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下两年中学生活,珉珉独享一室。
假期如有选择,她一定往老好姨丈家度过。
珉珉日益与父亲生疏。
阿姨笑问:“还有小子开车到校门口等你吗?”
珉珉这才想起来,真的,这个人呢?骤来疾去,神出鬼没,许久没有看见他了,没有人关心他的下落。
珉珉淡淡答:“从来没有人在校门等过我。”
阿姨看她一眼,当同龄女孩急着解释一件事的时候,珉珉已经懂得否认。省事得多了,一句话便可以把来人打发掉。
“一整个暑假没事做,怪腻的。”珉珉换了个话题。
她姨丈问:“你想不想做暑假工?”
“哎呀,我同学温锦兰也已找到了暑期工。”珉珉怪羡慕。
陈晓非想阻止丈夫已经来不及。
伴俊德笑说:“我徒弟小赵那里想找人整理资料。”
陈晓非急急说:“珉珉太小了,不会应付。”
珉珉已经把握机会问:“是什么性质的工作?”
多年的夫妻,洪俊德已经知道妻子不赞成这件事,于是转了口气,“相当枯躁的剪贴功夫。”
“听上去好像猢狲都会胜任。”珉珉笑。
陈晓非瞪丈夫一眼。
伴俊德说:“那么,我替你搭线吧。”
珉珉高兴说:“姨丈我知道你最关心我。”
她阿姨十分不悦,趁她走开,向丈夫:“这次是你多事了。”
“她那么寂寞无聊,走开一点儿对她有益,小赵是个可靠的人,你何必顾虑。”
“到今天,你也应该有点儿感觉,珉珉去到一个地方,那里的人的命运便因她出现而产生变化。”
伴俊德温和地答:“你的出现亦改变了我的命运,人与人的关系亘古以来就是这样的,你别多心。”
陈晓非不由得叹一口气,“那小赵,是个怎么样的人?”
真的,吴珉珉也想知道。
接到姨丈通知后第二天珉珉便自行乘车到赵宅。
一位女秘书引她进书房,给她看储物室里堆积如山的旧报纸,笑道:“把红笔勾出的一段剪出,依次序贴好,再影印一份,缺篇空一格,注名号码,工作时间由下午三时至六时,四点正休息半小时吃英式下午茶,这副小小的收音机供你使用。”
这么清晰的指示,想得这么周到,珉珉向秘书小姐道谢。
那位年轻的小姐轻轻吁出一口气,“呵是,赵元熙的确是个无微不至的人。”脸上有许多怅惘,欲言还休。
珉珉工作了整个星期,都未有见过赵氏本人。
他大概在办公室里。
珉珉很快知道,她要剪的资料,是刊登在副刊上的一段言情小说,发表日期在七年之前,并不是新作。
作者,可能是位女性,笔名吕学仪。
珉珉几乎可以肯定她雇主与这段小说根本没有关系,姨丈告诉过她,赵氏的专业是建筑。
他独身,一个人住在这间布置成灰黑两色非常新颖的公寓里。
珉珉推想吕女士是他的朋友,他受她所托,做这件琐碎艰巨的工作。
珉珉没有读闲书的习惯,这是她第一次看小说,寓工作于娱乐。
每天下午准四时,女仆把茶点拿进书房:大吉岭红茶、青瓜三文治以及小小两只甜饼。
说也奇怪,到了这个时候,珉珉便特别饿,忙不迭坐过去,开启收音机,一边听午间音乐,一边享受小点。
但愿自学校出来,也可以找到这样理想的工作。
半小时后,女仆会进来取走茶具,斟上清水,珉珉站在窗前看一下海景,便回书桌工作。
她估计要两个月才可以完成所有工作。
一日下午,她刚吃完三文治,用毛巾抹过手,预备站起来,书房两扇门忽然被推开,珉珉抬起头,看到一个披着毛巾浴袍头发面孔湿漉漉的男人站在门口。
他与她同样大吃一惊,一时不知对方是谁。
珉珉睁大双眼看着他。
那男人退后一步,忽然之间想起来,“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冒昧。”他退出去关上书房门。
地毯上留着几个湿脚印。
这个时候,珉珉也知道这个人必定是她的雇主赵元熙了,她并不介意刚才那一幕,坐下来继续工作。
赵元熙比她惨得多,一个成年男人在小女孩面前失态是最最猥琐的事,他一生讲究姿态,没想到今日出了纰漏。
已经够懊恼了,偏偏祸不单行,那小女孩竟长得那么美丽,他一推门进去,什么都没有看见,已经接触到寒星似一双眼睛。
她还小,还不懂得运用眼神,已经这样慑人,赵元熙会同情十年后与她交换目光的异性。
他连忙更衣穿戴整齐了出来,清清喉咙,才敲响书房门。
珉珉开门给他。
赵元熙一直以为小女孩统统戴近视眼镜长疱疱穿小白袜,动辄咭咭缩着肩膀笑,由此可知他是多么落后。
他呆半晌方说:“我是赵元熙。”
珉珉也说:“我是吴珉珉。”
“我们还没有见过面呢,”
珉珉点点头。
“工作进行得如何?”
珉珉答:“很顺利。”
“那几个长篇写得还可以吗?”
珉珉很有礼貌地答:“情节十分动人。”
赵元熙解释:“作者是我的一位朋友,她没有这几篇小说存稿,我托人替她找旧报纸,剪贴好了送上去,好给她一个意外惊喜。”
珉珉十分讶异,果真体贴入微。
“谢谢你帮忙。”
珉珉笑一笑。
“我还是让你继续工作的好。”
珉珉看着他出去,低下头,把稿件依次序影印。
六时正,她伸一下懒腰,收拾东西下班。
自书房出来,看到赵元熙坐在玄关一张长凳上。
珉珉讶异,他没有出去,原先以为他换套衣裳就会走的。
不过这是他的住宅,他是主人。
“珉珉,”他说,“我送你一程。”
珉珉觉得推辞太麻烦,便点点头。
赵元熙开一辆舒适的轿车,交通虽挤,珉珉心情倒十分优悠。
但是赵氏却发觉他手心不住冒汗,越来越滑,越来越腻,甚至握不住方向盘。
他惊异到极点,这是为什么,难道这一切都为着身边这小阿子?太荒谬了。
饼半晌,他问珉珉:“你住姨丈家里?”
珉珉点点头。
“父母呢?”
“他们每年暑假都出外旅行。”
“你不随行?”
珉珉微笑,“我已经长大。”
赵元熙想,父母不爱她。
车子驶进停车场,刚巧碰见洪俊德。
小赵见到师傅,有点儿心虚,马上报告:“我顺道送珉珉回来。”
他师母的目光使他别过头去。
伴俊德说:“上来喝杯咖啡吧。”
小赵忙不迭答应。
大家坐定了,洪俊德打趣问:“你同女作家的罗曼史可有进展?”
赵元熙不出声。
陈晓非批评说:“你那女作家感性有余,天分不足,故作多愁,稍嫌矫揉。”
赵元熙抗议,“见仁见智耳。”
伴俊德笑起来,“几时介绍我们认识她?”
赵元熙没有回答,过一会儿他问:“珉珉有多大?”
陈晓非板起面孔,“总而言之还不够大。”
赵元熙顿时噤若寒蝉。
伴俊德骇笑,“老妻,你怎么了?”
陈晓非站起离座。
伴俊德对小赵说:“别去理她,她会错了意。”
小赵却没有恼,他低着头看牢自己双手,“珉珉几时毕业?”
“还有一年多,这样好了,小赵,待她自大学毕业出来,你收她做徒弟吧!”洪俊德笑。
赵元熙却抬起头,“好,我等她。”
说得斩钉截铁,洪俊德觉得好不奇怪,这人平时风流惆傥,今日是怎么了?
暑假还没有过去,珉珉已经把所有存报剪贴影印妥当,整整齐齐两份十大本,一共六个长篇小说,交到赵元熙手上。
赵元熙看着那叠本子,心思不属,像是已经完全不记得它们是什么,剪存下来,又有些什么用,它们又该交给谁。
他把本子搁在一边,“你都看过了?”
珉珉以为他考她,便轻轻说:“第三个故事,叫做《五月的日子》,写得十分浪漫。”
“都剪齐了?”
珉珉点点头,“全部在这里。”
赵元熙叹息一声,怎么办呢?她的任务已经完毕,再也没有理由把她留下。
“快开学了吧?”他的脑筋转得飞快。
“还有两个星期。”
“你看我这书房,”他站起来挥舞一双手,夸张地说,“乱成一片,没有人收拾,你愿意不愿意帮我忙?”。珉珉意外地扬起一条眉毛,书房井井有条,一尘不染,同乱字有天渊之别,赵某为何突发谬论?
赵元熙咳嗽一声,“这两只架子上足足有千来册书,要找的时候,眩头转向,永远不知搁在哪里,珉珉,这样吧,请你将书名以英文字母排列,兼替我做一个目录可好?”
原来如此。
珉珉觉得蛮有意思,她走近书架去检查,果然,所有书杂乱地一本本放一起,的确需要整理。
她于是点点头。
赵元熙松口气。
不知是否多心,每次珉珉走过他身边,鼻端便仿佛闻到淡淡香气,他辨认香味的能力可以称一等一,但这股若隐若现茉莉花般清雅的香味却不似出自任何水晶瓶子,赵元熙遭了迷惑。
他同自己说:赵某人,你已三十五高龄,一向只与成熟世故老练的女性打交道,你别胡涂。
一会儿又辩白:没有其他意思,也不可能有什么意思,帮小朋友找一份暑期工,应该是善举,吴珉珉小姐的父母自顾自结伴享乐去了,剩下她寄居姨丈家中,必定苦闷,这份临时工可帮她散心。
赵某完全正确。
他书架上有不少漫画书,珉珉一边收拾,一边忍不住看起来,坐在高凳上,看到有趣的地方,笑出声来。
赵元熙留在家中的时间忽然多起来,他并不去骚扰珉珉,走过书房,特别轻手轻脚,房门有时没有关紧,隔着门缝,可以听到珉珉翻书的声音,有时她哈一声笑,赵元熙听了几乎感觉到心痛,他背靠着墙,仰起头,没想到身经百战的一颗老心居然还会敏感若此,原来它还没有生出老茧来,他觉得诧异、滑稽、荒谬,他笑了。
笑的是自己。
笑着笑着落下泪来。
偶然他也与珉珉一起吃茶。
珉珉很少讲话,一次她说,有一种果酱,有玫瑰花瓣的清香,十分可口,赵元熙听了,当下不动声色,回到公司,发动全世界去找这种食品,手下都以为他疯了。
到最后,他的助手发觉全市只有一间大酒店有这种东西,因与他们总经理相熟,设法讨了二瓶回来。
赵元熙忙不迭以此招待客人。
珉珉一尝,立刻抬起眼来,也不说什么,只是看住赵元熙微微一笑。
赵元熙与她目光接触,心头一酸,连忙侧过脸去,值得,怎么不值得,什么都值得,再辛苦都值得。
饼两日,他有事外出,珉珉一个人在书房检查C字部头还有什么书做了漏网之鱼,忽然听见有人轻轻推开房门,她转过头来,看见一位打扮时髦艳丽的女士站在门口。
珉珉马上礼貌地微笑。
女土讶异凝视她,过半晌她自我介绍:“我是吕学仪,你是谁?”
珉珉心想,小说原作者到了,人比故事里的女主角还要漂亮呢!
只见穿着一套紫玫瑰色窄身裙子,化妆相当浓,年纪约莫是珉珉的一倍。
“我是吴珉珉。”
“呵你就是那个暑期工。”
吕女士对这间书房很熟悉的样子,踱到东又踱到西,珉珉已经转过身去做她应做的功夫,吕女士这里翻翻,那里看看,忽然找到那十部剪贴本。
她低嚷一声:“赵元熙,你是怎么找到这些旧稿的?”
珉珉微笑,换了她也会感动。
赵某刚好在这个时候回来,看到女友在他家中,却并无喜悦,他根本已经忘记这叠剪贴簿的事。
吕学仪却把那几本簿子抱在胸前如获至宝似,“你想叫我得到意外之喜是不是?打算在生日那天交给我是不是?”
赵元熙拉起她的手臂,“我们出去讲。”
贬客室就在对面,二人对白仍然清晰可闻。
吕:“谢谢你替我找这些原槁。”
赵:“别客气,朋友为朋友服务是应该的。”
吕:“朋友,你向我求婚不止一次了。”笑。
赵:“那是另外一件事。”
吕:“元熙,也许我们应该进一步讨论这件事。”
沉默。
饼一会儿,赵元熙说:“我替你把其余几本簿子也取出来再讲。”
他进书房来找剪稿。
饼一会儿,他与吕学仪双双出门。
事不关己,己不劳心,珉珉完成工作后掩上门离去。
第二天仍由女仆开门给她。
一进门她便发觉客厅似刮过龙卷风似的,所有家私灯饰都倾倒在地,玻璃器皿亮晶晶碎在地上,如满天星。
珉珉看看女仆,女仆苦笑。
她步步为营走入书房,噫,这许是最完整的一问房间了。
长沙发上躺着一个人,他申吟一下,珉珉发觉他是屋主人赵元熙。
珉珉过去探望他,他头上顶着冰袋,睁开双眼,见是珉珉,连忙用毛巾掩住面孔,珉珉眼利,已经看到他面颊两边有利爪抓破的血痕。
珉珉遇见这等尴尬事顿时变了个尴尬人,进退两难,又没有人通告她不用上班,她告假好还是留下来好?
这时候赵元熙开口说:“珉珉,请你拿一大杯冰水给我。”
珉珉取了水来,他接过鲸饮,干杯后又倒在沙发上。
珉珉忍不住问:“你没有事吧?”
他答:“我挨揍了。”
珉珉转过头去笑。
有些成年人幼稚得匪夷所思。
赵元熙忽然轻轻说:“我们走了有七年,六年秘密,因为当时她有伴侣,一年公开,因为已经打算结婚。”
珉珉坐在一旁听他倾诉。
他的声音很悲哀很迷惘,不是不动听的。
“然后,”他说下去,“我发觉我爱的人不是她。”
珉珉吁出一口气,他们都是这样的,连自己都不明白自己,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
“对不起,珉珉,我肯定你听不懂我的梦呓。”
珉珉笑笑,过去开了那具小小收音机,悠扬乐声碎碎传出,具安抚作用。
饼很久,她以为他睡着了,转过身子来,却发觉他正在看她,见她注意到了,又急急避开目光。
珉珉不动声色。
稍后医生来看他,留下药物与忠告。
珉珉见时间差不多,便向赵元熙告辞,与医生结伴离去。
在大厦的楼下大堂,碰见吕学仪女士,他们下来,她赶着上去。
珉珉注意到她板着面孔,双目向前直视,并没有看到别人,她用一方丝巾裹着头发,穿黑色密封衣裳,双手交叉在胸前,十只长指甲搽着玫瑰紫寇丹,指尖很像要滴出血来。
珉珉不敢细看,与她擦身而过。
像谁呢?吕学仪这个样子,珉珉不知在什么地方见过,电光石火间她想起来,像动画片中白雪公主后母的造型。
珉珉不敢把这个感觉说出来。
必到家,阿姨与姨丈在露台打扑克牌聊天。
珉珉轻轻走近。
只听得阿姨说:“小赵不一定讨得什么便宜。”
“那么多的人,你偏偏针对赵元熙,好没有道理,他与吕小姐走了七八年,快要结婚,真是恭喜他还来不及。”
“幸亏暑假快要过去,我不想珉珉再上他家去。”
“珉珉已经是个很寂寞的孩子,你再孤立她,对她一点儿好处都没有。”
珉珉很感动,他俩是真的关心她。
她轻轻咳嗽一声。
阿姨抬起眼来,“回来啦,你父亲自梵蒂冈寄明信片回来。”
姨丈说:“珉珉,你来替我一阵,我手气不佳。”
珉珉问:“阿姨把你杀得片甲不留?”
她在姨丈的位置坐下来,一看他的牌,只得一对二,阿姨牌面已有一双皮蛋,珉珉说:“加十块注。”
阿姨笑,“你会输的,”她发牌,“你见过吕学仪没有?”
珉珉手上已经有三只二,珉珉说:“我赢了。”
陈晓非气结,“珉珉真是有邪运。”
珉珉将纸牌洗一洗,放桌上。
“听说她比赵元熙大好几岁。”
姨丈过来收钱,“小赵是个奇人,像珉珉这种年纪已经追求同学的大姐,满以为他这样纵容感情,事业一定没有成就,谁知鱼与熊掌竟被他兼得。”
“在珉珉眼中,他也不过是个小老头罢了。”
珉珉没有置评。
陈晓非把一张帖子放桌上,“下个月三号请喝喜酒。”
伴俊德说:“未到那天还不能作实。”
第二天,一进赵宅,珉珉便看见这一对未婚夫妇站在客厅中央,神情肃穆,似一对将要决斗的武士。
饼半晌吕学仪说:“帖子都已经发出去了。”
“我负责去逐张收回来。”
“怎么对亲友解释这个笑话?”
“毋需把每件事向每个人交待。”
“他们会问。”
“都是聪明人,你不提,谁敢问。”
“背后还不是一定议论纷纷。”
“你又听不见,有什么关系。”
吕学仪反而笑了,“照你说,我俩可以没事人似如常生活?”
“对不起学仪,你一直想到湖区居住三五个月寻找灵感,或者这是时候了。”
吕学仪问:“她是谁?”
“没有第三者,我只是觉得我们还不适合结婚。”
“我太清楚你,一定有人取代我的位置。”
赵元熙苍凉地说:“你占我生命七年光阴,没有人可以取代你,人是人,你是你。”
吕学仪走前一步,赵元熙与她拥抱一下,她黯然地离去。
赵元熙推开书房门的时候,珉珉正把最后一本书放进架子里。
不大说话的珉珉忽然说:“那是一位高贵的女士。”
赵元熙看着她,“珉珉,你比我们都懂得多,为什么?”
珉珉微微一笑。
因为她是旁观者,局外人,不相干的过客。
“珉珉,我会不会后悔?”
珉珉不语。
赵元熙自嘲,“后悔是一个较高层次承认错误的表示,像我这样的人,大抵还不配后悔。”
珉珉不好意思搭腔,她到底把他看作长辈。
他问珉珉:“毕业后,你打算升学?”
珉珉点点头,其他的路不适合她。
“外国,抑或本市?”
“还没有考虑到。”
“希望你可以留下来,希望可以与你常常见面。”
珉珉只是微笑。
“谢谢你帮我整理了这间书房,来,我送你回去。”
饼两天消息传开来了,陈晓非同丈夫说:“赵元熙派人收回所有喜帖。”
伴俊德说:“听说吕学仪已经飞到英国去了。”
“这真是一对欢喜冤家!”
“这会不会是最后一幕?”
“不知道,据说吕学仪当年背夫别恋,颇受压力,很为他吃了一点儿苦。”
“这一定是老赵喜新厌旧的老把戏。”
“他又看中了谁?”
“谁晓得,但这个城市有多大,有新闻一定会传得遍。”
赵元熙开始频频到洪宅来串门。
司马昭之心,连洪俊德都知道了,把他拉在一旁苦劝:“吴家作风思想保守,断然不会容你胡闹,我外甥女连小白袜尚未除下,她不会了解你那套,老赵,我看你是胡涂了。”
陈晓非干脆不招待他,电话也不给他接通。
赵氏想见珉珉,只有在楼下苦苦地等。
他有事业,到底不能像一般小憋子那样心无旁骛,渐渐落了下风。
吴豫生快要回来了,陈晓非担心姐夫抱怨她,便约赵元熙出来谈判。
她挑了热闹的茶座,免得人家以为他同她在商议什么秘事,又叫洪俊德稍后来接她。
陈晓非本有一腔的话要说,坐了下来,却一个字都讲不出口,大家都是有智慧的成年人,她不好意思教训他。
饼很久,陈晓非才说:“我听说吕学仪精神非常沮丧。”
赵元熙说:“我何尝不是。”
“这是何苦来呢?”
“这是我的命运,我听它安排。”
“你是你生命的主人,我们管不到你,但是你若牵扯到一个少女的名誉,我们必不罢休。”
“你要说的就是这么多?”
陈晓非点点头。
赵元熙于尽杯中的酒,站起来,向晓非欠一欠身,微酸的他离开茶座。
他走了不到十分钟,洪俊德带着珉珉一起来接陈晓非。
“老赵呢?”
“谁管他,”晓非不忿,“来的时候已经有三分酒意。”
珉珉忽然抬起眼说:“他不应开车。”
伴俊德与陈晓非齐齐一愣。
珉珉又预见到什么不吉之兆?
陈晓非狐疑地与丈夫交换一个眼色。
赵元熙到停车场拿了车,还没有驶出去,在出口附近闪避一辆跑车,反应略迟,已经撞到柱上去,他自己并没有听到那惊人的轰然巨响,他甚至不觉得痛,已经失去知觉。
他喃喃地叫:“完了,完了。”
一条明亮的白色通道,无穷无尽伸向前,他的身体失去重量,飘着走进通道里。
有人在他身边说:“他没有生命危险,医生说他随时会得醒来,我没骗你,这几天他一直叫的是学仪,不是别人。”
吕学仪不堪刺激,她用手掩着面孔退出病房,到会客室坐下。
坐在她对面的少女正是吴珉珉,雪亮的眼睛,花瓣似的脸庞。
吕学仪起了疑心,她看着她良久才问:“你是
“我是吴珉珉。”
“不,你知道我的意思,你究竟是谁?”
珉珉缄默。
吕学仪轻轻地问:“是你是不是?你一出现我们的生活就起大混乱。”
她伸出双手来抓珉珉,珉珉一见那鲜红的指甲便往后缩去。
幸亏洪俊德刚在这个时候出来,看见吕学仪意图攻击珉珉,连忙拉住她。
“这已经是最理想的结局了,吕小姐,你何必拿一个孩子出气。”
吕学仪浑身簌簌地抖,“他双腿已经折断。”
“他会再站起来,医生说没有问题,你正好陪他度过难关,你们肯定可以复合,对一个醉酒驾驶、置本人他人安全于不顾的狂人来说,难道还不算是最佳结局?”
吕学仪“霍”地站起来,“最佳结局?洪先生,请你公平一点,他为别人搞得五痨七伤,现在居然肯给我机会收拾残局,已经算是我最佳结局,你们这样看轻我?”
伴俊德不由地低下了头。
“不,我不能接受这样慷慨的施舍,我有自尊,像你们一样,我也懂得自爱。”
吕学仪的声音如此悲忿,连珉珉都耸然动容。
吕学仪颤巍巍站起来,她的目光犹自不肯离开珉珉,她说:“你,你是一个可怕的精灵,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是我不会接近你。”
她转头走了。
她没选择留下来陪伴赵元熙。
珉珉低下头。
伴俊德过来同她说:“别听她的,她受了很大的刺激,说话作不得准。”
珉珉低声诉苦,“他们都怪我,把所有不幸都记在我的帐上,连父亲都不原谅我。姨丈,我并不是宇宙的主,我怎么会影响他们的命运?这太不公平了!”
伴俊德不住拍着珉珉背部。
“姨丈,送我出去读书吧,反正没有人喜欢我。”
伴俊德为难地问:“我不算人吗?阿姨不算人吗?”
珉珉闻言紧紧与姨丈拥抱。
这时护士出来问:“有没有一位吴珉珉?病人赵元熙想见她。”
珉珉摇摇头。
伴俊德说:“我陪你进去。”
“不,我不想见他,”珉珉气馁,“他一样会把责任推到我头上来。”
他们身后传来一个声音,“珉珉说得对。”
“阿姨。”珉珉站起来。
“珉珉十多岁就背了一身债,父母不和是为她的缘故,继母不育,又怪她头上,同学生事,她也有嫌疑,连做一份暑假工,都惹出无限是非,成年人越来越聪明,一切过错竟往小女孩身上推,赵元熙要见珉珉干什么?”
伴俊德为难,“也许他有话要说。”
“有什么对我讲好了,”陈晓非冷笑,“我全听得懂。”
伴俊德抬头叹口气,“你不是没有道理的,我们走吧。”
“我以后都不要再见到老赵的脸。”陈晓非悻悻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