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球气道:“怪不得你反对我领养思讯。”
“是,”他低下头,“我不想事情更复杂,我不想有一日叫你妈。”
结球啼笑皆非,想笑,又实在笑不出。
“这事是怎么发生的?”
“很自然,给球,我发觉已经爱上思讯,年龄上有若千差距,可是心灵上我俩十分接近。”
“许多情侣年纪相差颇大但十年廿年后你才遇见思讯,又是另外一回事。”
“结球,我已决定等她长大。”
“什么?”
“时间过得很快,她即将成年,届时,我会追求她。”
结球霍一声站起来。
“结球,请接受这件事,给我时间空间。”
“我需要时间消化,我要找律师商量。”
“结球——”
令群推门进来,“什么事?我闻到火药味。”
两人静下来。
“结球、阿袁,我们三人必须相爱,否则美国人会笑破嘴。”
结球低头,“不是工作上问题。”
令群一怔,“你俩有感情纠纷?”
两人不出声。
“可是因为姚医生介入?”
结球忽然说:“是,闹三角恋爱。”
令群化繁为简,“所谓三角恋爱,即一个都不爱,最爱自己,自私至上。”
“令群,你说得对。”
“问题解决,开会。”
下了班,两人去接思讯,在车上,结球悻悻然说:“你若有不规行动,小心入狱。”
袁跃飞双臂抱胸前,“我并非色魔。”
结球懊恼,“那次,不该让你跟去伦敦。”
“思讯需要我。”
“她有我。”
“你哪里有空,你沉缅过往柔情蜜意,喜怒无常,情绪飘忽。”他冷笑连连,“不错,你出了钱,再是你没出力。”
结球沉默,阿袁说得对。
“现在,又有这名医生追随左右,你又有什么时间照顾思讯。”
“所以你乘虚而入。”
“结球,思讯是一个可怜的孤儿,请勿剥削她仅有快乐,也不要用有色眼光看我。”
思讯从课室出来。
她高兴地同结球说:“我学了许多新玩意,袁大哥,谢谢你。”
结球不出声。
袁跃飞说:“多谢阿姨才真。”
思讯拥抱结球。
结球看看她洁白皮肤,晶莹眼睛,真是个小美人,不禁、心酸,态度软化。
晚上,结球对思讯训话:“有关男女之事,你知道多少?”
思讯反问:“你指生理卫生?”
“不错。”
“呵,有关书籍,宿舍里流传甚广,我都看过,还有,课室也有生理科。”
“你可知警惕?”结球声音严厉。
“那好像是十八岁以后的事,我还校”
结球略为放心,“西方风气欠佳,女孩早熟。”
“宿舍中倒有一半是东方人,都很乖。”
“我同你讲,任何人向你动手动脚,都是侵犯儿童,包括我与袁大哥在内。”
“是,我明白。”
“你也渐渐长大,不可随意楼搂抱抱,动作轻佻。”
思讯有点惶恐,“我知道。”
结球吐出一口气,露出丝笑意。
真没想到会比一个母亲更像母亲。
而且,毫无顾忌。
当晚,她收到李嘉琪律师电话。
“结球,坏消息,你没有资格领养那孩子,有关机构拒绝申请。”
结球失望。
“大年轻了,本身大把生育机会,况且,又未婚,再等几年吧。”
结球不出出声。
“王思讯还有生母,我与她谈过,她不愿放弃思讯,她看到这孩子正接受良好教育,将来对她会有帮助。”
方玉意并不胡涂,她纯利用林结球人力物力,不愿交出亲女。
“结球,我是律师,需忠告当事人,为你利益著想,你是否愿意继续在这孩子身上投资?”
“照常进行。”
“还有,你说的那件事,我也帮你研究过。”
“你有什么结论?”
“只要他没有过犯,等她成年,两情相悦,有何不可?他待她真心,我觉得感动。”
“李律师!你的道德观念太过宽松。”
“你似乎有点妒忌。”
“我?”结球跳起来,“我同阿袁只是普通朋友。”
“不,你不甘心他抢去思讯。”
结球从未试过以这个角度看事物,不禁呆祝“现在,他才是思讯心目中最重要人物了。”
结球半晌答:“我不是一个自私的人。”
“我也觉得你量大福大。”
“领养之事,你再帮我钻营一下。”
李律师说:“档案会继续开放。”
结球轻轻挂上电话。
这时,有人敲她房门。
“是我,结球。”
结球内疚,姚伟求来了这么久,她都没好好同他讲过话。
姚推门进来,“他们都到什么地方去了?”
“到百老汇看歌剧。”
“哪一出?”
“何处有黄牛票便看哪一常”
他笑,“我俩终于可以单独相处。”
“对不起,伟求,这里像个墟,怠慢了你。”
他笑说:“开头是相当失望,可是想深一层,未必不是好事。”
“怎么会?”
“若只得你我二人,孤男寡妇,干柴烈火,可能会做出冲动之事。”
他说得那么文艺,结球忍不住笑。
“到时,进退两难,反而伤了和气。”
结球握住他的手,“难为你了。”
“不,我很高兴,这次,我看清楚你另一面,原来你不介意随时做十人饭菜,真正难得,我有无告诉你,我姚家亲戚奇多?”
“多谢你包涵。”
“我明天一早走。”他黯然说。
“这么快?”
“只得三天假期。”
“你都没有请我跳舞。”
姚伟求看见案头有一只收音机闹钟,旋到轻音乐台。
“来,趁夜半无人,我俩享受这一份清静。”
只听得唱片骑师明快地说:“今夜没有月色又欠缺星光,但是有你同我,外头气温摄氏五度,不如躲进屋内,让我为你播首好歌。”
他选曲是古老的西班牙情歌《吻我多多》。
姚伟求轻轻贴着结球的脸,只觉得她面颊那小小一块柔肤滑如凝脂,而且有淡淡一股香气,他陶醉了。
来回乘三十二小时飞机也值得,这次见面慰了他相思之苦。
蚌然听得人声,他们回来了。
结球调笑说:“莫叫人看见,快快月兑去衣服躺到沙发上去装睡觉。”
“来不及了。”
众人回来,兴高采烈地谈论着剧情。
饼两日,思讯也要回去了。
她依依不舍,可是又不得不走。
结球说:“暑假可以逗留得比较久,我们飞往西岸看大峡谷。”
“袁大哥说到南欧晒太阳。”
结球瞪着袁跃飞,“我说东,你说西,我说来,你说去,你再与我争宠我宰了你。”
小袁打恭作揖,“不敢不敢。”
结球叹口气,“睡吧。”
熄了灯,耳畔听见思讯均匀呼吸声,以及客厅姚伟求的鼻鼾。
他们走了以后,生活又是一片苍白孤寂。
结球比什么时候都想结婚生子。
阿子要多,忙得歇斯底里,累得流泪,天天似打仗那样过,脑筋生锈,什么都不用想,已经一生。
天蒙亮她听见姚起来收拾行李。
她急急出房为他做咖啡。
他紧紧拥抱她,发觉她穿着他送的毛衣睡觉,开心得哽咽。
“我送你去飞机常”
他点点头,“不会迷路吧。”
结球笑,“我的车有卫星导航系统。”
她梳洗更衣。
姚伟求无意偷窥,但是地方狭小,他又看见她雪白的内衣,这次,感觉温馨。
但是,他仍然没有把握,她会属于他。
这时,若果天使许他一个愿望,他不要长命百岁,他不望世界和平,他只想林结球跟他走。
她套上大衣。
“仍然怕冷?”
病完之后,脂肪消失,故此穿多一件衣服。
其实,天气即将转暖,奇怪,无论没有了谁,春天还是一样来临。
她驾车送他往飞机常
导航系统一把温柔的电脑女声说:“请跟着我的指示行驶,把车驶出路口,转左,进入第五街……”
结球笑,“这声音像不像来自天上?”
姚伟求正在考虑放弃事业,流落异乡,陪伴他爱的女子,一时没有作答。
车子停好,她送他进闸。
时间已经到了,服务员怨他迟到,他朝她摆摆手进去.恢复了理智。
结球低著头返回公司。
洋同事占士又来邀请她下班一齐去喝一杯。
她索性说:“我不喝酒,不抽烟,不应酬。”
占士不服气,“你也喜欢女人。”
“不,”结球温和地说:“我喜欢清静。”
“只一次。”他恳求她。
她还是摇头,这样坚决,也是王教会地。
袁跃飞进来听见,狰狞地笑,“占士,我同你去,下了班你等我。”
那洋人只得知难而退。
袁在身后骂他:“外国瘪三想吃逃陟肉。”
“这样憎恨,为什么?”
“不知来自乌克兰还是爱尔兰,因肤色白,混进主流,即时成为主子,华裔住在这里一百年,汗马功劳,哈佛研究院出来,仍是清佬。”
“你又不打算长期留在这里。”。
“仍然生气。”
“思讯呢?今日在哪里?”
“自然历史博物馆。”
结球挖苦:“有无人问你们可是父女?”
“只一次,在游乐场买棉花糖时。”
“感觉如何中.”
“人家说我什么,我不放在心上。”
“我开始佩服你的意志力。”
“结球,接受我。”
这时秘书敲门进来,“各位开会。”
卑题暂时搁下。
那日下班,结球带思讯到五街添置衣物,思讯只说什么都有,不愿花钱。
结球笑,“我有收入,你别担心。”
“袁大哥说不要叫你再花费,衣物日用品由他负责,你俩对我真周到。”
结球不服,“他什么都与我争。”
“不会啦,袁大哥想你节剩”
“思讯,你一张嘴比我们灵光。”
思讯在化妆品柜位留恋,“我想要一枝口红。”
结球听见自己说:“不,暂互不要化妆,中学毕业再说。”
思讯只得放弃。
千万不要低估口红力量,那种深紫色胭脂尽避妖媚,倒还罢了,有一种似果汁似半透明无邪,只有更加诱惑,总而一言之,全部不适合少女。
讲到底,好端端为什么要擦口红?因为女性动情时整张脸激奋充血,变得红粉绯绯,化妆品尽量摹仿类此颜色、吸引异性,渐渐化妆竟蜕变成女子习惯。
终于,思讯也走了。
周令群同结球说.“那孩子怪讨人欢喜,五官像足他父亲。”
结球不出声。
“大人管大人,孩子是孩子,但愿她不要像她父亲。”
“令群,人已经不在了。”
“你说得对,下星期你回去一次,向老板述职。”
又要挨长途飞机。
这样也好,跑来跑去,上上落落,无暇思想。
“遵命。”
“托你带些女性用品。”
一个女人始终是一个女人。
“把单子交给我。”
一直有女同事托带名牌最新型号皮鞋手袋,装扮始终最重要,结球还得去抢购一种叫“海”的护肤膏,据说由太空署宇航人员以海藻炼制,用来医治炙伤同事,结果伤者治愈后皮光肉滑,现在每罐售价一千美元,女士们一点也不觉得昂贵。
结球几乎有资格走水货赚钱。
每次回到公司,皮箧一打开,女同事便涌上来认领托带物件,曾经有人建议结球运带汽车。
都是寂寞枯燥的一种表现吧,小小调剂,开心一番,填补虚空。
临走那一天,袁跃飞过来说:“你看,窗外树枝有新叶发芽。”
一看,果然绿意盎然。
“春季悄悄来到。J
结球揶揄,“你心中一直有春天。”
“思讯说校服裙内希望穿一种紧身运动短裤。”
“呵,。我知道,那叫脚踏车裤,我替她买了你给她寄去。”
“麻烦你了。”
“袁,请你记住,那是我女儿。”
带大一个孩子,不知要做多少类此琐碎的事,反正下了班要去百货公司,还算顺便。
结球终于回到家里。
这一次,特别恍若隔世。
连女佣见到她都惊喜交集,
“林小姐,我以为是明天。”
床单一早换过,有股大阳晒过清香,有种肥皂粉就带这种效果,结球喝过一口粥,倒在自己的床上,一觉睡到天亮。
亚热带都会的初春潮热,墙壁滴水,终日开启抽湿机,习惯了,是一种情调,不习惯,会憎厌到极点。
结球是前者。
必到公司,大老板要见她。
结球仍然穿深灰色套装,不过,换上比较高限的鞋子及抹一点口红。
别误会,大老板亦是女性。
“结球,请坐。”
结球微笑坐下。
“汇报我都看过了,周令群同美国人好似还算合得来。”
结球当然不置可否。
“她的位子空下来,今日还未有人填上。”
结球心中咦一声。
“结球,你是嫡系,升你上去如何?”
扒,结球耳畔嗡一声,无可避免,最为可怕的事终于发生了。
一个女子,一心一意勤力工作,最终会得到回报,升到高位,届时,异性敬而远之,标梅一过,只得更加努力事业,侧向一边发展,孤独终老。
“结球?”
“是,”她欠欠身,“我资格还女敕。”
“不怕,我找人帮你。”
这一下,周令群恐怕会不高兴。
结球咳嗽一声,“令群是我尊重的前辈。”
大老板嗤一声笑出来。
“她未算是前辈,顶多是你的师姐,她也不是你恩师,当年她对你的能力颇有抱怨。”
结球一怔。
老板按铃叫秘书进来,吩咐道:“把林结球的工作评估报告拿进来。”
她笑着对结球说:“看了别失望。”
报告印了出来,结球一看,呆祝
一向对她恩宠有加的周令群对她的表现年年只予丙级。
决策、人事、专业方面都批评得一文不值,并且这样说:“林小姐是办公室罗曼史专家。”
结球双手颤抖起来。
“她一向不能容人,故此十年以来只能升到这个位置。”
“可是,她口头上从无对我表示不满。”
“她不想你恨她。”
“我恨她与否,有何重要。”
“别忘记她有某种倾向。”
结球倒抽一口冷气。
“我听人说,她向你示意多年,你未有反应,她等你回心转意,看你几时进步,拿到甲级成绩。”
结球像是挨了一巴掌,作不得声,哑了。
“这叫做险恶的办公室政治,结球,若无其事,不动声色的坐上去吧。”
“为什么升我?”
“你说,还有更好的人手吗,公司也等人用,今日各行各业年轻人急功近利,一年之内不发财,立刻转工,无人愿意埋头苦干,结球,你算得上是人才了。”
结球微笑。
这叫做在最坏的当中挑好的。
“新合约在你桌上,看过签名,有什么额外要求,尽避提出。”
“我从前的秘书麦倩儿想调往纽约吸收经验。”
“我另外派助手给你。”
结球退出时仍然充满意外。
必到房内,秘书上来问好。
她轻经说:“叫人事部准备文件办理美国入境证吧,轮到你了。”
那女孩一愣,忽然哽咽,一言不发走出去,像是挨了一顿骂兼被开除的样子。
结球叹息。
周令群的心计连久行江湖的王也没看出来。
人,就是在一次又一次被出卖中日渐成熟。
她看过合约,一挥笔,签上章。
经过周令群房间,发觉人事部同事正在搬杂物。
“恭喜林小姐。”
“不客气,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们耸耸肩,“上头吩咐收拾乾净让林小姐坐进去。”
“这些不少是私人物件呀。”
“堆到纸箱,待周小姐回来取吧。”
“她在纽约,不用通知一声?”
“今午就发电邮知会她终止合约。”
“什么?”
“林小姐几时请我们吃饭。”
“林小姐最疏爽,先请蛋糕,我们要吃”
“没问题,你们去订,我付账。”
她跑到人事部。
找到主管张某,那中年人的笑容装得好不诚恳,“林小姐,今日贵人踏贱地,什么风把你吹来。”
结球却开门见山,“已终止周令群合约?”
他点点头,“我什么都没说过。”
“为什么?”
“有人的私生活不符合公司不成文规矩。”
“这又不是秘密,你们一早已经知道。”
“先一阵子,有人涉嫌非礼及骚扰女同事,立即开除,记得吗?”
结球点头。
“已经替某小姐留了很大面子。”
“谁坐她位子?”
“袁跃飞。”
“呵。”
结球忽然有一丝高兴,随即自觉狠心凉雹努力把喜悦压下去。
“林小姐,房间明日一早准备妥当。”
结球静静走出去。
她看到秘书麦倩儿已经在向同事报告喜讯。
结球找姚医生,她在录音机上留言:“你的舞伴回来了,心情纳闷,极渴望苦中作乐,有空联络。”
丙级!周令群给她的分数是丙,多大侮辱,结球还一直可耻地天真,以为在上司心目中可打甲级分数。
不知多久没准时下班,今日,她轻轻离去。
在电梯大堂里碰到一个人。
“咦,球,我特地来找你,幸亏刚刚碰见。”
她一抬头,“程,你也回来了?”
程育龄笑答:“两边走,兜生意,十分庸俗。”
结球也笑,“你是路过还是特地来找我?”
他只说:“祖母很挂念你。”
“我也牵记她。”
这时,结球的手提电话响起来,她看一看号码,果然是姚医生来电,噫,她尴尬地想,这下可热闹了,她在手机上按一个钮,预录的声音会告诉姚她稍后才覆。
“有无打扰你?”
结球说:“来,我请你喝一杯。”
他们到附近酒馆坐下,才谈几句,一大班同事进来替麦倩儿庆祝。
看到结球,不知怎地,一点也不避忌,努力拉她加入,连程育龄也无限欢迎,结球只得介绍他们认识。
结球看看时间,“各位,我还有点事。”
程陪她离去。
“住什么地方?”
他回答:“祖屋。”
有祖屋的人真幸运,长辈早有节蓄,置下恒产,不管地段,或是面积,孩子们有瓦遮头,挡风避雨,真是功德。
“到宇宙来,是有公事吧。”
“又被你猜到,有项发展计划,与你们商议。”
“拓展部的负责人是陈舜业。”
“我们与他有约。”。
“那么,明天见。”
“今晚不能一起吃饭?”
“我已经约了人,我送你一程。”
她送他回祖屋才返家。
结球琳一个浴,企图消化办公室风波,可是老板要放走周令群这件事像石头似坐在她胃里。
不,她没有约任何人,她只想睡一觉。
她找姚医生,听见他的声音说:“我此刻在手术室——”
结球放下电话,自从中学以后,还未试过一天应付两个男生,忙得不可开交。
她查看电邮,周令群并没有同她联络。
这样强硬的人,一早知道,万一摔跤,最好一声不响,千万别找任何人诉苦。
将来,林结球遇到同样的事,也一定维持缄默,终止合约,有什么稀奇,天下无不散筵席,切莫缴动,到处控诉老板无良,漠视职员汗马功劳。
是周令群同她说的:“我当然有功劳,否则,为什么三百万年薪。”
拿了薪水,就没有资格乱发牢骚。
周令群平时发表的理论紧急时都能实践,结球更加佩服她。
半夜,电话铃响,结球还没睡。
姚伟求这样说:“怎么又调回来了,可是不舍得我这个人?”
结球微笑,“晚了,明天再谈吧。”
“也好,早点睡。”
终于,周令群的消息来了。
电邮上,是一封简单公函,交代她的现况,爽快地说明她将会离开宇宙,届时再通知各位她的新动向,她并没有用别扭生涩的英语说“如果说我对宇宙没有感情的话未免大过勉强——”之类,真是英雄。
结球呆了一会儿,就这样,她与周令群由亲密战友变成敌人。
为著一份工作。
不不,为著她的选择:林结球选升职没选友谊。
周令群是她的朋友吗,背后给她丙级评语的人是朋友吗?
结球在深夜读信。
“我送她姜兰,并且告诉她,花茎剪得很短,放进水晶玻璃盘中,花蕊会马上全部开放,香气扑鼻,这方法,自家母处学来。
“结球整个人像姜兰,雪白芬芳,毫不矫情,我迷恋她一切小动作,特别是自工作里抬起头来一刹那。
“有时用手指顺看她浓眉轻轻抚模一下,已得到最大满足。
“能够与她一辈子相处吗,她会发现真正的我,爬到这个地位不易,有时,连自己也记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结球倒在床上。
电话铃又响了。
是袁跃飞的声音:“恭喜你。”
结球答:“彼此彼此。”
“周令群有恨我们吗?”
结球答:“有也不会让你我看到。”
“她去向如何?”
“大概是动手搞一间小型公关公司之类。”
“太多这类一人公司,不好做生意。”
“你还没睡?”
阿袁苦笑,“怎么睡得着。”
“我已告诉思讯我俩动向。”
“我也有给她留言。”
结球说:“大人到处为生活奔波,小阿寄宿是没办法中办法,得到固定生活模式,学业不受影响。”
“自寄宿后,思讯心情开扬,证明你做得对。”
结球叹口气,“是思讯自己用功。”
“我最喜欢她自繁忙功课中蓦然抬头的一刻,仿佛自另一世界返回现实,眼神天真迷茫……”
结球震惊。
“结球,当她认识袁大哥的真貌,她会否失望?”
啊,那口气是多么像一个人。
结球轻轻答:“你是一个好人。”
“不,结球,我无大学学历,我在宇宙只是学徒出身,我喜冶游,你最清楚我,我是女同事口中那堆贱人中一名。”
结球惊讶他忽然因爱慕而产生的自卑。
“那班女同事口吻是刻薄了一点。”
他一向是街头战士,我行我素,忽然自惭形秽,令结球始料不及。
结球说:“你从今日开始改过自新,努力进修不就得了。”
“是,是,多谢指占,我立刻报读纽约大学。”
“夜深,我不多讲了。”
将近天亮,靠在沙发上,盹着一会儿,睡梦中,像是登上过山车,双手把横档拉紧紧,呼啸地冲过光与影,离心力大得叫她尖叫,五脏六腑飞出去,身躯却还留在座位上,刺激得难以形容。
骤然惊醒,原来自安乐椅上摔下。
她到浴室镜子中凝视自己面孔,是,还年轻,但是与王形容的那个冰雪聪明、白玉一般的少女,已有很大的差距了。
也许,那只是他眼中的她,林结球从未试过那样可爱,今日,她也已学会人踩人。
就像她知道王思讯可以是极之讨厌的一个孩子,但袁跃飞不知道。
结球梳洗上班。
办公室里堆满花篮,其中一只特别大异常漂亮,结球取起卡片一看,却是周令群送的。
“一帆风顺,万事如意。”
做得这样大方,也不容易,结球连忙覆电。
她这样说:“以后,还请多多指教。”
这样虚伪,更加不易。
程育龄一早来开会,麦倩儿迎上去,不卑不亢地招呼昨日已在酒馆中见过的客人。
结球看在眼内,知道这就是华人数千年来深信不疑的缘份了。
结球很代他俩高兴。
上午她开会了解各同事手上工作,散会时看到留言,知道小程已偕宇宙同事出去吃饭。
麦倩儿独自一人在吃苹果。
“咦,你怎么不去?”
她讪讪地站起来,“我怕你不高兴。”
结球笑吟吟问:“我为什么要不开心?”
“请问程先生是否林小姐的男朋友?”
“我们只是十分普通的相识,请勿误会。”
“埃”
结球看看时间,“还可以赶下半场,你放下苹果去吧。”
她涨红面孔,立刻取起手袋出去。
难得机会,需紧紧把握。
这番麦倩儿出差,不愁寂寞了。
结球回到自己房间,才坐下,外边接线生特地走进来,“林小姐,你有电话,是否接进来?”
结球问:“对方是谁?”
“一位姓方的女士。”
“我自己来听。”
结球取饼听筒。
“林小姐,我是方玉意,你出差回来了?我正好有事同你商量。”
结球微笑,“是手头不便吗?”
“不不,我怎么好意思再同你开口。”
噫,又一次估计错误。
结球尴尬,“你别见怪。”
方玉意像是无暇与结球客套,她开门见山说:“最近发生一件怪事,我实在不知怎样处理,所以想与你商量。”
“什么事,与我有关?”
“啊,其实同你我无关,但是,大家是女性,你说是不是要同她想想办法。”
结球愈听愈胡涂,方玉意在说什么,用辞这样闪烁模糊。
什么叫做大家都是女人?
只听她咳嗽一声,“有一个女子,找到我家来,要见王庇德。”
电光石火间,结球明白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打发她,你说呢?”
一时间结球不知如何回答。
“她持旅游证件自上海来,现在住小旅馆里。”
结球不置信,“你打算收留这个人?”
可是她随即想起,林结球岂非更加荒谬,她几乎领养了他的女儿。
“她无处可去,在旅馆已住了半个月,山穷水尽,我家狭窄,想起了你——”
结球缓缓说:“实不相瞒,我下个月就要结婚,抽不出时间。”
“啊,恭喜你。”
“你说得对,这件事,与我无关。”
方玉意也很爽快,“我明白。”
她又问:“思讯好吗?”
“她很好,你自己可以随时同她联络。”
“听律师说,你想正式领养她。”
结球说:“这是另外一件事,我们日后再谈,我还有点事,有空联络。”
她轻轻放下电话。
蚌然觉得额头冰冷,伸手去抹,一额冷汗。
原来衬衫已贴住背脊,被汗水湿透。
拼图一小块一小块那样出现,结球渐渐看到了整幅图画。
啊,可怕。
她用手掩住脸,胃像反转一样绞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