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时分,谢言依然滞留在公司,他的工作狂干劲不但没有削减,反而变本加厉,至恐怖的地步。
只有游唯秋知道,这是为了什么。
从美国回来的第二天晚上,游唯秋和谢言去常去的酒吧小坐,却无意见到了谢言口中的“他”!
丙然是位非常特别的人,气质清冷,静静坐在那里,就有一股遗世独立的味道,让人移不开视线。
然而,“他”身边却有位外型阳光的男子作陪,两人神情亲密,甚至当众热吻,看在眼里的谢言当下爆发,冲到他面前,发泄了自己所有隐忍的情绪,掷下“放弃”的决裂之语,拂袖而去。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游唯秋觉得那位名叫“柏渐离”的男子,似乎有很多话想对谢言说,却被谢言的一顿发作堵住,最终,只是黯然说了“对不起”三个字。
谢言爱那个人爱了八年,一直聚少离多,对方对他冷淡至极,从未给予任何承诺,谢言却凭这种精神柏拉图式的苦恋撑了这么久,和他比起来,游唯秋觉得自己所受的这点折磨,完全是小巫见大巫,不值一提。
端着一杯绿茶,游唯秋敲了敲门,轻轻推开谢言的办公室迎面闻到一股呛烟的浓烟,他不禁皱起眉心。
“谢大哥,别再抽了,你想得肺癌死掉吗?”游唯秋把茶放在桌上,打开空气清新器,驱赶浓重的烟雾。
一开窗,微风便拂面而来,带着一丝寒意。
秋去春来,季节变更。
人的感情也一样,结束一段,再开始一段,寻寻觅觅、分分合合,不知道这个循环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真的感觉很累,爱一个人,会耗尽一生吗?
谢言明显是耗尽了一生,他绝不可能像爱柏渐离那样,再去爱别人。虽然嘴里说着放弃,但这几天,他近乎自虐的表现却说明了,对方在他心里,有多么重的份量。
如此呕心沥血爱一个人,却不能和他在一起,当事人固然痛苦不堪,他这个旁观者,也好受不到哪里去。
“我没事。”谢言哑声道,嘴里叼着一根烟,睁着布满血丝的眼睛,翻阅着手头厚厚一迭企划书
“下班了,谢大哥,休息一下吧,你又不是超人。”游唯秋走过去,把书从他手中抽出,放到一边。
谢言无奈,揉了揉额头,脸上尽是倦色,“几点了?”
“反正已经到了下班时间。走,陪我去超市。”游唯秋把他拉起来,要是放任他在这里的话,他总有一天会劳累过度而猝死。
“做什么?”
“买菜做饭啊,谢大哥,人是铁、饭是钢,你总是不好好吃饭怎么行?我今天做几样你喜欢吃的小菜,你要负责把它吃完。”
“我尽力吧。”谢言苦笑,跟在他身后虽然没什么胃口,但游唯秋是为了他好,他不忍拂逆他的好意。
明亮宽敞的超市内,放着轻快的流行音乐,游唯秋走在前面,看到合适的东西,就丢入车内,谢言推着购物车缓缓跟在他身后。
“谢大哥,你想不想吃烤鸭?”
“随便。”谢言淡淡道,意兴阑珊。
游唯秋要了一份烤鸭熟食,又朝购物车中丢了一株洗净包好的西菜花,笑道:“西菜兰是你爱吃的。”
变到游唯秋喜欢的海鲜区,他一个个仔细看过去,“今天的三文鱼好像不是很新鲜,价格也贵了点,还是买两条小小逼鱼吧?”
转头征询谢言的意见,后者强打精神,露出一丝笑意,点了点头。
挑好鱼,秤过分量后,游唯秋转过身,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轻呼,“游唯秋?”
循声而望,脸上浅浅的笑意顿时枯萎,失态一秒后,游唯秋立即回过神来,重新展颜笑道:“沙佩莺,好久不见。”
不知怎的,他的嗓音突然变得沙哑。
懊来的,怎么也躲不过。
是久违的沙佩莺,她一身名牌套裙,脚蹬银色细高跟鞋,淑女味十足,比以前更亮丽动人,而陪在她身边的高大男子,不是雷啸是谁?
他们显然也是来采购的,雷啸推着购物车,已经堆了满满一车食物,沙佩莺在前面挑选,看上去宛如老夫老妻。非常和谐的画面,这才是真正的过日子啊,男人和女人,亘古不变的伦常组合。
“真的是你!”沙佩莺迎了上来,一脸激动,“早听雷啸说过,你从新加坡回国了,而且还跟他在同一间公司上班,你们两个真的很有缘分。我一直想找时间,让我们三个好好聚聚,可雷啸总说你忙,抽不出空,没想到今天会在这里碰上,真是相逢不如偶遇。”
“是啊,你一点也没变,比以前更漂亮了。”游唯秋露出温文的笑容,目光掠过雷啸,微微一怔,后者脸色阴沉得吓人,不知谁招惹了他。
“这位大帅哥是”沙佩莺的视线落到他旁边的谢言身上,目光多了一份好奇与激赏。
“我叫谢言,很高兴认识你。”谢言站出来,大方伸出手。
“谢言?”沙佩莺想了想,掩口轻呼道:“你该不会就是UNIS的老总?”
“什么老总,不过同样领一份薪水罢了。”谢言微笑,“早就听说雷啸有位漂亮绝顶的女友,果然闻名不如见面。”
“哪有,谢总太过奖了。”沙佩莺笑得花枝招展。
雷啸看看谢言,又瞥瞥游唯秋,脸黑得像阎王。
这两人在一起的画面,让他心头犹如被尖锐的猫爪子揪挠一样,说不出的不爽。
两个大男人,居然推一辆购物车,在超市里逛来逛去,还交头接耳,成何体统!
“沙佩莺,你们两个快结婚了吧,什么时候办喜事?到时候我和谢大哥一定来贺喜。”
听游唯秋这么问,雷啸内心一震。
“那要问他喽,结婚可不是我一个人的事,他要是不想结,我也没办法。”沙佩莺看了一眼雷啸,语气中不无埋怨。
“男人可能都有婚前恐惧症吧,不用急,雷啸是你的,跑不掉。”游唯秋笑道。
他佩服自己,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然而,除了报以微笑与祝福外,他还能做什么呢。
这个人,不是他的。
饼去、现在、未来,永远不是。
他既已早早看清现实,就别再妄自神伤,别再为了这个男人,反反复复地心痛。
“男人越老越吃香,女孩子却是越老越没人要,所以不能不急啊。”沙佩莺笑道:“不打扰你们了,我们先走。有空出来一起喝茶,我真的很想跟你好好聊聊的。”
“好啊,到时候再联络。”游唯秋点点头,说着似是而非的谎言。
爱暄了几句后,两对分道扬镳,朝不同的方向走去。
游唯秋茫然走着,突然觉得脑袋一沉,原来谢言用大掌扣住了他的后脑勺,用力按了按。
这是他特有的安慰方式。
“没事的。”谢言沉声道,并没有看他。
游唯秋说不出话,用力点点头,眼眶微微湿润。
没事的
世上那么多无法开花结果的恋情,难道大家都要寻死觅活不成?生活总要继续,他会慢慢好起来。
雷啸紧抿双唇,手把住方向盘,缓缓开过繁华的夜街。
灯光打在他的侧脸,忽明忽暗,衬得轮廓更加深邃、棱角分明,极富男人味。
沙佩莺坐在他身边,很兴奋地议论着,“哇,没想到你们的老总这么年轻,这么有魅力,公司里暗恋他的女性职员,肯定能排成长队。对了,他和游唯秋关系很好吗,竟然一起来超市买东西,很少见两个男人这样耶。”
“谁知道。”雷啸的脸色有点发青。
“你也真是的,都不叫游唯秋出来聚聚。他还是老样子,一点也没变。”沙佩莺笑道:“对了,不知道他有没有女友?我公司里有不少待嫁的女同事,条件都很不错,也许可以介绍给他?”
“不需要!”雷啸突然大声道。
沙佩莺被他吓了一跳,“反应干嘛这么大?如果他已经有了女友,就早说嘛,如果没有,我们也可以牵线搭桥,成人之美,有什么不好?”
“你就不要多管事了,他自有打算。”脑袋被吵得隐隐作痛,雷啸只想早点把她送回家了事。
“对了,雷啸,我已经在“台北婚纱摄影”预约好了,就在这个周六,你记得腾出时间来,我们一起去拍婚纱照。”沙佩莺掏出手机,查看着行事历,提醒雷啸道。
“嗯。”雷啸随便敷衍着。
“你想拍成什么样的?我好想多拍几辑古装的婚纱照,我的一位同事拍过,她穿着凤冠霞帔,非常古色古香,效果也很好,当然现代婚纱照也必不可缺”
“嗯。”
“我想淡妆会好一点,才不要拍起来一点也不像自己。对了,我选了最贵的套餐,连拍一个星期。这可是人生第一次,不管怎样都要做得完美。”
“喔。”
沙佩莺终于忍不下去了,大声道:“雷啸,你有没有在听我讲?”
“嗯啊?”雷啸意识到沙佩莺难看的脸色,定了定神,“对不起,莺莺,我有点累了。”
他满脑子都充斥着游唯秋和谢言在一起的画面,根本无暇顾及其它。
“每次一提到结婚的事,你就累累累,怎么平时没见你叫累?雷啸,如果真的不想和我结婚,就直说好了,我还不是那么贱的女人,会死缠着你不放。”沙佩莺的眼圈都有些红了。
雷啸不语,把车一拐,就到了她家楼下。把车泊好后,熄灭,然后掏出一支烟,点上抽了起来
“雷啸,你到底怎么了?”
察觉到他不同以往,沙佩莺心里涌上不祥的预感。
抽了有小半根,雷啸才哑声开口,“莺莺,我一直在想我们之间的事从大学到现在,有六年多了吧。大家都看好我们,认为我们一定会在一起,我以前也是这么想的,可现在,我却越来越觉得,我们到底是为了自己结婚,还是为了长辈的压力和大家的认同结婚?”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不觉得,我们之间已经没什么激情了吗?每次约会都如食鸡肋,索然无味,履行的都是同一套程序,难道你想我们结婚后,十年如一日,都这样过下去?”
“谁能一直维持恋爱的激情啊。书上说,恋爱的荷尔蒙只能维系三个月,三个月过后,就再没有“爱”这种东西了。大家都是越过越平淡,必须用亲情和婚姻来维持啊。”
“是吗?”雷啸苦笑,“大家都这样吗?”
“雷啸,你不必找这些借口。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上了别人,所以才说这些怪话。”沙佩莺尖声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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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个字,在他心中激起滔天巨浪。
他无法解析心中对游唯秋的感情,尽避已经隐隐察觉到,却仍在掩耳盗铃,假装什么都没听到。
然而现在,亲眼看到他和谢言在一起后,内心强烈的悔意和妒火蜂拥而上,狠狠冲击着他的内心,雷啸知道,他再也无法欺骗自己,同时欺骗别人了!
“你哑巴了?说话啊雷啸,你居然真的背着我喜欢上别人?难怪你最近一直怪怪的,心不在焉,对结婚的事没有半点积极性。说啊,她到底是谁?是不是你公司的同事?你说啊”
沙佩莺气得浑身发抖,拼命捶打着他的胸膛。
“莺莺,事情不是你说想的那样。”雷啸无奈,只能先握住她的手腕,“现在我的心很乱,总之,我们彼此先冷静一段时间,好吗?到时候我自然给你一个交待。”
“我才不需要你的交待!”
沙佩莺挣开他的手,干脆利落地狠狠甩了他一记“锅贴”,雷啸没有躲,结结实实挨了一掌。
“想分手就直说,天下并不是只有你雷啸一个男人!”
沙佩莺推开车门,含泪而去,雷啸没有动,听着她急促的脚步声消失在过道
手中的烟头灼痛他的手,他连眉毛都没有抬一下,任自己沉浸在静谧无声的夜晚
UNIS集团,多功能会议厅,正召开下季度市场贬议。
与会的,都是副经理级别以上的主管,谢言西装革履,坐在圆形会议桌的中心,他身边是游唯秋。
因对客户群体定位有很大分歧,大家讨论得十分热烈,争执不断,时间转眼就过去了。
谢言看看手表,果然地站起来,“大家说得都很有见地,不过今天就到这里,明天继续,散会。”说罢,他就如旋风般消失在门口。
大家目瞪口呆,一时面面相觑。
谢言这几天变化之大,实在让人难以接受。
他从“拼命三郎”摇身一变,成了准时回家、一秒都不多待在公司的守时男人,而且,算上今天在内,他已连续三天早上迟到。
谢言上班居然会迟到!
这件事带给人的震惊,不下于台风过境,山崩海啸。
他迟到的第一天,连公司警卫都忍不住跑到办公室,打听UNIS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会不会明天就宣告破产,否则他们的工作狂老总怎么可能姗姗来迟,而且,平时威严的酷脸上,还溢满了闪闪发光的粉色笑容,让人看了浑身发寒
游唯秋自然知道真正原因。
守得云开见日出。
这句话,是对谢言这份恋情的最好写照。
谢言和那位“非他莫属”的对象,在历尽波折后,终于消除误会,成功抱得“美人”归。
多年夙愿得偿,深爱的人在身边触手可及,沉浸在巨大幸福感中的谢言,自然恨不得每分每秒都守在恋人身边,怎么可能还像以前那样,拿工作来打发时间?
“谢总最近下班准时得惊人啊,一到五点,立即不见人影,窜得比兔子还快。”
“你没听说吗?谢总有女朋友了,听说是超级认真的关系,可能过不了多久,我们就能喝到谢总的喜酒。”
“没错,那位女友,据说是谢总辛苦追了七、八年,才追到的,以前谢总是个工作狂,每天不到晚上八点绝不下班,现在却是回家狂,一到五点就坐立不安,可见这位女友,对谢总而言,意义非凡。”
“啊,不知道是什么人,能让谢总这么痴情?”
听到周围传来的窃窍私语,游唯秋不得不佩服他们打探八卦的功力,比他这个知情者知道的还多。
“肯定是位倾国倾城的美女啦,以谢总这么高的眼光,一般人他怎么看得上眼?对了,小游,你一直跟在谢总身边,不会没见过这位大美女吧?多少也给我们透露一下嘛。”
游唯秋笑了笑,坦言道:“是位气质非常特别的美人,有点冷冷的,却让人过目不忘。那么多人走在街上,你第一眼看到的,必定是他。”
“我就说吧,以谢总的条件,不可能是凡夫俗子。”
游唯秋刻意放缓脚步,慢吞吞跟在他们后面。自谢言离开后,他背后就一直感到两束目光执着的凝视,令他如芒在刺。
谢言有恋人的消息一传出,这道挡箭牌便不攻自破,那他,又该如何自圆其说?果然,还没等自己逃开,就听到背后掷地有声的声音,“你失恋了。”
游唯秋转过头,看着雷啸,“是又怎样?”
“你挑男人的眼光,真的很烂!”雷啸止不住心中的怒意。
他这挑的都是什么男人?
谢言既然已经有了真命天子,那游唯秋对他来说,又算什么?亏他还大言不惭地在他面前宣告——小游是我的人!
游唯秋的表现也很奇怪,既不生气,也不嫉妒,反而淡若无事,他这是在逞强,还是真的无所谓?
若真心爱上一个人,会这么大度吗?
惫是说
一道狂风刮过,雷啸的心突然乱了。
“不劳雷经理费心。告辞。”
游唯秋不想和他多话,两人间薄薄的窗户纸,已到了一捅即破的地步,若再不逃,必大难临头。
“唯秋,我”雷啸一把握住他的手,口气软化下来,似乎想说些什么
游唯秋连忙打断他,“请自重。我的手上有毒菌,你还是不要沾的好。”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走入电梯。
雷啸没有追上去,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