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进望雪山庄已有数日,展牧云将俞夜雪安排在“云苑”,他住“雪苑”,而他那位光想就令她心痛的未婚妻是住在“霜苑”,每一苑落占地都十分可观,基本上,要碰在一块并不容易。
那天之后,她一直没再见到展牧云,就连住进庄里那天也没有,所有的事全差人去打理,令她备感失落,心情始终处于纷乱状态,再加上如风一连串的“为什么”,更是问得她快招架不住了。
牵着如风的手走在园子中,她一面思考着该如何向儿子解释他们为何与他爹分开,住到这个完全陌生的环境来。
“爹那儿不回去了吗?为什么呢?如风不要住在这里,如风想爹,如风要回去找爹,好不好、好不好嘛,娘……”如风摇蔽着她的手又吵又闹,教夜雪几乎无法应付。
她愁苦地蹙起了眉。“如风听话!你必须习惯,我们以后都要住这儿了……”三年多的相处,使骥远和如风之间有着深厚的情感,她也知道硬生生将他们分开很残忍,难怪如风要和她吵闹了,她真的好担心如风会没办法接受无痕。“不要、不要,我就是不要住这里,这里又没有如风喜欢的人,如风只要最喜欢的爹、最喜欢的姑姑……”
“如风!”夜雪低叹,满心苦恼,蹲子试着和他沟通。“如风,你听娘说,爹那儿,我们是不会回去了,当然,如果你想爹,娘有空会带你回去看看他,但也只能这样,绝对不可能像以前那样再住一起。”
如风扁起了嘴,赌气得不再多说一句话,转身不吭气地径自往前走,再也不看母亲。
娘最坏了,他明明不喜欢这里,娘还硬要他留下。虽然这里比以前的家还大、还漂亮,可是没有疼他的爹,他就是不要嘛!
“如风、如风……别不理娘嘛,说句话好不好?”夜雪心急地追在身后。她这个儿子不开心时,不会学其它同龄的孩子以惊逃诏地的哭声来威胁,只会闷闷的生气,然而光是这样,便教她心疼万般了。
如果可以她也不愿如此强迫他,她知道儿子的伤心,知道儿子无法适应这个地方,但她又能如何呢?他真正的爹毕竟在这里,不论他再喜欢骥远,骥远始终只是他名义上的父亲。
“如——”正想再一次劝说儿子,如风突然停下脚步,眼珠子直勾勾往亭子里瞧。
是什么事这么伟大,值得儿子忘却不快?
夜雪好奇的跟着看去——那不是……无痕?!
他正斜靠着亭柱,幽沉的眸子眺望远方,神情如晦,看不出情绪。
正犹豫着要不要唤他,如风突然扬声大叫,朝他奔去。“叔叔——”
他动作太快,夜雪想抓住他都来不及。
清亮童稚的叫唤惊动了展牧云,才一回过身,一道小小的身躯已奔向他,热情的紧抱住他的腿。
展牧云一阵错愕。
他低头看着底下兴奋过度的小脸,讶然挑起眉。“如风?!”
这俊娃儿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娘带我来的呀!叔叔又怎么会在这里?”如风仰着天真的小脸,朝他伸出手,期望他像上回那样抱抱他。
“娘?”展牧云没多余的心思留意他的渴求,-起眼往前方的夜雪望去。“如风是-儿子?”
“对……对呀!”夜雪也有相当程度的怔愣,本能的点头。以儿子的热情表现看来,他们好象一点也不陌生耶!
一度令他激起疼惜的如风,竟是姜骥远和夜雪的孩子?!
展牧云冷起脸来,一言不发的盯视眼前的男孩。
他为什么要这么纯真可爱,为什么不长得可憎些?!这样要痛恨他会容易些,不至于莫名其妙的想怜惜他……
展牧云拉开死缠住他的小手,懊恼地别开脸。“将这碍眼的小表带走!”“无痕!”夜雪惊呼。他怎能这么说?如风是他的儿子呀!任何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如风和他有多么酷似,如山的铁证,比任何说明都还要有说服力,他不愿承认,是不是因为否决了她,所以就连带地否决了如风?
他的反应伤透了她的心。
“叔叔——”如风可怜兮兮的叫着。他是何等敏感细腻的孩子,自然是感受到了展牧云的厌烦。
“该死!我叫-把他带走,-听不懂吗?!”展牧云烦躁地吼道。
他实在很不想听到这小表的声音,因为这让他……是的,会让他心软。
“无痕,你别这样——”夜雪心疼儿子略微受伤的小脸,出声想说点什么。展牧云逼近她,凝起寒光点点的瞳眸。“我是不是说过,别再让我听到“风无痕”这个称呼?”
“无……呃,我可不可以……”她不想叫他展牧云,在她心中,她记得的是倾尽生命去爱的风无痕,而不是如今陌生的展牧云。展牧云可以不属于她,但风无痕却是她的,每唤他一声无痕,爱恋便盈满心田,她可以自欺的当做自己还拥有他,就像从前一样……
“不可以!”他没等她说完便冷绝地打断。“展、牧、云!牢牢记住这个名字!听清楚了没有?!当年的风无痕,可以爱-爱得痴绝,为-舍生忘死,任人将尊严踩在脚底下,但今日的展牧云,却绝不容许任何人意图将我耍弄于股掌之间,回首过往的盲目,我只觉得愚蠢。风无痕三个字,更会让我想起那段不堪回首的屈辱记忆——一段我恨不得今生能够不再想起的屈辱记忆!”
夜雪哑了声,凄茫地问:“你真的……这么厌恶这段过去?”是否,同时也代表着厌恶他们的过往、厌恶她?!也许于他而言,那是一段阴晦的过往,但他可知,于她而言,那却是人生中最美、最值得典藏的回忆,只因有他。
“恨之入骨!”他重重地道。
“可是无痕——”
“第三次!”他脸色阴沉得骇人。
一声无痕,勾起了十二年来的点滴悲欢,在那样的呼唤下,只会让他软弱,让他再也无法让恨意坚持,只想再一次将她好好爱个够——不愿受她影响,可偏偏那日的重逢却带给了他难以抵挡的惊涛骇浪,怕自己会无法自制的再度陷入,只好避开,待情绪平复,砌好够坚固的冰冷、心墙,能够将她伤害,而不是见着柔弱的她,会一次次挑起曾有的怜惜……
懊死!展牧云,你少没骨气了!一个背叛爱情的女人,不值得你珍惜,不值得你留恋,一点都不值得!
她只配得到他无情的摧残及蹂躏!
手腕一翻,他狠狠扣住她的手往前走。
“无……牧云,你干么?”她有些无措地让他拖着走,一边还惦着如风,频频回首。“如风他……”
“娘……”如风想跟上去,可惜手短、脚短追不上。
展牧云回头丢了句。“不许跟来!”
这一喝,如风果真停下脚步,乖乖站在原地目送他们离去。
如风不曾这么毫无道理地听从她的话耶!是展牧云比较有威严吗?夜雪不明所以的思忖着。
***卧云轩中。
展牧雪将她住房内丢,同时不怎么文雅的顺手甩上门。
夜雪揉揉发疼的手腕,抬首道:“你刚才对如风太凶了。”
展牧云轻哼。
她还挑剔他的态度呢!没把姜如风掐死是他修养到家,够她额手称庆了!“-凭什么要求我该对那个小杂种客气?”
小杂种?!夜雪不敢相信她听到了什么。他怎么可以吐出这么伤人的字眼?!
她好痛心!“牧云!你知不知道如风——”她该怎么说?说了,他就会信吗?他若肯信,不用她说什么,在见到如风的那一刻,他就该什么都知道,何需她再来为如风的身世澄清证明?清楚摆在他眼前的实证,他都拒绝承认了,空口白话又有何用?
她语带戚然道:“如果我说,如风不是骥远的儿子呢?”
“那只能说你人尽可夫,我同情姜骥远。”这一刻,他只是毫无理性的想伤害她,根本无心去思考什么。
“人尽可夫?!”他真的是说了这四个字?这让她心寒的四个字?!
“不喜欢。那招蜂引蝶、红杏出墙如何?”他很大方的给了她选择的机会,残酷无情的措词下,却又突兀地带着优雅的微笑。
夜雪心灰意冷的闭上眼他已经了绝任何可让她辩解的余地,他都已经说成这样了,她要是还告诉他,如风是他的儿子,难保不会有更伤人的话出现,她真的好怕他会回答她。别把来路不明的野种往我身上栽!
他的绝情,她已经见识过了。
被了,真的够了。她是如风的母亲,有责任保护如风不受伤害,她不能让如风遭受被当成垃圾踢来丢去的难堪待遇,更不能让展牧云这般羞辱如风。事到如今,她已不能再奢求更多,只要如风能名正言顺,活得抬头挺胸,这便足够。
“收回你的话。如风是骥远的儿子,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至少,骥远视他为子,而如风视骥远为父,一朝为父子,他们永远都是父子!
见鬼了!对于一个早八百年前就知道的事,他干么还会有受伤的感觉?
他恼怒道:“姜如风是-和哪个野男人生的,都不干我的事!到床上去!”他必须藉由这样的发泄来平衡再也承载不起的怨与痛。
夜雪惊诧地瞪大眼。他的意思——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别装清纯了,-的身子我又不是没看过,懒得和-故作矜持!”
他已经动手月兑衣了,看来她没会错意,他是真的要……
“可……现在是大白天……”她慌得不知所措。
“谁规定大白天不能?”
他就不能含蓄些吗?用词未免太——直接!
嫣颊泛起惊人的娇艳云霞,尤其在看见他一丝不挂的男性躯体后,她更是羞得别开脸去,都快无地自容了。
“少一副黄花大闺女的模样,又不是没做过这档子事。”她比他还经验丰富呢!装什么害羞?
照她这呆愣样,也不指望她了。展牧云直接动手替她宽衣,他倒要看看,这些年姜骥远将她教成了什么样子!
夜雪根本无从反应,从头到尾任他摆布,直到他将身子压了下来,她迷迷茫茫地看着他,倏然让垂晃于眼前的翠绿光芒吸住了目光。
眸底泛起了薄薄水雾,她微颤着手抚向眼前的观音坠子——“你还戴着它?”像要掩饰什么,他愠怒地一把抓回它。“-少自作多情,戴着它只是想时时刻刻提醒自已,别忘了恨-、以及当年受人轻视的耻辱!”
夜雪轻咬下唇,忍住不让泪夺眶。“我懂了。”不该有所期待的,她怎么就是记不牢呢?如今的展牧云,还能容她奢望什么?
不愿让她凄楚的娇容驻足心间,他狠狠吻住她,将乍然涌起的悸动抛向脑后,激狂炙烈的需索,吓傻了夜雪。
“无…痕……”她不自觉地娇喊出声。
“-似乎不把我的话当一回事!”展牧云阴鸷地道,惩罚性浓厚的加深了狂吻的力道,吻-着她光滑的颈项。
他说过别再让他听到这个名字的!
“对……不起……”她又犯他忌讳了。
他封住她的唇。在床上,他不想听这些无趣的话。
别热的舌,狂野地挑弄她的,热烈的与她交缠,熊熊爱火,将夜雪烧得意识昏蒙,她毕竟经验不足,所有的记忆都还停留在三年半前那一晚,那是唯一的一夜,然后他们便人分两地,难怪如今的她会无措得不知如何应对。
她知道自己青涩得无可救药,展牧云恐怕又要嘲笑她了。
丙然,展牧云察觉了,唇角轻轻扬起。“看来,姜骥远这个丈夫当得很失职。”这样的发现,缓了他的怒火。
夜雪本能地想道出事实。“我们并不……”
“别和我讨论这个!我没兴趣知道你们是什么样的夫妻!”谁管他们多久来一次,不想他立刻掐死她,最好闭嘴!
居然在他的床上,与他探讨她和别的男人的床笫之事,这俞夜雪如果不是高估了他的修养,就是太不知死活。
三言两语又将他的愤懑挑了起来,火焚般的吻,如雨点般密密沿着颈窝而下,吻得夜雪娇喘不休,再无力思考任何事。
棒着撩人遐思的兜衣,他轻揉慢捻地抚弄她敏感的酥胸,主控全局的摆弄意乱情迷的夜雪,她闭上眼,轻喘着,又睁开,眼神迷蒙,近似娇吟地轻吐气息。“你……你说……下回要让我“雪耻”的……”
展牧云僵住身躯!
她还记得?!
不过是一句玩笑话,他说她太青涩,不敢指望她,随口说下回再让她“雪耻”浪潮般的记忆回涌心田,片片段段飞掠脑际,历历如昨。
他不懂,她既已绝然负他,又为何要记住他们之间的点点滴滴,以此来扰乱他好不容易冰冻起来的心?!
他心神大乱,再也挂不住冷然无谓的假面具,匆匆将衣物穿回,不再多看她一眼,抛下她狂奔而出。
她又做错了什么吗?他为何拂袖而去?
夜雪怔楞地看着他仓皇离去的背影,久久无法由迷惘中回神。
***夜里,她半躺在床上,轻哄怀中的儿子入睡。
如风已不再嚷着要离去,这令她百思不得其解。
“能告诉娘,如风为何不想走了吗?”
“因为这里有叔叔。”
这答案使夜雪大为错愕。“为什么有叔叔,如风就不走了?”
“唉呀,娘好笨笨哦!就是想和叔叔在一起,所以不走了嘛!”如风说得理所当然,夜雪却听得更为迷惑。
“叔叔对如风这么凶,如风不怕吗?”
“不怕。”如风没有犹豫的摇头。“原来的叔叔不是这样的。”
“哦,如风怎么知道?”她以为除了她,不该还有人见识过展牧云的温柔——虽然那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如风以前就跟娘说过了呀,如风跌倒,然后扶如风起来,替如风把脏脏拍掉,还抱如风,说要收如风当义子的叔叔,娘不记得了吗?”如风不怎么开心的扁起嘴。娘都不关心他,他说的话娘都不认真听。
原来展牧云就是如风口中那个多日来念念不忘的叔叔?夜雪惊愕之余,只觉世事巧妙,冥冥之中老天早安排这对父子,依着宿命的轨迹寻着了彼此,可为何不对他们多点眷顾,相识却不交心是多么的悲哀呀!
“如风似乎很喜欢叔叔?”她心思不定地问。
“对呀。”娘问的好废话喔!
“所以有了喜欢的叔叔,如风就不会想爹,没有爹也没关系了?”
“是不是喜欢叔叔,就不能喜欢爹?”小脸充满了困惑。
“如果是呢?如风比较喜欢哪一个?”
如风好为难的皱着脸。“不知道耶!”
才见过两次面而已!短短几个时辰的相处,已经可以和骥远三年的父子情并驾齐驱、难分轩轾了吗?这难道就是所谓斩不断、挥不去的血脉相连,父子天性?那展牧云呢?他为何就是感受不到与生俱来、血浓于水的亲情牵引?
无痕呀无痕,面对自己的儿子,你真的一点感觉也没有吗?
夜雪心绪复杂。“如风若真喜欢叔叔,那就自己去争取你要的感情,这一点,没有人能帮你,但是在这之前,如风必须先答应娘,无论在任何情况下,不可以对他有丝毫的恨意,知道吗?”
虽不明白娘的态度为何如此慎重,但他仍是乖巧的点头。“好。”
不用娘说,他也绝对不会讨厌叔叔。
案子终究是父子,她无法阻挡如风渴望爱的幼小心灵,所以她放手让他以自己的力量去努力,展牧云的心若非铁石,终会有所觉的。
对自己的儿子,她有绝对的信心,他有个不平凡的父亲,小小年纪的如风也是个不平凡的孩子,她会耐心等到展牧云发自内心地接纳了如风,才告诉他真相,也许那时的他,会有一丝丝的欣慰吧!否则,任凭她说破了嘴,换来的也只会是他的厌恶。
***亿雪楼内。
展牧云凝神专注,笔端如行云流水,挥墨于几本帐簿之间。
幽静的书斋,响起轻细的声响,是从左侧的窗户传来,他眼角余光随意一瞥,若无其事的继续审查帐本。
这小表到底想干么?他暗暗思忖,静观其变。
久久没再有半点声响,他不解地抬首望去。
唉呀,被发现了!
如风一时间藏不住自己,只好憨憨地回他一笑。
弱智!展牧云轻哼着别开眼,不去理会他。
被这小表一搅局,他也没心思处理什么事了,索性起身离去。开门之际,随眼扫了下吊挂在窗边的小小身躯,不禁要嗤哼他的不知死活。
真怀疑他是怎么爬上去的,小表的臂力不错,但愿他娘现在有在祈祷自己的儿子别摔得哭爹喊娘。
“叔叔等我。”挂得太久,小手早就酸麻,见展牧云就要离去,心下一急,整个人跌了下来。
唔,好痛!
用脚趾头都猜得到后头发生了什么事,只不过有些意外没听到惊人的鬼哭神号罢了。
展牧云不曾停下脚步,如风可怜兮兮地看着他的背影,扁着嘴好小声、好小声的喊道:“叔叔,痛痛……”
懊死!他竟然觉得心揪了一下!
铁了心,绝不回头!
可那一声低低细细的轻唤,却萦绕脑际,怎么也挥不去!
懊恼地顿住步伐,闭了一下眼,他气闷地回过身。
不顾眼角挂着即将落下的泪珠,如风绽开傻呼呼的稚气笑容,朝他又喊了声。“叔叔。”
“别叫这么亲热!”他厌烦地斥道,分不清突来的怒意是否源于管不住的矛盾情感。
他烦躁地扬声叫来婢女。“将这小表丢回去还他娘!”他终究还是无法丢下他,办不到漠视他也许受了伤的可能性。
他一遍又一遍的说服自己,他只是不想看到一个小表在他的书房外哭哭闹闹,惹人心烦,不是心疼姜如风,绝对不是!
“叔叔——”让丫鬟抱起来的如风仍不死心地喊着。
这一回,他没再回头,大步的绝然而去,不再理会身后写满渴盼、教人望之心酸的眼神。
姜如风的存在!是夜雪背叛他的如山铁证,更是她对他最尖锐的羞辱,他如果还有一点点的志气,就该憎恨姜如风到底!
他情绪已经糟得不能再糟了,偏偏某个该千刀万剐的女人还敢雪上加霜,这下,他是真的有杀人的冲动了!-
起眼,寒冽的眼眸,盯住不远处谈笑风生的男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