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皇城郊外的石枣儿扮成男孩,蹦蹦跳跳出了门。
“老爹,您瞧我这打扮可以吗?”
逼老爹好生打量,最后点点头。“我想妳爹看妳这身打扮,铁定百味杂陈。”
“枣儿听不懂。”枣儿低头瞧瞧自己,一脸不解。
“妳想世上有几个爹,会舍得让自个儿闺女抛头露面?”更别提枣儿这丫头,个头娇小人又长得稚气,穿起男装来还真雌雄莫辨。黄老爹再叹。
罢才醒来,就见枣儿这女娃急忙跑来,黄老爹到她家一瞧才知道,她爹石老庐刚自床上跌下,扭了腰,怕十天半个月下不了床。
石家就这一老一小相依为命,平常就靠石老庐在“一条龙”饭庄洗碗担水劈柴,赚点现钱。现下石老庐伤着了,他要黄老爹帮忙请个假,关于这点,黄老爹倒不敢一口允下。
石老庐这身子,少说也要十天八天才会好,要“一条龙”那么大的饭庄十天八天少个担水劈柴的帮手,唉,想也知道依他们当家掌杓龙爷的个性,铁定会要老卢收拾包袱回家,以后别来了。
结果枣儿这丫头就说她愿意扮成男孩帮她爹忙,还跪下求了半天,黄老爹才勉为其难地答应帮忙。
“情势所逼嘛!”枣儿自己倒没半点怨艾。爹是她仅存的家人,现下遇上了这个麻烦,她自当负起维持家计的责任。“不过我常听我爹说,当家的龙爷脾气不好?”
“说起龙爷脾气,我差点忘了。”黄老爹突然停下脚步。“先说好,等进了“一条龙”,妳少开口多做事。我们龙爷最忌女人进他灶房,妳可千万别被他发现。要不,害惨的不只是妳爹,还有我,懂不懂?”
枣儿被吓得一张脸惨白惨白,她连连点头。
“还有,要人问起年纪,就说今年十三,千万别说溜嘴了。”
“为什么?”
“妳声音太脆,一听就不像十五、六岁的男孩。”黄老爹考虑得真周全。
“好,我会记住。”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城门,街市已三三两两摆起了小摊。黄老爹左拐右拐进了小巷,沿着恍若见不着底的石墙一路走,终于来到一扇红门前。黄老爹敲敲门,门扉一开,站他身后的枣儿眼儿蓦地瞠大。
多大啊!
枣儿没法估计,眼前庭院总共有几亩地。二楼高的罩棚下,排排放置许多她这辈子还没见过的菜蔬,十几堆人勤奋埋头工作,人群后边,立着一幢人声鼎沸的长屋;从她站的地方望去,可以看见许多人在里边走动。
“这就是“一条龙”的灶房。”见着枣儿好奇的目光,黄老爹压低声音说:“我现在就带妳去见账房,运气好的话,妳马上就能接替妳爹的工了。”
败不巧,黄老爹与枣儿找到账房时,他们最怕的当家——龙焱,正好走了过来。
“怎么一群人围在这儿?”
“龙爷。”账房与黄老爹同时喊。
枣儿正想转头,一股热气却突然贴近她的背。她侧头偷瞄,先是瞧见一身精致的黑缎子长袍,再往上移,蓦地发现人称“易牙再世”的“一条龙”当家,竟是如此俊美好看的男人!
他一双浓眉斜插入额,底下眼瞳深幽地发亮,鼻子很挺直,抿紧的嘴角看起来无比冷静。可怎么说呢?枣儿过了会儿才想到,眼前这双眼,竟毫无笑意。
她瞧见的,只是满满的孤绝与寂寞。
她有没有看错?!枣儿忍不住多盯了一会儿。掌管这么大庄子,又日进斗金的富贵人,他也会觉得寂寞?
摆眸对上她打量的眼,枣儿察觉失礼,脸一红,忙又将脸垂下。
“他是谁?”龙焱下巴朝枣儿一点。
“石老庐的儿子。”账房回答,然后望向黄老爹。“你刚说他叫什么?”
“石……”黄老爹顿了下。“石草,他叫石草。”
逼老爹刚才想到,一个男孩叫“枣儿”,怎么听怎么奇怪,才突然帮她改了名。
枣儿眼睛与黄老爹对上,他眉一皱要她别多话。枣儿模模脸又将头垂了下去。
龙焱再问:“石老庐呢?”
账房答:“说是今早下床时不小心摔伤了腰,所以才要他儿子过来替工几天。”
“是是是。”黄老爹挲着手附和。“龙爷也知道石老庐家穷,很需要这份工作……”
龙焱抬手截住逼老爹话,看着枣儿问:“你几岁?”
“十三。”又是黄老爹代答,顺便又夸了枣儿几句。“别看这小子年纪小,平常石老庐到外头工作,他一个人就把房子里外打点得好好,很能干的。”
枣儿谨遵黄老爹吩咐,不敢多说话,只是间断地配合点头。
龙焱瞧瞧石草细致的脸蛋,再瞧他纤细的手脚,就知他胜任不了他爹的工作——要知道饭庄子用水极多,粗略估计,几个杂工整天少也得挑个百来趟。
差使一个十三岁的男孩担此粗活,龙焱暗忖自己还没这等狠心肠。“他做不来。”他突然看着账房吩咐:“把老崔、老夏喊来。”
“是。”账房喊声。
“龙爷……”黄老爹想帮枣儿说情,又担心触怒了龙焱。庄子上下伙计谁不清楚,他们这个当家,虽然平常不太骂人,可一发起脾气,简直像天崩地裂,任谁也挡不了!
枣儿左一瞧黄老爹,右一瞧龙焱冷淡的脸,一时情急,只好跪了下去。
“求龙爷给我一个机会……”枣儿心想,要被爹知道他工作没了,铁定难过极了——一想到这儿,她频频磕头。“石草保证尽心尽力,绝对不偷懒……”
“你跪什么,起来。”龙焱皱眉喝道:“没听过“男儿膝下有黄金”?”
枣儿定在地上不肯放弃,就在这时,账房领着老崔跟老夏走来。
“龙爷。”老崔、老夏同时唤。
龙焱转头看着他俩吩咐:“石老庐摔着腰,这几天你们先顶他的位子,原本的工作,交给他。”他朝仍跪在地上的枣儿一点。
这正是他没说出口的打算。虽然多说几句解释清楚就得了,偏偏他脾气不爱多话,总想着事情能照他意思做就好,也不管其它人会不会因他的寡言产生了误会。
枣儿惊讶抬头。
“还不起来!”龙焱喝。
原来他刚说她不行,不是打算拒绝她?!枣儿杏眼圆瞠。想不到传说中坏脾气的龙大当家,竟是这般的好心人!
“谢谢龙爷……”
“记得你刚才的承诺,石老庐工作尽责,我之所以留下你全是看在你爹跟黄老爹的面子,你别丢了他俩的脸。”
“不会,我一定尽心尽力……”
不等枣儿说完,龙焱袖一甩走了。
不过枣儿发觉,跟人换了工作的她,也没占到多少便宜。老崔、老夏原本负责的工作是擦碗搬桌,她做了一天才知道,“一条龙”每天用上的锅碗瓢盆,堆起来足是两座大山。且龙焱非常重视盘器是否干净,凡模起来略有油花,或上头仍残着水滴,他一律会退回要她再行擦洗。
不经一事不长一智,进“一条龙”工作了半天,枣儿终于了解她爹爹平常多辛苦。她当天下工回家,累到连饭也吃不下,随便擦一擦手脚就睡了。
棒天天未亮,枣儿还是依平常习惯起了个大早,离上工的时刻还有段时间,枣儿忙拎着竹篮水瓢到屋后菜园,想着待会儿还要帮她爹备上整天的吃食。
“昨天真是吓死我了,听龙爷说话口气,我还以为我八成没望在“一条龙”工作了,怎么知道他只是觉得我担不了水——说来还真是奇,想他身分地位多高呀,竟然还会替手底下人着想……”
杵在菜园子里说话,是枣儿自小就有的习惯。她成天一个人守着空屋,娘亲又早亡,有话想说时,当然只好跟不会应答的瓜果菜蔬说。
一边说,她脑子一边浮现龙焱俊朗的脸,坚毅的下颚,端整的眉,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眼睛。虽然枣儿见过的男人不多,但她可以拍胸脯保证,这个年轻当家绝对是附近万中选一的美男子。
“我本以为他长得更老更凶,想不到他这么年轻,说不定还不到而立年纪呢!”
说话时枣儿手里可没闲着,一双手活似彩蝶,每株苗秧,她都满满地浇上一瓢子水。
败快,枣儿摘了一小箩筐的豆荚。“嘿咻”一声站起,抹抹汗滴准备回家做饭,走着走着,她突然“哎呀”一声轻叫。
“瞧我这脑袋!”
她捧着箩筐,急急奔回家翻出她昨晚穿过的粗布衣裳。她怎么忘了,昨傍晚下工,账房塞给她半条腊肉,说是当家捎给她爹的慰劳。
怎知她累胡涂了,腊肉往怀里一塞,马上忘在脑后!
枣儿小心翼翼地拍去黏在腊肉上头的布渣,嗅嗅,一脸陶醉。真不愧是鼎鼎大名“一条龙”做的腊肉,香极了。她惦着她爹清瘦的身子,刚好可以乘这机会帮他补点油水。
不久,她切了几片肉下锅跟蒜苗一块炒,再佐上一锅稀粥。碗筷刚放好,她爹已闻香而来。
“小心点。”枣儿连忙去搀。
“这腊肉哪儿来?”石老庐按着伤腰坐下。
“龙爷给您的。”枣儿连忙盛了碗粥,还挟了一筷子肉往她爹碗里一搁。“试试。”
“想不到今年还有机会吃到腊肉。”石老庐双眼发亮地咀嚼。
“一条龙”对底下人并不小气,每到过年,当家总会发给他们每人半条腊羊腿作贺礼。枣儿总是小心再小心地用它,可半条羊腿能吃多久,不过个把月,就只能在睡梦中回忆那好滋味。
“妳也吃点。”石老庐拨了几块肉到枣儿碗里。“工作还好吧?我看妳回家倒头就睡,不敢吵妳。”
枣儿边扒着粥边回答,末了,还添上几句感想:“龙爷割烹的手艺好惊人!我送盘子进去,瞧他“剁剁剁”,下锅再翻一翻杓,一盘“银丝牛肉”就好了。”
石老庐拔高了声音问:“妳就杵在那儿看?”
“是啊,怎么了?”
“这怎么成!”石老庐猛拍额头。“昨儿妳也听黄老爹说了,龙爷最忌讳女人进他灶房,虽然妳现在乔扮成男孩,可毕竟还是个女娃!”
枣儿嘟嘴。“我只是想偷学点技巧……”
人称“易牙再世”的龙焱手艺之精湛,就连足不出户的枣儿也知道。况且她天生对割烹馔饮特感兴趣,难得有机会细看,要她忍住不瞧,简直要她命!
“想想龙爷对我们多好。”石老庐点点桌上的蒜苗腊肉,苦口婆心劝:“他就这么一点规矩,妳忍心不从?”
“……好啦!”枣儿不情不愿。“不过我真搞不懂,龙爷干么排斥女人进灶房?古早不有句话,什么“君子远庖厨”……”
“龙爷讨厌女人。”石老庐解了女儿疑惑。“好像是因为龙爷小时候,他娘丢下他和他爹,跟别人跑了。”
原来如此!枣儿惊愕地张大嘴。
“这事千万不能在龙爷面前提起,记得。”石老庐再三叮咛。
既然允了爹不再进灶房探头探脑,从第二天起,枣儿就改掉了在长屋窗门边打探的习惯。
“好可惜。”立在盘器房擦着杯盘的枣儿长叹一声。难得进来“一条龙”工作,又难得离灶房那么近——就在隔壁,可她却只能站在这儿空嗅香气,边想象龙爷他会是怎么翻锅舞杓……
“当男孩真好。”她小声嘟囔一句,轻手把擦好的盘摆到架上。
“是怎么着?一早就听你哀声叹气。”在庄里负责帮瓜果削皮的余盛正扛了一篓莱菔经过,忍不住懊奇探头。
“余盛哥早。”枣儿边打着招呼,边把最后一只盘搁好,才拎着满篮的脏布巾来到余盛身边。余盛约长枣儿五岁,虽然是前辈,可因他人和气加上出没的地点相若——同样都是在井边,所以枣儿才跟他认识不久,两人马上混熟了。
“我只是在想我爹的吩咐,要我少靠近灶房叨扰龙爷。”
余盛呵呵笑了两声。“你想学割烹?”
心愿被看穿的枣儿有些尴尬。“是有一点意思……”
“如果想学,你就闯错门啦!”一到井边,余盛马上放下篓子,拍拍里边那把锋利的薄刃。“你得先学会用它才行。”
“学削皮?”
“龙爷说过,刀工是割烹里最重要的一环。”余盛挥挥手要枣儿先忙自个儿的工作。“你早点做完我就教你。”
“没问题。”一听余盛愿教,枣儿整个劲儿都来啦!
她利落地汲水将一篓脏布洗得干干净净,每一条都方方整整挂着晾好后,才绽着笑来到余盛身边。
“余盛哥……”瞧她唤得多甜。
“吶。”余盛要她坐下,然后递了把刀给她。“注意看着,刀要贴着果皮,滑过去,不是削,用的力道要足,但下手要轻。”
“是滑不是削……”枣儿盯看了会儿,才拾了块用剩的黄瓜段,试着照做。
“呦,不错。”余盛看着枣儿的动作夸着。“想不到你手挺巧的。”
枣儿憨笑,她削皮功夫佳,还不是因为家贫——凡可以利用绝不浪费,向来是枣儿奉行不悖的硬道理。
两人的举动,立在暗处的龙焱全看在眼里,他点点头,算是认可了石草的努力。
就如余盛说的,学习割烹最重要就是手巧眼利,缺了这两项,难以成器。
这时外边人喊着余盛,余盛留下枣儿一个人离开。
龙焱悄然无声地步出,专心练习的枣儿好半晌才发觉身旁多了双黑缎子鞋,一想起那鞋是谁的,她差点没吓破胆。
“龙爷。”她怯怯站起,手里削了一半的黄瓜藏也不是,丢也不是。
龙爷什么时候来的?也不先出个声……
“你试试。”龙焱从篮子里拾了一条莱菔,递给石草。
枣儿瞧瞧他又瞧瞧莱菔,一时揣不出龙焱心思。
“聋了?”
她连忙摇头,忙接过来作势要削。
“坐着。”龙焱踢了一把矮凳过去。
枣儿这才“咚”地坐下。她刚才不坐,是觉得不妥,当家的站得那么高,她这个小杂工哪好意思坐着工作!
拿着圆胖的莱菔喘了两口气,枣儿专注地操使手里的小刀,这可不能闹着玩,她很清楚刀之锋利,一没拿稳,削掉的可就是她的皮。
没一会儿,一条莱菔轻巧地解了身上粗皮,龙焱取了一段皮检视,再丢进脚边的皮渣盆里。
这小子确实有天分。龙焱点点头。昨儿他经过井边,不经意瞥见石草边洗碗,边沾着盘上残余的酱汁品尝。灶房每每得空,这小子也会挨着三厨四厨问些割烹的技巧——这些事龙焱全看在眼里。可说也怪,中午忙过了一阵,回头却不见石草身影,龙焱这才纳闷寻来。
也不是他有什么特异之处,只是看着石草,龙焱就会想起自己当年被老当家袁师傅带进“一条龙”的往事,当时他跟石草颇像,也是个头矮小,一副怯怯模样。
龙焱突然说:“昨天常见你进灶房问事。”
他发现了?!她蓦地抬头,眼儿头回与他对上。
“怎么突然又不进去了?”
枣儿没料堂堂当家竟会关心这种事,怔愕了一会儿,才挤出方才答过余盛的话。“我爹说灶房忙,要我没事别进去叨扰……”
“你对割烹有兴趣?”
这问题,教枣儿腼地笑了。
“想不想学?”
“我?”她又吓了一跳,指着自个儿鼻头。
废话。龙焱一瞪。
本着袁师傅当年交代,“一条龙”传贤不传子,他刚才瞧过石草表现,确定是个可造之材,所以才动了念想收石草进灶房见习。
天吶,枣儿兴奋地胀红了脸。能跟龙焱学割烹,只能说是天上掉下来的好运道——只差那么一点她就答应了,要不是同时想起她爹的交代,龙爷不喜欢女人进灶房,要万一被他知道她是女娃,事情会很严重吧!枣儿冒了满头汗。
龙焱淡声问:“不愿意?”
“不是。”枣儿哪敢告诉他实情,忙找了个借口搪塞。“我是想到,我是来替我爹的工,那如果我开始学割烹,不就变成我爹没了工作……”
“你以为你一点头,就能马上掌锅拿杓?”龙焱难得笑了。
枣儿瞧得心头扑通扑通,龙焱本来就俊,再一笑,更是教她脸颊不住烧红。
“回去跟你爹商量,如果要,明儿空暇时间就过来跟余盛学削皮,平常工作一样得做,到你爹回来为止。”
也不等她回话,龙焱说完就走了,枣儿紧抓着刀柄,表情烦恼极了。
懊做还是拒绝?两个声音在她脑中交战,一个要她把握机会,先做先赢;一个是责备她自私,假扮成男孩蒙混已是不对,这会儿她还想假装到底,学人家精湛厨艺……
怎么办?她捧着发烫的脸颊苦恼。若回家问爹,爹定会叫她拒绝,可是——她好想学!
“嗳……”枣儿再叹。
主意还拿不定,可时间依然故我飞快溜走。工作时间结束,天色一黑,门厅里再度涌进喝酒吃宴的客人。枣儿又开始忙着洗碗擦碗,还要偷空帮堂倌伙计排桌摆椅。忙了半个多时辰,枣儿突然听见前廊有人在唤她名。
“石草?你在不在?”
“我在这儿。”枣儿抹净手从几大迭碗盘后站了起来。
是先前和枣儿换工的老崔与老夏。老崔看着她说:“龙爷要用一组蟠桃绘的钵盘,快跟我们去取。”
枣儿这才知道,原来她刚在擦洗的碗盘,只是供给一般客人使用;如果达官贵人上门,就得另取杯盘。
“藤萝树后边就是龙爷住的地方。”
老崔两人领着枣儿进了龙焱私人跨院,一路悬着灯笼的院落同样大得吓人,光建在池塘中的水心亭,枣儿估忖,就应该比他们家那个小矮房还宽了。
老崔又说:“没事别靠近,听清楚了?”
枣儿憨憨地点头,整个心神全被头上的花树吸引。在灯笼余光下犹可看见浓艳的紫色,香气四散。
老崔转头发觉枣儿没跟上,扬声喝:“还杵在那儿做什么?还不快点!”
枣儿这才回过神来,赶忙跟上。
“我是不晓得你会担这工担多久,”老崔边说边掏钥匙打开库房房门。“但在这位子上一天,你就得记清楚,这里边杯盘每件都价值连城,拿捧收拾都要特别留心。”
“没错。”一旁的老夏跟着恐吓。“万一摔着了,卖了你也还赔不起!”
枣儿戒慎惶恐地跟着走入长屋,她吞了吞唾沫,难掩惊异地瞪着眼前摆设。先说这屋,一幢就比她家还大上十多倍,屋里全部摆满木架,架前分别挂着木牌标示“梅”、“兰”、“竹”、“菊”、“牡丹”、“蟠桃”等等。老夏走到“蟠桃”架前抱了一迭盘,眼一溜要枣儿过来。
“小心点捧,当心脚步。”
枣儿像极了初进城的乡巴佬,紧张兮兮地点着头。
她低头看,粉白的盘上绘着一圈艳红蟠桃,再瞧瞧邻旁,还有铭黄框边盘心涂绘着牡丹的典雅盘器,瞧瞧上头每枝花每颗桃都栩栩如生,难怪刚才老崔会说这些对象都价格不菲。
“还磨蹭什么?龙爷急着用呢!”老崔提醒。
噢对。枣儿步伐小心但快速地将蟠桃盘抱进灶房,人人喊他“王二”的二厨丢了块布,要她把盘子再拭净,就在这时,枣儿瞧见立在灶房门口的龙焱,正在四厨子的帮忙下解去上衣。
赤果着上身的他走到大锅面前,右手一伸,王二送上长柄杓,火一催旺,他手一反,在陶瓶里舀了几大匙油,“滋啦”一声黄鱼下锅,一待两边炸熟,王二适时送上蟠桃大盘。龙焱手一摇杓一舀,炸得金黄香酥的黄鱼游似地飞上了盘,最后再淋上一大匙热腾的糖醋姜末汁,那股香,闻得枣儿口水都快滴了下来。
“松鼠鱼上桌。”四厨端起喊道。
“松鼠鱼上桌。”堂倌在外头接手。
就这么眨眼,龙焱已又换上新锅,这会儿正在红烧大乌参,接着是烩三丁、油爆河虾。
灶房热气一烘,没一会儿龙焱全身汗湿,宽阔的胸膛背脊布满豆大汗滴。枣儿发傻地望着那肌理结实的身躯,头次感觉到男人与女人的差异。
瞧那身肌肉,紧绷紧绷,枣儿忍不住模模脸颊,揣测它可能会有的触感。好想伸手碰碰看吶——脑子一转过这念头,她身子突然一阵麻。
“事情做完了就出去。”三厨顶了枣儿一肘,不喜她杵在灶边发愣,里边人忙得都快翻了,闲杂人等还不知速速退场!
“是是……”枣儿缩着脖子回道。
就在这时,账房叫人来喊龙爷,说小院里的贵客要请他见面。
龙焱抛下长柄杓,转头,见枣儿正要离开,他冲着她喊:“拧条湿布给我。”
枣儿没敢怠慢,一出长屋,就见门边放了水桶跟布巾,她忙拧吧将湿布送上。
龙焱也没避讳,接过巾帕便头儿颈儿臂膀抹去汗滴,一方白帕有如蝴蝶忽左忽右,同时也撩动了枣儿一颗少女心。
多想、多想伸手向前模个一把!
龙焱浑然不觉自己动作多么诱人,他抹完身子,唰地将帕子丢进枣儿手里。她手发抖地捧着余温犹存的白帕,突然有股冲动,想要把这块沾满汗水的布块,偷回家妥善保存。
“衣服。”
四厨拎着衣裳挤开枣儿,不意撞掉了她想妥善收藏的帕子。一见它掉进桶里,她一脸失望的,活似丢失了什么重要东西。
就这么眨眼,龙焱已着好装。
“洗好碗了?”他看着仍低头不动的枣儿,顶了她一把。
这一声问打散枣儿脑中绮想,她吓着似地双眼一瞠。
“还、还没……”
四厨在一旁骂:“没还不快去!”
挨骂的枣儿急忙跑开,可没一会儿,穿好衣裳的龙焱快步赶过她。擦身而过时她偷瞄了一眼,惊讶地发现,才这么会儿时间,他已经从刚才的忙乱热,变回先前滴汗不出、云淡风轻神态。
懊个当家掌杓的风范!
望着龙焱越走越远的背影,枣儿突然觉得心窝一阵乱,好像原本平静的什么,瞬间翻腾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