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裕承在“东华”饭店下车时,前后只与大婶团差了一分钟。
他脸色阴沈地走进饭店里,内心天人交战著。
为什么又是“东华饭店”?难道这事和胡定煊有任何关系?
苞定煊望著易青青的爱慕表情,无预警撞进白裕承心里,伤得他鲜血淋漓。
白裕承咬紧牙根,脚步故作镇定地经过大厅的水晶吊灯。
事情千万不能走到那一步,他不能失去易青青啊!
虽然她已经彻底离开他的生活和工作了,这么多日来,她连一通电话都没有,但是,她的已婚和未婚,对他来说就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意义啊。
白裕承苦闷地走到喜宴告示牌之前,颤抖的大掌平贴在墙上,眼神狂乱地扫过每一厅的新人名字。
她不会结婚的、她不会抛下他的。
“易”悠悠、齐嘉磊结婚大喜,席设十二楼金厅。
结婚的是易青青的妹妹!
白裕承瞪著那对新人的名字,一阵释怀涌上心头。
他紧绷的肌肉一时放松下来,高大身子竟然无预警摇蔽了一下,他只得找了最近的沙发坐了下来。只是,他才坐定,一声娇声惊呼就朝著他的方向劈来——
“亲爱的,怎么这么巧!”
白裕承浓眉一皱,阴狠眼神一抬。
成莉萍脸上的甜笑顿时冻结,涂著Q亮唇膏的上扬唇线,瞬间垮了下来。
“你好凶喔。”成莉萍皱起眉头,坐到了他身边。
白裕承不说话,看著这个二十三岁,芳华正盛的女人,正嘟著嘴,等待他说些安慰、哄人的话。
娶了她,他这辈子都得将她捧在手中,如同她父亲一样地无微不至的照顾著她。他做得到吗?
“我现在没心情说话。”白裕承沉声说道。
“你怎么了?心情不好吗?”成莉萍偎得更近了,甜蜜的香水味随之飘散在白裕承鼻间。
“我还有事,必须先走一步。”白裕承起身,感觉到窒息,没法子呼吸。
“我们很多天没联络了呢!”成莉萍如影随形地偎在他身边,小脸讨好地望著他。
“我下星期打电话给你。”
“好!”
白裕承望著成莉萍那双乍然晶灿的双眸,他对易青青的歉意却是更深了。
他从来没在易青青脸上看过这么开怀的神情,她总是默默地接受他所给予的一切,他从没注意到她的需要,而她对他的感情期待也从未成真过。
“我先走了。”
白裕承对成莉萍一颔首,眼色黯然地转身走进电梯。
走出十二楼,金厅的喜宴,已经在热闹非凡地进行之中。
白裕承走入金厅,一身的西装革履在婚宴中并未引起过多注目。况且,此时所有人的目光全都停在舞台上的新人身上,他的出现并不算突兀。
他找了个不引人注目的角落站著,目光飞快地寻找舞台前方的主桌——
易青青正微笑地看著舞台。
她穿著一件方领蕾丝礼服,戴了那对粉色珍珠耳环。她看起气色很好、好得不得了、好到让他不快!
他甚至敢打赌她还丰腴了一些,整个人看起来容光焕发得很。
原来,离开他是件这么愉快的事情吗?
原来,心心念念系著那段感情的人,只有他一个人吗?
白裕承冷峻轮廊染著一层阴郁,利眼杀气浓浓地持续瞪向易青青。
突然间,入口处闪起了阵阵闪光灯,他皱起眉,往阴影处再后退一步。
下一刻,一个占据厂各大媒体版面的京剧明星宋路平,正潇洒地走向主桌,引来现场不停的窃窃私语。
白裕承非常高兴大伙儿的目光有了焦点,如此他才能更放肆地打量著易青青。
于是,他双臂交握在胸前,在易青青起身与宋路平握手寒睛之际、在宋路平当场拥吻了一个红衣女子之后,他的目光始终都停留在她的脸上,极度专注地将她的每一丝表情全都收进心里,好喂食心中那头思念的巨兽。
白裕承不知道自己这样看了她多久,直到她终于回过头,看向了他——
易青青有趣地看著宋路平的出现,将婚礼带到了另一波高潮。
她忍不住想笑,因为妹妹子衿在被宋路平当众拥吻了之后,竟气急败坏地拉著他跑出喜宴会场,一反平日时尚名模般的优雅姿态。
谁会知道她的呛辣椒妹妹,竟会遇上一个温柔如水的男人,将她制得死死的呢。易青青一忖及此,唇边的笑意更深了。
“太好、太好了!我今年放天灯许的愿,已经实现三分之二了!三个女儿有两个已经名花有主了!”易伯伦哈哈大笑地拿起酒杯,和亲家公干杯。
易青青低下头,挟了一筷子的鱼,什么话也不敢接,只好埋头苦吃好补回前阵子瘦下的体重。
爸爸不知道她和白裕承分手,也不知道她已经辞职了,只当她老板大发慈悲地放了她二十天年假。
易青青抬头,正佯装对菜色兴致勃勃时,却不得不注意到小妹易悠悠的视线老是往同一个方向飘。
她好奇地抬头一瞧,整个人却就此僵在原地。
白裕承正站在角落,一双黑眸像黑色火焰般地燃烧著她。
易青青捣著胸口,很怕自己的心跳出胸口。
她移不开视线,因为太想念的心,逼著她非得要将他的眼耳鼻唇全都看过一回,才愿意眨眼。
他——瘦了。
而且,他在生气。
巴他在一起一年,她比谁都清楚他现在一定处于全身紧绷的状况。
可是,他怎么会在这里?他是来找她的吗?
易青青低头将筷子放回筷架上,喝了一口果汁,极力地想稳定心神。
不许想、不敢想、不能再想!既然已经分手,便不该再动念才对。
于是,易青青强迫自己看著他,清雅小脸绽出一个淡淡笑容,温柔且有礼地对著他浅浅一颔首。
宴会厅另一头,白裕承看著她唇边那抹笑容,觉得自己被狠狠甩了一巴掌。
那是什么表情、什么笑容?
那是她惯有的有礼温柔微笑,那是她露给外人看的表情!
但他不是路人甲乙丙,他是一个已经气到没理智的男人!
白裕承昂起下颚,往前跨了一步。投射灯正好打上他峻硬轮廓,冷漠气质于是被突显了出来,加上他是个适合穿西装的衣架子,立刻就引来了一些注目。
他定定地看著易青青,看她紧张地咬住唇,知道她不是完全不为所动之后,他遂加快脚步朝著主桌走去。
易青青屏住气息,一手揪著餐巾,紧张到连脚趾头都蜷在一起。
怎么办?她坐立难安,却什么也不能做,只龙眼睁睁地看著他朝著她逼近。
“青青。”白裕承站到了她身边。
“你好。”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脑子紧张到一片空白。
“青青,这是谁啊?”易伯伦把来人打量了一回,满意地点头。虽然样子有点冷傲,不过成功男人的气势有出来,是个不错的女婿人选。
“爸,这是白裕承。”易青青低声说道。
“伯父,您好。”
易伯伦一听是易青青交往中的上司,马上笑眯了眼,用力地握住他的手,上上下下地晃动了几十回不止。
“唉呀,今天是三喜临门吗?这是我们青青交往多年的白裕承。”易伯伦笑著抬头向亲家介绍道。
白裕承看著易青青,眉宇却是愈皱愈紧了。
原来,她爸爸知道他们交往的事,那她还愿意成全他和成莉萍?这女人究竟可以为他忍受多少委屈?
“爸,我们只交往过一年。”易青青目光半垂,完全不愿与白裕承有所接触。
“现在年轻人都说什么速食爱情,所以你们这一年可抵数年啦!”易伯伦嘴硬地说道,用手肘撞了下女儿,要她别泄老爸的气。
“爸……”易青青起身贴近爸爸耳朵,小声地说道:“对不起,我和他已经分手了。”
易伯伦脸色一沉,利眼马上杀过去,瞪著这个和自己一样高大的白裕承。
“谁的错?”易伯伦劈头问道。
“我的错。”白裕承多少猜出了易青青的耳边低语,直截了当地承认道。
易伯伦见状,赞许地一点头——聪明、识时务。
“那你现在打算要认错了吗?”易伯伦问道。
“是。”白裕承严肃地点头,目光对上了易青青的脸庞。他的眼神既深邃又专注,眼里除了她再也容不下其他人。
易青青慌了,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她咬著唇,眼眶发热得想哭。
但她不能在众目睽睽下失态!白裕承若和成莉萍订婚,报纸少不了又是一阵穷追,她可不希望今晚这段又惹出什么风波哪。
“我看你还算有诚意,有诚意就好谈,我们到休息室。”
易伯伦不由分说地拉著女儿的手,带队走到饭店楼上女儿们帮他订的房间,一心只想促成今晚的第三对。
易青青一路低著头,小心翼翼地注意著高腰女圭女圭装是否确实地掩饰了她已经微凸的小肮。
幸好,她原就偏瘦,加上绉纱的上衣设计,即便现在已有了四个多月的身孕,还是完全看不出痕迹。
白裕承望著一直不愿与他四目交接的易青青,已经分不清自己现在究竟是恼她,还是恼他自己了。
他看得出来她是决心要和他撇清关系了,但造成她如此心寒结果的人,不正是他吗?
“老实说,你为什么对不起我女儿?”饭店房门一关上,易伯伦就直截了当地问道。
“我要娶别的女人。”白裕承直接承认道。
“什么!”易伯伦倏地一拳挥向白裕承的脸面。
一道炸弹炸开来的火辣疼痛,袭上白裕承的脸庞。他整个人被打得后退了好几步,眼冒金星、耳朵嗡嗡叫。
他扶住墙壁,勉强撑住自己,待他再度站直身躯后,他在嘴里尝到血的味道。
“爸,你怎么打人!”易青青飞快地跑到白裕承身边,双手捧著他脸颊。“你还好吗?打到哪里了?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白裕承动了动下巴,确定它没被打碎后,目光就此停留在她的脸上。
她正紧锁著眉,一脸担心地望著他!白裕承扬起唇角,心窝一暖。
“你这个不知死活的家伙还敢笑!青青,你让开,让老爸再补他几拳。”易伯伦气鼓鼓地挥拳向前。
“爸,是我先提出分手的。”易青青挡在白裕承面前,只想让一切事情恢复平静。
“那他更混蛋了!要结婚了还不和你分手,难道是想要你当小老婆吗?”易伯伦把女儿扯到自己身边,拳头在空中挥舞著。
“伯父,我不会还手的。”白裕承说道,摆明了愿意再接受痛殴。
为了他的野心,而让她伤心,他就算再挨个几拳,也只能算是罪有应得。
“你以为这样说,我就会原谅你吗?”易伯伦黑眸凶恶地瞠大,果然又赏给了他一拳。
白裕承这回被打得脸一偏,痛得整张脸皱成一团。
“爸!”易青青惊叫出声,拚命地抱著爸爸的手臂,将他拉到最远的角落。
“你还不快走!”她对白裕承说道。
白裕承摇头,仍然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即便他的脸颊已经肿胀了起来。
易青青看著爸爸愤怒的脸庞,她深吸了口气,知道唯有表现出不在乎的态度,才能平息爸爸的怒火,不让白裕承再挨揍。
“爸,最受伤的人是我,我都已经成全他,和他分手了,你就别再生气了,好不好?”她握著爸爸的手,口气很平静,如同谈论天气一样地无关痛痒。
白裕承心头一凛,慌乱眼神望著她清秀脸庞,心里真的害怕了。
她真的毫不在乎吗?事情不该是这样的!
“你这个笨蛋!这么好的女人,你去哪里找!”易伯伦望著女儿释怀的神情,纵然再有滔天的不满,也只能强忍下来。
“人总是要学点教训,才会懂得珍惜。”白裕承嗄声低语著。
“所以?你是来挽回我们青青的吗?你会和另外那个女人分手吗?”易伯伦精神一振地问道。
是的!我会!
白裕承在心里斩钉截铁地说道,但他的嘴却像被封死了一样,怎么样也张不开。
他的每一个细胞都要易青青,他是被想念押著来见她。
但,要回她的代价,就是他梦想了几十年的全球顶尖事业成就,必须再迟缓个个十年、二十年,或者一辈子……
白裕承看著易青青,愈急就愈觉得喉咙像被人掐住了一样。
易青青没有错过他为难的神情,心被烈火灼烫了一下,却已经不会痛到喘不过气了。
她对他的要求,从来就不敢多。现在知道他会在她与事业之间难以抉择,她其实已经很欣慰了。
“爸,你别为难白先生了。他可能只是顺道经过,看到了我,所以才进来打声招呼的。”易青青云淡风轻地说道,只希望一切就此结束,好让两人都能好好地过回自己的生活。
她一句“白先生”,让白裕承的脸色刷地惨白了。
“我到你家去找你,听到你家有喜事,我还以为是你结婚了。”白裕承著急地说道,就算明知会徒劳无功,却无法不努力地想挽回一些什么。
“喔。”她淡淡应了一声,如同他平时一样。
“可以私下谈谈吗?”他嗄声问道,想让她知道他这些日子的想念心情。
“不行!”易伯伦大声回答。
易青青拍拍爸爸的手臂,要他别冲动。
“我们已经没有什么可以私下谈的话题了。”她说。
白裕承胸膛剧烈地颤动著,一股巨大声潮在他胸腔里激荡著,频频催促著他开口。
版诉她——没有她,他连未来都不愿去想,他还要那些事业做什么呢!
白裕承张开嘴,却又只能无力地颓下肩。
他真的说不出口,他没法子在瞬间将自己几十多年的梦想都抛在脑后。
“如果……”白裕承哑声说道。
“没有任何假设性的问题。这是你一向挂在嘴边的话,不是吗?”易青青希望自己表现得够好,口气够冷静。
她现在只想一劳永逸地解决她与他之间的关系。
他的脆弱,对她而言太致命!
“你请回吧。”她别开了眼。
白裕承站在原地,不想移动也无法移动。
“青青,明天就给我辞职。”易伯伦命令道。
“爸,我已经辞职了,你放心吧。”易青青说道,想挤出一个笑,嘴角却像痉挛似地抽动了一回。
“做得好!”易伯伦拍拍女儿的肩,一手指著门,对白裕承叫嚣道。“你们现在已经毫无关系,你可以滚了!”
“爸,我们先回喜宴上吧,总不好离席太久。”
易青青勾著爸爸的手臂,走到门边,随手抽起插在电源开关上的房卡。她打开门,走出了房间,把白裕承当成隐形人,自始至终都未再看他一眼。
白裕承败犬似地倚在墙边,低头瞪著自己的大掌。
懊一会儿之后,他才发现了自己的双手正在颤抖,而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制止,如同他不知道该如何厘清他未来的路一样。
他的人生究竟需要什么?他又真的有法子让她就此走出他的生命吗?
无数的问号在他的脑子里打转著,摧毁了他原本引以为傲的聪明,因为——他完全想不出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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遍宴过后一个星期,易青青并未再见到白裕承,他甚至连一通电话都没有打来。
她想,他应该是死心了!
毕竟,他是一个那么注重投资报酬率的人,怎么可能把筹码押在这段没有结果的感情上呢?
况且,她下个月就要到日本了,他们之间的从此不见,不过是早晚的问题罢了。
妹妹们已经为她安排了日本的住所,也替她想好了说词,就说她到日本工作,结婚又离婚。如此一来,她明年带著孩子回台湾时,便不会招来什么耳语了。
对她来说,除了对白裕承的感觉,总让她感到悲观外,她真的觉得老天爷待她实在是没话好说了。
事实上,就在爸爸与白裕承见面的隔天,她便告诉了爸爸,关于她怀孕的事情。
爸爸当时气到已经拿起菜刀往外冲了,是她拚了命才阻止了他。
案女两人抱头痛哭了一番后,爸爸同意了她想一人扶养孩子的念头。
爸爸说,她已经够苦了,他不想再加重她的难过了。于是,她很幸运地得到了全家人的支持,现在就等著收拾行李,到日本展开新生活了。
这一天是星期三,是易青青上日文课的日子。
她吃完了爸爸准备的丰富午餐,提起课本袋走出门。
“爸,我出去上课了。”
“小心一点,不要跑、不要跳。要不要我陪你去?”易伯伦一听到她要出门,就忍不住开始紧张。
“爸,我是孕妇,不是小阿,也不是病人。”易青青柔笑地说道,朝爸爸挥挥手,走出家门,走进电梯。
这段时间里,她的心情其实已经平静到少有任何起伏了。
惆怅,当然还是免不了。想念,自然也还有一些。但是,她吃得下、睡得好,想他的时间开始拉长、期待小生命的诞生、安排未来一年的生活这些点点滴滴之事,也够让她忙碌了。
易青青走出电梯,她笑著和管理员点头打招呼,迎向这一日的午后阳光。
她缓缓地散步往前,喜欢这种悠闲晒太阳的感觉。
“你要去哪?”
一声命令式的问句挡住了她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