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进书房唤他的时候,徐维清正与电脑下棋,输得一败涂地。
“你父亲找你,请你到公司去见他。”
维清问:“有什么事?”
“今天是他生日,大排筵席,藉此介绍你给众人认识。”
维清问:“你会否出席?”
他母亲神色忽然僵硬,“我与他已长远没有来往。”
维清叹口气,“是,母亲。”
“你到了大宅,把那对徕俪水晶瓶子给我带回来,那还是你外婆给我的嫁妆,现在已找不到那样好的东西了。”
“是,母亲。”
维清那容貌秀丽,出自大家的母亲忽然握住他的手,“维清,你是我唯一的希望。”
维清把母亲的手轻轻按在脸上,半晌,母亲叹口气走出书房。
做她也真不容易,一直把喜怒哀乐收藏得那样严密,父母如此钟爱,身分何等矜贵,却因婚姻失败,半生闷闷不乐。
他父亲是另外一个故事。
到了宇宙大厦,上到三十三楼,推开总裁室大门,秘书马上笑着迎上来,“维清,徐先生在等你。”
维清再打开一重门,见到父亲徐日权坐在安乐椅上,身上围着一方白巾,背后站着一个艳妆妙龄女郎,正替他理发。
维清开门见山问:“有话同我说?”
“今晚早点来。”
“就这么多?”
徐日权又说:“到楼下去见段律师,他已准备好文件让你签署,我把南湾那幢新屋写给你,你搬过去住吧。”
“我同母亲相处得很好。”
徐日权哈哈笑,“相信我,你会需要自己的地方。”
头发已经理好,徐日权拉开抽屉,取出一张钞票,作为小费,交给女郎,那女郎立刻媚笑着道谢,把钱塞进衣襟里。维清别转面孔,不欲观之,只觉恶俗,他迳下楼去。
段律师在等他,“维清,恭喜你学成归来,请过这边,文件已准备妥当。”
维清签完名,“我父亲还是老样子?”
段律师笑,“一贯作风,拼命赚,拚命玩。”
“从不顾虑我母亲脆弱的心灵。”
段律师不能置评,只得赔笑。
半晌维清抬起头来轻声问:“段律师,梁小姐可在?”
段律师笑了,扬声叫助手:“灼真,你进来一下。”
梁灼真应声而至,在维清眼中,她是一个才貌双全的可人儿。
整间宇宙,就是梁灼真对徐日权不假辞色,公归公,私管私。这些日子来,维清都看在眼中。
当下她微笑打招呼,“维清,好吗,打算在本市长住?”
“是。”
“会加入宇宙吗?”
“不,我已在大学找到一份教职,将在英国文学系工作。”
“那多好,只怕徐先生要失望。”
“不见得,我们已达成协议。”
维清细细打量梁灼真,只见她眉清目秀,笑脸盈盈,大眼睛也正看着他呢。维清到时间涨红了脸,低下头,过一刻,才轻轻说:“灼真,以后,假如,有空的话,可否,呃,请你吃饭?”
梁灼真怕惊动这大男孩,也轻声答:“当然可以。”
维清带着笑脸离开宇宙大厦。
必到家,他跃进泳池,一边自言自语:“灼真,告诉我,在英国读法律是怎么一回事。”隔一会儿又问:“听说你是个苦学生,半工读,志气可嘉,愿闻其详。”然后语气比较退切:“家母想见你,你能与她喝杯茶吗。”在泳池载沉载浮,自得其乐。
“维清,”是母亲的声音:“记得那对水晶瓶子。”
其实这是她念念不忘过去的不自觉表现,何尝与那对花瓶有关。傍晚,他换上西服,驾车到大宅,时间还早,管家佣人正穿插打理宴会所需,维清问明了花瓶此刻放在主卧室外的起座间。
避家有点吞吐,“呃,徐先生在楼上休息。”
“没问题,我不会惊动他。”
维清走到楼上,推开起卧室双重门,立刻看到那对花瓶,他走过去,轻轻取出瓶中满满的粉红色茶花,刚想找个地方倒掉瓶水,忽尔听到卧室传出一阵嘻笑声。
维清抬起头,他又不是昨日刚出世,当然知道这属何种笑声。据说,当年他母亲就是这样撞破父亲的好事,闹至分手,如今他独身,当然更加名正言顺肆无忌惮。维清压恶地抱起花瓶,转身就走。
他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低头一看,是一双红色-皮高跟鞋及一双黑色蛛丝网花纹的丝袜。
维清像是看到天下至猥琐的东西一样,匆匆逃离是非之地。
他把水晶瓶子放进车厢,驾着车子不住在山上兜圈子,手提电话不久便呜呜作响,“维清,你还不来?客人都差不多到齐了。”父亲声音微愠。
维清长叹一声,“我就在山腰。”
“都等你呢。”
“马上来。”
维清的气渐消,母亲破碎的心已无可弥补,上一代的感情事上一代自会处理,他不应夹在当中揽事上身自寻烦恼。
他深呼吸数下,把车子驶返大宅。
众人看到他如见到凤凰一般欢喜,“维清来了”,“维清,这边坐”,“维清,好久不见”,维清老远看见一张面孔,喜出望外。
是梁灼真,她也看到了他,朝他微笑。
维清走近她,“灼真,你也来了。”
“我来帮忙招呼客人。”
“灼真,”维清十量局兴,“我们找个清静地方说话。”
梁灼真站起来笑问:“有什么话要说?”
她走近维清,维清觉得她今夜特别窈窕,低下头,耳畔嗡一声,蓦然看到灼真脚上穿着黑色蛛网丝袜与一双尖头血红的-皮高跟鞋。
悲了灰,他也还认得那样的袜与那样的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