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行出版集团,影像资料编辑库。
室内非常安静,连冷气“嘶呼”响的吹拂声都隐约可闻,几盏明亮的日光灯照在柔滑如缎的黑发上,反射出美丽的光泽。门上一声轻响唤起长发主人注意,她抬起头看着墙上挂钟,还差三分钟五点。
“精灵……”
逼筱慧微笑的脸蛋从门外探进来。“大消息、大消息……”一见成菱满桌的资料,她连忙压低声音探问:“呃,你在忙吗?”
“把桌上东西收一收就没事了。”成菱将计算机椅转个方向。“你刚说什么消息?”
“高禹回来了!”
逼筱慧咚地奔到成菱身边,两只手兴奋地比划。“他刚跟我们签了一份约,下半年要出一本他的摄影笔记书,主编要我从现在开始负责跟他联络的工作。啊!你都不晓得我多期待他的作品,每次见到他的照片,都会让我忍不住多崇拜他一点。他根本是天生出来玩相机的嘛!对了对了,他还有带礼物来呦,你看,很漂亮对吧!”
逼筱慧献宝似的将礼物掏出来,搁在她手心里的,是一只黄铜色的咖啡杯钥匙圈。咖啡杯造型做得极细致,握把、底盘、小调羹一应俱全。
“很别致。”成菱点点头说了一声,不过原本悬在她脸上的笑容,却一下收了起来。
逼筱慧开心地拿着钥匙圈把玩,眼角忽地瞥见成菱的表情,忍不住懊奇地问:“怎么了?妳的表情好奇怪。”
成菱与黄筱慧同属远行出版集团,但成菱在安静的资料编辑库,黄筱慧则是在热闹的杂志编辑部,两人个性一静一动,原本应该不会有什么交集,但一次工作上的交流,黄筱慧一下就迷上躲藏在影像资料编辑库里神秘又美丽的“精灵”。每天不来缠着成菱说上两、三句话,黄筱慧就是不安心。
“没有,我在想事情。”
成菱耸耸肩膀。虽然她嘴里说得轻松,但心里全然不是这么回事。
斑禹回来了!这个讯息像钉子似的刺进成菱脑里。此时墙上挂钟正好指到五点。成菱再无法专心地听黄筱慧说起高禹的丰功伟业,她背转过身开始收拾桌上的东西。
想到此人回来后会兴起的风波,成菱额际忍不住隐隐作痛。
成菱对高禹这个人一点都不陌生,因为她家里也有个同样崇拜“高禹”的粉丝。成菱的弟弟成隽,在大学二年级时开始迷上摄影,从他进入摄影社认识高禹后,每日每日都将高禹挂在嘴边——
“高禹他这个人啊,真的是乱帅一把的”、“高禹他作品得奖了,你看看杂志上怎么介绍他,东南亚最有天分的摄影师”、“我真是羡慕死他了!斑禹得到维也纳“AAI”的研究基金,他现在可以拿外国人的钱到世界各地去旅游拍照,啊!多希望我有机会跟他一起工作”……
诸如此类的话,一说再说,密集到成菱一听见“高禹”这两个字,便会自动关上耳朵,来个“耳不听为净”。
成菱也不是讨厌高禹什么——好吧!她承认,她的确不喜欢他处理事情的方法。听弟弟说过,高禹大学选读的科系是财经,但他却从不用心在本科上,其它人口中传颂的永远是他的长相、恋爱史、摄影技术、辉煌的得奖纪录……
但进入“远行”后,她亲眼见过高禹的作品,终于了解他之所以备受推崇的原因,但她还是觉得高禹这个男人太过任性。
不出她意料,才刚一跨进家门,就看见妈妈与弟弟两人在客厅里揪成一团。
成隽嘴里不断嚷着:“我要去找高禹、我要去找高禹……”
“不许!我不许,妈妈说什么也不让你再去找那个什么禹的男人。”成母拚了老命,拉着成隽手上的行李袋,说什么就是不放手。
“高禹。妈,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他叫高禹。”成隽表情虽然气急败坏,但一说起高禹这名字,口气仍旧缓了下来。
“我管他什么高禹低禹,总之老妈就是不许。你今天要出门,除非……除非你踏着老妈我的身体过去!”成母挺起胸脯。
我的天呀!老妈以为她现在是在演台湾霹雳火吗?
“冷静一点好吗?你们两个。”成菱受不了地摇摇头,走过去抢走被两人揪在手里的行李袋。
“冷静小菱,你要妈怎么冷静?”一见到救兵,成母眼中的泪一下滂沱涌出,她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往女儿怀里蹭。“下午小隽一接到那个什么禹的电话,整个人就像疯了一样,行李收一收就要出去,完完全全没把我这个当妈的放在眼里……小菱呀!你一定要帮妈劝劝小隽,他真的不能再这样下去……”
成菱拍拍妈妈的肩膀,转头朝弟弟望了一眼。成隽也倔,紧抿着嘴,一声不吭。成菱知道,妈一哭,只会带给他更多的厌烦跟困扰。
“妈你先别哭,让我跟小隽讨论一下好吗?”
成菱还没开口,成隽就率先说话。“姊,我有非去不可的理由。”
“什么理由?”成菱看着他。
“高禹这次回国,带回来很多照片,你知道高禹在摄影界的名气。有那个机会亲自接触、整理他拍回来的照片,我当然不可能放过!”
成菱朝他晃晃仍拎在手上的袋子。“既然只是去看照片,你干么带着行李出门?”
“高禹家在八里,来回车程两个多小时,当然带行李过去住比较方便。”
“你意思是说,在你没看完那些珍贵照片之前,你不打算回家,连课也不去上了?”
被猜中了!成隽表情一呆。
打小他就一直佩服姊姊成菱的细密思考,甚至偶尔会觉得,姊已经在他脑里装了侦测器,不管想什么她都会知道。
成隽瘪着嘴辩驳。“高禹他归期不定,说不准哪时候又突然出国去了,我只是想趁他还在台湾,能多接触就多接触……”
“就是非去不可?”成菱凝眸望着弟弟。
成隽坚定地点头。“对!就像妈刚说的,即使要踏过她身体,我也非去不可。”
成隽此话一出,坐在沙发椅上的成母立刻嚎啕大哭。“天啊!我是造了什么孽啊”
必头望着妈捶胸顿足的难过反应,成菱额角再度抽痛。她抿嘴思考一会儿,下定决心地说:“好吧,既然你这么坚持,我会帮你说服妈。不过前提是,你得带着我一起去。”
成家里里外外都知道,凡是成菱说出的话,就一定会完成。
报了一个小时跟妈妈谈妥条件,又花了半个小时收拾行李,此刻成菱与成隽坐在成菱黑色的Matiz上,朝八里方向驶去。一路上,直听到成隽在那叨叨地碎念着:“我一定会被高禹瞧不起,这么大年纪了,竟然还得带着姊姊才能被允许外宿,真是太丢脸了……”
“你再说一次,我马上调车头回家。”成菱眼朝右侧一瞥,她话一出口,身旁的成隽连忙讨饶。
“好好好!我闭嘴我闭嘴!”
成菱鲜少骂人,甚至连说话的音调也没拉高过,外表也是一副柔弱无害的样子,但只要和她相处过就会知道,她个性是多么固执、坚持!成隽想,或许这就是老爸老妈从来不跟她唱反调的原因,因为没其它选择嘛!
“不过我先说噢,虽然我答应带你去高禹家,但是我不确定他会不会收留你。虽然我跟他感情不错,他也老说把我当成小弟,可是这不代表他也会同样善待你呦……”
“你不用担心,跟你一块去的主意既然是我说的,我自然会想办法让他同意。”
成菱转头瞄了成隽一眼,突然对他崇拜高禹的原因产生好奇。“我不懂你到底喜欢高禹哪一点?我知道他摄影技术很棒,作品常常得奖——但你崇拜他的原因,应该不只是这些吧?”
成隽脸上绽出一朵大大的笑。“没错,奖项跟他的摄影技术并不是重点。我之所以喜欢高禹,是因为他这个人实在太赞、太有料了。他从来没因为得了许多国际大奖而变得势利,个性还是跟多年前我刚认识他时一样,那么大方、友善彬许某些人会觉得他不够稳重,快三十岁了还毛躁得像个年轻人,但这就是他的特色,从不害怕冒险,勇往直前!”
弟弟口中的高禹,跟成菱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她老觉得他不过是个很会玩相机的任性男人罢了!成菱一边开车,一边试图在脑里描绘高禹的外貌,但是不管她怎么努力,感觉还是一片模糊。
姊弟俩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不久之后,车已开到淡水渡船口,她招手要弟弟先拎行李下车,她到附近找停车位去。
约莫半个小时,成菱与成隽一左一右地出现在一栋不起眼的公寓前,成隽指指三楼,说高禹就住在里面。
成菱仰头望,三楼窗棂透出一种米白色调的光晕,温柔地俯瞰着寂寥的淡水河畔。剎那间,她心里恍惚地涌出一股“回家”的暖热安心。
“小隽,好久不见!”
循着声音望去,一抹高大的黑色剪影半隐半现地立在铁门里。成菱看见弟弟兴奋得像只甫出笼的小兽扑向前,和黑影交换一个拥抱,抱完之后,两个人四只手还热烈地握在一起上下摇动。
成隽不知道跟黑影说了什么,成菱感觉到一道目光射向自己。
“你好。”她朝他跨近一步,主动伸手。
目光一与女子接触,高禹顿时感到一股热流从头顶直窜脚趾,全身神经倏地绷紧了起来。
她很好看。高禹眼光极好,一下就看出成菱的特别。虽说成菱外表并不完全符合时下流行的甜蜜美人型,但不屑流行也绝非无知的高禹,立即察觉眼前人是个“人形精品”。
她个头不高,目测大概一米六左右。一头乌顺长发下是张白晰无瑕的鹅蛋脸、浓密的睫毛、细长精灵的褐色眼睛、挺直纤细的鼻子,和厚薄适中的柔软红唇。
若拿东西比喻,她就像一只造型秀丽的古董瓷器,或者是一幅清雅的水墨画,一种你必须一直盯着看,反复斟酌,才能理解其美妙的艺术品。
“我是成隽的姊姊,我叫成菱。”
成菱的自我介绍拉回高禹的注意,他低头望着伸在他面前的白晰小手,半试探半品味地,他伸出自己厚实的大手,和她一握。
一股柔弱又坚强的气从她手心辐射而出,高禹瞧着躺在自己掌心像只脆弱白鸽似的纤细柔荑,一边怀疑自己怎么会有那种感觉。
他清清喉咙,将视线转移到她脸上。“我刚听小隽说了,不过抱歉。”
他的回答不出成菱意料,成菱细长的眼睛笑眯成两道弯月。“如果你不同意,那我只好把小隽带回家去。”成菱不是在威胁,也不是抗议;她只是坦率地将事实摊在高禹面前。
斑禹转头瞄了一眼成隽,瞧见他满脸无可奈何,不知怎么搞的,心头蓦地一阵火气上扬。
都多大的人了,出门外宿还得家人陪同,有没有搞错啊!
他瞪着成菱嘶声诘问:“我记得小隽今年是二十三岁,不是十三岁。还是你年纪的算法跟我的算法不一样?”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成菱朝他微微一笑,又接着说话。“我也知道小隽早已成年,这也是我愿意帮他说服我爸妈让他来找你的原因。我不放心的是你,你长年流浪国外,不知学到了什么一般人还不太能接受的习惯,小隽他形单影只,加上他一向崇拜你,料不准你不会利用这两点,做出对他不利的事情。”
闻言,高禹一双眼瞪得老大。“你也太离谱了!小隽是男的,我也是男的,我能对他做什么?”
成菱耸耸肩,一副“谁知道”的表情。“就我知道,好象只有情侣,才会在出国回家第一时间就急着约对方见面。”
天吶!斑禹满脸不可思议。想不到他对成隽的友善,竟会被误解成这样。他今早跟出版社签好出版合约,所以才会打电话给成隽,希望他拨空过来帮忙整理照片。原因就是这么单纯。
不喜欢被误会的高禹脸色很臭。如果今天成菱是男人,高禹当场马上就轰她走了,管他三七二十一。不过因为家教太好,高禹只能转身看着成隽,指桑骂槐地吼着:“小隽,你姊是打哪出来的怪胎,满脑袋全是些龌龊思想!”
虽然此时气氛不佳,不过瞧见高禹严阵以待的表情,成隽突然觉得有些好笑。想不到姊嘴巴这么厉害,三两句话就把高禹气得七窍生烟。
“我们三个都是同一所大学。”成隽回答。意思也就是说,说她怪胎,那么他们俩也会是!
啊咧!骂人骂到自己!斑禹忿忿地皱起浓眉。
发现高禹生气,成菱非但不畏缩,竟还不怕死地继续挑衅。“我不懂,既然你是清白的,为什么不大大方方让我进门,直接让事实证明是我脑里思想太龌龊?”
懊利的一张嘴!三言两语就将他推进左右为难之境。他不答应,就代表他默认自己是gay;他答应,却又为她开了他从不让女人进门的先例。
斑禹睇着成菱冷静的美眸,他这下终于了解,他刚才感觉到的那股“坚决”的气,到底从何而来。
懊个不容忽视的女子!
“很好,我让你进来。”但就别奢望他有什么好脸色!
冷硬地怒瞪成菱一眼后,高禹旋即退回大门内。
望着他兀地消失的背影,成菱不着痕迹地拍拍胸脯,偷偷吁了口气。
斑禹这个主人不太尽责,打从与成隽进屋内,他俩便一头钻进一间挂着“非请勿入”牌子的房间里,丢下成菱一个人坐在书房内,空望着书房发呆。
从她坐的地方,偶尔还可听见成隽发出的惊叹声。因为无聊,成菱忍不住将刚才在门外发生的事,拿出来细细琢磨一遍。
其实,她并没把握可以说服高禹;换句话说,她刚才的冷静,全是装的。假如刚才高禹的反应是“随你怎么想,我说不要就是不要”,那么成菱便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也由此发现,高禹为人满正派的。就因为正派,所以才不容许他人胡乱诬蔑。
成菱目光调向窗户。半人高的白窗外,揭露出淡水河绵延宽阔的丽景,若是白天,风景一定比现在更漂亮。想起屋主,反射在窗玻璃上的秀丽影子微微蹙起眉头。该怎么形容高禹给人的感觉?
他感觉就像风。
无论从小隽或筱慧嘴里听到什么,她都不可能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去面对这样一个男人。他有着一头及肩的乌黑长发、明亮大胆的黑眼珠、一管如刀刻般笔直的鼻梁,以及爽朗豪迈的笑声。至于他的体型……
小隽曾形容过高禹体格魁梧。但不知怎么搞的,成菱总习惯将高禹想成一个庞大笨拙的壮汉,今日一见,才发现他真是个名副其实的帅气猛男。
老天爷实在太偏心了,竟然把这么多好看的元素全赋予在这名叫高禹的男子身上,然后还安排得如此恰当;他眉形眼睛嘴巴,无一不是照着最完美的版本长的。
她这才晓得众人崇拜他的原因,高禹实在长得太好看、太英挺,太——不像真人了!
最教成菱羞赧的是,方才她已经注意到他有个紧翘的臀部。高禹今天穿著一件普通的白棉衫与黑宽裤,这样的穿著理当让人觉得邋遢,或显得矮笨,但完全不是。薄薄白衣显露出他结实的身体肌肉,而微微绷在裤里的臀部,在他跨步的肌肉牵引下,一紧一松的弹跳。她不应该看那里的成菱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看得那么仔细,但就是看了。趁他背过身走进大门,她着实用力地欣赏了好一会儿。
意识到自己正在揣摩些什么,成菱脸蛋不禁一片红热。她站起身离开座位走向窗台,藉移动来转移注意力,就在这时候,挂着“非请勿入”的木门突然打开。
“姊、姊,你看这几张照片,实在太帅了!”
成隽从门里窜到成菱面前,手里还捧了好几张甫完成的照片,兴奋地要她评鉴一下。成菱低头看,发觉是一叠咖啡馆照片。里头有着各式各样的人,或坐或站,或喝咖啡或抿嘴看报,同一个重点就是,全都发生在咖啡馆里。
“很酷吧!”
的确是很酷。光要说服这么多外国人配合拍照,就是一桩大工程。
“你确定她懂?”斜睨着成菱的侧脸,高禹毫不掩饰他对她的敌意,冷冷地嘲讽着。
成菱目光调向正倚着门框说话的高禹。里头大概挺热,她发现他已经把身上的白棉衫月兑掉,只穿著黑色宽裤,黝黑的胸膛上点点汗珠,那神态,活像刚健身完一样。
她目光沿着一颗滚落的汗珠停在高禹隐约可见的月复肌上。成菱不安地动了体,急忙将视线转开。成隽丝毫不觉成菱的异状,一听高禹质疑她能力,他这个弟弟二话不说马上跳出来澄清。
“别小看我姊噢,她平常做的工作就是把摄影记者们拍回来的资料归档,我想全台湾没有几个比她看过更多照片的人了。”
成隽的话引起高禹注意,他问成隽:“她在哪工作?”
“就远行出版社啊!”
般半天,原来他们俩是同一家出版社的望着成菱,高禹眼睛流露几许惊诧。“难不成你就是黄筱慧常提起的“精灵”?”
一听到这别称,成菱脸一下冒红。
斑禹稀氨地看着她的反应。真妙啊,这女人听见别人诬蔑她能力可以无动于衷,却因为一个小昵称而满脸胀红!
“那只是一个玩笑。”成菱撇清,但高禹却感兴趣地走近端详她。
不止黄筱慧一人,他听过太多人说起“精灵”的谣传了。这个“精灵”,熟悉整个出版社每一个特约或长约摄影师的作品,包括他们能力成长的速度、喜欢采取什么拍摄手法等,还有人说,好几位知名摄影师灵感枯竭时,会特意到数据库与“精灵”说话。据说和她一谈有如特效药,阻塞的灵感常因此变得通畅无比。
由于传说内容太不可思议,以至于高禹一直都当“精灵”是个不存在的灵体,就像莘莘学子常为了求取懊的考试成绩去拜文昌帝君一样。“精灵”,就是摄影师们的文昌帝君。
想不到真有其人,而这个“人”,竟然还是名不放心已成年小弟外宿的老古板姊姊!斑禹认真地注视着成菱。
“这就奇怪了,既然你也懂摄影,怎么会不放心小隽来我这?还是你在哪听到了什么奇怪的谣传,说我的性向有问题?”
“没有谣传。”既然已被他知道她的底细,成菱决定不再避讳,直接把话说开。“我之所以会跟在小隽旁边,不是因为我不放心他,而是我知道,我跟在他旁边,我爸妈会比较放心。”
成菱转头看向成隽,后者惊奇地回视她。他之前从未听她提起。
“小隽是我们家的希望,不过他为了摄影,已经荒废了不少医学院的功课。我知道摄影对他的重要,同时我也知道,顺利让他取得学位对我爸妈的重要。”
成菱是个闷葫芦,不管爸妈给她什么压力,她总是和着眼泪硬吞到肚子里,从不倾诉。
“我一直以为你是站在爸妈他们那边的。”第一次听姊这么直接地把话讲明,成隽突然觉得愧疚。
成菱看着他轻摇摇头。
“我进“远行”工作,除了本身对它有兴趣,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医学院功课繁重,你为了应付它,想必没办法像其它人花那么多心力去收集信息……刚好你没时间做的事,是我最擅长的部分。”说到“其它人”,成菱下意识地瞥了高禹一眼。
“别拐弯损人,我看见你在瞄我。”高禹逮住她目光,唇畔忍不住绽了一抹笑。
斑禹一说,成菱连忙捂着脸颊转开头。
炳哈!脸红了脸红了!
原来她这么怕羞啊!斑禹像是得到什么宝藏似的,珍惜地将这个发现紧紧攒放在心里。
“看这情况,好象再继续漠视你的存在,就变成我太小家子气了。”高禹爽快地一拍手掌,然后伸手指指暗房。
“如果你也有兴趣,就一起进来吧!”
纵使平常的工作就是整理照片,但进暗房这事对成菱来说,仍然是个很难想象的体验。
当那扇挂着“非请勿入”牌子的门扉再度关起,本来就不明亮的室内突然显得更暗。暗房里连扇窗户也没有,就只有一个不够亮的红色灯在头顶上亮着,熟门熟路的成隽直接走向工作台继续做事。成菱居中站在房间中央,而高禹关上房门后,往她的方向慢慢靠近。
一股温热的气息暖暖将她身体笼罩,成菱发觉自己颈背上的汗毛一根根地竖起。她从来不晓得自己这么敏感,光是接近他,她身上皮肤就像通了电似的骚动不已。
当高禹站到她身边,近得可以嗅到他身上散发的柠檬香气,成菱脸颊才刚消褪的臊热,此刻又慢慢上升。
里头灯光暗,他应该看不出来才对。成菱强自镇定。
“刚才那些照片,就是你这一次拍摄的主题?”
“不,刚开始我还不清楚。说到这还得感谢小隽,若非他眼尖挑出我在咖啡馆里拍的人物照,我到现在可能还不晓得花了那么多时间拍他们。”
“那是些好照片。”或许是因为暗房闷热的关系,成菱觉得自己喉咙有点干。不过她也知道,这个借口实在太牵强。
真正令她口干舌燥的,是站在她旁边的男人。
不过成菱错了,高禹绝非如她所想象的那么迟钝。
他虽然不停地向她解释着照片取材来源,但脑里却有一个位置,正敏锐地感觉立在他身旁的她。高禹瞄着成菱侧影,再一次察觉她的娇小,与他的高大。
不是自夸,不过他大概单手就可以举起她,她有五十公斤吗?站在她身边,高禹突然觉得自己像个笨拙的傻大个,好象动作一不控制,就会不小心撞上她,碰坏了她纤细的身子。
打哪来的奇怪感觉!斑禹转开身体,走去倒了杯水。又不是没接触过个头比她更娇小的女人,但成菱就是有股不容人忽视的气质,令高禹强烈地察觉她的存在。
体内的焦躁促使高禹一口喝干杯里的水,接着又倒了一杯。突然发现成菱正在看他,他才蓦地想到打从她进门,他这主人还没给过她一杯水。
“你也喝一点?”
斑禹大剌剌地将他刚喝过的杯子递到成菱面前,成菱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察觉她的犹豫,高禹才迟钝地发现原因——这杯子他才刚碰过,忙不迭又将手抽回来。
“噢!我忘了这杯子我刚喝过。”
他转身想换另一只干净杯子。不过平常他这儿很少人出入,若有,也大多是他的哥儿们;既然是哥儿们,自然不太在乎那一点口水交融。
斑禹忙乱地在暗房里翻找,左找右找就是找不出另一只杯子。成菱看了,忍不住自动解除他的忙乱。
“没关系,我这样喝就好。”
斑禹停下动作,转头看着成菱将杯子凑近嘴边,仰头喝了一大口。睇着她柔软唇瓣贴着杯缘的景象,高禹小肮蓦地一紧,他脑子里突然浮现一个非常、非常可笑的念头——间接接吻。
X的,他今天是怎么搞的?脑子里老出现这种乱七八糟的思绪!
瞪着被搁回桌上的杯子,高禹决定推翻自己刚才的提议。他当然知道刚才是自己主动邀她进来参观,不过大爷他现在就是不爽,反悔了。
他背对成菱低声的说道:“如果看腻了,可以先出去。出了这道门往左边走有一间客房,里头有间浴室,我看今晚你暂时先住那里。”
成菱不笨,一下就听出高禹的言下之意——他希望她离开。
美眸在高禹健硕的背影留恋了会儿,她顺从地放下杯子。
“那我先走了,谢谢你的水。”
直到听见门上响起打开、然后关上的声音,一直高悬在高禹心头的那口闷气,才摇摇摆摆地卸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