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过去了,左潆潆的授课似乎打响了名号,现在她教的对象除了原有的孩童外,还多了几名对雕刻有兴趣的妃子及大臣。
对此,阿史那鹰其实并不开心,尤其在得知赫昕也因慕名她的雕工,成为她的学生之一后,心情就更差了。
此刻,只见他的好友成了她的雕刻对象,让她那双美眸一来一回的仔细注视,低头细刻,再抬头微笑。
那恬静动人的神情本是他独占、是他才能拥有的,她那么大方的让其他男人看见,他实在很难高兴得起来!
“参见可汗!”
近十名男女在见到阿史那鹰到来后,赶紧放下手边的雕刀及木块行礼。
罢昕也不得不从椅子上起身,朝好友尔雅一笑,“王也来了?”
阿史那鹰勉强一笑,先要大伙起身,再瞥了眼似乎不太欢迎他这名不速之客的女人,才看着好友道:“我听说你也成了潆妃的学生,天天准时来报道,而且,还送了不少养生的补品?”
罢昕无半点不自在,笑得坦然:“一来,她与我国女子相比,太过瘦弱,二来,这位夫子不肯收半分学费,所以我只能拐个弯表达谢意了。”
阿史那鹰直勾勾的看着他。他似乎忘了自己要他跟潆潆保持距离的话,不过,见他如此坦然大方,自己若再提及,倒显得肚量窄小了。
“看来你的补品效果不错,她看来娇艳欲滴,更加美丽。”
听见这话,左潆潆不以为然的抬头,正好对上那双逐渐变得深幽的黑眸,心不由得砰然一跳。
那是他陷入狂野时的眼神,这男人竟然在此时……
她连忙低头,但粉脸已飞上两团嫣红。
罢昕顺着好友的视线看向她,自然看到她羞怯避开的娇羞神情,心里有些羡慕,但别开脸时,却见到吕杰的目光也定在她身上。
似是察觉到他的注视,吕杰很快的将眼神放回主子的身上。
阿史那鹰走到她身边,拿走她手里的雕像,仔细打量。
左潆潆的心倏地一惊,就怕他看出什么端倪,但随即又想起他是外行人,这才安心了些。
“厚此薄彼!”
突然冒出的这句话,说明了阿史那鹰的不满,他将那未完成的雕像交到好友手上,迳自拿起一旁未刻的木块,再拿过她放在一旁、放置各种雕刻刀具的腰带,拉着她的手就走,“跟我来。”
“课还没上完——”
但阿史那鹰才不管,硬把她拉到他平常处理国事的敬事殿。
这还是第一次,他把一个女人带来这里。
就连左潆潆也可以看出这里的不同,虽是富丽堂皇的厅堂,但却隐隐透着霸气及肃穆,让人刚踏进便不敢放肆。
阿史那鹰走到长桌后方坐下,桌上备有文房四宝,一堆书卷整齐地堆在桌旁,他拿起毛笔沾了点墨,再瞥她一眼,看着另一旁的椅子,“坐下。”
“这是你处理国事的地方?带我来做什么?”
“自然是陪我。”
“我晚上几乎全给了王——”
“不要埋怨,也许时间不多了。”
她一愣,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经过这几日的巡视,我发觉属于铁勒部族的回纥部落正蠢蠢欲动,也许再过不久,就会有一场战争。”
她脸色陡地一变,“你要上战场?”
他点点头,看着她担心的神情,满足一笑。“如果我走上跟我父皇一样的路,就算你要陪我,也没有机会了。”
是了,她听赫昕说过,他的父亲是在战场上中箭,尔后重伤昏迷身亡的。
“你身为王,一定要亲自上战场吗?”她真的害怕起来。
他睨着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真的很坏,这种部落想自行出头的独立战争,在这北方大漠一年总要打个好几回,因为他们这些蛮族人的身体里都有着骄傲不屈的血液,要对别人长期俯首称臣没有异心,是不可能的。
所以,他的军队长期都固定操练,还有纪律森严的黑衣侍卫,近六名谋士带着百名侍卫驻营在回纥部落十里外的山城,真要打起来,他这方的胜算高出太多,可是,他就是要看她为他担心。
“我上战场,你应该高兴才对,不是吗?”他故意问。
“为什么这么说?”
“这是我的感觉。就算我纡尊降贵也讨不了你的欢心,我常在想,自己究竟是你的救命恩人,还是跟你结了深仇大恨的仇人,要不,为何要你替我雕个像你也能避就避,对其他人倒是来者不拒。”
这句挖苦令左潆潆脸上浮现一抹红。根本不是这样的!她是担心这一刻,成品会跟他身上的项链太过相同,到时她要怎么解释?若是被他逼出或是查出翔儿的事,这一世不就纠葛不完了?
她终究是不想留在这里与他人共事一夫,不想让翔儿跟着金妃的孩子一起叫他父皇,甚至有朝一日可能看见自己被打入冷宫,然后陷入日后的权位之争,她是一个母亲,想的事很远很远啊……
“想什么?为何不说话?”
“我——”她深吸口气,将更多的不安于忧惧压抑后,这才抬头看他,“那么,我现在帮你刻一个吧,你也是想要这个,才把木头跟刻刀带进来的不是吗?”
阿史那鹰的目的明明得逞了,可黑眸中仍带着坏坏的调侃之光,“狠心的女人,在这当下才愿意。”
她被糗得脸一红,连忙低头,开始动手。
他静静的凝睇着她,此时的单纯相守,没有他人的干扰,他的心是如此平静,即使处在这个总是被烦杂国事包围的敬事厅里的也很安稳,想想,她还真不简单!
左潆潆知道他根本没在处理国事,而是持续将目光对着她,可她不敢抬头,因为她的眼眶含泪,因为她的回忆正在荼毒着她。
那时的他们多快乐、多恩爱、多单纯,可此时此刻,他的身价、即将而来的战役,全都令她不知所措。
注视她半晌,阿史那鹰也察觉到她的不对劲,他看过他的巧手,大至青石雕刻,小至手掌大的木雕,就是那般利落,可为何刻起他的雕像却显得如此笨拙,手颤抖不停,好几次还差点伤到自己。
“不要刻了,我不要了。”
他很快来到她身边,拿走她手上的刀,这才发现她的手及那块刻得歪七扭八的木头上,有好多的泪痕。
“潆潆?”
“我要回寝宫。”她低头起身,想逃开。
但他扣住了她的手,捧起她的脸,竟见她满脸泪痕。
“你——”
“没事。”她急急拭去泪水。
“我吓着你了?你害怕失去我,是吗?”
我早就失去过你,这一次再拥有你,却好不踏实,因为你也拥有好多的女人……她泪眼婆娑的看着他,只能摇头。
他不舍的将她拥入怀里,“对不起,我太坏了,在这里,战争原本就是一种生存方式,是避免不了的,你不必太为我担心。”
“那么,你要答应我不可以出事……”
瞧她哭得那么伤心,他竟然笑出来了。
这一笑,左潆潆先是一愣,接着马上推开他,生气的瞪眼,“你诈我的吗?根本没有战事?”
“当然有,只是战争何时开打我也不知道,也许明天,也许七天后,也许三个月后,甚至一年后,所以你会不会哭得太早了?”
“你取笑我,你好可恶!”她气得握拳槌他。
轻易接下她的花拳绣腿,阿史那鹰俊脸上的笑容更大,“我好爱你,看到你这么为我担心,我突然觉得我的生命变得很珍贵,很有价值,因为,有你这么在乎。”
她泪眼凝睇这双闪动着炽热光芒的眸子,明知道自己该做的是离开这个温暖的怀抱、这双深情的眼眸,可是一直到他可能会出事,她就不想走,不想逃了。
紧紧的抱着他,泪水不停落下,她只希望没有战事,不管是一年后、十年后,都不要有……
不过,左潆潆的期待终究落空了。
五天后,哨探击鼓,铁勒部族的回纥部落进攻,反对受突厥统治,阿史那鹰必须率兵讨伐。
出兵前夕,寝宫里,阿史那鹰与左潆潆相互依偎。
这不是他第一次出兵,却是第一次这么不安,这不安不是因为要上沙场,而是担心会不会有个万一,他再也无法拥抱她?
左潆潆更害怕分离,上一次分离,他们隔了近六年才再见,这一次同样是上战场,肯定会有伤亡,她真的很担心。
背里的人儿微微颤抖,阿史那鹰不由得将她拥得更紧,“不会有事的,我答应你。”
“什么时候能回来?”她抬头,一双美目写满不舍。
“速战速决也要一个月,这是经验,一些奔逃的残兵会再做困兽之斗,如果再难缠些,还会拖到二至三个月。”
那这一段日子就很难熬了……贴靠在他的胸膛,聆听着他的心跳,她再三交代。“我不敢叫你不去,可是。一步一步要很小心。”
“我会的,还有,后宫很复杂,这段时间我又只让你陪寝,为免其他妃子趁我不在过来找你麻烦,我让吕杰留下来……‘
她一愣,立即从他怀里起身,“不可以!吕杰是你的随身侍卫,该跟在你身边保护你的安全,怎么可以为了我留在这里?”
“一点都不,你不了解女人在争宠时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我自小就在这个环境里,我很清楚。”他语气坚定。如果可以,他很希望由他自己来守护她,如此他才能安心,但那是不可能的。
她摇头,“可是——”
他微笑起身,将她温柔的拉靠向自己的怀里,“别再可是了,这个晚上不要再说这种难受的事,好好照顾自己。”他的手往下停在她的肚子,“也许,你这里也有孩子了。”
提到这一点,她的心不由得一沉,“也许,你该去看看金妃——”
他脸色丕变,“你又想把我推给别的女人?”
她急急摇头,“不是的,金妃怀有你的孩子,这一上战场就是好几个月,你该去见见她,跟她还有肚子里的孩子说说话——”
“够了!”他大为光火,根本听不下去,冷冷的瞪着脸色苍白的她,“说白了,你还是想推开我,是不?你真虚伪,我还以为你是真心在乎我、担心我!”
“你不要误会!我是真的很在乎你。”她的眼中涌上委屈的泪水。
“误会?在此当下,自己深爱的男人要上战场了,却还将他往别的女人怀抱送,这不是蓄意是什么?哼!不要告诉我你这么大方,是谁曾经要求一份完整的爱的?”他冷峻的脸极为严厉。
左潆潆无言反驳。
但她之所以会咽下自己的嫉妒,要他去看看金妃,无非是因为将心比心,想到自己曾经辛苦独撑的怀孕岁月,当时的她身边至少还有娘,可金妃却谁也没有,一想到这点,她就无法漠视。
见她不说话,阿史那鹰更气了,没想到自己对一个女人付出之心至此,她还不要!
他神情转为冷酷,迅速下床,套上衣袍。
她的心已惊,赶紧拭去滚落眼眶的泪水问:“你去哪里?”
“既然有人嫌弃,本王还留在这里不太可悲了?”
闻言,她脸色一变,匆匆下床,紧紧揪住他的手,拼命摇头,“不是的——”
阿史那鹰怒不可遏的甩掉她的手,大步走出去,咬牙咆哮,“来人!掌灯,本王要到金妃那里去!‘
左潆潆清楚的听见他的话,追出去的脚步陡的一停。
同为女人,又走过相同的路,她明白自己不该自私,但她真的好想求他不要去,想告诉他其实自己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清高,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可有些话一开始不说,压到后来,想说也无从说起了。
寝宫外,放慢脚步的阿史那鹰迟迟等不到后方传来的叫唤声,怒火瞬间燃到最高点。
懊死的,她竟然没有追出来!那个女人是真的不要他吗?
“王?”吕杰对于主子突地要到金妃寝宫的举动已很疑惑,先是看了殿内一眼,又不了解的望着他更加阴鸷愤怒的脸。
一咬牙,阿史那鹰拳头握得死紧,大步朝金妃寝宫走去。
吕杰不明所以,只能快步跟上,忍不住忧心忡忡的又看了眼玉夏殿。
出了什么事?
左潆潆一夜未眠,她在等,等那个男人,期待他也许去看完金妃后,会去而复返。
但没有,此刻,天空晨曦乍现,宣告她的等待再度落空。
时间以令她难以想象的龟速慢慢流逝,眼见窗外阳光愈来愈烈,她的心却愈来愈凉。
他真的不来看她一眼?
蓦地,战鼓声陡起。
小映跟小霞急急奔了进来,两人一人一句,正好浇熄左潆潆的最后一点希望。
“天啊!我们以为王是跟主子在一起,所以才不敢进来叨扰……”
“是啊是啊,怎知王都跨上他的坐骑准备出兵了,身边站着的却是金妃,差点没把我们吓死!”
左潆潆脸色刷地一白,“王……要走了?”
她这才如梦初醒,匆匆忙忙的急奔下床,穿上鞋子就要冲出去,但小映跟小霞在千钧一发之刻又将她拉回来。
“不行,主子这样不能出去的。”
是啊,她现在长发披散,也没穿外袍,还有微微红肿的双眸,去了定会让别人笑他没眼光,立了这么一个失态的女人当妃子,不成,她得快点打点好自己才行!
让丫鬟以最快的速度帮她整理完仪容,左潆潆心焦的三步并作两步奔往敬事厅外,一眼就看到那个让她念了一夜的男人。
穿上头盔战甲的阿史那鹰威风凛凛,犹如天只,胯下坐骑已不是她曾见过的黑飒,而是一只马嘴略呈黑色,体为黄白色,高大结实,颈背高耸的好马。
看他似乎已准备要率队离开,她喘着气,再度拉起裙摆想跑上前,然而,就在她的视线与他的眼对上时,他竟然——
阿史那鹰猛地将立在一旁恭送他的金妃抱到坐骑上,当众给了她一个销魂蚀骨的激吻。
左潆潆踉跄的停下脚步,心狠狠抽痛着,强忍住泪水望着这一幕。
终于,金妃被放了下来,身旁的宫女马上上前扶住被吻得有些虚软,但显然得意非凡的主子。
这时阿史那鹰冷峻的眼才再次看向左潆潆,似乎在嘲弄她!这就是她要的?
咬白了唇,左潆潆心痛得快要死掉,却只能楚楚可怜的看着他,猛掉泪。
阿史那鹰身旁的另一坐骑坐的是赫昕,看见她心碎的模样,不忍的皱起眉,“去安慰她一下吧,你这样太残忍了。”
“是谁残忍?”他冷哼。
他的心何尝不痛?先被推开的人是他,他不过是让她尝尝他所受的苦而已!
绷紧了脸,他一拉缰绳,马儿顿时奔驰而去,顿时杂杳的马蹄声响起,长长的出征队伍跟着离开城门。
但有一人却掉头往左潆潆的方向奔来,她哭得泪眼模糊,本以为是阿史那鹰回头了,然而——
“不要难过了,好好照顾自己,我也会好好保护王,不会让他受伤,我以我的性命保证。”回来的是赫昕,那双黑眸中有了解、不舍,也有鼓舞。
她哽咽的直点头,“谢谢,请一定一定要让他好好的回来,也请你好好保重。”
闻言,赫昕的心里涌起一股暖意,露齿一笑,“谢谢,我会的。”
她点点头,看着他很快转身,鞭策马儿追上那已离了好远的军队。
终于,人马全瞧不见了,金妃才一手模着肚子,一手抚着后腰,得意扬扬的走到她身边,恶意地问:“妹子昨晚是怎么了?怎么王一闯进我的寝宫就像头野兽似的,一要再要,都快把我折腾死了!”
见她脸色苍白,似乎连站也站不住的摇摇欲坠,金妃可不介意再朝她的心插上一刀。
“本来嘛,哪个男人不喜新厌旧?玩同一个人太久也会腻的,只是接下来,我的肚子会愈来愈大,但王对我就是特别恩宠,连挺着肚子也要我伺候——”她佯装苦恼,“所以,今早我就问过王,是否该替他再选一批美女进宫了。”
什么?一阵头晕目眩,她差点没跌坐在地,幸好她身后的吕杰迅速上前扶住她。
她哽咽的抬头,看着面无表情的吕杰,“金妃说的……是真的吗?”
虽然很残忍,但吕杰还是点点头,将她抓得更紧。“是的,而且王跟金妃说,全权由她处理。”
被了!被了!他怎么可以这样?这样的无情!这样的狠心!
深吸一口气,她想像往常一样告诉自己,不要哭了,这样的男人哪值得她哭?
哪值得她付上真心?但眼泪就是不听使唤的不断落下。
“你们扶潆妃回宫休息。”吕杰目光扫向站在一旁也跟着拭泪的小映跟小霞,她们连忙过来搀扶伤心的主子。
但金妃不想就这样放过左潆潆,这段日子,她独守空闺的怨气实在太多了。
“等等!我还没说你可以走呢,选美人入宫一事细节可多了,我一个怀着龙子的妃子哪忙得过来?”
但吕杰显然早有应对之道,给了两名宫女一个眼神,两人立即加快脚步,把泪流满面的主子往玉夏殿送。
见状,金妃咬牙切齿的瞪着吕杰,“你明明看到王刚刚对我的态度,这一次战胜回来,极可能就会册封我为皇后——”
“但现在还不是。”他冷冷的打断她的话,“还有,王并没有撤回要我保护潆妃的命令,所以,如果我是你,绝不会去找她麻烦。”
“你!”她简直快气炸了,冒火的明眸死瞪着那双无波黑眼,怒哼一声后,才不甘心的甩袖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