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西斜了,雷俞飞没想到女孩如此沉得住气,一盏茶的时间已过,她还没有动静,为免她耍阴谋,他仍坐着静观其变,就不信她的耐心会比自己的强。
但时间继续流逝,她仍是动也不动,事情有些不太对劲。
他从座位上起身,走到床前,俯身拉住被子的一角,慢慢往下移动,一寸一寸的露出那张瑰丽动人的芙蓉脸,这才发现她脸色苍白,双眸阖上,似是昏过去了。
瞥了眼她垂在一旁的柔荑,他蹙眉,深吸了一口气,为她把脉,发觉她体内血气燥热混乱……
“水……水……,”君嬉夏柳眉微拧,喃喃呓语。
雷俞飞从五岁被带到冠云山庄后,就不曾再为任何人倒过一杯水,但看来今天要破例了。
他回身倒了杯水,凑到她的唇边,看她喝完之后,还嚷着要水,他只好再倒,如此来回三次,美人儿眼睛睁开了,感激的又跟他讨了三次水,但这水却不是拿来喝的,而是洗手、洗脸!
他看着她,二十年来善于压抑的他并未将情绪反映在脸上,他相信此时自己的脸上仍是冷漠的,没有表达出心中的错愕与怒火,这个女人到底将他的卧房当成什么?
澡堂吗?!
若他的眼睛没有坏,她似乎还用湿淋淋的手上上下下的往身上拍,弄得那床薄薄的蓝被子都有几个水渍了。
蓦地,一个苍劲的低沉女音响起,“俞飞,听说你回来了,怎么没到文云楼去见祖女乃女乃?”
雷俞飞俊脸微微一变,君嬉夏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看到他飞快的月兑上的外衣,仅着白色内衫上了床,在她身旁躺平,还拉起被子将她的脸全盖起来。
同床共眠!她瞠目结舌的瞪着他,正想抗议,没想到他回头点了她一下,还碰了她身上几个地方,对他这种轻浮的举止,她想开口骂、想逃开他,可该死的,她居然发不出声音,连动都不能动了。
“俞飞,我在叫你呢!”
一脸怒火的曾曼仪拄着一根龙头拐杖走了进来,她那一头白发有条不紊的在后脑勺梳成了一个髻,再插上一支翡翠钗子,一身蓝色绸缎长袍,虽然年纪已八十三岁,但身子骨硬朗,脾气顽固。
她对这个收养的孙子说不上疼爱,毕竟他身上没有流着雷家的血液,而雷家这么大的家产让个外人来继承,她嘴上不说,其实心中相当不满,可他是儿子雷威挑的继任者。
雷俞飞在她走进房后,随即从床上坐起身来,但挺拔的身子刻意挡住让他蒙在被子里的君嬉夏,“祖女乃女乃。”
她冷冷的瞟了坐在床上的孙子一眼,“怎么?一回来就上床睡了?”
他没有向话,只是定定的看着这个始终将自己当成外人的祖女乃女乃,她是个精明的人,眼睛很锐利,他挺忧心若让她发现床上的果女,那她必死无疑了。
壁云山庄的规矩,任何陌生人闯入,杀无赦!
外貌给人感觉刻薄的曾曼仪抿抿唇,注视着这名愈见成熟内敛的孙子,虽然不想承认,但他五官轮廓分明,确为人中龙凤,那股不自觉散发的孤傲及威仪感,也让他这个继任的门主有让人望之折服的威严气派,说来,她儿子的眼光的确不错……差就差在血缘。
但这方面就快可以弥补了。
孙女玉洁都已二十岁,早超过一般女子的婚嫁年龄,她猜想,她那个从不理会孙女的儿子,此刻在天上,大概也不知道她几岁了,因为他的精力与时间全给了收养来的孙子。
而冠云山庄虽近百人,其中老弱妇孺居多,除了一、二名干部级的年轻人外,大概还有近十五名的年轻家丁,但玉洁是已故门主的女儿,哪能纡尊降贵的嫁给那些人。
所以雷俞飞成了惟一的选择,也算是便宜了他,让他人财两得。
“这次出去大半年,应该不必再下山了吧?祖女乃女乃原想在你养父过世的百日内让你跟玉洁成亲,但见你帮务繁忙,再加上各分舵纷起内哄,你不得不下山平乱……”
她倏地住了口,眉心一揪的瞥向他身后那似乎过于鼓起的被子,再细看了一下,眸中冷光一闪,身手不凡的她身形恍若闪电,眨眼间已欺身来到床前,伸手一把要拉开被子。
但雷俞飞的动作更快,他一把扣住她的手,“祖女乃女乃……”
她冷冷的瞪他一眼,以龙头拐杖猛击向他。
雷俞飞不敢伤她,只得以守代攻,但在阻挡她数回合后,她气红了眼,双手舞着那根龙头拐杖对他猛击,每一个攻势都来势汹汹,而他也不知怎么的,竟因担心那名国色天香的女子遭祖女乃女乃毒手而第一次与祖女乃女乃反抗。
蓦地,一道劲风袭来,他没想到祖女乃女乃与自己对打,竟会使出她当年行走江湖所使的暗器“离魂针”,由于上面淬有剧毒,因此接与不接都令他为难。
接了离魂针,他会中毒,不接,那个被他点了穴的女子便没得救了。
结果,他真不知是哪个地方不对劲了,居然罔顾自己的性命,伸手接了那三根细针,而曾曼仪则趁他接暗器时,快速的掀开被子,令她错愕的,里面居然是一个瞪大了一双纯净双眸看着她的果女!
而这个错愕来得快去得也快,她朝她劈出一掌,怒道:“陌生人,死!”
什么死?!君嬉夏听得心惊胆跳,猛吞起口水,眼见那一掌就要劈下来,她又动不了,只能紧紧的闭上双眼——
“祖女乃女乃,等一等,她只是一名妓女,千万别脏了祖女乃女乃的手。”
雷俞飞扔掉了那三根并没有淬上毒液的离魂针,在曾曼仪带了十成功力的掌风来不及化解下,作了惟一的选择,他飞快的拉起被子盖住君嬉夏,再如疾风迅雷的将她拉往自己怀中,身形一旋,两人已离开床上,来到桌椅旁,“祖女乃女乃,请歇手,”
她一脸怒火的膛视着他,“歇手?!看来你下山大半年,不是去平分舵的内哄,而是流连花街柳巷,找了名花魁给我带到山庄来,你以为冠云山庄是什么地方?而你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了?”
她会说“花魁”,自然是因为这名光果着雪白身子的姑娘长得花容月貌,虽然没有胭脂味,但果着身子躺在男人的床上,那股勾引人的味儿还是十分强烈!
妓女?!这个男人怎么可以这样说她!君嬉夏十八年来,头一回这么生气,她气呼呼的瞪着抱着她,这个名叫什么俞飞的,她的身子被他看了、模了、抱了,在某方面是挺像人家说的妓女,可是这一切她都非主动,而是莫名其妙、倒霉到极点,他居然得了便宜还卖乖,说她是妓女?
霄俞飞并没有回应曾曼仪的话,此时再说什么都只会助长她的怒火而已。
曾曼仪咬牙切齿的怒视着他怀中那名美人,“她是陌生人,按庄里的规矩,你这个当家的还要我提醒怎么做?”
“不必,我很清楚。”他淡漠的回答。
“那今晚以前解决掉她,不然,我虽然不会杀了一个妓女而弄脏自己的手,但我可以请别人代劳,哼!”怒斥一声,曾曼仪恶狠狠的再睨了他怀中的君嬉夏一眼,才甩袖离开。
而四周立即陷入一片凝滞的静默。
君嬉夏想到她就要被这个抱着自己的男人“解决”了,心都凉了,这样死得不明不白,她实在不甘愿。
雷俞飞将她放在一旁的椅子上,再解了她身上的穴道。
她一能活动自如,便有如惊弓之鸟的拉紧掩身的被子,起身往前跑,但被子太长了,她一不小心就被绊倒,整个人往前倒卧在地上,还露出两条光溜溜的腿儿,她连忙坐起身,将脚缩进被子里,就这样坐在地上,目露戒备的看着面无表情,坐在椅上不动的俊美男子。
虽然仅着一身贴身的白色内衫,但他看来还是气宇轩昂、丰采不凡。
尤其是那双黑幽深邃的眼眸,深沉神秘,仿佛隐藏了许多内心的秘密,但拒绝他人探视,孤傲的眸光让人看不出喜怒哀乐。
雷俞飞也凝视着她,这朱唇皓齿的,难怪会被祖女乃女乃说成花魁,虽然他不曾到过妓院,但在他下山半年的日子,一个分舵一个分舵的走,曾路经几间红灯笼高挂的妓女户,瞧见妓女们倚门拦客,但那些皆庸脂俗粉,与眼前这名清丽的女子哪能相比。
这会儿她全身包着那条淡蓝色的被子,一头比丝缎更柔更亮的长发衬着一张轮廓精致的小脸蛋,朱唇粉面,肤如凝脂,虽然看来纤细瘦弱,但连着两三回春光外泄,他很清楚她绝对是一个侬纤合度的大美人。
就在他打量间,君嬉夏突地站起身就要往外跑,他蹙眉,一个箭步上前挡住她,“你去哪里?”
“哪里都好,总胜过傻得留在这里等你——解决我吧?”她这会当然逃命要紧。
雷俞飞摇摇头,“你能逃到哪里?一出了我的卧房;外面的家丁丫环个个都是武林高手,一看到你这个陌生人,他们会毫不迟疑的杀了你。”
冰意立即窜进她的背脊,“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就是这里的规矩。”
“这……”她呆呆的道:“那我不成了囚鸟逃无路,必死无疑?”
他毫无波动的沉潜黑眸回答了她的问题,她咬白了下唇,这下子是欲哭无泪,她好想回家,回到父母、姐妹们的身边去。
君嬉夏眼眶泛红、拖着重重的步伐,走回桌旁坐下,瞥了桌上的茶壶一眼,拿起来往杯子一倒,居然一滴不剩,连水都欺负她!
“你想喝水?”
她点点头,有气无力的道:“如果在死前还有个水池让我玩一下,那我将死得更瞑目了。”
什么话?雷俞飞皱起两道剑眉看着她,他刚刚问她那句话其实还有另一个意思,她都死到临头了,还想喝水?或在死前玩水?
“这位公子,在你解决掉我之前,可不可先许我四件事?”她叹了一声,手肘支撑着重重的头,一脸无辜的看着他。
他一挑浓眉,对她的冷静感到佩服,即使是一个大汉在面对生死存亡时,不是跪地求饶,就是作困兽之斗,而她看来虽沮丧,但极为冷静。
“你说。”
“第一件事是给我水,我真的快受不了了,第二件事请给我一件衣裳,我不想衣不蔽体的去见阎王,第三件事是请告诉我,这里是哪里?我不想连死在哪里都不知道,而当个糊涂鬼,第四件事,虎死留皮、人死留名,我君嬉夏乃北京富贾君昀的女儿,才不是你口中什么妓女,这一点麻烦你去跟那个凶不拉几的老婆婆说清楚,千万别在我的墓碑上刻上花魁二字,那我肯定会从坟墓里爬出来向你们抗议。”
闻言,他的眸中难掩诧异,好个奇女子,对生死之事如此洒月兑。
从他的眼神看出他的赞叹,她在心中暗笑,他真的是大大的错了,她有颗很灵活、聪敏、冷静的脑袋瓜子,也很爱这颗脑袋瓜,尤其是它在她刚刚绝望时,适时的提醒了她,眼前这名气宇轩昂的俊俏男子就是这个某某山庄的当家!
这是那个凶婆婆说出来的,而再仔细回想这个当家的在听到那个凶婆婆的声音时,就飞快的月兑了衣服上床,再让她无法开口、无法动,分明是一开始他就有救她的意思了。
所以这会儿她得让他觉得自己更是一个值得留下来的人,若是早夭的去见阎王,那就太可惜了。
也许他日有他当靠山,她还有机会逃回家去,总之就一句话嘛,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先挺过这一关再说。
而外表酷酷的雷俞飞也没让她失望,只是她并不知道他在心中天人交战许久,才决定许她这些开口的事。
他先拿件衣裳给她穿上,再差人送一壶茶进来,但事先要她躲起来,而这会儿她套上一件像是小人穿大衣的布袋服,喝些茶水,再顺便沾一些水拍拍脸儿、拍拍手背,巧笑倩兮的听他这个山庄主人说冠云山庄的事,虽然是要让她知道她死在哪里,但她有预感,她应该是死不了了……
*
晨云楼里,丫环顾心华正在告诉正主儿雷玉洁,她化名为“小喜儿”将君嬉夏送到雷俞飞床上的事,还将这段时间与她相处的点滴作了番概述。
雷玉洁是个水灵灵的大美人,但个性怯懦胆小,这次会有胆子决心听从丫环的献计,下山去找一个美丽动人的女子上山来,完全是因为祖女乃女乃决定在雷俞飞回山庄后,就要她跟他成亲。
她实在怕他,哪敢当他的妻子?
从她有记忆开始,她就不曾看他笑过,他总是冷着一张脸,要不,就是面无表情,让人望之生畏。
反之,负责她这个晨云楼花卉的园丁林哲任就不同了,他大她六岁,但二人也算是一起长大的,在他跟着他那个跛脚的父亲在园中植花栽树时,小小年纪的她也凑在一旁看,他对她笑,她也回以一笑,一个五岁、一个十一岁的娃儿就这么开始聊天说话。
她一直很孤单,爹爹将重心放在霄俞飞身上,而另一个亲人祖女乃女乃则因管理山庄没空理她。
因此,她有更多的时间、机会与林哲任发展出男女之情,跟他在一起,她虽然仍旧怯懦胆小,却多了份自在与被人呵护的温暖,而那是祖女乃女乃、爹爹不曾给过她的感觉。
所以她早已在心中对他暗许终身了,没想到祖女乃女乃会将雷俞飞跟自己凑在一块,这太残忍了,她天天以泪洗面,不知所措,幸而从小伺候着她的丫环心华出了点子,她虽感不安,但一想到这么做将会让自己有机会跟情郎成亲,这才鼓足了勇气,让身手不凡的心华经由密道下山去。
只是她一下山,她就后悔了,万一心华找回来的女子无法引起雷俞飞的注意,那她不是间接害了一条生命?
壁云山庄是不许外人进入的,否则一律杀无赦……
“小姐,我看嬉夏一定没事了,你看冠云楼那里一点动静也没有。”顾心华边说边凝睇着另一幢金碧辉煌的楼房看。
她不安的咬着下唇,“可是刚刚我们都瞧见了祖女乃女乃气呼呼的走出冠云楼……”
“但是应该没有看见嬉夏吧,要不,她绝对会杀了她的。”
她点点头,但不知怎地,心里仍七上八下的。
“小姐,祖女乃女乃往这儿过来了。”顾心华瞧见神情缓和许多的曾曼仪越过长廊,朝晨云楼走了过来。
雷玉洁抿着唇,忧心的看着她经过正在花园修剪花木的林哲任,他毕恭毕敬的跟她行了礼,在她走远时,仿佛感受到她的目光凝眠,他抬起头来,看到倚靠在二楼亭台的她,斯文的脸上浮现一抹落寞,随即低头做事。
见状,雷玉洁的眼眶都红了,他一定知道祖女乃女乃要将她的终身托付给雷俞飞的事了。
“小姐,别看了。”顾心华压低了嗓音提醒她,曾曼仪上楼来了。
雷玉洁连忙将泪水逼回,做了个深呼吸,看着曾曼仪拄着龙头拐杖一步步的走上来。
祖女乃女乃其实是个很孤僻的人,她不要丫环随身伺候,只要她们定时到她的房间整理、送饭、送洗衣物便成了。
因此,常常可以看到她一个鸡皮鹤发的老人家,形影孤单的在冠云山庄里四处走动。
“心华,一两个月没看到你,你倒出现了,到哪里去混了?”曾曼仪在一张红木大椅上坐下,锐利的冷眸与犀利的言词同时劈向顾心华。
彼心华的心脏咚地一声漏跳一拍,没想到平常一个月都走不上小姐这儿一回的老夫人,会注意到她这个丫环不见一两个月?
但即使有些心惊胆战,她还是强作镇定的欠身道:
“禀告老夫人,心华是下山帮小姐找些胭脂水粉,也想找块绸缎料子让张裁缝帮小姐做件嫁衣,所以一去就去了一两个月。”
曾曼仪点点头,撇了撇嘴角,“你这丫环倒有心,那你说说看这次下山去帮丫头找了哪些胭脂水粉?绸缎料子都选了什么样的货色?还是干脆拿出来让祖女乃女乃瞧瞧?”
“呃……是!”顾心华瞟了神情苍白的雷玉洁一眼,快步走到一旁的橱柜前,拿出几块上好布料,还有好几盒尚未使用过的胭脂花粉,这其实是四个多月前,她下山帮主子采购的,现在正好拿来圆谎。
曾曼仪见她当真拿出一些未裁的布料及胭脂水粉后,没有拿来细看,而是问了一句让雷玉洁主仆俩当场脚软的话。
“俞飞那里来了一个妓女,应该不是你带回来的吧?”曾曼仪边说边打量她两人的神情。
两人吓了一跳,面面相觑,神情也带着错愕,怎么君嬉夏被说成一个妓女了!
由于两人脸上的困惑错愕相当明显,因而幸运的逃过曾曼仪那双法眼,误认她们对雷俞飞房中多了一名妓女的事完全不知情。
“看来你们根本不知晓,罢了。”她起身拄着拐杖往楼下走,头也不回的冷声道:“我已命令俞飞在今晚将她解决掉,不过,这事就只有咱们这几个人知道,你们嘴巴都给我闭紧些,雷俞飞再怎么行为偏差也是山庄的当家,明白吗?”
“是!祖女乃女乃。”
“是的,老夫人。”
两人连忙应声,但这时箭步如飞的曾曼仪早下了阶梯,往文云楼去了。
她一走,主仆俩忧心对视,怎么办呢?事情并不顺利啊。
“小姐,我们去冠云楼瞧瞧吧。”
“我不敢。”她就是怕见雷俞飞。
那怎么办呢?顾心华心急如焚,君嬉夏也是个好主子,她可舍不得她死呢!
*
彼心华在晨云楼伤脑筋,雷俞飞也在冠云楼头疼,该如何保住眼前这名听他说着冠云山庄及龙天门等事听得津津有味,眉开眼笑、嘴角还噙着盈盈笑意的美人?
认真说来,她大概是二十年来,敢在他面前笑的人。
当年他被养父的严苛磨练弄得身心俱疲,怎么会笑?看别人因快乐的事而笑得开心,想到自己再也没有快乐的事了,他变得很讨厌别人在他眼前笑,那种感觉像是在嘲笑他,所以他一见到有人在他面前笑,他就怒斥对方一顿,久而久之,便没人敢在他面前笑了。
而经年累月下来,他早忘了笑是什么感觉,还是人该怎么笑?
不过,眼前这个女人正公然的挑衅他那深埋许久,讨厌笑容的过敏神经,它们正在一一苏醒,随着过去的记忆燃起的一把把怒火开始猛烈燃烧,他的脸色愈来愈差。
然而,君嬉夏哪知道他讨厌人家笑,她认为伸手不打笑脸人,那么也应该不杀笑脸人才是,所以她逼自己巧笑倩兮,像相识多年的友人听着他谈那些她有听但不怎么懂的江湖种种。
唉,其实她的肚子咕噜咕噜作响,早笑不出来了,但一想到自己宝贵的生命,她还是努力的笑。
只是也真怪了,怎么她笑得愈灿烂,这个男人的表情就愈难看?
大概是她笑得不自然吧?君嬉夏认真的想些好玩的事,像是在水池里戏水,她的嘴角不由自主的一弯,看起来开心极了,这肯定是自然的笑容,丝毫没有因强颜欢笑而造成嘴角微微抽搐,但蓦地——
“不准笑!”雷俞飞雷霆大怒,俊脸森冷的怒视着她。
她一愣,马上闭上那一口洁牙,不让它们见人,但她真的不明白是哪里惹火了他?
“不准在我的面前笑,现在、未来都一样,如果你想保有你这条小命。”他扯了扯冷绝的唇角,眸光犀利。
她紧张的吞咽了一口口水,不明白笑也会得罪人,若她因笑丢命,死后前往枉死城,万一被那儿的冤魂们得知她丧命的原因,肯定会笑得前俯后仰!
这么一想,君嬉夏眸中还是泄露出笑意,但被雷俞飞冷眼一瞪,她连忙低头掩饰笑意,没办法,她就是爱笑。
四个姐妹中,她特别爱笑,跟大姐的爱哭有得拼。
虽然看不到她的表情,但直觉告诉雷俞飞,这个爱笑的女人仍在心中窃笑,但这会儿还有什么好笑的事?她还笑得出来?
他瞥了外头的明月一眼,“我得解决掉你了,待会儿祖女乃仍一定会上来看你的尸体。”
闻言,她飞快的抬起头来,目瞪口呆的看着他冷峻的容颜,几乎口吃了,“尸……尸体!”
败好,看她还笑得出来吗?雷俞飞冷睨着她。
怎么她的直觉错了?!她锁眉沉眼,小心翼翼的凝睇着他,“我以为你不会杀我。”
“我是冠云山庄的当家,自当以身作则,而不是破坏规矩。”
“但规矩是人订的。”
“所以……”
“所以人可以改啊,这条没人性的规定太不近人情了,瞧这里——”她看看指指豪华宽敞的卧房,再看看窗外一轮明月映照山峦的自然美景,“这么美,很多人一定会被这美景给诱惑上来,或者是‘梦游者’如我,莫名其妙的上了来,若因此丢命岂不太冤枉了。”
他刚刚已问过她发现自己赤果的躺在他床上前所发生的事了,而在知道她是跟个叫小喜儿的傻妞,到太行山半山腰那个澄净湖中果泳时,他就知道是有人刻意将她带上山,因为那个湖泊叫碧云湖,也是密道入口。
而他虽然不知道那人的打算,但那个人显然知道密道所在而且有所阴谋,仔细反复思考下来,他似乎真的不能留下她。
“你要喊冤等到阎王那里再去喊,这儿由我作主。”他其实并不想杀她,但她来这儿的意图不明,他这个当家的绝不能优柔寡断,以免未来危害了山庄人民的安危……思绪间,他对她击出一掌——
“等一等,门主,等一等!”顾心华拼命的拉着雷玉洁上冠云楼来,这两个主子都是她的主子,要她什么都没做的看君嬉夏死,她一定会内疚一辈子的。
雷俞飞收了掌风,看看她,再看看站在她身旁那全身颤抖,连目光都不敢对视上他的雷玉洁。
“你带大小姐来这儿做什么?”他将目光移回顾心华身上。
“呃……祖女乃女乃说你这里来了个妓女,我跟小姐过来看看。”
他黑眸半眯,冷睨着她,“你当这里是哪里?”
惊觉自自己说错话,顾心华急忙弯腰道歉,“对不起,但是……”
“但是什么?”
彼心华拼命的跟主子使眼色,她们刚刚在来之前已经编了一套说词,但小姐这会儿光听到门主的声音就吓得全身发抖,她实在怀疑她还记得那套说词吗?
“小姐,你、你、你不是有话要跟门主说吗?说你、说你最近身子不舒服,想跟门主再要一个丫环,既然这么巧,有个姑娘被带上山,那就将她给你,呃……千万别杀了她,你跟门主的婚事也近了,见血总是不好,倒不如修个福报,期能婚姻美满,子孙满堂。”
彼心华其实胆子不小,但此时看雷俞飞绷着一张俊颜冷睨着她,说完这一席时而吞吞吐吐,时而连珠炮的话,她其实已脚底发寒、头皮发麻了。
雷俞飞的目光从她身上移到君嬉夏身上,再移到始终不敢将目光与他对视的雷玉洁,最后回到一脸紧张忧心的顾心华身上。
看来有人忍不住跳出来“失物招领”了,他也不戳破,他还不明白她们主仆费尽心思弄了个女人上他的床究竟想干么。
吧脆这会儿做个顺水人情,再暗中看看她们打什么主意,至于祖女乃女乃那里,他也有个好理由可以解释他为何没杀了君嬉夏。
“好,她就由你们带走。”
闻言,顾心华眼睛一亮,但可不敢露出安心的笑意,她点头如捣蒜的频称感谢,左手拉着显然还不相信可以将人安然救走的雷玉洁,右手再拉着还一脸怪怪的看着她的君嬉夏,匆匆忙忙离开冠云楼,沿路看到一些错愕的瞪着君嬉夏瞧的家丁、丫环们,她总是早他们一步抢先道:“这是门主赐给小姐的新丫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