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之后,朱允尘更加避着秦云铮,大半个月说不上一句话,即使目光偶然接触,也会立刻移开,不愿迎视。
靶受到他刻意的疏离,秦云铮暗自伤怀。
她不懂,到底她做错了什么,让他这么讨厌她?她已经什么都依他了呀!如果伤害她,能取得他心灵的平衡,也没有关系,再多的痛,再深的伤害,她都可以忍,为何他还是对她避之唯恐不及?
难道──她真的这么惹人嫌吗?不然他为什么连看她一眼都不屑?
她以为,她什么都可以看得很淡,可是面对他的冷漠,她发现,她的心是那么痛!对于他,她没有办法当做不在乎!
她好想问他,到底要怎么做,他才能不讨厌她呢?只要能使他开心,真的,她什么事都愿意做,就怕他不肯告诉她……
日复一日,愈来愈浓的悲伤缠绕心头,憔悴了心,憔悴了红颜,欢容不再的脸庞,萦绕着浅浅轻愁──秦云铮身体的伤,已日渐淡去,然而心灵的伤,谁来抚平?
幽幽叹息了声,她撑起略感不适的身子,亲自冲了杯参茶,前往乾坤殿向皇上请安。这些日子,听说皇上日理万机,格外繁忙,千万别累坏了身子才好。
也许,就是因为她这股善体人意、灵慧冰心的特质,所以,才会令皇上格外疼惜这名儿媳吧!
穿过长长的宫廊,殿前守卫见着了她,皆纷纷行礼恭迎。秦云铮是皇上唯一钦准观见可免去通报、自由来去深宫的人,其荣宠程度可见一斑。
“臣媳参见父皇。”秦云铮站在殿外,盈盈跪安。
笔上由案版中抬首,一见是她,连忙道:“秋儿,快进来。”
秋儿,是她的小名,以往只有父母会这般唤她,如今多了皇上,听来格外亲切温馨。“父皇,臣媳替您冲了杯参茶,还有几碟小点心,您尝尝合不合胃口。”因为这阵子,皇上总是没什么胃口,三餐吃得少,她担心这样下去会弄坏了身子,所以总会不定时的送来几道爽口的小点心。
笔上露出罕见的笑。
这秋儿就是这么地蕙质兰心,难怪深得他的喜爱。
“合、合、合!朕灵巧聪慧的儿媳所准备的,哪有不合胃口的道理。”
“父皇谬赞了。”秦云铮轻浅地微笑,动手收拾桌面上的奏折,摆上成碟的点心。皇上端起参茶辍饮,一面打量着她。
他看得出来,这段日子,她并不快乐,即使是笑,眉眼之间的愁绪也不曾稍解。若真要细算,似乎,是从嫁给允尘开始──他一直在等地主动说出口,没想到,她却什么事都往心里藏,即使受了委屈也不说,这样的女孩,怎么不教人心疼呢?
“允尘亏待了你,是不是?”再也忍不住心中的疑惑,皇上问了出口。
小手轻轻一颤,秦云铮力持镇定地摆上最后一碟点心,退开一步,然后才低眉敛眼地经道:“父皇多心了,殿下待臣媳极好。”
“那侍候你的宫女怎么会说允尘从未留宿新房?”
她轻咬下唇,忍住深浓的难堪。“殿下他……身为一国储君,有太多事要性,这只是一件小事,父皇毋需挂心。”
“是吗?”只是小事?那她为何一日比一日更为悲愁?“你心里真的没有任何委屈?”
“没有。”就算有,也只能放在心灵深处。
“不管怎么说,允尘总是太忽视你了。”
拔止忽视,他根本就忘了有她这个人。
她悲涩地一笑,有苦难言。
笔上一双犀利的锐眼瞅住她,没遗漏她任何一分细微的情绪变化。他是何其敏锐的人,岂会让她三言两语、轻描淡写地便打发掉。
“秋儿,你老实说,允尘是不是嫌弃你?”
秦云铮一愕,没料到他会这么说。“父皇,您……”
“你以为朕看不出来吗?允尘这孩子的性子太极端,他会善待你的可能性并不高。”一开始,他坚决反对让允尘娶秦云铮,其实是怕允尘毁了云铮,虽然每个人都误以为他是对二十多年前的事耿耿于怀……
而,事情的发展,却也如他所料。允尘的仇恨心太重了,尤其他所面对的,是他憎恨之人的前妻,云铮会有什么样的待遇,根本是可想而知的。
这一点,他不是没想过,但是玄隶一再说服他相信,这两人必会是百年难得一见的佳偶,再没有人比允尘更适合云铮了,再说,允尘沧桑的心,极需云铮似水般的柔情抚慰……
也许,是这番话触动了他的心弦吧!对允尘,他不是没有愧疚,这些年,错待了他,他也清楚,只是,高傲的自尊不容许他拉下脸来,这才僵持了好些年。
不可否认,这桩婚姻背后,他其实存有些许的私心,想赢回这个他从来不曾拥有过的儿子、想好好补偿他,所以,云铮成了他们父子的牺牲品。他想藉由云铮赢回失去的父子温情,而允尘想藉由云铮报复……
如今,看着她一日日消沈,他开始怀疑,当初强行促成这段婚姻,是不是错了?他与玄隶都太过乐观,允尘压抑了二十多年的怨与限,不是那么轻易便能消弭的,柔弱如云铮,真能办得到吗?
“要父皇替你作主吗?”随着涌上心头的歉意,他问了出口。
她已让允淮误了一回,千万别再让允尘误她第二回呀!否则,荏弱如她,必定会活不下去的。
“不──”秦云铮赶忙道,因为过于心急,本就不适的脑子一阵昏沈,闷痛感袭上心头,她连连咳了好几声,脸色微微泛白。
“秋儿,你生病了是不是?朕去传御医──”皇上说着就要往外走。
“父皇!”秦云铮及时喊道。“不用了,臣媳没事。”
“脸色这么差,还说没事!”
“真的不要紧,多谢父皇关心。”
笔上神情凝重地柠起了眉。“允尘呢?就连你生了病,他还是不闻不问?”“这点小事,不须惊动他──”
“等到卧病在床就来不及了!”皇上旋即不悦地地打断。“他根本就不把你当一回事,这算什么丈夫!”
一语刺入她最深的痛处,秦云铮黯然神伤。
说什么不介意。傻秋儿呀,她根本是在强颜欢笑,一颗心其实早已被伤透,却还在极力维护着那个无情待她的男人。
她为什么要这么温柔、这么善良呢?这些都像极了他记忆中那名婉约佳人……◎◎◎对于皇上突然传唤他,朱允尘有着淡淡的讶异。
除了政事,他们无话可说,不过,近来应该没什么重要到必须唤他前来商议的大事才对。
黎民百姓的生计,他不会拿来开玩笑,但是在这之外,不定期的动点小手脚,弄出大小不一的事件来看他皇帝老子气极攻心,却又拿他莫可奈何的模样,会令他感到痛快。他就是不让他好过,有本事他废了他呀!
废太子是何等大事,足以动摇柄之根本,尤其是先后连废两名太子!而他这名太子册立至今,甚至还不满三个月,他若不怕建立多年的威信成为笑话一则,他这个“孽子”绝对没意见!
被句话说,他根本是吃定了他。
不过话又说回来,他连皇后、太子,都曾眼也不眨的废掉,真惹火了他,也难保他做="bt出来,反正他对这个冷血的男人早就没什么期望了。
老天!这个缺乏情感的冷血动物,该不会连容忍度都小得让人失望吧?
惫是──他能假设他这父亲大人是良心发现,在晚了二十年之后的今天,才打算和他培养父子亲情?
他嘲讽地冷笑。
不论如何,他朱允尘等着接招便是。
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皇上想与他谈的,会是这一件事──“允尘,你多久没见到云铮了?”皇上一点也不拖泥带水,一开口便单刀直入地道出主题。
朱允尘一怔。
再一次由别人口中听到这个名字,他的心,是难言的五味杂陈。
多久了呢?他没去算,也不敢去算,深怕时日愈久,想见她的念头会愈狂切。是懦弱吧?他承认,他没勇气面对她──如今,他才恍然明白,初见时,她那宛如处子般清灵纯净的气质,并非做戏工夫精湛,她真的是不解人事的女孩,可他却不曾相信过她,不但误解她与朱玄隶有染,甚至龌龊地以为她与父皇也……
犹记得,在事情发生之前,她求过他,一声又一声……然而他却置若罔闻,任伤害造成……
他居然失去理性,强暴了自己的妻子!
朱允尘害怕那双柔情的眼眸只剩一片冰冷,害怕在那片冰冷当中找到深沉的恨意,害怕自己承受不了她的怨,更害怕承认自己的残忍……
心慌意乱之下,他只能选择逃避。
与其说没勇气面对她,还不如说,他没勇气面对的,其实是自己。
笔上凝视着他幽沈复杂的神情,心下有所领悟。
看来,他并不是全然的无动于衷,也许,这桩婚姻仍是有一线希望的。
“你们──发生什么事了?”
打探的口吻,令朱允尘敏感地僵了下神情。
“你是关心我,还是关心她?”
笔上沈下了脸。“收起你的芒刺,朱允尘!懊歹朕也是你的父亲。”
谁知,他竟不驯地笑了。“原来你也知道你是我的父亲?我是不是该欣慰得痛哭流涕一番呢?”
深浓的讥剌,听入皇上其中,微微泛起感伤。“你这是在报复吗?”
朱允尘轻狂地哼笑。“说报复就太严重了,我这个人行事向来随性所至,不知轻重惯了,如果有得罪之处,还请多多海涵。没办法呀,谁教我打小爹爹不疼、姥姥不爱、娘亲又死得早,以致缺乏管教,难怪不成材。”
“你──”皇上终于看清,他这股自小深植的怨恨,怕是执意缠心、至死方休了。深深叹了口气,他有种浓重的无力感。
“不论如何,云铮是无辜的,别将你的恨发泄在她身上,她是个很温婉柔顺的女人,再说她也已经是你的妻子了,好好对待她吧!”他语重心长地苦劝。
朱允尘挑眉看去。
败难得看到皇上这般在乎某个人,而且还是一个完全掌握在他手中的人。他应该要觉得很开怀才对,因为这绝对足以将他这高高在上的父亲气掉半条命……可是为什么在这样想时,秦云铮那张在弱凄迷的小脸,竟会不期然扯疼了他的心?他真的能毫不留情地将她当成报复工具、无动于衷地伤害她吗?
不,他不能!否则,他也不会在伤了她之后,表现得这般心慌、悔恨,甚至无法面对她……
“说够了吗?如果你要讲的只有这些,我恨忙,恕不奉陪。”站起身,朱允尘面无表情、几近无礼地走人。
“等等!”皇上开口唤住他。“我不信你会忙到连自己的妻子生病,都没空去看她一眼!”
身形一顿,朱允尘冷然的面容起了细微变化。“她──生病?”
“你要是有机会看到她,就会发现她消瘦了多少!”
抿紧唇,朱允尘不发一语,沈稳的步伐,依然镇定如昔。
然而,只有他才知道,父亲这番话,已在他心头激起千层浪花。
◎◎◎不受控制的步伐,终究还是踏入了这间曾发生过激烈风暴的房中。
偌大的寝房,只有一名小爆女忙东忙西,显然还没发现他的存在。
“太子妃呢?”
乍然响起的声音,吓了小爆女一跳,差点就打翻脚边的水桶,好半晌,她只是瞪大了眼,呆呆地看着他。
朱允尘不悦地蹙起眉。“我问你太子妃呢?”
“呃……啊?”怔怔愣愣的小爆女这才稍稍回神,又惊又急地跪了下去。“奴婢参见太子殿下。”
“起来。”他已经开始没耐性了。“你这蠢样,怎么伺候太子妃?”难怪她身子骨会这么羸弱。
“殿下饶命!奴婢……奴婢是……太意外了……”
短短的三言两语,无端端扣住他泛起疼意的心。
他是这间房的男主人呀!可他却弄到连走进这里都让人觉得意外……他到底是怎么对待她的?而她,究竟又承受了多少难堪与悲屈?
“太子妃她……过得好吗?”来不及细想,话已飘出唇畔。
多失败的丈夫啊!自己的妻子好不好,他居然还得出旁人来告诉他。
即使很意外他会这么问,但稍懂察言观色的小爆女已不敢再表现出一丁点的讶异,很谨慎地回复。“太子妃这阵子的心情很不好,连带的,三餐也愈吃愈少,她总是一个人呆坐着,也不晓得在想什么,模样很忧郁。这几天,见她身子不适,奴婢想为她传御医,她也总是说不用了,后来,还是皇上强行命御医为她看诊,开了些补身怯寒的汤方,可是,她也总是有一顿没一顿,从不认真喝,瞧,汤药都快凉了,到现在都还摆在桌子上……”
“够了!”深怕受不住愈来愈沈的疼楚,朱允尘沉声喝道。“她现在人呢?”“在……前头的园子里……”这副凝沈的神色,看得人好心惊哪!
朱允尘二话不说,转身快步离去,丢下搞不清状况的小爆女对着空气猛眨眼,一头雾水。
◎◎◎早起的秋风,吹落黄叶,飘飘落在她的肩上、裙摆,就连清秋的萧索感伤,也落下了她愁郁的眼底眉尖──拂不去呀!秋,竟是这般悲凉。
如她。
伫立园中,她浑然不觉寒意,只是淡淡地、落寞地看着片片飘零无依的黄叶,寻找怜秋之人。
人人尽爱春之明媚,夏之热情,冬之寒傲,谁怜秋之悲情、秋之凄清──朱允尘一踏入园中,看到的,便是这一幕情景。
沁凉的晚风,将她单薄的衣裙吹得飘飘袂袂,她却彷佛失了神,一点也感觉不到寒意。
他的眉心不自觉锁了起来。
无声无息地移近她身畔,这才发觉──这纤细如柳的身躯,像是风一吹便会散去,清丽的脸庞竟是这么苍白憔悴……那一刻,莫名的悸疼紧紧攫住心房,朱允尘忘了原本打算说什么,只能痴愣地凝望着她。
察觉到异样的凝注目光,秦云铮幽幽回神,一接触到他幽深的瞳眸,她旋即垂下头,屈身行礼。“殿下──”
“起来。”他一手扣住她。
秦云铮低敛着眼,始终不敢迎视他。
她一直都记得,他并不愿看到她,所以每次只要目光一与她有所接触,便会立刻移开。
她说过,她什么都会依他,若是她的存在令他烦心,她会尽可能地避开,这样,他是不是就比较不会讨厌她了?
凝窒的沉默充斥在两人之间,朱允尘数度尝试开口,却还是以无声作结。多么糟糕的一对夫妻呀!他们之间,竟只剩无言以对。
她为何不看他呢?太浓的怨,令她甚至连面对他都不愿吗?这无言的沉默,教他好难受──闭了下眼,他刻意不让太多的情绪主宰他,却怎么也无法漠视她纤弱的身躯──没多想,他扯下披风的衣带,往她细弱的肩头覆去。
秦云铮一阵惊愕,旋即推却。“殿下,这──”
这可不是寻常衣物,绣着龙腾图帜,且代表尊崇身分的衣袖,怎么能随性地往她身上裹?
“穿着!”他拧着眉命令,伸手替她拉拢披风。
瞧他意念坚决,她不敢再多言,默默地低垂着头。
“天色晚了,以后……呃,记得多加件衣服。”自娘亲离世后,他不曾再对谁付出温情,这番言语,他说得极不自在,然而不说,便在心头更让他难受。
他这是在──关心她吗?
秦云铮有些受宠若惊,愕然地仰起头,然而,他已早一步僵硬地别开了脸。“进来再说。”
咽下满腔疑惑,她温驯地跟在他身后回房。
这是他们成亲以来,头一次心平气和的共处,不再充满狂风暴雨。
难道,他不再厌恶她了吗?要不然,他为什么会主动来找她?
一开始,她以为他是有事跟她说,可是现在看来,他好像只是单纯过来看看她而已耶!懊奇怪,他不是很不想看到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