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陵春眼尖,发觉两人一从宝成院出来,表情就不太对劲,下了山后,便打着问候红萼的主意,直接将轿子坐到阮家门口。
巴阮单打过招呼,俞陵春挽着红萼钻进她闺房。
“你说你说,刚在宝成院发生什么事?”
办萼嘴硬,坚不吐实。
她哪说得出口被韩天鹤偷亲了的事,先不管春姐听了会怎么想,单她自己一想起来,就窘得想挖洞埋掉自己。
俞陵春一双眼在红萼佯装无事的脸上悠转,不说,呵,她自有办法。
“瞧你这神态,该不会我那表哥这么大胆,竟在佛门净地,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俞陵春故意胡说,就是要逗出红萼反应。
要不其然,红萼红了一张粉脸。“你少瞎猜!”
“真是瞎猜?”俞陵春将脸凑近。
“当然!”她一口咬定。“韩天鹤就算天借了胆子,也不敢对我胡来——”
“那是你想的。”俞陵春笑得贼贼。“我敢打包票,在我表哥心里,早就把你‘这样’、‘那样’许多回——”
“春姐也一样坏!”
就是这句嗔,教俞陵春听出跷蹊。“等等、等等、咱们弯回来说——跟‘谁’一样?该不会是……我表哥,嗯?”
办萼窘极,别开头不肯再说。
“好好,你别生气。”俞陵春拉着红萼的手摇了摇。“我表哥是怎样待你,你是当事人,肯定感受最深,但有些事姐姐还是要教教你。”
办萼转过脸来,“什么事?瞧你慎重的——。”
俞陵春招招手,要她附耳过来。“男女闺阁的事。”
“春姐!”红萼一听,像被烫着似地,倏地从椅上弹了起来。
“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俞陵春不让她逃。“我跟你说说我的经验你就知道,我要出嫁前几天,我娘才在我耳边嘀咕了一堆我从没想过的话,什么亲嘴啊冰伦啊,窘得我直喊不要嫁了。姐姐我是担心你跟我一样,加上你身旁又没人可以提点……”
“不是吧,”红萼打断她话尾,“你肯定是因为见我受窘好玩,才想揽下这责任。”
哎哟,还真被她猜中了。俞陵春呵呵笑。
办萼横了一眼,那眼神包含了嗔怒与娇羞,俞陵春忍不住庆幸自己是女人,不然魂儿铁定会被勾去。
“对啦对啦,一半是你说的那样子,可另一半,也是真心为你着想。”
“我知道。”红萼软下口气,春姐的个性,她再了解不过。虽说举止是胆大了点,可那颗心,却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的好心肠。
“那你就静下心好好细听,真的,我说的那些事乍听有些羞人,可句句属实,等你嫁给我表哥,你就知道我没骗你。”
“干么老扯他身上。”红萼娇羞嗔道。
俞陵春指指她心窝。“你以为你瞒得了我?你现在心里,早就容不下其他人了。”
办萼不想承认,可心里一想起他亲她时的甜蜜,还有回桥上那一包蜜麻花,心思又乱了。
之后,两个异性姐妹促膝长谈,一路从天光说到将晚,好几回红萼窘得想逃出门去,可她怎敌得过有意捉弄的俞陵春?
当晚,俞陵春一回韩家,见到韩天鹤先给他一拳。“到时看你怎样谢我这个大功臣!”
“什么?”韩天鹤模不着头绪。“你一下午上哪儿啦?我找了你好几回都找不着。”
“你以为呢?”她眨眼一笑。
俞陵春错过晚膳,幸好韩天鹤贴心帮她留了一份。她一坐定,婢女立刻把热好的粥菜送上。
“你去找红萼?”他一猜就中。“怎么样?她跟你说了什么?”
“她什么也没说。”俞陵春最恼的就是这点,缠了半天还是没问出他俩在宝成院里做了啥事。“换你告诉我,你到底在宝成院把人家怎么了?怎么她脸红成那样,而且看你的眼神,也多了几丝娇媚?”
“有吗?”韩天鹤傻乎乎地笑着。打从宝成院回来,他就像踏在云端上似的,整个人轻飘飘,心情爽快得连人家五子登科也没他快活。
不过这只限他一个人的时候,回家时他爹喊他问了几椿生意,那时他可收起心神,扎扎实实回了几篇生意经。
“还不快老实招来——”俞陵春再逼。
“不行。”他也坚决不说。红萼脸皮薄,这点他比谁都清楚,她不肯教人知道的事,他自然不可能透露。
“你们呐,还没成亲就打一鼻孔出气。”俞陵春啐道。“算了算了,算我这个媒人多事,本还想帮你拿拿主意,看能不能尽早娶回红萼,现在啊——”
“我的好表妹。”他抱拳一揖。“我当然知道你用心良苦,来来来,看我帮你准备了什么?”
他知道陵春嗜甜,特别买了好些精巧零嘴,一声令下,一名婢女端着四碟果子进来,一碟松子糖、一碟蜜枣、一碟是他们杭州当地的特产香榧、一碟是咸淡适宜的黄埭瓜子。
俞陵春一见,双眼倏地发亮,“算你识相。”她丢开未吃完的晚膳,径自剥了颗松子糖入嘴。
“好了,我礼也送了,你糖也吃了,总该说说你想到什么妙法子了?”
俞陵春拿帕子擦嘴又熟茶漱嘴的,把韩天鹤一颗心吊得高高的,这才心甘情愿说话。
“现在问题就是,我不知道你们俩'好'到什么程度了,要是你们只是你瞧我、我望你那等小鼻子眼睛的路数,我这主意就窘了。”
“不窘。”韩天鹤打包票。细节他虽不能说,但这点勉强可以透露。
“换句话说……”俞陵春贼兮兮地笑。“你们俩真的'好'过了?”
什么话。韩天鹤往她脑门一敲。“不许拿红萼开玩笑。”
斑,瞧他维护的。俞陵春挲挲头接着往下说:“我要你晚上去找她。”
他楞一楞,“找她——做什么?”
惫要问!俞陵春一叹,“看你是要说两句体己话,还是要做什么旁的都成,只要你有办法。”
“我不是问这个。”他还需要她教她怎么对待红萼?“我是问你要我夜里去找她的用意。”
“你不是脑筋动得挺快?连这点也想不透。”俞陵春啐道。“当然是要她白天醒着夜里睡着看得到你。你想想,白天才跟你在宝成院有了纠扯,你夜里又去见她,就算她真是个铁石心肠。怕也不当场融化?”
说到最后,俞陵春右眼还调皮地一眨。
矮天鹤笑着摇头。他这个表妹,打哪儿相出这么多歪点子!“你啊,可惜是个姑娘,要你是个男孩,我立刻要爹挖你阜康当挡手。”
“谁稀氨。”俞陵春喝了口茶。“宜轩待我多好,我干嘛现成的少女乃女乃不做,成天帮你那些客人跑腿办事?”
这么一想也对。韩天鹤抱拳一谢。“那我就不陪你,先回房打点去了。”
“去去。”俞陵春搧了搧手。“最好你能加把劲,趁我回京城之前把红萼定了下来,也省得我还得跑一趟喝喜酒。”
矮天鹤失笑。“你以为娶亲是在孵豆芽,蒙在被里几晚上就能成事?”
俞陵春没接话,自个儿抱着四碟果子找她的亲亲夫君去。
凹州城里,入夜后仍旧相当热闹,韩天鹤知道,要走夜里不被人瞧见,一定得捱过二更才行,反正时间还多,他一回房间,吩咐瑞净帮他打盆热水,结结实实洗过澡后,才躺在床上想着红萼,想着中午时两人在宝成院发生的事情。
他怎样也没料到,一时大着胆子唐突佳人,竟然得了个出乎意料的结果。
他思前想后下了个结论,对于红萼,太温吞是画地自限,她也未必领略得到他心意。但奔,又得向凖火线——他心知肚明,今午在宝成院他是过头了点,才会闹得红萼回程都不跟他说话。
“这点倒是改一改……”他望着床顶喃喃自语,可说真的自己倒是没自信,在红萼面前,他能否稳下心神,不胡乱做些惹火她的事。
照以往的经验,他是出糗得多,稳重的少。
他幽幽一叹。
打过更点,小厮瑞净来问是否要睡下。他挥挥手要瑞净下去休息,他呢,则是套上棕红暗色夹包,再添一件玄色的软毅坎肩。夜里出门,他穿得一身黑反倒惹人注意,所以才挑了不显眼的颜色,想避人耳目。
阮家这厢,红萼虽早早上床歇息,可说也奇,向来好睡的她,今晚竟奇异地难以安枕。
整个脑袋是韩天鹤那张讨人厌的脸,还有先前俞陵春硬逼她听的那些事,混着先前在宝成院里的纠缠,真真把她脑子搅成一盆浆糊,怎样也理不清楚。
饼二更,她依旧没睡意,就着一星烛火胡想着心事。桌上搁着她早上忘记带出门的玉簪子。那白里透亮的玉色,恰恰就像韩天鹤白净的脸色……思绪这么一转过,她抬头衡着自己骂了句:“干么,连支玉簪子也能想到他!”
罢这么说完,突然有个石子打上她窗门,惊得她直拍胸脯。
什么啊!她大起胆子开窗一望,喝,真是说人人到,立在一丛竹子下的,不正是她刚才想的韩天鹤!
办萼吓坏了,他这时间来找她,要是被人发现,可能有损门风的。
矮天鹤很轻松地走来她窗下。“红萼,还没睡。”
废话。她见面先是一拳。“你跑来这儿做什么?”
他打不还手地笑笑。“我想你,睡不着,就跑来了。”
“还不快回去!”红萼庆幸今晚月色不亮,不然铁定会被看出她一脸羞红。
“别嘛,再让我说两句,两句就好。”他一脸恋恋地望着她放下的云鬒,他还是头回见她披散着头发。她样貌本来就好,这会儿再添点倦容,更是我见犹怜,瞧得他半天说不出话来。
真恨不得就此把她绑回家去,关在房里恣意爱怜一番。
“你不是要说话?”她横他一眼。大半夜眼巴巴跑来这儿,见着她又瞪着她不讲话?
轻她一斥,他才猛地回神。“你太好看,瞧得我话都忘了。”
“少灌迷汤。”她一哼。“话要是想不起来就快点走,我也要睡了。”说罢,她就想把窗门关上。
“等等。”他赶忙留人。“再让我问一句,为什么这么晚了还没睡?”
她耳根一热,直觉啐了句:“你管我?”
“好,那再一句——你刚刚,是不是也在想我?”
越讲越混了!她一恼,双手忽地就把窗门关上,连给他丁点说情的时间也没有。
“红萼——”
“别叫我。”她瞪着窗门啐道。“大半夜不睡觉,净说些乱七八糟的话,你以为我非听不可?”
“当然不是。”两人隔着一扇窗窃窃私语,伴着窗外的虫声唧唧,也别有一番风味。“我只是想来告诉你,我真的好喜欢你,我真的好喜欢你。”
这人!窗里的红萼蒙住枣红的脸,真搞不懂,他怎有办法开口闭口就是喜欢,也不管听的人是什么感受?
说出了心头最想说的一句,窗外的韩天鹤这才闭口不再说话。他虽不明白这一回,是否能想俞陵春说的,让红萼整个心里都是他,可他知道,他总算能安心睡下了。
说真的,从宝成院回来那时,他还真有点担心红萼会从此不理他,但看她刚才表情,似乎又一如往常原谅他了。
见窗里久久没传出声音,他轻敲了敲门槛,小声招呼了句:“那我回去了,你也早点睡。”
他定定等了一下,确定红萼真不打算跟他说话了,这才死了心循着原路回去。
窗里的红萼虽然一直没吭声,可他说的字字句句她全记在心头,她登起耳朵谛听良久,确定外边只剩下唧唧的虫鸣,她才悄悄开窗,张望他是否还躲在外面。
惫真的——他回去了。
她本以为他会像在宝成院一样,趁她不注意的时候又冒出来偷亲她,没料到是她想多了。
一股失落自她心底漫开,她也弄不清楚自己怎么这么这么别扭,他躲起来吓她,她要生气;可他真的走了,她又觉得不是滋味。
“讨厌。”她望着夜色啐了句。“莫名其妙的,他到底来干么啊?”
只见她快快不乐地掩上窗门——混不知她举动,早被有心人瞧得一清二楚。
等待是值得的。侯在暗处的韩天鹤朝天一握拳头,他这回终于能够肯定,红萼是喜欢他的。
只是脸皮薄,不好意思显露在脸上。
哇哈哈!老天!他太高兴了!
要不是夜深怕吓着人,他还真想高喊几声,好消泄心里的激昂。
虽然已经一晚上没好睡,可他这会儿却像服了什么大力精钢丸一样,精神抖擞、浑身是劲,快活得不得了!
折腾了一晚上,隔天一大早,红萼还是准时在早饭之后来到韩家。韩家的杜丹共计五百株,所以耗费的工时颇长。幸好她本就喜欢养花莳草,也不觉得累。
铁铲挖着挖着,利剪修着修着,从天透亮忙到日当中,心里头惦的那个冤家却始终没个影儿。一整个早上红萼不知回头张望了几回,有丝风吹草动她也当他过来了,可是等啊等、盼啊盼,硬是不见踪影。
怎么回事?她心里纳闷了起来。平常这辰光他早溜来花园胡搅蛮缠了,怎么今天却一反常态,难不成——她心理一跳,他昨晚在路上发生什么事了?
不可能,不可能,她拍拍心窝不让自己吓自己。要是真发生什么事了,肯定会有些风吹草动传到她耳朵,眼下的平静就是韩天鹤无事的最好证明——但这么一想她有恼了,既然他人好好的,干么不来找她呢!
念头一转,她脸颊不免赧熟。平常她老嫌人烦嫌他碍眼,可他真不来烦不来缠了,她心里又觉得不是滋味,这是应了一句老话——女人心、海底针。
“不想了、不想了……”她一铲一铲挖着,望着泥地赌气地哼。“谁理他来不来见,要是他有办法,最好一辈子别出现在我面前——”
嘴巴说这么讲,可她心里明白,自己才没那意思。
必头找个人问吧。她暗自下决定。说不准他被他爹派出去收账了,要过几天才会回来。
就这样一边骂着韩天鹤,一边帮他找理由的,五百株牡丹总算发落完毕。她找来洒扫的婢女将一盆即将盛放得“胡红”送进敞厅,边走,她状似无意地问起。
“今天院里好像比较安静,连小少爷也不见踪影?”
婢女心思不敏,没听出她话里那个“也”字的意思。“小少爷一早被表小姐带出门了,吩咐傍晚才会回来。”
“原来。”红萼点点头,心里想着,那韩天鹤呢?
正犹豫该不该开口,愁了她一早上的人儿自个儿现身了。
“红萼。”额上还在冒汗呢,他远远一瞥见就先喊了声。
“少爷。”她心揪甜了一下,脸上表情仍旧淡淡的。
“嗳。”他一脸恼。
她说什么他都爱听,独独就这两字不喜。
可他知道,身边有人的时候,有些礼数不得不顾。
“我帮你。”见她扛花盘扛得满头汗,他袖子一掀打算代劳。
“不用。”她身子一挡不让他碰。好歹他也是这宅子的少爷,哪有他帮忙做事的道理!
吧么见外?韩天鹤张嘴想跟她辩,但一瞧见她身旁的婢女,硬生生地闭起了嘴巴。
他知道,红萼很在乎人怎么看他俩的。
惫是经过的佣仆懂事,一发现自家少爷跟在谁后头,忙从厅里跑过来帮手。
“雷叔——”红萼见人就喊。
“这儿交给我们就行了。”被喊叫雷叔的佣仆,很快啲将花盆离两人面前。
一见佣人走远,韩天鹤突然从怀里掏出帕子。“呐,擦擦汗。”
她娇瞪他一眼。“不瞧瞧自己也是满头满脸?”
他一模额头,还真的是。“呵,刚费了好大的劲,好不容易才辞了一场宴。怕回来赶不见你,真是叫三步幷作两步。”
原来是谈生意去了。闷了她一早上的疑惑终于解开。
她瞅他一眼。“没人要你那么急。”
“怎么没人?”他驳了句。
办萼还以为他要说自己,忙不迭撇清。“别有把事情套我头上,我可没有。”
“我知道我还不够格让你悬心挂念——”他故意说着反话。打从昨夜,他已经知道在红萼心里,自己实占有一席之地。“所以我刚才说的人,是我自己。”
办萼一窘,知道自己方才话答快了,反而落了个此地无银的口实。
说真的,要比口才,她哪是钱庄少当家的对手。
她“哼”了一声,依旧用那老招对付,别开头不理他。
他也不以为忤,径自拿着帕子拭她额上的汗滴。
“嗐。”她退了一步。“不是教你擦自己?”
“我是怕我擦完之后,帕子脏,就不好让你擦脸了。”他说得理直气壮。
“不消你忙,我自己有。”边说,她边从怀里掏出索帕。这东西她本就随身带着,哪有跟人借的道理。
可韩天鹤哪依。
“不成,是我先把帕子拿出来,你得先用我的——”他就是让自己的帕子染上她的香汗,想想自个儿怀里藏了她用过的帕子,哎呦,那可真销魂。
“胡搅蛮缠。”
她横他一眼,帕子还没碰到她的脸,他已一把抢了过去,直接往他头脸上擦。
“你这人!”她气得跺脚,哪有人自己帕子不用,硬要扯人家的来替!
现下,她的帕子已被他汗水染湿,就算他肯还她,她也决计不会再往脸上抹了。
“现在只剩下一条干净的帕子了。”他毕恭毕敬地把他的帕子呈上,兼还行了个大礼。
她坚决不收,可又狠不下心硬把帕子一拍落地。瞧一方素白的帕子下,还绣了只昂飞的鹤——虽说红萼幷不迷信,可把象征他的信物打落地上,怎么想都不是个好预兆。可要收下,她又老大不愿。
见她犹豫,他忽地明白她用心,心头一甜,主意自也迸现。
“跟我来。”他手一挽拉住她,半央半求地将她带往暗处。韩家园子大,三步五步就是一个僻静之地。
她还来不及挣扎,两人便已站定。
“光天化日,拉拉扯扯,成何体统?”她开口先啐。
“就是知道光天化日下不好拉拉扯扯,才会带你来这儿。”他收下刚从她手里多来的帕子,又拿自己的凑向前。“来嘛,把汗擦擦,万一受了凉,我会心疼的。”
虽然他的话颇为受用,可她个性向来矜持,心里再怎么喜欢也不会显露在脸上,更不会顺他的意接来帕子一用。
矮天鹤认识她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这点小女儿心事他当然猜模得透。
她既不肯接,当然由他主动。
一手拉住她皓腕,一手拭过她额头眼角。刚开头红萼还想闪躲,实在熬不过他缠劲,最后好是定定站着,任他把脸上汗珠拭得干干净净。
见她乖巧,韩天鹤心里又甜。“这样多好,我不懂我们为什么老是吵吵嚷嚷的。”
她眼珠儿一转,瞪着他道:“你嫌我脾气坏?”
“我从没这么想过。”他老实招认。“而且,我觉得你生气的样子很美——啊,我不是说你不生气的样子不美,我只是觉得,你跟平常姑娘不一样,平常姑娘生气气来,活样夜叉恶鬼似的。可你没有,你就算生气,还是一样可人。”
他几句话搅得她气也不是、笑也不是。有句话叫“情人眼里出西施”,感觉就是他说的这样子。可她又不好意思承认,那句话里的“西施”,便是自己。
“不听你瞎扯。”说完,她身子一转,打算走人。
他却一箭步挡在她面前。“再待一会儿,再一会儿就好。”
“你每回都这么说。”她眸里含怒地娇瞪。“不是再待一会儿,就是再说两句——”
“我承认,我不老实。”他举起双手做了个告饶的手势。“我心里真正想说的,是希望你永永远远待在我身边,再也不用顾忌旁人的眼光。”
他虽没直白说出求亲两字,但刚才两句话,意义已相去不远——她当然听得出来。
她别开头轻轻扯着自己衣袖,心真有些着慌了。
应该做什么反应?她只觉得自己脑门发胀,心窝一怦一怦,好似快从喉口跃出来了。
见她低头不答,他大着胆子握住她手。白鸽似的小手惊慌地一抽,可他仍旧牢牢握着,不让它有机会月兑逃。
“别这样——”她窘极地拒绝,担忧随时可能经过的韩家佣仆。
“你放心,不会有旁人。”他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一开口便直中她心事。“我很久以前就吩咐过了,只要我进来花园,不管是谁,都不许过来打扰。”
原来是他吩咐过了!她涨红脸,她之前就觉得奇怪,为什么每次他一来,园子就突然间变静了。这园子恰恰就在几个跨院中间,平常很多佣仆走动的!
“你这么交代,他们会怎么想我!”她猛一抽手,捶着他胸口泄恼。
“没人敢胡乱想睨。”他打包票。“他们只会笑我这个主子不中用,认识你这么久了,还一直没法把你哄进门当我的新娘子。”
“谁要当你的新娘子!”每次一觉得窘,她就想逃跑,但也每次都会被眼捷手快的韩天鹤拦下。
“糟糕。”他涎着脸闹她。“你不肯当,但我非要娶呢,怎么办?”
“你少胡闹——”她搪他。“让开,我该回去了。”
“我不让你走,除非你给个说法教我心服口服。”边说,他两只手同时环住她,两人就这样胸贴胸的,肌肤是靠在一块儿了。“你说,你舍得说这种话惹我伤心?”
最后这两字,让她一下抬起头来。
矮天鹤的眸里,有着疼,有着难受,还有——满满满满的包容与怜惜。
“我这一辈子最渴望实现的愿望,就是娶你进家门,给你一个温暖又包容的安心处。可惜我一直表现得不好,不是弄坏你东西,就是粗心大意惹你生气。”
这又是在干么?她抿起小嘴。昨儿不是才说过,她没怪过他啊。
他侧着头靠近她脸。“你是因为我不争气,才说不肯嫁我?”
直被他给问住了。她看着他,一副不知从何说起的表情。
“还是因为脸皮薄,不好意思承认想嫁我?”他费劲心思,拐弯抹角,就是想问这两句话。
办萼忽然察觉到他用意,脸一瞬间涨红。“你这人……一天不说浑话会死是不是?”
“我是一天不见你会死。”他笑着搂住她要。“好嘛好嘛,别恼别恼,我准备小礼准备跟你赔罪。”
“谁稀氨。”她扭着身子。“快放开我。”
“我舍不得放,要你自己想办法月兑身。”他当真吃定她了。
“你以为我办不到!”她脚一跺,矮着身子想钻出他怀抱。
他就趁这个势,在她颊边啄了一记。
“你!”她气呼呼瞪人。
“我说过,我喜欢看你生气的样子。”他眼调皮一眨,凑脸又是一亲。
可恶可恶可恶!她又羞又急扭着身子,可当发觉他怀抱越收越紧时,她气得直捶他胸口。“你坏,你欺负我!”
“天地良心。”他不怕疼地紧紧环着她。“我是疼你、喜欢你,喜欢到脑袋发昏、心头发紧,都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她仰起头来瞪他。“那你还这样不尊重我!”
他才不会被她的质问吓退,因为他早知道了,她心底是有他的。“你抚心你当真不爱我抱你?”
“我——”她脸一窘。
“你怎么样?”他脸逼近。“你真敢对天发誓,我亲你抱你的时候,你心里没有一点欢喜?”
他这声问,当真把她给问住了。她脾气虽然倔,个性也有些别扭,可说谎这椿事她是绝对不会做的。
“你说啊,你要真敢说你没丁点喜欢,我从今以后就不碰你——”
被他逼急了,满腔的恼一下上窜,竟然化成眼泪冒了出来。
这人——坏透了!她的手再一捶他胸,接着呜咽一声,豆大泪珠滚滚而下。
一路盯着她的韩天鹤,怎可能没察觉。
“嗳嗳,红萼,别哭啊……”
“还说。”她哭得很凄凄切切。“每逃诩这样欺负我,我真不知道我是得罪谁了,天天要受你气!”
“好好好,是我不对、是我不对……”两人认识以来,她在他面前掉泪的次数,五根指头还用不完。“我跟你赔罪,以后那些我不问了,你别恼、别气了。”
她梨花带雨一吸鼻子,那带点儿娇的姿态,看得韩天鹤心里又是甜又是疼。
“我知道我刚那么逼你是过分了,可我实在不得不说一句,我好担心我们在这样磨蹭下去,到我头发花白了,我仍旧是光棍一个。”
她本想答“嫌我磨蹭,不会娶别人去”,可话到口里她才心惊,这真是自个儿的心意?她当真想见他跟别的姑娘在一起?
一股酸意直往心上涌。她这才发觉自己脾气太冲了,心事还没理清楚,就急忙表现出无所谓的样子——可是不是真的无所谓,仔细一想,还真不敢断定。
这么一想,愧疚和不安就跟着上来了。想想自己,似乎太倔气太莽撞了一点。
见她垂头不语,他想,刚才的话,或许她听进去了。
“我帮你擦擦眼泪。”他掏出自己的帕子,端着她下颚,好生仔细地拭掉她泪痕。
这么近睇着他眉眼,她眼神有些漂移,一时不知该把眼睛往哪儿摆去。
他那双眼是那么温柔,闪闪亮亮的眸子,里边净是对她的喜欢。他那管鼻,是那么的直挺,还有那张嘴……一想到那张嘴曾经怎样地贴着自己,她脸儿又红了。
不知什么时候,擦着她脸儿的帕子已被收起,可他的手,依旧端着她的下颚不放。
“红萼……”
他这一唤,倏地让她回过神来,她急急眨眼,有些惊讶他几乎就贴在她面前。
“你——”想干么?她一句问还梗在喉间没说完,他那红似桃花的唇突然覆下。
这个吻又甜又轻,没有头一次那么猛烈,她羞惧的心稍平静下来,接着春姊昨天说的那些,又从她心底冒了出来。
“男人在喜欢你的时候,总会喜欢模你碰你,你别看我夫君静静的不太说话,他第一次亲我的时候,快把我给我吓坏了,心里直怨我娘怎么没告诉我,男人会把舌头往我嘴里钻?”
“还有,被喜欢的人亲啊碰啊,是件很舒服的事。开头我也不习惯,觉得害羞别扭。可久了之后我发现,不只男人喜欢碰女人,要是女人真喜欢那个男人,心里也是会渴望凑过来好好模一模他的——”
见着她没反抗,韩天鹤胆子徒生,趁着她一次喘息的机会,悄悄探索她芳香柔软的唇内,再轻轻吸吮那丝滑的舌尖。
“红萼。”他闭上眼睛喃喃,觉得心满得像能飞起来似的。这是她头回不抵抗地接受他。他感动地亲着她唇角、下巴,再来是她纤长的颈脖。
“你好甜啊——”他在她耳边低声说道。“我真想这样亲着你抱着你,一辈子不松手——”
被他吻德酥茫茫的红萼,好半天才意会他说了什么。
“好了——不要了——”撒娇似的,她抬手往他胸口一捶。
“再一会儿、再一会儿就好——”他亲着她耳朵,陶醉地吮着她珠似的耳垂。
办萼敏感,他每朝耳边吹气,她鼻里就是一哼。
而他,当然不可能放过。
“别——”她求饶央着。他这样玩她,她两条腿都发虚了。
“我喜欢你的申吟。”他鼻尖蹭她脸颊,说着,他又朝她耳朵轻咬了口,再细细舌忝着她纤巧的耳廓。
“啊——”一声申吟自她喉里逸出,手指就搭在他肩膀上。
矮天鹤趁势一环,把她整个人牢牢抱抵在树干上。
“你……你想做什么?”抬头俯望着他的眼睛,红萼表情惊羞。
“我想碰你、想亲你,想把你绑回我房里,一辈子不让你下床。”他一边说一边蹭着她胸口,沁鼻的体香还有那比女敕豆腐还细软的身体,真真要逼得他发狂了.
可他知道,他这么做,会让红萼害怕的。瞧她,现在不说睁着一双又惊又惧的大眼睛在看着他。
“你放心——”他额贴她胸口叹了一声。“再怎么难忍,为了你,我也会打落牙齿和血吞,硬是咬牙忍过去。”
“干么说得可怜兮兮?”
她还不懂被挑起的男人所承受的煎熬。他也明白,在男女情事方面,她还是个懵懂小阿。
不能怪她。只能怪自己爱惨了她,才会左支右绌,分外为难。
深深吐了口气,他极其不舍地将她放回地面。见她一副不知该开心还是失落的表情,他又向前亲了她一口,万般煎熬——却又无比甜蜜。他心想。
“天鹤?”她困惑地看着他朝后退开,她有种感觉,他的举动他说的话,她是越来越搞不懂了。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他手指恋恋地抚过她眼角。“小心我忍不住一口吃掉你。”
“胡说什么!”她瞪他一眼。她听不懂“吃”的意思,只当他在说浑话。
“你啊,真是老天爷生来折腾我的。”他吁口气,强逼自己后腿一步,以免自己又控制不住地缠上去。眼下这时辰,该是她回去的时候了。“明后两天钱庄有事,白天可能赶不及回来见你——”
“没关系,”她抢着话。“尽避忙你去。”
“我有关系。”他一拧她鼻。“要我一天不见你,日子怎么捱得下去。”
“瞎说。”她嗔。可是眉眼,却漾满喜悦。
“总而言之,夜里我会找你,先别拒绝。”他按住她欲说话的嘴。“不会花你太久时间,我真是想看看你,跟你说上一、两句话。”
她仍旧摇头。“可是你这样,白天忙,夜里又没办法早点休息——”
“担心我身子捱不住?”他望着她笑。
贫嘴。她瞪了他一眼,不想说谎,只好闷不吭声,算是承认了。
“放心,”他挽起她手捏捏。“我自有斟酌,再来,我也舍不得你为了等我,夜里不好安睡。”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她啐他一句。“你哪只耳朵听见我等你啦?”
“你会等的。”他敢打包票。
见他如此自信,红萼又羞又气。“不跟你瞎扯,我要回去了。”
“好。”他知道自己已经耽误她了。“我等会儿还有事,不能送你,你自己路上小心——”
“谁要你送。”她身一转走了两步,才又忍不住必头。“你路上也要小心。”
“我会的。”望着她,他笑得好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