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说着,岳琪自己先怕了起来,头皮发麻,胸口作闷,直想呕吐。
张伟杰是记者,他有他的人际网络,立刻与当值医生及警员讲了几句。
岳琪看到他绷紧的双肩忽然松下,立刻知道子翔没有生命危险,可算是不幸中大幸。
张转过头来,“我们可以去看子翔。”
他们匆匆走进病房,只见有四五张病床,病人全体申吟转侧,分不出谁是谁。
容太太急了,大声喊:“子翔,应妈妈一声,叫妈妈一声。”
他们听见有人微弱叫妈妈。
容太太扑过去。
只见一个人头上缠满纱布,手臂打着石膏。
医生随即过来说:“容子翔大幸,脑部没有受伤,只在表皮缝了七针,左手骨折断,一星期后可望愈合。”
容太太伏在女儿胸前饮泣。
岳琪颤声问:“谁下这毒手?”
警员进来说:“目击证人。”
“谁?”
一个长发纠结、衣衫褴褛的女孩轻轻走近,“我。”
岳琪认得她,“你叫芝儿,你是那个街童。”
芝儿说:“下午五时左右,天色已黑,我正想买烟,走过窄巷,看见容小姐跌在泥地上申吟,头部流血不止。我以为她性命不保,这时,她身边站着两名大汉,正想伸脚踢她,我抬起砖头,朝他们扔过去,大声叫喊,有人奔过来援手,那两人窜逃。”
岳琪不出声。
子翔救过的人终于救回她,因果报应。
芝儿说:“我来看看容小姐。”
医生说:“她可望完全康复,不过你,芝儿,你手腕上有割伤,让我替你诊治。”
岳琪过去轻轻问子翔:“可以说话吗?”
子翔点点头。
“发生甚么事?”
“下班后到停车场取车,被人自身后袭击,套上大布袋拖上货车,载到一半又推下车。”
容太太害怕得簌簌发抖,“子翔,没有丧命算你够运,你父兄已经归来看你。”
“哎呀,爸一定会骂我。”
不怕死,只怕骂,岳琪不禁笑出来。
看看时间,事发至今已有六个小时。
看护说:“病人需要休息,明日再来。”
容太太说:“我是她母亲,我留下。”
岳琪说:“伯母请回家好好睡一觉,我陪子翔即可。”
岳琪在长沙发上和衣而睡,一下子天便亮了。只看见一个英俊的年轻人坐在她对面,见她醒来,向她(目夹)
(目夹)眼笑说:“李小姐早,谢谢你帮忙。”
岳琪冲口而出:“你是子翊。”
这时张伟杰也到了,带来粥粉饭面当早餐。
子翔醒来,惺忪地说:“好香,肚子饿。”
岳琪连忙洗干净双手喂她进食。
容子翊对妹妹说:“妈妈差点吓得心脏病发。”
子翔张开嘴,又合拢。
“不准你再做清兵,你可知多危险?”
子翔不出声。
“我与妈妈商量过,你跟我到旧金山工作,不能再留在这里了。”
子翔抗议:“不能叫凶徒得偿所愿。”
“你打算怎样,发动义和拳?你得罪的是同胞,行凶的是洋人,这地方华洋杂处,复杂无比。”
子翔说:“不如旧金山单纯。”
“子翔,你管的闲事太多。”
“儿童权益——”
“很快你便变成那种到堕胎诊所外示威抗议的义勇军,见医生出来痛骂他们,可是这样?”
子翔不出声。
子翊叹口气,“你南下旧金山养伤可好,警方自然会缉凶。”
接着,门一开,子翔与子栩齐齐叫一声爸。
容先生也赶到了,他是一个西装笔挺的中年人。
偏偏子翔说:“爸多了许多白头发。”
丙然,容先生笑:“生了你,担心得白头。”
子翔讪笑。
容先生十分客气,与张伟杰夫妇握手,道谢。
“子翔,你妈叫我陪你去加州买层公寓房子,介绍男朋友给你,不准你再参加义工组织。”
医生进来,“好热闹。”
“她伤势如何?”
“年轻,捱得住。”
一星期拆除纱布,左耳上方缝针之处有一块秃皮,永远长不回头发,容子翔破了相。
容太太把女儿软禁在家。
子翔假装间歇性失忆,又抱怨左手失去效能,不便操作,总之处处与老妈作对,叫她心痛。
岳琪劝她,“你别过份。”
子翔把报纸一角给岳琪看。
小小一段启示:“联合国保护儿童基金诚征义工”。
岳琪放下报纸,“嘘。”
“我被困在家中好比笼中鸟闷得窒息。”
岳琪读下去:“阿富汗接巴基斯坦边界极需小学教师重新建立教育制度……”
岳琪抬起头。
连她都可以听到那种呼召。
“琪姐,可是你也想去?”
岳琪不出声。
“留在报社不过多写一篇某电子网络公司又裁员一千之类,与跑到第三世界,亲手教会儿童识字的满足感不能比。”
岳琪有点无奈,“教得了几个?”
“教得一个是一个。”
“子翔,告诉我,中东某地少一个文盲,于你来说,有甚么分别?”岳琪实在想知道。
子翔想也不想便答:“地球能有多大,大家都生活得好才有意思。”
“照你看,这些孩子也是你的邻居。”
子翔说:“讲得对。”
岳琪叹口气,“我带来两件消息,一好一坏。”
“先说好消息。”
“市政府押后国际建筑爆石建屋计划。”
“好极了。”
“警方却对你这宗袭击案失去线索:无目击证人,没有指纹、凶器。”
子翔不出声。
“容伯母说她时时夜半惊醒,噩梦中看到你倒在血泊中。”
子翔略表歉意,嗯地一声。
“子翊告了假等你去旧金山呢,别拗撬,好歹听大人的话。”
说起子翊,子翔的精神来了,“他的正职是炒股票,即日入货抛货,何用告假。”
“子翊投资术精湛,宛如夫子的徒弟子贡,百发百中。”
子翔笑嘻嘻,“那么,让我做子贡的同学颜回好了。”
容先生探头进来,“说些甚么,那样高兴?”
他行李已经收拾好,打算回去打理生意。
容子翔由父兄押着,南下开始新生活。
张伟杰与岳琪去送完飞机,回家途中,他问妻子:“你怎么看?”
“子翔很明显受了惊吓,她在人多的公众地方异常不安,时时转头往后看。”
“这次真是不幸中大幸,转变一下环境是好事。”
“容太太已暂时搬到市中心公寓住,打算卖房子。”
岳琪点点头。
那边厢,子翔一上飞机就求情:“爸爸,大哥——”
容先生问:“你又想有何搞作?”
我想到巴基斯坦边境去教英文。”
子翊拨开妹妹头发看那个秃疤,叹口气。
“关我在家,没有意思。”
容父朝大儿投过去一眼。
子翊说:“稍安毋躁,我自有主张。”
容先生轻轻抚女儿面颊,“你为甚么不是陪妈妈买时装喝下午茶的女儿?”
子翔笑,“我也不知道。”
飞机抵涉,一踏出海关便看见一个神清气朗的年轻人迎上来,“子翊,这里。”
子翊连忙介绍:“家父及妹妹,这是我老同学苏坤活。”
苏坤活笑容可掬,身手伶俐,一把接过行李,容先生对他立刻有好感。
他驶来一辆七座位,请各人上车。子翊说:“先送家父去酒店休息,他今晚还要见客。”
子翔一直不出声。
“再送子翔到公寓,阿苏,我把小妹交给你了。”
苏坤活大声应是。
子翔看到大哥同父亲使一个眼色,她不禁生气,大家都把她当一件负累,急急想摆月兑她,竟把她交到陌生人手中。
子翔一直别转头,看窗外风景。
案亲在酒店下车,子栩及苏坤活陪她到半山一幢小鲍寓。
“你看爸多溺爱你,小露台可以看到橘红色的金门桥。”
子翔不出声,鼓着腮呆坐。
子翊说:“小妹,你与阿苏应当把握机会多了解一下。”
子翔觉得有话应当速速讲清楚,她站起来咳嗽一声,“大哥,苏师兄,我并不打算在这个时候结交男朋友。”
这话一出,轮到粗眉大眼的苏坤活张大嘴巴,“子翔,我想你误会了,我不是你的追求者。”他大摇双手。
(5)
“甚么?”子翔意外。
只见那活泼的年轻人取出一张职员证放桌子上,“子翊向我说起你的意愿,子翔,我是联会国儿童基金会中一名义工组长。”
电光石火间,子翔明白了。
她泪盈于睫,看向大哥。子栩正在微笑,他耸耸肩说:“反对无效,只得附和。”
子翔与大哥紧紧拥抱,感激无限。
苏坤活在一边笑。
“谢谢你,大哥,谢谢你。”
子翊无奈说:“我与爸商议过,我们了解你的意愿,去,去实践你的理想。”
“妈妈那边——”
“暂时瞒着她,所以子翔,你凡事小心,阿苏,你看紧她。”
苏坤活仍然爽朗地笑。
容子栩叹口气,“你们两人好好谈一谈,我还有工作要忙。”
他开门离去。
子翔以茶当酒,“苏师兄,敬你。”
年轻人脸容忽然肃穆,“子翔,我看过你履历,你有经验,请问你对阿非利加洲有多少认识?”
子翔据实答:“毫无认识。”
“下星期我们出发往科特迪瓦,你恶补一下地理。”
“甚么,我志愿往印巴两国,因为那处有一亿童工失学,急待援救。”
“这里有些资料,子翔,你读过之后会有了解。”
他放下一只信封。
“这是我的联络号码,请尽速覆我。”
他告辞。
正如他说,他不是一名追求者,交待清楚,他忙正经事去了。
子翔打开信封,里边只有一张小小剪报,可是短短新闻惊心动魄:“传说一只载
满百多名儿童的奴隶船由科特迪瓦飘流往狮山途中不知所踪,引致联合国儿童会极端关注,船上既无食物食水,又无药疗及卫生设备,联合国现正搜索西非海岸寻船。”
子翔立刻取出手提电脑埋头寻找阅读数据。
大半小时后她手心背脊全是冷汗,她拨电话找苏坤活:“师兄,我愿去西非。”
“那么,你立刻去注射下列防疫针及收拾行装,对,子翊嘱你带卫星电话每日与母亲通讯。”
“遵嘱。”
她一翻口袋,发觉有一张父亲签署的大额汇票。
容子翔真是个幸运儿。
她立刻添置各式必需品,特别是各类抗生素药品,装入一只帆布旅行袋。
第二天中午,父亲与大哥来找她吃饭。
容父说:“那苏坤活正直有为,是个好青年。”
容子翊说:“我有同感,可是,阿苏已有未婚妻。”
“是何家小姐?”
“对方正姓何,大家族,富有,家长为同样理由欣赏阿苏,听说已在积极筹备婚。”
子翔忍不住说:“可是苏师兄打算往西非。”
“是呀,他根本不在乎豪华铺张婚礼。”
“两个人性格好像有点分歧。”
“子翔,你当心自己,我不想母亲取我首级。”
“明白。”子翔握紧大哥的手。
容父问:“左臂怎样?”
“活动自如,但是,搔不到背脊痒处,转弯不大方便。”
“慢慢会好,大不了买只不求人搔背。”
这时,有一个金发少女走过来,把手搭在子翊肩上,子翊并没有回头,已经吻她手背。
他说:“蓝,这是家父及小妹。”
容先生满脸笑,招待洋女。
男女能够平等吗,子翔不看好,换了是外国人来找女儿,父亲势必绷紧面孔,哪里笑得出。
不过,也不能抱怨了,父亲也算得迁就她。
子翔随口问:“洋女有甚么好处?”
子翊笑着回答:“比较看得开。”
而且分了手,很难再碰头,免尴尬。
子翔如期出发。
苏坤活送她到飞机场,同她说:“你先去,这是营地地址电话,你一定找得到,我有事绊住,明后日才与你会合,这是你的临时工作证,再见。”
又一次证明这名好青年并非她的追求者。
懊-那容子翔想到退缩,她查看手中廉价飞机票,不知要转多少程才能到达科特迪瓦。
这真是她要去的地方,要做的事吗?
她笑了,当然是。
这并非观光旅行,她毋需向导带队。
子翔拿着飞机票到柜台交涉,终于换到一张只停一站的座位。
金发碧眼的柜位员盛赞:“容小姐,社会需要多些像你们这样的义工。”
十个钟头后,容子翔抵达南大西洋西岸。
飞机场设备先进,市内现代建筑物高耸,与一般西方大城市没有分别。
子翔打算叫车子前往营地,却看见有人举起纸牌,上面写着一个“容”字。
一看,是个华人,子翔立刻迎上去,对方笑着伸出手来,“我是杨小豹牧师。”
“牧师你好。”
“怎么只得你一人,阿苏呢?”
“他有点事,叫我先来。”
一部旧货车后载着许多食物杂货,把子翔送到郊区。
一进入乡郊,景色完全不同,想象中的非洲全在眼前,土人穿着鲜艳服饰,他们
务农、捕鱼、开矿,生活似乎相当丰足。营地是一座木搭大平房,当然不是五星酒
店,但是子翔不会计较。
杨牧师坐下来与子翔详谈。
“我们在寻找的船叫自由号,它载着大约一百三十个七至十四岁的孩子,从狮山的自由镇出发,打算到科特迪瓦的阿比疆,但被警方发现船上有非法移民,立即遣返,现在下落不明。”
子翔说:“这班儿童是奴隶。”
“正是,人牙贩子本想在阿比疆寻求买主,这一边生活比较过得去。”
“小阿子可以做甚么?”
“女童做家务、保母,男孩做佣工、打杂、进工厂,每口售价一两百美元,之后毋需再付薪酬。”
子翔耸然动容,“现今世界廿一世纪尚有奴隶制度?拐带人口!”
杨牧师叹口气,“子翔,我带你到乡村访问,你便会知道,村民自愿将无法养活的子女卖出。三五十美元可换取若干食物或一只收音机。”
子翔难受的感觉好似有一把利刃在她手臂上划来划去。
赤道上空的天色异常蔚蓝,但有些儿童不见天日。
当晚子翔睡在营地的纱帐床里,听到各式各样昆虫呜奏曲,一盏小小电灯,吸引无数飞蛾扑上来。
天亮了,雄鸡高唱。
子翔微笑,她的工作正式开始。
她与杨牧师会合当地一个志愿工作者开始寻访自由号下落。
那位英籍钟斯太太异常愤慨,“我不会相信今日世界尚有一千万奴隶存在。一些家庭拥有奴隶,但讹称是亲戚的子女,小阿亦不敢说出实话,警方徒呼荷荷,遇到虐待,他们也会逃跑,这时,才愿招供。”
他们查探到自由号离港日期已是多日之前。
“这班孩子如果还生还的话可算是奇迹。”
大家都沮丧不语。
傍晚,杨牧师飞奔进来,“找到了,找到了,自由号正由水警轮拖着往回驶,船上儿童缺水缺食,但无人有生命危险。”
“阿苏可是在自由号上?”
“正是,由他带领水警朝北出发寻找,发现自由号燃油耗尽,在海上飘浮,情况危殆。”
子翔听得呆了,这人竟如此英勇。
原来苏坤活一早已有打算。
“唉,一只自由港出发的自由号,载满奴隶,多么讽刺,叫人浩叹。”
子翔问:“我可以做些甚么?”
杨牧师笑,“你要帮我们把百多名孩子送返家园,最坑诩要十天八天。”
有事要做,子翔心底又充实起来。
这段好消息,只在报尾小小出现一次。
相反地,英小王子酗酒吸大麻的新闻,则做了多天报章头条。
苏坤活回来了,一脸于思,带着十多名无人认领的孤儿,入住营地。
他说:“其余有名有姓有住址的孩子们住在庇护站,分批遣返。”
虽无大碍,但是有一两个皮肤严重溃疡,大部份惹上头虱,需要治理。
子翔不加思索,投入服务。
苏坤活称赞她:“孩子们都喜欢你。”
“找不到他们家人,该怎么办?”
希望有孤儿院收容。”
“他们一定来自狮山某处。”
苏坤活无奈,“无人认领,他们不愿回乡。”
子翔轻轻说:“这些孩子一样有明亮的眼睛呢。”
苏坤活点点头,“你的意思是,他们也是人类。”
逼昏,夕阳血红,容子翔在操场教孩子们写生,忽然看见一辆豪华四驱车风驰电掣而至,轮胎激起一大蓬尘土。
一个苗条的身型跳下车来,气冲冲直往营地办公室奔去。不久,大家都听到争吵声。
正确点说,是一个年轻女子尖叫声。
“为甚么不覆我的电话?”
“有甚么比婚礼更重要?”
“你这算是甚么态度?”
(6)
容子翔一听就明白。
啊,何家小姐驾到,大兴问罪之师。
不知怎地,子翔露出一丝微笑。
她带着孩子们回饭堂吃饭。
“记得先洗手,排排坐,别争吵。”
两个比较小的孩子要找苏大哥,忽然奔进办公室,子翔在后边用土语喊。
办公室并没有门,一进去便可以看到刚才那个乘豪华四驱车来的何小姐正怒气冲冲瞪着未婚夫。
而苏坤活呢,真是个不折不挠的好汉,他一边唯唯诺诺,一边忙看打电邮。
看到这种情形,子翔忍不住嗤一声笑。
阿子们的脚步声惊动了两人,何小姐霍地转过头来,一双眼睛晶光闪闪瞪牢陌生人-
那间她只见到两个浑身癣癞的小摆人,一时也看不清较远那个其实是女同胞,偏偏子翔又戴着顶渔夫帽,遮了大半张脸。
她惊呼:“甚么地方来的猢狲?”
这种恶劣歧视态度叫子翔气结,一时兴起,子翔扮作猴样,双臂乱摇,口中吱吱作声,扑向何小姐。
阿子们见保母童心大发,也跟着扮齐天大圣。那娇俏女吓得魂不附体,一直尖叫,朝角落退去。
苏坤活强忍着笑,站起来说:“让我来介绍,这是何慧象,那是容子翔。”
子翔摘下帽子,笑着用普通话说:“何小姐你好。”
谁知何小姐瞪着子翔,忽然怔怔落下泪来,“我明白了,你们好,我回去告诉父亲,取消婚礼。”
她转过头去,看看苏坤活。
子翔与她都以为阿苏会得没声便道歉,跪地求饶,务必把何小姐哄得回心转意。
可是苏坤活把双手插在裤袋,一言不发。
拔慧象统共下不了台,她受了极大委屈,老远乘飞机到非洲,手臂上注射防疫针
处还肿着隐隐作痛,满以为一出现未婚夫便会乖乖跟她回家,可是他却不瞅不睬。
他在这丛林里耽久了,对土人的感情深厚过对未婚妻。
拔慧象急急离开营地。
四驱车与司机在等她,她登上车,车子又绝尘而去。
子翔目送四驱车在地平在线消失。
赤道的月亮缓缓升上天空,巨大皎洁,几乎可以清晰看到吴刚在一直砍那棵桂树,玉免在一旁偷窥。
半晌,苏坤活在身后叫她:“吃饭了。”
今晚有烧肉碎及面饼,孩子们吃得津津有味。
子翔比较沉默,饭后她把随手带着的最后一袋糖果分给孩子们。
她对孤儿们说:“我要走了。”
阿子们依依不舍。
杨牧师进来说:“多谢两位相帮,下一站去哪里?”
苏坤活还来不及回答,门外出现一个男子,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说要找他的女儿。
一个十一二岁的女孩立刻认出他,上前相认,父女抱头痛哭。牧师连忙对他讲起道理来:“孩子不是货物,以后切记不可卖买……”
子翔不出声。
苏坤活说:“你可是一直想去巴基斯坦?当地酝酿战争,你要三思。”
子翔忽然说:“现在追上去道歉议和也还来得及。”
苏坤活沉默一会才答:“我不知你爱管别人闲事。”
子翔答:“那样无声无息把人甩掉未免残酷。”
他摊开双手,非常无奈,“你也看得出我们两人像南北两极,去不到一处。”
“那当初呢,怎么会去到订婚这样远,真是误人误己。”
“你说得对,是我不好,我不该把事情拖到今天。”
子翔看看他,这人总算愿意承担错误。
在非洲明亮的月色下,他倾诉心事。
“家父在何氏企业工作三十年,是名赤胆忠心的老臣子,何老板十分倚重他,凡事都说:“济芳,你看这事怎么处理”,他是何氏左右手。周末,何家把白色游艇驶出来,叫我们上船玩,何氏夫妇一点架子也没有。”
子翔听得入神,索性躺在石阶上,仰看猎户星座腰带上的三粒大星。
“何氏很喜欢我,我与慧象,自幼一起长大。”
子翔微笑。
今天,他打了金枝,他该当何罪。
“少年时慧象十分可爱,我替她补习算术,她对功课兴趣不大,何先生一直说:“慧象,你把欧洲所有名牌都背会了,读数学公式那样用功兼好记性,你就是优异生了”。”
子翔静静聆听,是有这样的女孩子,她在中学大学都见过,成日打扮,追贴潮流,把芭比女圭女圭的事业占为已有。
不过,她们真的漂亮可爱。
苏坤活叹口气。
这个时候,杨牧师走进来,“阿苏,东京长途电话,何先生找你。”
扒,来了。
子翔看看他。
只见他握一握拳头,朝自己点点头,深深吸口气,到办公室去接电话。
子翔好奇,他会说些其么?
低头认错?大抵不会,继续拖延,大有可能。
他说了几句便出来,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子翔不方便问他,他们既非手足,又不是老友。
只见他比刚才轻松,一定是找到了解决方法。
他说:“我们明天离营。”
第二天下午,孩子们在营地操场倍送他俩。
用法语唱出:“朋友,再见,朋友,你的盛情我将永记,朋友,但愿我们有再见一日。”
子翔双眼润湿,把孩子拥在怀中。
杨牧师用旧货车送他们到飞机场。
两人单独在一起,开头没有话说。
棒一会苏坤活说:“科特迪瓦,本来是法国殖民地,盛产象牙,最近十年已禁猎取象牙。”
子翔说:“所有工艺品中,象牙雕刻最难看,大象是何等高贵庄严的动物,为着无谓摆设装饰杀害-们,多么无知残忍。”
苏坤活忍不住说,“子翔,你每句话都说到我心坎里。”
子翔笑,“你我是同道中人。”
苏坤活问:“听说你是执业建筑师?”
“是,女承父业。”
“你与子翊性格不一样。”
“子翊是我经济支柱,他时时疏爽地接济我,全家义工也不是办法,他出钱,我出力。”
“子翊担心你。”
“是呀,凡事皆因强出头。”
苏坤活笑了,过一会儿他问:“你不关心我在电话跟何老板说些甚么?”
“那是你家的事。”
“你讲得对,我不应再拖,我同何先生说:婚事取消,我会回去亲自道歉及接受处份。”
子翔吃惊,“就是那样?”
苏坤活点点头。
子翔问:“会不会家法处份,把你那一对招子挖出来?”
苏坤活啼笑皆非,“有一件事你与子翊一模一样,那是你俩的幽默感。”
这时,他的手提电话响起来,他讲了几句,忽然沉吟,抬起头看子翔一眼,子翔立刻知道事情或许与她有关。
只听得他说:“我立刻与向督察会合。”
子翔马上醒觉地抬起头,留意是否有人接近他们。
子翔越来越觉得蛮荒世界比先进都市更加安全。
苏坤活说:“向督察在旧金山。”
子翔扬起一道眉毛。
“子翔,我要换飞机票往旧金山办一件事,你可愿同行?”
子翔笑,“我的家正在湾区。”
苏坤活点头,“好极了。”
他有点迷茫,原先以为到了巴基斯坦,安排容子翔与当地慈善机关接触,即可分道扬镳。
可是机缘把他俩紧紧拉在一起。
这就是缘份吗?
他悄悄看容子翔一眼:短发、小圆脸、小蚌子,无比活力,作风务实。
惫有,与他志同道合。
正在盘算,他听到子翔说:“你可以住我家来,立刻去柜抬换飞机票,先到进亚米,再转往西岸。”
上了飞机,一找到座位子翔便呼呼入睡。
苏坤活打开电子手账看到一连串电邮。
“阿苏,这是子翊,子翔没有给你太多麻烦吧。在社交圈听到一些是非,有人说你与何慧象关系破裂,愿闻其详,阿苏,三思,勿失大鱼。”
苏坤活苦笑。
接着,是他父亲留言:“坤活,今日何太太来访,说慧象已起程往北美散心,婚礼无限期押后,这是怎么一回事?你母亲急得团团转。”
苏坤活转过头去看身边的容子翔。
熟睡的她一脸稚气,可是嘴角有一丝坚毅。
是否一见面就喜欢她?
倒也不是,是在一个下午,当她接收到那批孤儿,帮着医护人员替他们检查身体的时候,他才对她另眼相看。
苏坤活看到子翔徒手替一个女孩洗脚上伤口,用钳子小心翼翼把脓血中的蛆虫一条条夹出来。
是那种无私的爱心叫他感动。
一个家境小康,在都会长大,建筑系毕业的年轻女子,能够做到那样,叫他钦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