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育晶还不想睡,她羡慕那些自称可以一眠不起的人。
无聊,她只得一个人出去散步。
她敲敲对面单位的门:“立仪,可要放弟弟出来?”
弟弟是邻居的一只金色寻回犬。
门一开,弟弟先扑出来,立仪在门缝那一边笑说:“麻烦你”
不用说,她有客人。
立仪与育晶不同,她常常有客人。
育晶不愿多管闲事:“三十分钟既返‘
育晶连狗都没有,她怕负累。
走到街上,抬头一看,这一夜天气晴朗,一轮明月,满天星斗,育晶叹一口气。
她坐在路边长椅上,轻轻对小狈说:“有一首老歌,叫蓝月,你还小,大概没有
听过,歌词说;‘蓝月亮,你看我孑然一身,心中没有梦,身边没有人。’
小狈呜呜。
育晶说:“那是说我呢,父母辞世后只剩我一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活苦闷,
又不象你主人,享受自得其乐。”
育晶垂头。
小狈突然跳下长凳,冲了出去。
“嗨,育晶叫:“等等。”
她追到街中央。
这一带住宅虽然静,治安一向不错,但育晶一向小心。
小狈一直扑到对街,育晶怕它走失,不好向立仪交代,急急尾随,抓住小狈。
就在这个时候,她看见一道强光,育晶睁不开眼睛,本能伸手一挡。
她听见尖锐的刹车声。
育晶连人带狗跌到地上。
那辆车子退后,饶过人与狗,竟不顾而去。
一切在一分钟内发生,育晶吓得浑身发抖,根本没有注意到车牌号码。她喃喃咒骂,挣扎着从地上爬起,一边问:“弟弟你没事吧。
小狈汪汪吠叫,育晶放下心来。
一看自己,衣裤手肘与膝盖部位都擦破了,无大碍,她活动一下筋骨,不觉疼痛。
育晶松一口气,不敢在街上久留,她匆匆回家。
她想按立仪家门铃,归还弟弟,可是门里静寂无声。别去打扰她了,明晨才把弟弟还她吧。
育晶抱着小狈,取出钥匙开门。
蚌然有人叫她:“育晶,你回来了,去了遛狗?立仪真懒,还有什么事情叫我们做?”
育晶转头,心中大大诧异。
站在她对面的是一个英俊的陌生年轻人,他态度亲昵,育晶的事,他好象都知道。
他伸过手来,握住育晶的手,他的手大而暖,却没有陌生的感觉。
育晶渴望这双手不知已有多久。
他接过小狈,叫它名字:“弟弟,来,我有好东西喂你。”
小狈似乎认识他,一声不响。
育晶开了门,他跟进来,手里挽着一只篮子。
育晶问:“你是谁?”
英俊的年轻人一愕:“呵,问答游戏,我是谁?我是陈家长子陈就强,任职科技大学生化系,上月升了副教授,将与王育晶小姐订婚。”
“什么”
“育晶,我正式向你求婚”。
他打开篮子,取出香摈与花束,接着,从胸前口袋掏出一只丝绒盒子,打开,育晶看到一只精致的钻石戒子。
“育晶,请答应我的恳求,我愿意爱护你一生。”
育晶发呆。
这事是怎么发生的?他陌生又熟悉,育晶不由得轻轻问:“我不认识你”。
陈就强微笑:“我们有一生时间可以互相了解。”
这是一个玩笑吗?
为什么不豁达点,像对门的立仪一样,享受生活呢。
育晶看着他斟出香摈,打开小小鱼子酱罐头,勺了一羹,送到她口中。
这不正是她在等待的良辰美景吗,为什么还有任何犹豫?
连小狈都得到最佳待遇,陈就强给它一袋狗饼干。
轻音乐悠扬,是那首《夜里的陌生人》,他带她起舞。
他在她耳边说:“明年初我们结婚,需与时间竞赛,我们要生三子一女,置大屋添旅游车,
你不要再工作了,在家看管孩子是正经,或者,送他们去寄宿?”
育晶听见自己说:“不要寄宿,孩子自幼离家,太过残忍,我会在家教他们。”
“赞成”。
什么,与陌生人谈论婚嫁及养育孩子?这是怎么一回事?
一向以来,育晶憧憬与一个有生活情趣的可靠人组织家庭,如果是一个梦,那么就让她
享受这个梦境吧。
这时他的手提电话响了起来。
“对不起,育晶,今晚实验室由我当值。”
他轻问对方:“什么事?哦,我马上来。”
陈就强歉意地笑笑。
“你要走?”梦境该结束了吗?
“我到实验室看看,稍后回来,等我。”
育晶点点头。
他紧紧拥抱她一下,温暖强壮的双臂,育晶可以听到他的心跳,她想永远停留在那个
背抱里。
他走了。
育晶有点心酸,她推开房门,吓了一跳,只见窗前挂着一件袍子,像一个人影飘拂。
她急急开亮了灯,发觉挂着的是一件白沙新娘礼服,一层层,像袭公主裙,沿边钉着
亮片,闪闪生光,异常瑰丽。
诶呀,连礼服都准备好了,可见求婚不算意外。
育晶有点糊涂,莫非刚才在路上摔了一跤,忘了自己快要结婚?
她喃喃自语:“去问立仪,立仪一定知道。”
罢想开门走到对面,忽然听到敲门声。
这又是谁?
育晶拉开门,一时看不到有人。
“谁?”
暗角落不远处站着一个黑衣人。
育晶遍体生寒“你是谁?”
那人身材高大瘦削:“王育晶,跟我走。”
育晶瞪大眼睛,退后三步。
“王育晶,跟我走”
他戴着一顶黑色宽边帽子,看不清容颜。
小狈见了他,想扑过去,被育晶用力拉住。
电光石火间,她明白了。
育晶浑身颤抖:“不,我不会跟你走,我要等男伴回来,我们快要结婚,你别来破坏好事”
那人像是在凝视她:“王育晶,跟我走,迟了就来不及了”
育晶把小狈紧紧抱怀里,鼓起勇气,用力关上门。
她躲入房里,双手簌簌发抖,她落下泪来。
她放下小狈,轻轻走近那袭婚纱,伸手过去怜惜地抚摩。
门外没有动静,黑衣人已经离去。
育晶心急过去慌忙地用力敲立仪大门。
“开门。我是育晶,急事。”
立仪睡眼惺忪来应门。
育晶不顾一切走进邻居屋里。
“立仪,你看得见我吗?”
立仪诧异:“育晶,你说什么?”
育晶脸青唇白:“立仪,我怀疑我遇上车祸,已经死去。”
立仪一听,先吓了一跳,随即大笑起来,斟一小杯拨兰地给她朋友。
“坐下慢慢谈”。
“立仪,我看见死神来接我,他叫我跟他走。”
立仪看着她:“是吗,那么,你为什么还在这里?育晶,我知道你紧张,女生在结婚
前夕总有说不出的感慨。”
育晶发呆:“你怎么知道就强向我求婚?”
立仪扬扬手:“育晶,你的礼服挂在房内已有个多星期。“
育晶用手掩脸;“那黑衣人——”
“一定是万圣节快到,有人同你开玩笑,下次他再来,给他一把糖。”
育晶破啼为笑。
立仪拍打她肩膀:“有什么事过来找我,别疑神疑鬼。”
育晶不出声。
立仪忽然想起问:“弟弟呢?”
“在我处,睡着了,明天送回来。”
育晶又回到自己的寓所。
就强说他稍后即回,是真的吗?
小狈在沙发上熟睡,呼噜呼噜,厨房传出咖啡香,而她在等伴侣回来。
育晶轻轻套上钻石指环,感觉踏实。
快要结婚了,开始人生另一新阶段。
这小小鲍寓两个人住贬觉挤逼,就强会有好主意吗,他是否准备了新居?
育晶任职图书馆,收入平平,婚后会依赖男方多一点,她想利用孩子出生之前一段时间
进修,以免与社会月兑节。
育晶捧着枕头,憧憬未来。
那黑衣人,他要破坏一切,育晶不寒而栗。
摆衣人代表什么,他到底是谁?
她忽然听见门外有声响,吓得整个人跳起来。
门外有熟悉的声音:“育晶,是我回来了。”
是她盼望的声音。
她打开门,果然是就强回来,他抱着她的腰:“看到你真好。”
“我也是”,就强吻她的发角:“那班大学生还像小阿,动辄劳动家长,同我们那一代不能比,哈,听,我的口气像是老人家:一代不如一代”。
育晶把头靠在她胸前。
“你面色苍白,何故?”
“就强,有一个神秘的黑衣人来敲门,他知道我的名字,叫我跟他走。”
就强一愣:“几时的事?”
“约半小时之前。”
“人呢?”
“我关上门,他走了。”
“以后开门小心”
育晶点点头:“就强,黑衣代表什么?”
“照老人家的说法,黑衣不详。”
“我害怕”。
“育晶,有我保护你。”
“你会陪着我?”
“直到白头。”
育晶笑了,她喜欢听他那样说,她是他的情侣,她应该沉醉在类次甜言蜜语中。
就强坐到小狈身边:“立仪的小狈真可爱,你可想养一只?”
育晶摇头。
“孩子们也喜欢狗”
育晶想起问:就强婚后我们住什么地方?
“入住大学宿舍呀半山三千平方尺,可以看到海去年申请稍后就可以取到门匙。”
一切都这样顺利,好得不像真的。
育晶低下头,她转运了,从此不再孤独。
“育晶,可以借你地方梳洗吗,我想淋浴。”
育晶抬起头:你可有替换衣服?
“我记得有干净衣服在你的抽屉里。”
“请便”。
育晶用手大力揉脸。
一切发生得那样快,使她不能理解,感觉上像是刚刚认识。
就强,他却已经求婚,她究竟与他在一起有多久?
浴室传来哗哗水声。
“育晶”。
育晶吓一跳,双手颤抖。
她听到游丝般声音。
“育晶,再不跟我走就来不及了。”
小狈骤然醒来,汪汪吠叫。
育晶把它抱在怀里,“你也听到他的声音?”
她额前出汗。
“育晶,开门。”
育晶放胆打开大门。
丙然是那黑衣人站在门外。
育晶像被一盆冰水淋中。
她提起勇气:“我不怕你,你快走,你认错人了。”
摆衣人低声说:“王育晶,这不是你的生命,跟我走,你有你的命运。”
“你是死神吧,我还年轻,我不走。”
“王育晶,你必须走。”
“不,不,我的未婚夫就在屋内,他会保护我,请你不要再开玩笑。”
小狈又一次朝黑衣人扑过去,被套育晶拉住,她关上门。
育晶蹲在地上哭。
死神不放过她,一次又一次呼唤她。
怎么办好?
那边就强披着浴衣头发湿濡地走出来:“什么事,我听见狗叫。”
育晶闻到一阵肥皂香。
“没事。”她勉强定定神。
“你抖得像一块落叶,来,坐我身边。”
育晶坐过去,就强握住她的手,用力搓暖。
“你好象魂不附体。”
是,这是最好的形容词。
“就强,我真的有种灵魂出窍的感觉。”
他轻抚她的面孔:“每资考试完毕,我也有同样感受,不过稍后又会镇定下来。”
“今晚不要走”
“我会永远在你身边。”
育晶鼻酸。
“可是想念父母”?
育晶点头。
小狈呜呜作声。
“弟弟整晚不安,不知为什么。”
“也许想回家。”
“天快亮了,明朝送他回家。”
“人真是奇怪,父母即使到耄耋才走,我们一样难过伤心。”
“象有人在我们头上掷下百吨砖头。”
“形容得真好”。
育晶说:“父母辞世后,我觉得身体内某一部份也跟着他们而去,再也找不回来。”
“当你有了自己家庭,会渐渐淡忘。”
“就强,那黑衣人又来了。”
“什么”?
“刚才他第二次出现,声声叫我走。”
就强站起来,握住拳头。
“就强,可要通知警方?”
“太过份了”。
“不知是谁恶作剧,真会被他吓破胆。”
就强沉默。
育晶说:“明早我们到警局去备案。”
就强问:“我们刚才说到哪里?对,我们在跳舞。”
他把育晶拥入怀中。
育昌沉醉。
多久没跳舞了,跳舞需要两个人,什么地方去找那另外一个人?
月复一月,年复一年,上班下班,第二天太阳又爬上来。
春去秋来,每次换季,育晶对生活的厌倦感悠然而生。
今日得偿所愿,虽死无憾。
育晶轻轻问:“什么时候了?”
“快到黎明。”
“天亮了我们可以出去。”
育晶仍然怕那黑衣人。
香槟瓶子已空,育晶有点倦,她在就强的臂弯中盹着了。
她隐约听见小狈走来走去,十分不安。
可是育晶睡得很舒服。
迷朦中她觉得身边有杂声,是谁在说话?她听不清楚。
是就强起身讲电话?奇怪,深宵打给什么人。
虽然狐疑,育晶仍然睡得香甜她,她转了一个身。把头埋在被褥里。
得向图书馆告假结婚,多久?一个月吧。
她在市立图书馆工作超过三年,从来没有放过假,大时大节,同事们心急回家与子女欢聚,总由育晶捱义气当更。
她往往与清洁工人最后离去,关了灯擎,漆黑一片,锁上大门。
一次清洁阿叔笑说:“王小姐真好胆量,一个人,这么大地方,也不怕。”
案头一支小小台灯,忙碌地读文件,回家也没有事可做,所以久留。
一次下班,走过小小日本馆子,她进去一个人坐下,叫了许多食物,又喝清酒,店里没有什么客人,大师傅刻意招待。
啊这种日子将永远过去。
育晶又翻一个身。
这时就强忽然推她:“育晶,醒醒,该上路了。”
育晶睁开眼睛微笑:“什么叫上路?”
就强象是一时答不上来。
他已经换过一套西服,结上领带,外形英俊。
“你去什么地方?”
“与你一起出发。”
“啊,我知道了,可是看新居?”
就强如释重负:“我怎么没想到一点不错就是参观新家。”
“那么,我也换件衣服。”
梳洗完毕,育晶到窗前一看:“咦,这一夜好长,天仍未亮。”
就强却已打开了门。
这时,他们两人同时看见了黑衣人。
摆衣人伸出了手:“育晶我来接手。”
育晶躲到就强背后:“就是他他不放过我。”
摆衣人凝视就强,双眼放出精光。
陈就强却不害怕,他微笑说:“育晶,清楚告诉他,你不会跟他走。”
育晶肯定地说:“我不会跟你走,这里有陈就强保护我。”
摆衣人忽然轻轻地叹息。
说时迟那时快,小狈弟弟朝黑衣人飞扑过去。这一次,育晶没抓住它,黑衣人抱住小狈。
“弟弟。”怎向立仪交待?
陈就强拉住育晶:“随它去。”
摆衣人看了育晶一眼,带着小狈,轻轻离去。
就强松一口气。
育晶问:“他还会再来吗?”
就强摇头:“三次机会他不会再出现。”
“那么,我们走吧。”
就强说:“你讲得对。
“我们往哪个方向?”
“跟我来”。
育晶发觉就强带着她走到较早前她与小狈散步的角落,街灯下,十来人围住一辆银色跑车,议论纷纷。
育晶也好奇,她握着就强的手走近。
只听得一个人说:“车祸,据司机说:小狈与人闪电冲出,避都来不及,撞个正着。”
“所有司机都那样推卸责任。”
育晶看到一个年轻人坐在路边,头埋在手中,无比彷惶。
这一定是那司机了。
育晶看到救护人员抢救一只小狈。
“小家伙,努力一点,快呼吸。”
“哪里还救得回来。”
是一只金色寻回犬,咦,育晶一怔,它象煞弟弟。
小狈忽然呜咽一声,众人讶异地说:”活了活了。”
这时有人大声叫:“弟弟。”
育晶一看,那正是她的邻居立仪,育晶叫她,她听不见。
立仪仆到担架床上哭泣。
“可惜,那女子已无息。”
女子,谁?
育晶又走近一步。
救护人员把担架上的人抬走。
那人身上遮着白布,看不出是男女。
听早来的旁观者说,那是一个女子。
“那么年轻,叫人难过。”
“生死天注定。”
育晶猛然抬起头。
警察过来,叫众人散开。
立仪好象不甘心,一直在担架边不愿走,她伸手去掀开白布,救护人员想阻止已经来不及。
育晶看到担架那人的面孔。
那是她自己。
那正是王育晶,面孔没有血色,已无生命迹象。
电光火石间,育晶什么都明白了。
是她自己作出选择,三次机会,小狈最后得救,因为,黑衣人代表生命。
育晶转过头去看着身边人。
陈就强仍然握着她的手,他微微笑。
育晶完全明白了。
“走吧”。
育晶点点头,与他缓缓离去。
这是,路灯忽然熄灭。天亮了,天边露出一丝曙光。
警察问立仪:“你是她邻居。”
立仪眼睛红肿:“是,她代我带狗出来散步,谁知发生意外。”
“她可有亲人。”
“她孑然一人,双亲因病辞世,又无兄弟姐妹”。立仪再次哭泣。
连警察也觉得测然。
另一邻居也说:“她很沉静,很少与我们闲谈,看上去是个好女子。”
围观者渐渐散去。
有老太太说:“传说一个离开这世界之前,愿望会得在梦中实现,不知她有什么盼望。”
“那么年轻,恐怕是希望名成利就吧。”
这一夜已经过去,太阳晶光四射地升上来,这会是一个大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