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昏,他们在海滩上烤鱼吃,拌一大盘杂果蔬菜,还有几瓶甜香槟酒。
吃到一半,金瓶说:“最近老是渴睡。”
“医生说是你身体的正常现象。”
岑宝生站起来,笑着说:“客人来了。”
金瓶转过头去,看到一个金发蓝眼的美少年,长相像希腊神话中的纳斯昔斯。
“请坐。”
他穿白衣白裤,轻轻坐下,自斟自饮。
“你有什么事可同金瓶讨论。”
“我有一叠设计图在PB处,她因此威胁我。”他十分懊恼,“她告我抄袭自己,多么荒谬。”
金瓶不出声。
一见少年她已明白这是一男一女之间反目成仇的事,不易解决。
“设计可是已经制成样板?”
“她根本不打算采用,所以我才不予续约。”
金瓶问:“你打算把设计取必?”
“是的,请帮忙。”他向她鞠躬。
金瓶笑,“可否和谈?”
少年面色一沉,“我与她,没有什么好谈。”
这才是问题。
“也许,可以用一个中间人。”
“双方律师费已超过百万,谈来谈去,不得要领。”
岑宝生摇摇头。
“劳驾你替我取必图样。”
金瓶微笑,“我已洗手了。”
他一听不知多沮丧,“真不幸。”
金瓶说:“来,喝一杯。”
他已经喝空一瓶香槟,“不幸中大幸是,还能喝朋友最好的酒以及叫朋友听我的苦水。”
坐了半晌,失望渐渐减退,他告辞。
岑宝生问:“不想出手?”
“我这双手,不再灵活。”
他把手放在她肩上,表示支持她任何决定。
他不过是怕她日久生闷,无聊,无所事事,才建议她做些什么,她既然不愿意,也无所谓。
可是那个傍晚,金瓶已经在收集资料。
那金发少年在时装界叫坏小子罗林,从未正式上学,寡母在贫民区一间舞厅附近开一丬小小缝纫店,专门替小姐们修改衣裳,罗林自小就在店内帮忙。
真是传奇,十三四岁他便到城内学艺,碰到PB,一间叫波宝的公司,与主持人一拍即合,短短几年间各有所得,迅速名利双收。
今日,双方闹翻。
金瓶感喟,当年,她也急急向师傅争取包多,想与秦聪结婚。
岑宝生站在她身后,“人生充满颜色。”
金瓶转过头来,“看,波宝女上比他大十多廿岁。”
“你对时装可有认识?”
金瓶嗤一声,“对我来说,衣服但求整洁,穿暖,目的已达,余者一无所知。”
“那你会喜欢波宝及罗林的设计,看,”他指一指荧光幕,“多么简洁,恰到好处。”
“可是你看售价,一件春装可买一辆车了。”
“廉价的不叫时装。”
金瓶说:“在外行如我看来,平平无奇,何必为那几张图样纷争,一定别有原委。”
必然是他想离开她,她却不甘心。
彬是他想把名字加人公司做合伙人,她不允许。
总而言之,是条件谈不拢。
波宝公司总部在纽约第五街。
波氏身世也很巧妙,她随母亲改嫁,继父拥有一间小型制衣厂,继父去世,没有子女,由她承继那间厂,发扬光大,人生充满机缘巧合,是你的终归是你的。
照片中的波宝女士很明显地,芳华早已逝去,眼角与嘴边都松弛下来,仍然穿著大低胸晚服,不甘示弱。
岑氏说:“我们到沙滩散步。”
晚霞如锦,孩子们在沙里找贝壳,情侣靠在棕榈下喁喁细语,老人也不寂寞,大概在说当年事吧。
那天晚上,金瓶没睡好。
她梦见师傅在镜台前梳头,伸手招金瓶,“过来,有话同你说。”
她双手仍戴着白色手套。
她说:“越是最亲近你的人,越是会加害于你。”
金瓶想接过梳子,替师傅把头发梳通,有人伸手过来,接过那一把玳瑁镶边的梳子。
扒,是玉露,她笑笑说:“师姐,许久不见,你好。”
师傅问:“秦聪呢,就差他一个,为什么不见他?”
玉露悲切地说:“师傅,秦聪被金瓶害死,她得不到他,没人可以得到他。”
金瓶没有为自己分辩。
只听得师傅说:“呵师门多么不幸。”
金瓶惊醒。
她靠在床上喘息。
抬起头,像是看见他们三个穿校服扮学生嘻嘻哈哈,在街头说笑吃冰淇淋穿插人群间,转瞬得手。
盗亦有盗,他们一直放过老翁老妇,还有,貌似贫病的途人。
她闭上眼睛。
金瓶伸手模自己的面颊,已经没有知觉,耳壳除下,像耳环似放桌上。
她的心又刚硬起来。
第二天一早,岑园又来了一个客人,坐在露台上,一边吃茶,一边喃喃咒骂。
金瓶在梯间打量她,呵,是波女士到了,没想到两人都是岑宝生朋友,相识遍天下就是这个意思。
岑氏抬头,看见金瓶,“呵,我来介绍。”
波女士蓦然回首,一双碧蓝眼睛仍然炯炯有神。
她转怒为喜,“这样漂亮年轻的女友,老岑你可留得住她人与心。”
岑宝生没好气,“有人登上龙门穿金戴银之后不愿再见旧时猪朋狗友就是怕这样的狗嘴。”
波女士笑说:“别见怪,我们几十年老朋友了。”
口口声声提着老字,叫岑氏无限尴尬。
岑宝生说:“波小姐,退一步想海阔天空。”
“他为什么不退,你为什么不退,为何偏偏叫我退?”
“把图样扔回给他,忘记他,岂不是好事。”
“我不做这种好事。”
“卡拉已经贵为郡主,你不宜再加追究。”
卡拉,卡拉又是谁?
波女士不出声。
岑宝生向金瓶解说:“卡拉是波的独生女。”
扒,母女共恋一人。
“是,卡拉嫁得很好。”
“现在,她叫希腊的卡拉,丈夫虽然没有国土,但光是名衔,已经叫人艳羡,若非罗林撮合,还没有这样好的结果。”
金瓶坐在一旁不出声。
太凑巧了,这像是一台戏,由岑宝生导演兼合演,叫剧中人说话给金瓶听。
金瓶但笑不语。
岑氏说:“怨家宜解不宜结,不要再计较了。”
波女士恨恨地说:“我把他自舞女堆里捡垃圾般捡出来,教他养他,他知恩不报,还顺手牵羊。”
金瓶站起来,轻轻走开。
报园里种着芬芳的蛋黄花,金瓶掏一把在手,深深嗅着,又采一朵大红花,别在耳边。
波女士说的都是事实,那罗林的确不象话,但他既然有个绰号叫坏小子,大抵也不算虚伪,她们母女那么喜欢他,当初一定有所得着。
金瓶叹口气。
波女士要走了,“我只想听他说声对不起。”
女人有时真奇怪。
对不起有什么用,青春不再,心灵结痂、自尊难挽。
“客人走了。”
“来去匆匆。”
“是,她在纽约还有事要忙。”
“宝生,这次你难为左右袒。”
“真希望他俩可以庭外和解,莫再令律师得益,卡拉早已嫁人,亦已怀孕,孩子冬季出生,贵为女大公,还有什么恩怨。”
“凭波女士的名与利,亦不愁找不到更好的男伴。”
“所以,还咬牙切齿干什么。”
这些话,其实都说给金瓶听。
这时金瓶摊开手,她手中一套胶模子,上面印着五六把锁匙印。
“咦,”岑宝生大乐,“什么时候下的手,你根本没有接近她呀。”
金瓶微微笑,又在波女士喝过的杯子,套取了她指模。
“我到纽约去一趟。”
崩计那套设计图一定放在公司夹万里头。
饼两天,金瓶在波宝公司接待处出现。
波女士百忙中亲自迎出来,“宝生的朋友即我的朋友。”
“我顺道来取时装展览入场券。”金瓶微笑。
“我即时叫秘书替你登记。”
她招呼金瓶在宽敞的私人办公室内喝茶。
金瓶悠闲地四处打量。
秘书催过几次,叫她开会,金瓶告辞。
那个黄昏,波宝的总电脑忽然瘫痪。
主管大叫:“快召人紧急修理,十倍人工,在所不计。”
“修理人员已经下班。”
“救命!”
“慢着,电话有人听。”
“快请他来。”
“他十五分钟就到。”
众人松口气。
那时,天已经黑了。
人类科学再进步,看到天黑,总还有心慌的感觉,起早落夜,做了一整天,又渴又倦,都想回家。
有人说:“明日又是另外一天。”
不管了,最多明天早些回公司看个究竟。
波女士要参加一个慈善晚会,非回家妆身不可,派助手及秘书驻守公司,“一有消息,即刻通知我。”
十五分钟内,写字楼里的人几乎走清。
修理员到了。
那年轻嚣张的助了头也不抬,“总机在大班房里。”
秘书带他进去。
蚌然,她的手提电话响了。
她立刻接听,是爱侣打来,她转背低声说:“你在家再等一等,我马上回来。”心神荡漾,巴不得自窗口飞出去。
收好电话,她煞有介事问修理员,“什么事?”
修理员微笑,“插头松出来。”
顺手插好,荧幕上立刻图文并茂。
秘书松口气,立刻用电话同上司报告:“已经修好。”
修理工人收拾离去。
她取起手袋,这下子可真的下班了。
走到大堂,发觉那名助手早已离去,玻璃门外还有两个修理人员在等。
秘书诧异,“你们干什么?”
“修理电脑。”
“呵,已经做妥,没事了。”
大家都松一口气,再也无人追究来龙去脉,左右不过是一份工作而已,目的不过是赚取薪水。
秘书激活警钟,锁上大门。
她当然不知道一转背听电话之际,那冒牌修理人员已经打开了她老板的夹万。
夹万在橱内,先用锁匙找开柜门,再用左手大拇指指纹在小型电脑荧幕上核对,夹万门自动打开,金瓶早已得到锁匙与指模。说也奇怪,夹万内只得一卷图样,其余什么也没有,可见对图样是多么重视。
待秘书转过头来,大功已经告成。
那修理工人,当然是金瓶。
她在街角打了一个电话给罗林。
他身边隐隐有音乐声,一听是她,他立刻说:“我立刻出来见你。”
他们约在横街相熟的小小酒吧。
罗林戴一顶绒线帽子遮住耀眼的金发。
走进酒吧,他四处张望。
“这里。”有人举手招呼。
他一看,见是岑宝生,过去紧紧握手。
“你来了也不通知我一声,女伴有无同行?”
一个少年转过头来微笑,罗林吓一跳,以为有人交友条件已变,可是稍一留神,便发觉那双眼睛属于金瓶,他朝她点头。
这时,岑宝生轻轻说:“罗林,你看这是什么。”
他取出图样交给他。
那坏小子当然认得,忽然泪盈于睫。
“罗林,她把画还给你,只想听你一声道歉。”
他忽然融解,官司的劳累,恩怨的包袱,都叫他不胜负荷。
他也想结束此事。
他点点头。
“去,去说声对不起,她在华道夫酒店为共和党筹款,人多,不会叫你难看,去邀她跳舞,道完歉就可以走。”
他哽咽,“谢谢。”
他把图样抱在怀中,离开酒吧。
岑宝生说:“金瓶,我们喝一杯。”
金瓶干杯,“凡是与知己一起享用的皆是好酒。”
“说得好,金瓶,你怎样得手?”
金瓶微笑,“人们对时间观念根深蒂固……吃顿饭的一小时左右,更衣约二十分钟,做得太慢,旁人会不耐烦,开锁,的莫需要三十秒,手快是秘诀,若在五秒内完成,一般人的感觉是没有可能,便会疏忽。”
“呵,秘诀是快。”
“做生意也要快,这叫看先机,拔头筹;领导,莫跟风。”
岑宝生点点头。
“我们走吧。”
那一边,换上礼服的罗林出现在舞会里,他在人群中找到穿金黄缎子大蓬裙的收女士。
他看到他,一呆,身不由主,被他带到舞池。
“你来做什么-”
“我特地来道歉。”
“什么?”
“对不起,我伤害了你,对我的恣意放肆,我深感歉意,我衷心赔罪。”
想到他自己的出身,多年艰苦挣扎,这个女子给他的帮助,今日,她又愿意让步,他双目通红。
她楞住半晌,没有流泪,但是舞步踉跄,她点点头。
“我原宥你。”
这时,宴会嘉宾鼓起掌来,“致辞,致辞。”
他们把波宝拥上台去,她在台上往下看,那金发美少年已经离去。
不愧是老手,她抑扬顿挫地把一早准备好的讲词读一遍,忽然,她开始饮泣。
众人大声鼓掌。
这时,金瓶已在岑宝生的私人飞机上休息。
她忽然说:“宝生,你不怕?”
岑抬起头,“怕什么?”
“怕我偷你的财物。”
他大声笑,“我的即是你的,我不会偷我自己的东西,你也不会。”
金瓶知道她找对了人。
她闭上双目假寐。
岑宝生轻轻说:“能够原宥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
金瓶不出声。
她当然知道他在说什么。
小型十二座位飞机在太平洋上空飞过,漆黑一片,金瓶却不觉惊惶。
她握住岑宝生的手。
“金瓶,我们结婚吧。”
金瓶点点头。
他与她都没有亲人,都不打算邀请朋友。
相识遍天下,五湖四海,三教九流,万一挂漏,反而不美。
他们只打算在当地报上刊登小小一段结婚启事。
金瓶决定送自己一件大礼。
她把沈镜华给她的头发样版拿到化验室去。
她很坦白:“我想看看,这绺头发的主人与我有否血缘关系。”
悲验人员答:“那很简单,请你也留下一绺头发。”
金瓶回家等待消息。
举行婚礼那日上午,她接到化验报告。
“两个样版绝不相同,你与那人毫无关系。”
金瓶只啊了一声,挂上电话。
沈镜华找错人了,她与齐教授并非父女。
主婚人催她,金瓶套上当地人叫嫫嫫的宽身花裙走到花园。
岑宝生替她套上一枚简单金指环。
阿子们一字排开,载歌载舞,园子里酒香花更香,金瓶微微笑。
她有心事,岑宝生何尝不是。
他一早已把头发样版换过,何必节外生枝,失去的早已失去,存活的也已侥幸活下来,世上只有她与他岂非更好,要一大堆亲人来干什么。
他把塑胶袋里的头发换过,且莫管齐础是否同金瓶有血缘,他根本不想知道。
金瓶最终拿到化验室的,是他岑宝生的头发,他要保护妻子。
他们驾车到山上,热带雨林郁葱葱遮住整个平原,他说:“这片土地,我赠于你。”
金瓶点头。
接着半年,她什么也没有做,守在家中,看书、写字,教孩子们折纸,做手工。
时间过得很快,黎明即起,转瞬亦已黄昏,她与丈夫形影不离。
初冬,她同他说:“宝生,我有一件事要做。”
他想也不想,“我陪你去。”
“这件事,不需要人帮忙。”
“我不会放心。”
“大江南北,我走了多少路,我有我本事。”
岑氏沉默。
“还有,别派人盯着我。”
“若不让司机保母跟着一起出发——”
“嘘,”她的手指按在他的嘴唇上。
棒了很久他才说:“奇怪,遇见你之前的日子是怎么过的?”
金瓶微微笑。
她一个人动身,是去见玉露。
监狱处人员看着她良久,这样说:“岑太太,你的名字并非在探访名单上。”
“我最近才知道她在这里。”
“你需重新申请。”
“需时多久。”
“我们会尽快通知你。”
对方已不想多谈。
金瓶啼笑皆非,每次她都想循正当途径,奉公守法做一件事,可是总是困难重重,诸多阻挠,真不明白普罗老百姓怎样办事。
她不得不拜访著名律师朋友,托他找到有力人士,取到探访权。
五个工作天就这样过去。
岑氏在电话里静静问:“见到人没有?”
“还有些手续要办。”
“做什么消遣?”
“观光,附近有一家军器博物馆,杀人武器非常先进,原来累隐形飞机外身罩有避雷达薄膜,每次执行任务返回地面,都需小心修补,像女性补妆一样。”
岑宝生笑。
“我第一次想家,从前没有家,无家可归,无家可想。”
第二天一早,律师给她消息。
“当事人愿意见你。”
金瓶松一口气。
“她不是危险罪犯,那意思是,相信她不再会对其他人安全构成威胁,故此你们可以在独立房间说话。”
金瓶点点头。
“岑先生来过电话,嘱咐派人照顾你。”
这次金瓶没有拒绝。
随行的,是一位中年妇女,退休前,曾在监狱任职。
金瓶终于见到了玉露。
玉露轻轻坐到她面前。
两个人的样子都变了,彼此都觉得,在街上偶遇,一定认不出来,会得擦身而过。
只听得玉露轻轻说:“知道你要来,整天吃不下饭,紧张得不得了,现在倒好了。”
金瓶没想到她那样愿意讲话,心情那么平静。
“我在这里,有几个好朋友,她们主办一个受虐女性会,我也是会员之一,我正修读法律课程,律法这件事,十分有趣。”
她似真正释放了自己。
“反正要在这里度过终生,不如安安静静生活。”
她的身形宽壮一倍以上,双手粗糙,但是她不再在乎。
终于,话说到正题上去。
金瓶问:“什么时候,发觉我还在人世?”
“是秦聪告诉我。”
“什么?”
她很平静,笑一笑,“秦聪双手握着刀柄,想把它拔出来,电光石火之间,他明白了,他说:“金瓶,我知道是你”,我即时知道,你其实就在我们身边。”
金瓶轻轻问:“师傅怎么说?”
“师傅说,残害同门,罪该万死。”
玉露忽然又笑了。
嘴巴一咧开,可以看到她少了几颗牙齿,乌溜溜一排洞,有点可怕。
“师姐,托你一件事。”
“必定替你办到,你说吧。”
这时,狱卒踏前一步,“时间到了。”
随行的中年太太立刻说了几句话。
金瓶催她:“快讲。”
“我有一个女儿。”
金瓶一怔,是那胎儿,托世为人,已经生了下来,遇风就长。
“她在哪里?”
“此刻由福利署托管,请代为照顾。”
“我会找到她。”
玉露又一次在不应该笑的时候笑出来,“请善待她,视她为己出,并且,不必告诉她出身,不用提及我存在。”
金瓶点头,“遵嘱。”
这时,闸门打开,制服人员来带走玉露。
她向师姐深深鞠躬,然后,转身头也不回离去。
金瓶明白了。
她见她,是叫她照顾那幼儿。
离开监狱,门外有一辆黑色大车在等她们。
车窗绞下,是岑宝生。
金瓶立刻坐到他身边,紧紧握住他的手。
律师很快找到了那幼儿。
她已经一岁多,寄养在一户指定人家,那家人一共有四个孩子,住在挤逼的公寓。
金瓶去探访她。
她一眼就把她认出来:个子小小,穿一件旧T恤当袍子,赤脚,足底有厚茧,显然从来没有穿过鞋子,乌黑浓发纠结一起,看上去似足街童,但是她有特别白晰的皮肤,以及一双明莹的大眼睛。
金瓶蹲下,“过来。”她轻轻用中文叫她。
那孩子听懂了,转过身子,看着金瓶。
金瓶微微笑,“你跟阿姨回家好吗,同阿姨一起住,阿姨教你读书。”
那孩子忽然笑了,露出几颗雪白小小乳齿。
金瓶站起来,对律师说:“飞快办理手续,我要把孩子带走。”
律师答了一声是。
金瓶与岑宝生到公园散步。
天气冷了,她穿著一件镶狐皮领子的大衣,仍觉得寒气逼人,刚想走,看到一辆空马车,忍不住拉着岑宝生上车。
马夫给他们一张毯子遮住腿部保暖。
岑说:“那小阿长得同你师妹一模一样。”
“是她所生,当然像她。”
“将一个小阿抚养成人是十分重大责任。”
“我不接手,她也会长大,我已答应她母亲。”
蹄声踏踏,马车走过池塘,惊起几只孤雁。
“这么说,你是已经决定了。”
“我亦尊重你的意见。”
“岑园一向多孩童进出,添一个不是问题,将来你打算怎样向她交待身世?”
“将来的事将来再说。”
“其实还有折衷办法,把她寄养在一个环境比较好的家庭里,比由你亲手抚养更加理想。”
他不赞成。
金瓶微微笑。
“真想不到你会反对。”
“我在大事上颇有原则。”
“愿闻其详。”
“金瓶,这个孩子的生母杀死丈夫身陷狱中,你怎样向她交待?”
“也许,我的身世也与她类似,只是没有人告诉我。”
岑宝生叹口气,“既然你都衡量过了?我也不便反对。”
“我早知你不会叫我失望。”
她用双臂把他箍得紧紧,岑宝生又叹一口气。
岑园,从此一定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