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宛心三十二岁生日那晚一同过夜之后,两人的生活紧密相连,几乎与同居无异。
有时他会去她那里,但多半是她在他住处过夜居多。
如果她排早班,他们会一同起床、一同吃早餐、再一同出门,如果她排晚班,他会去接她,有时陪她吃个宵夜,再同回他的住处。
偶尔,她会语出挑逗。“我同事给了我一张新开幕的优待券耶!”
他不小心瞄到,那是家汽车旅馆……
“妳敢收?不怕闲言闲语?”
“不收还是会有闲言闲语。”明明就用得到,她何必装清纯?“要不要换个地方试试看,体验不同的情趣?”
“……好。”他脸颊微微发热,接下这诱人的邀约。那一晚,他们没有回家,在她说的那家汽车旅馆,度过销魂而绮丽的一夜。
有时候他们回到住处,她洗完澡,他会替她按摩,因为工作必须长期久站的因素,她夜里有时会小腿抽筋而醒来,他知道之后,有了这个体贴的小举动。
她还发现,他住处的浴室不知什么时候多了几瓶有舒筋活血功效的精油和泡澡用品,因为她有泡澡的习惯。
从学生时代还在交往时,她就知道他家教极好,也或许是个性因素,他的作息一向正常且规律,但她的工作是排班制,在某种程度上而言必然连带影响了他平日的作息,常常上床就寝时已是凌晨,但是他从来没有对她表示什么。
他行事稳重有条理,在生活习惯上亦然,以前他就常觉得她很散漫,到现在,偶尔还是会听见他叨念妹妹―
“徐曼儒,要我讲几遍,贴身衣物麻烦自己洗好晾到后阳台去,都大到要嫁人了,被看见妳好不好意思啊妳!”但是看见她浸泡在洗脸盆里的贴身衣物,他却会挽起袖子替她洗好晾干,不曾念过她一句,非常之差别待遇。他对她包容到了极致,再没神经的人都感觉得出来。
清晨,一场倍畅揭开一天的序幕,她在浴白里泡澡,他在洗手台前打理仪容,动作忽然静止了一下,拉开浴帘。“张宛心小姐,妳不会拿我的刮胡刀去刮脚毛吧?”
被揭发罪行,她眨眨水汪汪的美丽大眼,状极无辜。“我临时找不到……”
他一阵诡异的寂静。“没事,只是要问妳刮得够不够干净,刀片不够利的话可以提醒我换刀片。”
他回头继续刷牙,并以眼角余光瞄到她将脸埋进掌心,肩膀一耸一耸地偷笑。
“其实……不是脚毛。”她小小声补上这一句。
“噗!”一口漱口水喷了出来。
曼曼要是敢这么做,毫无疑问会被他杀了埋尸后山。
梳洗完后,他先出来煮好了皮蛋瘦肉粥,再进去叫她。“早餐好了,妳别泡太久,水凉了会感冒。”他会念她的,大概只剩这些关怀式的叮咛。她穿好衣服出来,他已经添好两碗粥。
“好饿。”一大清早醒来就被他缠着“消耗体力”,闻到食物香气才发现自己真的饿了,一坐下便埋头吃了起来。
徐靖轩仰头。她微湿的长发披散在肩后,将薄薄的T恤沾湿了一片,他放下碗筷,进浴室拿了干毛巾,一点一点、很有耐心地拭干长发上的水分。
她回过头,挟了一口葱花炒蛋凑近他嘴边,他配合地张口吃掉。
以前她也喜欢这么做,明明就是差不多的便当菜色,她就是想吃他的某些菜,再把自己吃不完的挟给他,他都会念她:“吃饭不要这样玩。”
可能他的家庭教育较为严谨吧!用餐时中规中矩,不像她,从小餐桌上经常只有她一个人,完全放牛吃草,没人管她,有时吃到好吃的食物,兴冲冲地想与人分享都找不到人,缺乏食欲时,还是得自己撑光所有的菜。
她不是在玩,只是喜欢那种分享的感觉。也许他懂了,也或许只是在纵容,她不晓得。“难得我们都休假,要不要一起出去走走?晚点再去看个舞台剧,有个朋友!”
“给的票?”她已经习惯他的说词,都会接了。
他低笑。“不是。我买的,听朋友提到,觉得妳应该会喜欢。”这一次,他毫不迂迥,坦然道出想宠她的心意。
“好啊。”显然这个答案很受用,她脸上的笑容真实了几分。
张宛心很多年没有这么快乐了,他们去看早场电影,然后逛街、看完舞台剧又到山上赏夜景。
变街时,她想吃冰淇淋,但是好多口味都想吃,陷入难以抉择的困境中,于是他拱手让出自己的那份选择权,让她想吃的口味都能如愿尝到,然后他再解决剩下的部分。看夜景时,他会从身后环抱住她,以身体替她挡风,颊贴着颊依偎。她顺口说的一句话,他都无比认真地看待,满足所有她想要的。他们度过了相当愉快的一天,回到住处时,已将近晚上十一点。
手牵着手上楼来,赫然看见徐曼儒蹲靠在门边,表情好可怜。
对了,今天是周末。
“曼曼,怎么不进去?”
“你跑到哪里去了?”徐曼儒一开口便是质问。
“跟宛心出去走走。”他掏出钥匙开门。
“我没带钥匙耶!结果你跟别人在外面逍遥一晚,让我在外面喂一晚的蚊子!”眼神扫了他身畔一眼,好委屈地抱怨。
“呃?”那个接收到不满眼神的“别人”好尴尬。
“我是妳徐大小姐家的玛利亚啊!惫得随时为妳等门?”自己不带钥匙还有脸怪别人,得寸进尺了她!
“我想说你都在家啊!”谁晓得他会出去。徐靖轩完全不理会她的碎碎念。
“我买了卤味,吃不吃?”
“要!”等他一个晚上,坑邛扁了。不知道她会过来,只买了两人份,徐靖轩将他的那份给她,自己则与张宛心共食。
他体贴地留下她喜欢的几项食物,挑出她不特别偏爱的食材自行解决。
“快吃,吃不完再说一声。”他温声催促。
她似乎很拘束,不敢与他表现得太亲密,这让徐曼儒觉得自己的存在简直像外人一样,打扰了他们。
有没有搞错?张宛心才是外人吧?为什么觉得她好像才是多出来的那个,有一种―很别扭的存在感。
她埋头闷闷地吃,刻意不看他们。
吃完宵夜,张宛心洗净碗盘,低声说:“我看……我先回去好了。”
“我去妳那里。”徐靖轩毫不犹豫接口。
她推了推他。“不要放曼曼一个人在家啦!”
“我也不想放妳一个人在家。”他眼神坚定,与她交握的手不肯放。
她投降。“好啦、好啦,我去洗澡行了吧?”徐靖轩这才松手让她离开厨房。
她进到浴室,想起忘了拿换洗衣物,曼曼在这里,可不能再随便围条浴巾就出去,打开浴室门,刻意压低的对话声从客房里传出来,她无法控制脚步,悄悄移近。
“十年前爸妈不喜欢她,你以为十年后就会喜欢了吗?”
“徐曼儒,妳最好小心说话,不要以为我不会跟妳翻脸。”
“好啊,那你也去跟爸妈翻翻看,我也很好奇你能为十年前老掉牙的旧事续罪续到什么程度?”
“我懒得跟妳扯。”
她赶紧闪身退回隔壁房间。
徐靖轩进房看见她,愣了一下。“妳不是去洗澡?”
“拿睡衣。”她有些心虚地低头翻找,不敢看他。
“后阳台呀!”他拉长尾音笑叹,弹了弹她鼻尖。“迷迷糊糊,妳先进去吧,我收好衣服再帮妳拿进去。”
“喔。”
她洗完澡出来,徐曼儒正坐在客厅看电视,完全无视她的样子,摆明了不想跟她共处,她也没去自讨没趣,识相地回房就寝。
没多久,徐靖轩也进房,轻巧地上床将她搂了过来,她自动自发在他怀中调整姿势,找寻最契合的依偎方式。他轻抚她的发、颈背,温声问“曼曼在这里,会让妳不自在吗?”
“我想,应该是我这个外来者,让她比较不自在吧。”
“曼曼是家里唯一的女孩子,从小就被我们宠坏了,长不大,她要是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妳别放在心上。”
现在才来打预防针,徐先生可能不晓得,有点太晚了,该听的早在十年前就听过了。
柔柔孪抚肩颈的指掌往下滑,探入睡衣之中,感受柔腻肌肤的触感。
察觉他的意图,她有些结巴,小小声提醒:“曼曼……在这里。”
“妳放心,我没有要做什么。”只想感受她的温度,索讨一点亲密而已。
摆暗中,她凝视他温柔的眸,主动贴近身躯,亲吻他微凉的唇。
他微喘。“宛心,妳这样……我会忍不住。”
她的唇、她的手,那样碰触他,圣人都会失控。
“那就不要忍了。”她啄吮唇际、下颚,双手解他衣扣。
徐靖轩翻身,将她压进床褥,接手她未完的任务,让彼此迅速果里。
“靖轩……”趁着尚未全然陷入漩涡前,她试探地低嚅。“我其实……没有像以前那么喜欢你了。”
他动作顿了顿,将脸埋在她颈际亲吻。“嗯,我知道。”
“那你……”
“没关系。”就算不爱了,也没关系,他还爱着就好。
“没关系?”
徐靖轩闭上眼,不让眸底情绪泄出一丝一毫,深吻住她,将她带入原始的感官欢愉之中。
一场心灵不曾交会,只有贪欢的纠缠。
饼后,他们紧紧拥抱许久,平息欢爱余韵。由她体内退出时,他停下后续的清理动作发愣。
“怎么了?”她问。
徐靖轩苦笑。“有的时候一点都不保险。”
她很快领悟了他的意思。“这几天是安全期,应该没关系。”
“算安全期更不安全。”他下床,穿回衣物。
“靖轩,很晚了,西药房也关门了,你明天再!”
“总有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店。”他已经错过一次,一次的突发意外,造成的伤害至今尚未止疼,他不能再让她遭受第二次。他俯身吻了吻她。“累的话先睡、我很快回来。”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房门另一端,她逸出轻不可闻的浅浅叹息。果然,是赎罪啊……
他其实一直耿耿于怀,不曾忘却过吧?那些伤痕,不只她痛,也刻划在他心上。
于是,当他知晓,她因为他而毁了一段又一段的恋情,他责无旁贷扛起罪咎,陪在失恋的她身边。
即使,她说不爱他,他还是愿意对她好,那些疼宠、怜惜,无关爱情,只是……赎罪。
一缕微光透进房里,她直觉回身。
“怎么这么快就!”声音打住,是曼曼。
她不甚自在,拉高被子遮掩果肩。“妳还没睡?”
“妳不觉得妳这样很卑劣?”徐曼儒毫不拐弯抹角,直言指谪。
“妳指哪一方面?”
“我哥哥根本不爱妳,他现在已经不爱妳了!”徐曼儒完全口不择言,昧着良心说:“他对妳只是愧疚、想弥补而已,利用他的歉意予取予求,妳不觉得很无耻吗?”
张宛心偏头打量她,似乎领悟了什么,了然的目光透视她。“曼曼,妳很怕我告诉妳哥,妳当年跟我说过那些话吧?”
徐曼儒脸色一变。“妳威胁我?”
事实上,也真的威胁得了,这些年,看着他陷在最初的这一段感情中,始终走不出来的痛苦,愈看,愈明白;愈明白,就愈害怕……
扮哥非常爱那个缺点很多、条件很差劲的女生,他要是知道,她是害张宛心跟他提分手的元凶,他这一辈子绝对不会原谅她。
弄懂她的心思后,张宛心反而轻松了。“我不是在威胁妳,而且可以跟妳保证,我绝对不会告诉靖轩,妳用不着那么敌视我。”
“我不相信妳一点都不讨厌我。”徐曼儒摆明了不信,要换作是她,也会怨死对方。
“妳当时也只是个十多岁的小阿而已,我怎么会跟妳计较?虽然,我不否认那些话真的对我造成了些许影响,但那并不是我们分手最主要的原因,所以妳真的不用那么自责。”
“谁、谁自责了!”
“没有吗?”张宛心轻笑,觉得她嘴硬的模样颇可爱。
“仔细看的话,妳跟妳哥长得有几分神似呢。”这是与他血缘如此亲近的人啊,她怎么讨厌得起来呢?
徐曼儒凝视她的神情,陷入迷惑。
“妳为什么……要再跟我哥在一起?”她真的不懂她。
“为什么啊……”她扯唇,笑容虚无,带点自嘲。“能为什么,就还是很爱他啊……”女人不就是悲哀在这里?再摔几次,还是不怕痛。
最初这一段,感情放得太深,以至于后来,不管和谁交往,心里一直有他的影子。
他的眼神、他说话的音调、他指尖的温度、他的每一记亲吻,在在勾起曾经有过的酸楚心情,她从来就不曾真正忘记过他。是吗?因为很爱?徐曼儒没料到会是这个答案,她本以为,张宛心是想报复哥哥当年让她这么伤心,存心拿过去的事情折磨他,不让他好过……
扮太在乎她,一个劲儿地栽下去,什么都看不清,若是对方有一丁点伤害他的念头,他完全无力招架。
可是她说,还是很爱……
她真的这么喜欢哥哥,喜欢到……连怨恨都没有办法?
这一次,徐曼儒意识到自己好像错了……
“其实……”她别别扭扭,嗫嚅道:“我哥这几年,一直没有忘记妳。”
曼曼这个小女孩,真的没有心机,直来直往的,虽然嘴上不留情,本质上仍是纯真善良。
张宛心了然地笑了。“谢谢妳,曼曼。”
至少,这应该表示她们化敌为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