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兰熏差点失手在牢里宰了封晋阳的隔天,她进宫见了太皇太后,将她所知道的一切,翔实地说了一遍。
太皇太后简直不敢相信,原本要兰熏寻子,就没抱太大的希望,没想到她儿子没给她带回来,倒意外找回了孙子!
“这、这是真的吗?兰儿,你说圹志真的没有死?那他生得如何?人品如何?一定和他父亲一样出色吧?”
“皇女乃女乃,他出不出色,您见过他就知道,我不好评断什么。”要她说,她很怕自己会回答,这男人集卑劣无耻于一身,差劲到了极致!
呜……她好丢脸,这会儿全天下人都知道她肚兜的花色了……
“是啊、是啊!见到他就清楚了……”太皇太后握着一对琉璃龙凤块,双手微微颤抖。
此事惊动了皇上,连夜下旨将封晋阳召进宫。
早料到会有这一天,封晋阳不慌不乱,从容地梳洗、沭浴、更衣,一派洒月兑地奉旨入宫,偏殿见驾时,犹能沉着见礼。
“下官封晋阳,参见皇上、太皇太后。”
“免了。”毕竟是一国之君,皇上态度相当冷静。
太皇太后极力压抑心湖波涛。“抬起头来让我看看。”
封晋阳坦然自若,仰眸以视。
“像,真是太像了……”太皇太后喃喃自言。仿佛见着了二十年前的福临,俊雅出尘,气度翩翩,那眉宇之间的神采,简直是一个样儿!
“你说,这玉佩是你的?”皇上凝沉地问。毕竟事关皇室血统,突如其来的冒出一个流落民间二十年的皇子,不能不谨慎处理,再说,玉佩是死物,谁都能拥有,那并不能代表什么。
看穿皇上的心思,封晋阳朗朗而谈。“恕微臣斗胆直言,我若真图什么,不会留待今日。皇上有资格不以为然,而我也不认为一只玉佩真能代表什么,真要说有什么意义,图的也只是兰熏而已。”
随伺在太皇太后身边的兰熏皱了下眉。
他怎么连在皇上面前都放肆得紧,要惹恼皇上,就真的谁也救不了他了!
“皇上恕罪,封大人并无冒犯之意——”她连忙弯身告罪。
“兰熏格格不必急着代夫求情,朕并无降罪之意。”
太皇太后并不糊涂,能辅佐两代幼主登基,成为英明君主,靠的绝对不是妇人之见,实在是她对这孩子,感觉太不一样了,那种骨血相连的呼唤,情感的激荡……还有他说话时的样子,像极了福临,几乎不需要再证明什么了,那股凛然傲气,是学不来的。
但兹事体大,她也清楚单单如此是不能服众的,于是她问:“除了琉璃龙凤块,你身上可有其它足以证明身分的条件?例如,胎记?”
封晋阳正要张口——
“有,他有,在左臂。”兰熏急忙道,顾不得别人怎么想了,伸手就耍解开他的衣襟。
“喂,你够了没?”封晋阳抗议。
“生死关头了,还害什么羞?”拍掉他的手,坚决扯开衣襟。
“我、我……”他不是害羞啊,他只是不想让她上下其手,乘机吃豆腐而已,这魔,老剥他衣服,就知道她居心不良!
当有如两片弯月的暗色痕迹落入众人眼底,一室陷入悄寂。
“那不是胎记……”太皇太后喃喃道。“圹志出生时,不哭不闹,眼神清澈,一派沉静,我深怕是个哑子,一急,往他左手臂捏了去,他这才哇哇大哭,没想到那痕迹从此留了下来。福临说,他有王者之风,于是决意立他为太子……”
封晋阳昂然而立,不言不语。
太皇太后仰首,看着他清逸出尘的身形,一袭白袍,将他衬得风雅翩翩。她目眶含泪,动容地抚上他俊秀的五官,这孩子,她抱过的啊,一眨眼,都这么大了,还长得那么好看、那么出色不凡……
“孩子,你怨我吗?愿不愿意喊声——”
“女乃女乃。”他淡淡地,没有挣扎地喊了出口。有什么好计较的呢?她只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人罢了,数次深夜入宫,他清楚看到了她的孤寂、她的无奈、她的忧伤,她待兰熏多好,对他的思念就有多深,这他又怎会不懂。
他双膝点地,以为人子孙的身分,弯身跪礼。
“好孩子!”太皇太后热泪盈眶,伸手招来兰熏。
“皇女乃女乃?”兰熏赶忙来到他身边,随他跪礼。
太皇太后看着手中两块温玉,欣慰地逐一为他们挂回颈间。
“谢皇女乃女乃恩赐。”
封晋阳抬起的眸光与兰熏相视,浅浅交会。
一切,尽在不言中。
头一回,在床杨边,服侍着自己的祖母入睡后,封晋阳悄悄抽回被紧握住的手,拉好被子,步伐轻浅无声地离去。
寝宫外,皇上静候着。
封晋阳也不意外,沉稳地迎上前。“皇上有话想说?”
“你,不该这么喊我。”
他用的是“我”,而不是“朕”,封晋阳灵敏地听出来了,自然也理解他的意思。
“无所谓,皇兄或皇上,都只是外在形式而已,您不必想太多,真的不必。”
“你真的知道我想什么?”皇上讶异挑眉,他都还没开口呢!
“知道。”完全没有疑问。
“说说看。”皇上好整以暇地凝视他。
“诚如我一开始所说,一只玉佩,从来就不代表什么,更没有动摇柄本的能耐,我的目的很单纯,从一开始就是为了兰熏,只有兰熏而已,不作他想,就算今天,您将整个江山放到我面前,依然不变,我只要兰熏。”
“哦?”皇上不能说不讶异。“即使江山与美人,并无冲突?这江山本来就是你的,我只是遵从父皇当初的旨意,如果不是以为你不在人世,这皇位早该还你了。”
封晋阳浅笑。“江山,我从一开始就没拥有过,既然在您手中,能够做到民生富庶、国运昌隆,交给我未必会更好,那又为什么要改变它?”
“你知道你放弃的是什么吗?舍弃人间极权,庸碌一生,你不觉得可惜?”
他摇头。“人各有志吧。您有雄才大略,抱负不凡,而我,一向淡泊名利惯了,锦衣玉食是一日,粗茶淡饭也是一日,身边能够伴着知心红颜,放逐于山水之间,过着闲云野鹤的日子,那才是我要的。”
听出他话中辞意,皇上错愕。“你要走?”
“还请皇上成全,容臣辞官归去。”他对种田的兴趣,远比当官大。
笔上愣了愣,旋即朗笑。
是啊,他连帝位都不稀氨了,还会在意当什么七品芝麻官?
“难怪当初新科状元殿试时,朕见你气度泱然,有意重用,你却坚决只想补替安阳县令职缺,如今朕方才明白,原来皇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安阳县,离肃亲王府可近着呢!
封晋阳窘然。“皇上见笑了。”
“那就去吧,去追求你理想中的生活。”皇上淡然地朝他递出一只通体莹白的羊脂玉瓶。
“这是?”
“听兰熏说,你幼时内腑受创,至今犹为此所苦,这里头,是大内奇药,能治内伤,你好好调养,自有成效。”
“多谢皇兄。”不须再说更多了,淡淡一声“皇兄”、“皇弟”,小小的一瓶药,所有未能出口的亲情,尽诉其中。
视线交流中,他们都明白,今后要再相见怕是难了,但是天涯的两方,他们各有所归,为着自己渴望的人生,努力活出生命的意义,这样就够了。
“会觉得可惜吗?”相偕走出宫门,封晋阳问了她这一句。
“可惜?”兰熏脚步一顿,一时没理解他指的是什么。
“你差那么一点就成了一国之后,执掌朝阳呢,难道不会懊恼得想一拳打烂我的脑袋?”
“懊恼?哦,是啊,当皇帝得三宫六院呢,你要敢真给我搞七捻三,我绝对毫不犹豫的一拳打烂你的脑袋。”
封晋阳扬声大笑。有这样一个拿醋水当开水喝的妒妻,他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乱来啊!
“哼,你还敢笑!那天我们在地牢里的帐还没算完哦,我说过等救出你后,我要亲手宰了你——”
“因为我说不满意你的肚兜?”
“不是!”她微微羞恼。
“那是因为我不肯就范,献出身体供你蹂躏?”
俏脸不争气地胀红。“不、是——”
“还是因为——”
“闭嘴,封晋阳!你一定得把我说得——啊!”她惊叫,被他突如其来的打横抱起,急忙搂住他的颈子以免跌下去。
“你做什么,放我下来!”
“你不是要替我留种吗?那我们就一起“闭嘴”,去完成那日在地牢没能成就的好事。”
“谁、谁要替你留种!”她羞恼地娇瞠,却没再挣扎。
“当然是你啊,亲亲爱妻。”他附在她耳边,温声问:“真的不后悔陪我过粗茶淡饭的日子吗?你原本可以雍容华贵过一生的。”
迎视他眼底的认真,她微笑摇头。“我发现,你的烤鱼别有一番风味。”雍容华贵又如何?没有他,一切都没有意义。
“再给我一点时间,等我处理好这些枝枝节节的琐事,一定带你游逼天下的好山好水,没有身分的问题,也没人会认得我们是谁。你现在就可以先计划好,我们的第一站要去哪里。”
听起来,似乎很不错。
如果真可以这样,那她就算不当这个格格,也不可惜啊!
兰熏灵眸转了转,慧黠回道:“五台山!我要再去五台山拜访行痴和尚,他说你很得他的缘,喜欢和你品茗对弈呢,你怎么说啊,封、大、人?!”
封晋阳呛了呛。“你不要闹了。”
“谁跟你闹了。说嘛说嘛,你觉得行痴和尚如何?有没有缘分很深厚的感觉?”这闷骚男人,可真沉得住气啊!明知眼前的人是他的生父,居然还能忍住不相认,谈笑自若地品茗话古今!
封晋阳充耳不闻,抿紧唇往前走。
“说嘛说嘛——”她今天要不缠得他破功,她就不是兰熏。
“说什么啦!”他神情不大自然。
“说说你对行痴和尚什么感觉啊,一见如故,很有好感对不对?嗯,这该算什么呢?人与人之间的奇妙缘分?还是——骨血相连?”
“闭嘴!”
“说啦,不要害羞了,不然我就当默认了哦!”
“你很吵耶,再吵我吻你喽!”
“怕你啊,我——”灼热的吻烙了下来,堵住令他微恼的聒噪小嘴。
扒呵,这个大男人害羞了。
兰熏心知肚明,了然地搂住他,温驯回应,同时,浅浅抬眸望向被他抛在身后的紫禁城,她释然地,浅浅笑了。
权势、富贵?呵,那算什么?不及她此刻所拥有的幸福啊!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