄的唇角轻轻上斜,露出一抹他熟悉的讥讽。
“闻宇?那个变态的丑八怪?”
七个字,就是他对他的全部印象。
锐利而赤果的语言,和刚才的懦弱可欺截然相反。也许,这样令人憎恶的直接,才是他的真正本色。
“对,是我。”
闻宇的脸上却看不出什么异色,只是恒静如常,淡淡笑着的眼眸,甚至带着一丝欢欣的温柔。
“很高兴见到你,池凯。”
最后,他轻轻说。
***
雹海宁一路带风,闯进SmartVentureCapitalConsultantLtd(思码风资投资管理公司)的总经理办公室。
“小宇,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刚才我还在到处找你。”
“耿大少爷,说过多少次了,进我的办公室前,请先敲门。”
黯然仁立于窗边的男人转过身,无奈看着他。
先前的冥思被猝然打断,不知怎的,闻宇却有一种解月兑感。自从汽修厂回来后,他就仿佛往一个无限的黑洞下坠……
“切,你太伤我的心了吧,凭你我的关系,居然连进你办公室都要敲门?!”
“你懂不懂还有隐私权这个词?”
“隐私权?你少给我假讪!”耿海宁嬉皮笑脸的凑上来,一把勒住他的脖子,“我们从小玩到大,我连你老二长什么模样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你个死小子居然跟我谈隐私?今天吃错药了吧。”
“咳咳……松手……”
“让我吃点豆腐又不会怎么样。”耿海宁像八爪鱼一样挂在他身上。
“好,好,是我不对,今后你想来就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不会再有半句废话。”
“哼哼,这听起来还像个人话。知道我最气你哪点,就是时不时会像刚才那样莫名其妙,精神洁癖症发作。我警告你,对别人怎样我不管,不准再以这种阴阳怪气的样子对我,否则我扁你!”
“是,谨遵谕旨。”闻宇竖起白旗。
“这还差不多。”耿海宁笑了,狭长凤眼一眨,长臂绕上他的脖子,不由分说将他往外拉,“工作狂,走,吃饭去。”
“我不饿。”闻宇今天没有胃口。
“我饿了。”耿海宁大咧咧地说。言下之意,不管他饿不饿,他都必须相陪。
闻宇叹气,“去哪里?”
“那还用问,当然是“流星屿”!”
两人肩并肩,形状亲密,一起走出公司大厦,均是一米八五的标准身材,完美衣架,意大利订制手工西服皮鞋,从头到脚一丝不苟。
微风吹起闻宇额前散发,吹过他舒展眉目、高直鼻梁,动静间散发无言的低调。不似耿海宁那种令人窒息的嚣张英俊,他的五官固然同样令人难忘,更难忘的却是他令人舒适的低调、收慑和沉稳。
十分独特,且令人心折。
走过繁华商业街,抬起头,“流星屿”遥遥在望,
记忆中,自懂事起,“流星屿”就存留在生命中,就像自己朋友家人一样,理所当然的存在。
它不仅仅只是个休闲餐厅酒吧,更代表“家”的一分子,因他身边所有的亲友,都和“流星屿”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今天的“流星屿”似与往日不同。平时热闹非凡的店内,此刻一片漆黑,店门挂着“CLOSE”字牌。奇了,“流星屿”不是一般都会营业到午时?
“怎么打烊得这么早?“
“不知道,我们从侧门进去看看吧吧。”
店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没有半丝灯光,寂静如深海,只听到耿海宁在身边轻微呼吸声……
凭着记忆,闻宇朝店长办公室模去。
“肖叔叔?”
肖石应该在吧,他是店长,一向视店如家,没道理在晚餐黄金地段突然打烊,难道出了什么事”
微微一惊,他顿时止步,心里涌上不详预感,“海宁?”这小子刚刚还在身边,一眨眼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生日快乐!”
突然,明亮灯光随着众人的呼声亮起,刺得他睁不开眼,耳边传来开香槟的声音,不断有彩缎花白头顶撒落……
闻宇苦笑着放下手背,真好,自己又上当了!
眼前是一幅家庭团聚、和乐融融的画面:父亲闻晓、父亲的情人——卓立凡,“流星屿”的店长——肖石,店长的情人——耿暮之,也是耿海宁的舅舅,全部到齐了。要不是冷俊巴他的情人此刻正在欧洲,所有“流星屿”的股东,可算团聚一堂。
站在椅子上扔花的耿海宁,不耐烦一把一把洒,干脆把整篮的花倒在闻宇头上……
“SURPRISE!帅哥,生日快乐,恭喜你又老了一岁!”
“这是什么?”
闻宇捡起一片挂在鼻尖的殷红花。
“这是玫瑰花啊,玫瑰花!”
“废话!我当然知道这是玫瑰。”闻宇满脸黑线。
雹海宁明知他最讨厌过生日,还偏给他搞这种花样,洒玫瑰花?真亏他想得出来。
“玫瑰花是好兆头,让你今后桃花桃草运多多。干嘛摆出一张大便脸?有我这个世上最关心你的人给你过生日,你该感激涕零才对。来,笑一个,我给你这个寿星公拍几张照片留念。”
雹海宁笑嘻嘻的,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捏着闻宇紧绷的下巴。
“暮之,我们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了?我看可怜的小宇就快要抓狂了。”店长肖石坐在酒吧正中的沙发上,担心的看着眼前诡异的一幕。
“如果我是他的话,会把海宁揍得爬不起来吧。这样的生日,真是天下男人的噩梦。”
雹暮之右手环着他肩膀,冷峻的眼中充满同情。年过五十的男人,举手投足,凝练气质流露无疑。
“小宇没事的,其实他看到我们也很高兴。平时大家都忙,正好趁小宇生日聚一下,热闹热闹。对吧,立凡?”
闻宇的父亲——闻晓笑眯眯的给大家倒香槟,他两鬓已微有华发,五官普通柔和。
“嗯。”卓立凡只是淡淡点了点头,他身上散发的沉稳,比闻宇有过之而无不及。
自十几年前,和妻子离婚后,闻晓和卓立凡这对苦尽笆来的同性情人相濡以沫,一路走来,情深弥笃。
卓立凡也是思码风险投资的前总经理,思码风险投资由耿暮之、卓立凡和冷俊三人联手创办,将这个最初只有一百万创业资金的公司,发展成了风险投资界数一数二的知名企业,至今屹立不倒。
雹暮之等人早在三年前就已淡出,将公司交给有潜力的下一代——闻宇和耿海宁等人,闻宇算是思码风险第二代接班人。与其说闻宇是闻晓的儿子,就外貌气质而言,他倒更像卓立凡的儿子。
闻晓亦觉有趣,和自己血脉相连的亲生儿子,居然还是像情人居多,且继承了情人内敛的性格和聪颖的头脑,作为父亲而言,真不知是失败,还是欣慰。
“小宇,来给大家分蛋糕。”闻晓招呼比自己高一个头的儿子,自傲之情,溢于言表。
“小宇,最近很忙?有空也多回家看看,你爸爸一直很挂念你。”卓立凡递给他刀叉。
“还好,刚结束完VJ的CASE,我正想着去看你们。”闻宇微笑。
所谓家庭,通常是一父一母,所以自己的家庭,在平常社会道德中,是个异数般的存在,但他从未觉得不妥。自懂事起,就和这个男人及父亲共同生活,他们一路走来的艰辛,他比任何人都深有体会,也比任何人更懂得尊重。
不分性别的真爱,更显深刻感人,他从未见过比自己父亲和卓叔叔更恩爱的情侣。
“小宇,你也太粗线条了,居然连自己的生日都会忘记。”闻晓忍不住责怪自己的儿子。
“是啊,要不是我记得,你今年的生日就只能喝西北风。”耿海宁叫嚷着。
“小宇不想过生日这一点,倒和暮之很像呢。”店长肖石微笑着开口,“一提起要帮他庆生,就像要他的命似的。”
“那是因为有你在我身边,每逃诩像过生日,何必再多此一举?”耿暮之突然抛山一句。
“喂!都这么大年纪了,还说这个……又在孩子们的面前……”肖石不好意思的瞪他。
“哇,老舅,你平时对肖叔叔都是这么肉麻吗……”耿海宁作怪脸拼命打呼哨……
雹暮之眼明手快地扔过一把汤匙,正中自己侄子脑门,“痛痛痛……”耿海宁含泪模着脑门鼓起的大包,却又不敢反抗。
***
惊喜过后,“流星屿”照常营业。
店长肖石忙着招呼陆续涌人的顾客,耿暮之坐在吧台专座上品酒,耿海宁不知躲在哪里和某位美女打情骂俏……
闻宇拿起香槟,坐到父亲身边,藤式吊椅发出吱吱声响。
这是鲜少人来往的西侧窗角,架起藤格,植满黄金葛蔓及迷你白色花丛,淡雅芳香,若有若无。与吧内喧哗世界隔绝,是贴心的店长刻意为亲友布置的角落。
“卓叔叔呢?”
“他去洗手间了。”
“过生日的人,都不碰一下生日蛋糕?”闻宇笑着把白瓷碟中的蛋糕推给儿子。
“老爸,拜托,你知道我最讨厌甜点。”
尤其是这种极尽奢华精美之能事的女乃油大蛋糕,闻宇瞪着蛋糕上那颗鲜红的心型图案,胃部一阵翻腾……
“连讨厌甜的这一点都像他不像我。”闻晓很有失落感的舀了一勺蛋糕塞进嘴里,“真不知你是他的儿子还是我的儿子。”
“老爸,你这算吃醋还是抱怨?”闻宇淡淡一笑,给自己和父亲各倒了一杯香槟,并加上冰块。
“对了,等会别忘了打电话给你妈,如果她现在在T市,一定会赶过来给你庆生。”
闻晓想起自己离婚的妻子,做不成夫妻,亦是朋友。李颖现任丈夫不时来T市公干,李颖便时常和他们聚在一起,彼此并不曾疏远。
“知道了。”闻宇微微揉了揉眉心。
“小宁”今天看起来似乎有什么心事?”
“有吗?”
“你啊,从小就是个乖孩子,成视诋事,无可挑剔,但有时候,我宁愿你能像别的小朋友一样,被人欺负了就回家找我哭诉,而不是把所有事都藏在心里,让我这个做父亲的超没有成就感。”
“老爸,你说得太严重了。”闻字苦笑。
“反正老是听到别人抱怨自己的孩子如何不长进,你却省心得让我连担心一下都不曾有过,就觉得自己做父亲做得太奢侈。”
阿子气的老爸很可爱,难怪卓叔叔对他就像对待易碎的水晶,闻宇无声微笑,晃了晃手中酒杯,冰块发出轻微撞击。
宁静交心的一刻,美好的氛围,令他突然有了说话的冲动。
“老爸……”
“什么事?”
“你还记不记得,我国小一年级时,第一个带回家的男生?”
闻晓想了想,忽地一笑,“当然记得!你把人带回家后想学我和立凡的样子亲他,果然不但没亲成,反而被他爆打一顿。那天你哭得超凄惨,这是我见过你哭得最伤心的一次。”
“老爸,你平时记性明明很差,为什么这件事记得这么牢……”闻宁叹气。
“当然了,只要是小宇的事,我都记得。说起来,那个男生算是你的初恋情人吧,虽然长得像天使,性格却比恶魔更可怕。幸亏我当机立断,国三就把你送到国外念书,要不然,你都不知会被他欺负成什么样子!柄中那段时间,我真担心小宇会变成自闭的小阿。”
闻宇苦笑,无言的摩挲着指节。
“你怎么突然问起他?这已经是很久的事情了。”
“没什么,只是随便问问。”
“真的?小宇,别告诉我你到现在还对这个从小对你拳打脚踢的臭小子念念不忘。你忘了,从国小到国中,你被他整得有多惨,在全校人面前奚落你,还时不时让你一身青肿回家……”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我都不记得了。”闻宇打断他神经质地碎碎念,“好了,老爸,少操些心,小心你的皱纹越来越多。”
“如果你能交个女友,我的皱纹马上减半。”
闻宇微挑眉毛,“这算威胁?”
“要么男友也行。小宇,我是个开明的父亲,无论对象是男是女,只要你喜欢,我都不会反对。性不是问题,年龄不是差距,体重不是压力,是吧!”闻晓抓着自己儿子的手,用力摇蔽,眼中闪现热切光芒,“还有,虽然我不赞成,但是,你的心情是最重要的,所以……那个……如果你真的和海宁他两情相悦……”
“……”闻宇险些跌倒,“老爸,你的想像力真丰富,居然要把我和海宁送做堆。”
“你们两个看起来很相配啊,而且从小你就跟他一起睡,一起洗澡,两个人成天玩在一起,稍稍把你们分开你就号啕大哭……”
“那是在幼、稚、园!”闻宇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我只是希望小宇早点找个伴嘛。”闻晓偷眼看着一脸阴沉的闻宇,旁人看来,还是闻宇更有父亲的样子。
“给谁找个伴?”卓立凡如救星般,及时出现在身边。
“老爸又发神经了,居然要把我和海宁配在一起。”
闻宇站起来,让出位置,坐到对面去。只要卓立凡在,父亲身边最近的位置,永远是他的。
“你还真是急病乱投医啊。”卓立凡无奈摇头,“都一把年纪了,还是这么大条,又爱瞎操心,小宇有自己的想法,别给他太大压力。”
“可是,小宇到现在都没有对象,我只是不想他太寂寞……”闻晓向他哭诉。
“知道了。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感情这种事,不是说来就来。再说,大丈夫何患无妻,小宇这么优秀,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真是杞人忧天。”卓立凡宠溺地揉着他的头发。
“我真是个失败的父亲。”闻晓垂头丧气,垮下脸。
卓立凡大笑出声,亲了亲他的额头,“好了好了,在这个世上,你只要做对一件事,就算成功了。”
“什么事?”
“做我贤惠的老婆。”
“立凡……”闻晓感动地看着自己的情人,眼角泪花闪啊闪。
抖落一地鸡皮,闻宇咳嗽两声,站起来,“呃……我就不打扰两位了,庆生也庆过,你们该满足了吧,我想早点回家休息。”
“好,你早点回去吧,别把你爸的话放在心上,他正在更年期。”卓立凡笑道。
“男人哪里有更年期?”
“有,你是我老婆,当然有。”
“卓立凡,你给我闭嘴……”
身后传来两人甜蜜的斗嘴……
推开“流星屿”厚重玻璃门,凉风扑面而来,拉高风衣外领,在外的肌肤即渗入秋的凉意。
夜深,行人寂寥,街灯如珠,漫长蜿蜒。美丽的都市如被流星环绕,既绮丽奢华,却又苍漠高傲。
突然,一辆敞篷跑车,放着震天响的摇宾乐,从西街呼啸驶近,拼命朝他按喇叭,闻宇停下脚步……
车窗滑下,露出一张春风得意的男性脸庞,“帅哥!你要去哪里?”
“回家睡觉。”
“什么?你好土哦,今天是你生日,不在“流星屿”好好狂欢,居然要回家睡觉?”耿海宁无法置信地看着他。
“我有权决定自己该怎么过生日。”闻宇瞥了一眼他车内。
驾驶座上坐着一位性感低胸美女,亲密傍着他右臂,后座则挤着一位同样娇娆的时尚女子,和一名长相俊美阴柔的年轻男子,接触到他的视线,露出一抹勾魂笑意,眉宇间尽是浓浓挑逗之色,绝非善男信女。
“我挑的人不坏吧,都是帅哥美女。”
“你要玩4P?”
别看闻宇低调,有时说话亦很劲爆。
“别想歪了,这是送给你的生日礼物。”
雹海宁坏坏的笑,左手一扬,一道银光划过弧线,闻宇敏捷地一把接过。
“这是什么?”
“香车、美女、帅哥,全是你的了。”耿海宁长腿一伸,推开车门,“好好享受!”
闻宇似笑非笑走近他,两人面对面,鼻尖咫尺之距,吐息之气隐约可察……
“有时我真不知该抱你一下还是踢你的。”
“哎呀,不要说这么暧昧的话,人家会害羞。”耿海宁笑得“花枝乱颤”,还以为自己这下马屁拍对了地方……
“耿海宁!”
闻宇冷声喝道,沉静的低调一扫而空,取而代之,是幽深眼眸流露的无形魄力,如逼人利刃,寒光闪闪。
从国外留学时便开始打理公司生意,到现在年纪轻轻便成一把手,并非无迹可循,别人往往被他的内敛所惑,忘了这个男人也有精干强悍的一面。
“是,闻总。”耿海宁下意识浑身一僵。
“我看你是太闲了,最近正好有个南非的PROJECT,依我看,不如就派你去吧。”
“不要!”耿海宁哀嚎,“闻大经理,千万不要派我到那种鸟不生蛋的地方去,我知错了,今后我会乖乖的,给你递茶倒水跟前跑后,绝不做惹你不开心的事……请你不要抛弃我啊啊啊……”
“臭小子。”闻宇一拳捶上他右胸,把车钥匙扔给他。
“亲亲小宁,你真的要回家睡觉了?”耿海宁故意大声咳嗽,还装痛苦地揉着胸口,“人家好不容易才想出送这么一份生日大礼,本以为能让你过上销魂的一晚……小宇,现在不要,到时别后悔。”
必答他的,只是男人的背影,和他淡淡的一扬手,去意坚决。
***
闻宇缓缓走着……
修长身影被街灯拖成淡淡斜线,光影斑驳间,交错多少光阴,他探测不出。
青春就像一座空城,风沙一吹,即刻湮灭。
一如此刻清冷街心。
他并不喜欢过生日,亦对人流喧哗的场面敬谢不敏,却从未像此刻,感激耿海宁替他庆生。至少,在过去的三小时内,他几乎完全忘了傍晚冲击性的画面。然而,此刻一静下来,思忆便如潮水,汹涌袭来。
他发觉自己并没有遗忘,只是刻意回避,当现在与过去猝然相撞,才惊觉历史并非真正成为历史,只是潜藏在血管深处,一听到黎明号角,便迫不及待冲锋陷阵,在体内野火燎原。
池凯,是潜藏在他血管深处最重最痛的毒。
他变了,他也变了。
可是他永远记得,在见到他的第一眼,以为自己看到了天使,阳光淡淡笼罩在他身上,打出灿烂光圈,精致的脸庞,仿佛只在画中。
神开启天堂之门,他朝那道光飞去,不顾一切,飞蛾扑火,最终却被那道光刺得遍身鳞伤。
从国小到国中,最美好的青春岁月,都化为伤口灼人的烟灰。可那个男人什么都不记得,“你是谁”这三个字,把涌上喉口的千言万语,悉数堵住。
他还能说些什么,毕竟遗忘才是合理。
十年了,什么样的往事不能忘?什么样的伤口不能合?什么样的爱不能黯?
可内心飓风远去,他的脸庞清晰浮现,无论过去多久,仍一眼就能辨识,每一寸每一分,依旧让他感觉欣慰,而暗自怀念。
这份欣慰和怀念,足以让他把一切不好的记忆悉数剔除,仅留弥足珍贵的部分——
原来,我是真的曾经爱过那个人。
闻宇淡淡一笑,风浪过后,体内平静无波。深深吸口气,他加快步伐,朝前方走向。
摆暗抛在过去,黎明即将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