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头的姿势就是一种离奇的骄傲,微微侧着头,眼睛斜斜的看出来,有半丝儿不置信,又有点洋洋自得,脸色的白,皮肤如玉,也是骄傲,甚至是用一手撑着坐在地上,也是不羁的坐法。
“因为你的感觉就是骄傲。”
“真的?”
“我没有说你别的,我认为骄傲是种很好的气质,并不妨碍人,除非那个人有自卑感,那又与你无关了。”我说。
她笑:“我认为我与你很谈得来,至少在你面前,一点骄傲的成份也没有。”
“你不自觉。”
她装个鬼脸,走到窗外看着看看,她就说:“我想回家。”那声音里有某种成份的落寞。
我缓缓的说:“很小的时候,我很向往旅行,我问长辈:哪处最好?一位太太想了,告诉我:有爱人的地方最好。当时我并不明白,想想,果然是。”
玫瑰回味了很久,忽然说:“说得很对。”
“可见得千金难买心欢喜。”我说。
“是的,”她说:“钱算得什么呢。”很有点难过的样子。
我改变话题,“最近你在想什么?”
“想回家,我真想回家了,有时候想起家要的一切,真会颤抖着哭一个晚上。除了哭不能做什么。但是与老师商量,他们说我不一定是不及格的,至少等这个学期完了再说。我是怎么想呢?花了这么多的钱,劳了这么久的神,轰轰烈烈的,忽然之间回去了,不免烟消灰灭似的可惜,我倒不是要面子,只是不开心。”
“别想着回家,”我说:“你不是找到新朋友了吗?”
“除了你,除了德明,也没有什么朋友。”
“两个还不够?”
“很难说,总不如老朋友好,对不起。”
“没关系,一个人念旧是应该的。”我劝她。
但是玫瑰玛璃是越来越苍白了,况且又发生了一件事,叫她心惊肉跳的事。原来玫瑰本来是面冷心热的女孩子,到了这里又闷着,她便尽可能抽空去散散心,亲戚家也不十分阻止,她老以为这里的人都跟她家里的人那么纯厚,什么都说了一点,却被一个阿飞觉得她年经貌美,家里又有不少钱,是一块大肥肉,于是死钉着她不放。
玫瑰还天真得很,以为这个阿飞与我跟德明差不多。
谁知这个阿飞心太急,真面目一下子就露出来了。
玫瑰很害怕,要摆月兑他已经不容易了,这个阿飞趁机跟踪,钉着她上学放学,玫瑰心里一惊,再也不能集中在功课上,恍惚得很。
我看着很难过,但是我又不想她回去,念得好好的书,如果为了一个阿飞就这么走了,未免可惜。
“可以报警吗?”我皱着眉头说。
她带着哭音说:“他分明把我们家的车子弄坏了,但是我们也不敢指证他,他还假痴假呆的上门来,说他懂得修,送瘟神似的送走了他,谁知又三日两头的来,说没钱,又不能给他,一给更加没完了。”
“他以为我们有钱呢。”玫瑰掩着脸呜咽的说:“这种阿飞,什么做不出来?”
“别怕,别怕。”我拍着她的肩膀。
如今这个阿飞知道有人怕他,越发得意了,天天在玫瑰的门口走来走去,不肯走。偏偏玫瑰的房间又临街,一举一动,都被他看得清清楚楚,这个人又没工作,一天廿四小时的钉着她。
玫瑰的倔强回来了,“我又没有对他不起,我偏偏不走了,倒要看他把我怎么样!辟我容?绑我票?”
“快别这么说!”我说:“怎么想得这么多?我们这里还是有皇法的,他能拿你怎么样,要不大家去报警,你也说得对,报警最多是告他骚扰,又不能说其它,因为没有证明,只有引起他的恨意。”
“可不是!”
“没关系,这种人,来多了,没意思,自然又会去找其它的人,他敢怎么样?”
“与这个阴影一起生存?也必须这样了,走的时候,我说除非功课不及格,否则是没有理由回去的,现在也不回去!”她说。
“也好,训练训练你,当事情过去之后,你会觉得好笑。”我尽量安慰她。
她仰起头来,面孔骄傲而苍白,她说;“我对你们这地方,真是灰心,早知道去台北了。”
我有点惭愧,是的,台北的确要比这要安全,舒服,是念书的好环境,但是玫瑰如果去了台北,根本学不上中文,她懂直接的中文,她要学从英语翻译过来的英文。
从此之后玫瑰对我与德明疏远了。一个天真的孩子,心里一有阴影,那阴影就一辈子在那里,难以磨灭。她对香港人没有好印象,也难怪她。
我也见过那个阿飞几次,总是眼神很毒的跟在她的身后,我实在担心。幸亏学校与她家的距离近,我常常有意无意间的陪她走路放学,陪她到家门。
她常常拒绝,说情愿一个人走路,怕连累我。
我说:“这是什么话?”
“他会以为你是我男朋友,对你有所行动。”
“那更好,请他坐牢去。”
“不不,你们这里,坐牢也坐不久,真的把他抓去坐牢了,放了出来,怕他索性杀人放火。”她居然还挤得出一丝笑,看在我心里,有如刀割一般。
把这件事告诉德明了,德明毛躁,马上要跟阿飞拼命去。
“值得呀?”我说:“你我是大学生!况且又不够他来的。”
“那怎么办?任凭玫瑰给他吓成这样?”德明问。
我没有说出来。其实这也是给玫瑰的一个好教训,她年纪轻,不懂事,又招摇得很,把全校的男孩子引得神魂颠倒的,女孩子们则早已经对她牙痒痒了,如今得了一个教训,也好让她怕一怕,知道做人锋芒太露,会引起不良效果,以后收敛一点,无论如何是有益的。
这个阿飞,无论如何,不会生太多的事吧?
他只不过眼看一块可以到嘴的肥肉,巴巴的飞了,心有不甘而已。除了这样,也没有其它的了,过一阵子,淡了下来,自然没事。
说也奇怪,这件事没发生之前,玫瑰天天嚷着要回家,奇货可居似的,现在硬逼一逼,她反而不出声了,这个女孩子,由此可知,真的是吃软不吃硬。
我不由得想起照片中那个男孩子来,是什么人呢?福气这么好,也不过是开了一只贝壳店罢了,就叫玫瑰这么为他死心塌地,不顾千限迢迢的跑来争口气,读好了中文,就是为了他一句话:“你中文不好,我不与你说话。”于是玫瑰就咬牙要做一个中文学士。
这么要争气的女孩子,也的确算少有的了,我不禁暗暗有点服贴起来。老实
说:如果天天有个阿飞在我身后跟进跟出,我也觉得烦,怕不怕还是其次,烦真是无法忍受的。
然而这件事玫瑰本人也得负责,怎么阿飞左不跟,右不跟,偏偏跟她呢?学校里这么多的女孩子,还没听过有这种事发生,一则是她的运气不太好,二则恐怕她也逗过这个人吧?
到现在为止,我对玫瑰的性格,可谓了解得相当清楚了。
当然玫瑰也这么“勾引”我来着,后来知道我不是傻子,我只是对她容忍,她也就兴致索然的罢手了,索性把我当一个朋友,我也不说什么。
如今她碰到一个没受过教育的人,甩掉他恐怕还需一段时日,慢慢终于要没事的,但也令她饱受惊吓。也幸亏这个阿飞没受过什么教育,做坏事也做得不彻底,否则的话,假以时日,久了更难办。
玫瑰沮丧的说:“他开口跟我借钱,我才发觉不对路。”
我又好气又好笑,发觉一个人不对路,要那么久!这种阿飞獐眉鼠目披头发,一眼看就知道不是善类,她还敷衍了他这么多次才翻脸,未免迟了一点。
这个女孩子没有什么机心,不受这一次教训,将来碰到个更厉害的,她就惨了,如今倒是一个好警惕,我始终认为这是一桩“焉知非福”的事。我想起她的露背裙子,她的笑脸,也难怪那个阿飞!
家里又有钱!
总而言之,祸福无门,唯人自招。
我除了替她担心之外,只好寄望于警察,免她惊怕。
但是没有好消息,隔了一个月,她说:“又上门来了,刚刚心惊肉跳,好了几日,又来了,说找我,家人说我不在,把门推上了,他还逗留了大半个小时才离开,我连灯也不敢开!”
“玫瑰,搬个家吧。”
“不搬,如今大家在明里,我有心理准备,到底与亲戚住,安全得多,搬到什么地方去?”
“搬到我家来。”
“他不会跟踪?”她笑出来,“况且我住在你家,你说有多大的不便!我是教徙,我会祷告上帝的。”
“你是教徒?”我诧异的问。
“是的,”她说:“就是因为信得不够,上帝惩罚我来了。你不知道,一个人若有了急难,才会想上帝与母亲的。”
我回味着,觉得很有味道。
“上帝与母亲根本是一源的,有个说法讲就因为上帝无法个个人照顾得到,所以才派了母亲下来的。”
“你不怕了?”我说。
“祷告之后,到底是好一点。”她略振作了一点。这个既叫人爱又叫人有点恨的女孩子!
这么天真这么狠这么野这么火辣这么骄傲。
这一桩不愉快的事把我们拉得更近了。
她的态度是冷淡了,但是感情却接近了。
她检点了很多,再也没有热情的拉手搭肩了,像陡然整个人蒙上了一层霜以的,那骄傲也就不再露在脸上,像在全身上了。
放了寒假,空下来,使她松一口气。本来她一直嚷要温习功课,可是真的放了假,她又不想读书。我与德明陪着她一个,我们两个人都不觉得怎么样,同学都笑了。
陪她去看电影,她不高兴。
吃茶,说腻了。
什么都不好。
问她想什么。
她答:“过了年,那只鬼不上门了,才好。”
这个我们也不能答应她,这种阿飞,真是……
玫瑰说:“以前我嫌这个不好,那个不好,天气冷,功课忙,现在呀?现在只要少个人骚扰。不但我安宁,亲戚也安宁,叫别人一家跟着我担惊受怕的,真罪过——都是我不好。”眼圈就红了。
她憔悴了,但是憔悴了也还是玫瑰,夺人心魄的美丽。
“如果他知道我受这种委屈,恐怕会叫我回去吧?”玫瑰有点自言自语的说。
我与德明面面相觑,作声不得。他还有谁呢?当然是夏威夷的那个男孩子。
她说:“假期了,也不寄什么卡片给我。好寂寞。不要怪我,我是有点笨笨的,也许他已经结了婚也说不定。我的新年希望?是考试不合格,反正已经尽了力了,也只好名正言顺的回去。”
是的,不能说她不尽力。读书不是一天可念二十四小时的事情,到了一个时间,便饱和了,再也装不进去的,人总需要调剂,怪不得玫瑰,况且功课一多,她只有更乱。
我们把这里当天堂,是因为家在这里。
她的家可不在这里。
她问我们俩:“暑假回家,你们赞成吗?”
“当然赞成,反正有时间,如果到那个时候,不是十分想家,把飞机票省下来,也可以在亚洲旅行几个地方了。”
她想了一想,“我还是回家。”
德明后来沮丧的说:“她怎么这么难以接近呢?”
“心里有另外一个人。”我说。
“谁呢?连她都不要!”
我也不知道他是谁。我只知道“他”是一个开贝壳店的人。
我去打听了一下,原来卖贝壳不是一宗简单的生意,非得学识丰富,资本丰厚不可,而且往往赚了大钱。这真是意外。玫瑰绝对不贪钱,但是,由此可知“他”不是溜达沙滩,不学无术的人马。
玫瑰黯然的说:“本来他是东西中心海洋学软体动物科的博士。”声音小小的。
我拿什么来跟这个人比?我们连个学士还没修到,不过比玫瑰高两年级而己,勉强可以做个补习老师。
我应该知难而退了。
但是心退,身却不退。
我觉得玫瑰最需要帮助的,便是这一段时间了。
若果我要得到她,才帮助她,我与那个阿飞有什么分别?不是同样卑劣嘛?朋友是朋友,不讲代价的,我是个读书人。在一些人眼里,我傻,我并不觉得。
爱假一共二十日。
放得腰软骨酥,越劝没劲道了。
我一向不喜欢放假,放假容易使人意气消沉,而且夹紧了的课程一松下来,忘了一大半。
玫瑰也希望功课快点完:“捱完这几个月,看看成绩怎么样!不行也好快快的死了这条心。”
“那个阿飞怎么了?”
“还是老样子,有时候屋里有人,也不开门我已经学会与这件事生活了,他真去了,我还担心呢。现在反正屋子买了保险小心门户,当心那辆车,也就是了。”
“到底不好。”
“是我惹回来的,怎么办呢?”玫瑰摊摊手。
“难道你三年就这么被一个阿飞钉着?”
“不见得我念得完这三年。”她消沉的说。
“说不定你还真念完了。”我鼓励她。
“到时大排筵席的请客,只有你看好我。”她笑了一笑。
现在玫瑰也不大打扮了,脸色黄黄的,有楚楚之姿。
“心里面还是不高兴?”
“当然。廿三,廿四,廿五,廿六,廿七,那个阿飞都上门来,廿八,廿九两天不见了他,还在沾沽自喜,卅又来了,每次开门,都说是路过,来看看我,问我好不好?你不知道,廿六那天,我听见门铃,女佣人睡昏了,不晓得开门,我一想一早是谁呢,只好撩开窗帘看看,一瞧到是这个人,早就吓昏了,去开了门,求他别来了,他说不来不来,还不是照来!”
“由此可见你魅力惊人,这句成语你懂吧!”
“去你的!”她说:“我吓成这样了,你还开玩笑?”
“对不起,对不起。”我自知失言了。
她暗暗叹口气。“这个阿飞,下星期还要来,我趁早避开了他才是。如果他有什么行动,我亲戚是再也忍不下这口气的,一于报警说他是第一号疑犯,以后他还有完?除非我走了才是!”
“有没有跟教授商量?”
“教授还不都是书生,有什么用?都是我不好,得罪了人,害得朋友都心惊肉跳的,有什么好说!”
“太难了。如今他是不死心的。”
“就是。那一个舞会,我喝了一点水果酒,看上去,他又有几分像……”玫瑰没说下去。
我明白了,想必是像那个开贝壳店的。我不响。“他问我可以上我家来?我把地址说了,幸亏没有说电话,又问长问短,我不懂防什么,连学校念什么科都讲,原以为他也是同学之一……总之不能怪人家。”
“算了,你担心害怕死了,也还是这样,正如你说,钱绝对打发不了他,越给越惨,又不能指名的叫警察找他。”
“警察也没有证据,罢罢罢!你只有躲在家里不见他!”我说。
“他跟老妈子都耗上一个钟头,老妈子只好在门外敷衍,另一个佣人把门,什么都不能做。”
我叹一口气,“真是天下第一恶人!”
“谁叫我不好呢?又不见他去搞别人?”
“既然如此,别怨了,只好耽以时日。你这个例子,也好叫别的女孩子当心。至少不要太友善。”
“在我们家,每一个人都可以跟任何一个人说话,不是没有坏人,报纸上的,听说的,都很远,没想到现在亲自撞到了,真怨。”
“慢慢就没事了。”
“几时呢?”
可怜的玫瑰。我们也没法子,又不能用暴力,用了暴力,甩不掉那个使暴的人,越陷越深,只好听其自然发展。我只怕玫瑰半途而废,她肯答应念到学期完毕,也算好了。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德明也在旁边听着。大家都束手无策。
女孩子长得稍微好一点,有时候不见得是福气。
既然长得好,就受宠,宠惯了便骄傲,骄傲便托大,目中无人,事事老应该,不得人喜欢,又会召了些浪蝶狂蜂来,说不尽的麻烦。
女人未必是祸水,但祸水的确是从女人的姿色而来。
如果玫瑰面目差点,我不相信那个阿飞就这么空了。
惫是假期。
我们陪玫瑰游遍了全岛,玫瑰还是闷闷不乐。
可怜,她过往的活泼轻松,不知道哪里去了。
然后就在将近开学的一两天,她忽然上我家来了。
我开门的时候,不晓得有多惊奇,我问:“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我连忙把她请进来。
这一天特别冷,新年的第一日呢。
我问:“你怎么了?脸色这么不好,快吃点东西。”
她站在沙发角落里,没有坐下来,一只手把丝绒沙发面子拨来拨去。
玫瑰垂着头,眼泪纷纷的落下来,豆大的滴在手背上,她也不理。
我连忙拿纸巾替她擦干了。
我低声问:“受了什么委屈?坐下慢慢讲。”
她让我扶了一下,坐在沙发上。
她低声的咕哝说:“听人家说,他结婚了。”
我马上不出声,他结婚了,所以她这样子。
我有点鼻子酸。这么远的眼泪,这么大的委屈,他知不知道呢?只有我看见罢了。
“听谁说的?也许不是真的呢?”
“恐怕假不了。”她说:“我很有心理准备的。”
我拍拍她的肩膊,手足无措得很。
“也好,我回不去了,后无退路。”她这句成语用得很好。
我不响。回不去了,言下有多少的伤心。
“我早料到了,他们不说我也料到了。”她喃喃自语。
早料到,还这么难过?我看着她苍白的脸。
她说:“我还把现在重要的事都记着,好的,坏的,打算回去好好的跟他说一说,慢慢的逐件诉苦,现在是不能够了。我凭什么怪他呢?他从来没说过爱我。只是我自己傻罢了。”
这种事,我是难以插口的,她一向很自我中心,此刻谁的话听进去?如果我能力办得到——只是她要的是一个人,这就不容易了。我只好轻轻拍着她的背。
“别这么样,”我安慰她,“别这么样。”
她说:“我没什么了。既然是料得到的事,也只好这样。”
她把眼泪擦了一擦,好象泡在苦水里似的。
我只好说了两车话,叫她振作起来,再过两天就开学了,功课那么忙,有什么不能忘记的?那影子淡下来就可以了,谁没有谁活不下去呃?
但是她又忧虑升不了班,我解释我也不一定升班,这种事谁知道,谁也说不准?升班也有写保单的不成?
卑虽是这样说,但是不做好功课,不集中精神,到底是差一点。我替她难过,从来没见过感情这么死心的女孩子。
当然,在玫瑰心中他是最好的。可以说当她碰到更好的人,她就会转弯了。
我希望她懂得转弯。
看着她伤心落泪,我又不能自告奋勇,把自己荐了上来。我觉得自己真没有用,一点也帮不了她。
我陪了她一个下午,问她功课,她还有一张卷子没有做,她说自己能应付,不是国文的,德明帮了她几条算术,她只要看看熟就行了。
我真替她担心,有人比她懒,但是懒得熟行熟路,不比她,该做的不做,不该做的也许做了,白花精力,而且心情这么坏,怎么集中得了。
我没有再提那个阿飞,免得她更加“民不聊生”。
假期后她开始对德明很亲近,无论怎么样,我可以相信德明,我对他说:“当心玫瑰一点。”
德明点点头。“你不生气?”他反问。
我苦笑,我把手插在口袋里不响。生气,生一百年的气也不能叫玫瑰到我身边来,有什么好气的?现在我早晚成了她的哥哥,岂不是更好?
我是被逼伟大起来的,并非出自本愿。
“对她当心一点。”我只说。
于是德明成了著名的护花使者。我不知道玫瑰玛璃的心情如何,但是总而言之,她往日的神态又恢复了,与德明出双入对,亲亲密密,也不再找我补习了。我有点为她高兴,感情这种事,最主要有人快乐,弄得没有一个人快乐,有什么好处?就有人喜欢这样,我是不同的,只要玫瑰开心,我看着心也开朗。
但是有人不明白,他们说我苦追玫瑰不到,终于失恋了。
我没有这种自卑,见到玫瑰,我仍然有说有笑的。
只是不知从几时开始,我已经不与其它女孩子出去了。
只是不想,没有其它的原因。
我觉得没有其它的女孩子比玫瑰更好,又何必浪费自己的时间,别人的时间?
而且我发觉不知道打几时开始,对功课也不大在意了。
这不是好现象吧。我叹一口气。
我合上书本。
玫瑰请我到她的家里去,我穿好了衣服,走过去。
她在房间里,与德明谈着暑假的计划。
暑期还有半年呢,但是既然她开心,咱们就陪她聊。
我走到窗口,顺手撩开窗口,见到一个人影一缩,我的心马上一沉,马上转头看玫瑰,她若无其事的继绩聊天没有察觉。我知道这个阿飞还是阴魂不息,又来这里出没,怎么天下有这么多吃饱饭没事做的人?他可能得到什么甜头呢?守了这么久还不肯放松。
玫瑰在说:“……几时天热呢?天热就好了,我可以把夏天的衣服拿出来穿一穿亮相。”
我放下了窗帘。
转头看玫瑰的脸,微微扬着,嘴唇饱满饱满的。
德明这小子,我横他一眼,也真是有点福气。
他笑着向我说:“看看,夏天还怕等不到?香港除了这阵子稍微冷一点,其余的就是夏天,无边无岸的热,你怕还来不及,学校又没有冷气。”
“我还是等夏天来到。”她固执的说。
我们又闲聊了一会儿,没事听唱片,然后告辞了。
我跟玫瑰说:“你晚上没事还是少出去,知道吗?”
她点点头。
走在路上德明跟我说:“为什么叫她小心?”
“那个阿飞还在左右。”
“不会吧?”
“我亲眼看见的。”
“哦。”
“玫瑰的功课怎么了?”我问。
“随她去,反正现在又不考试了,我与她恶补,现在随她轻松点,她心情还是不好。”
“不会吧?应该很好了。”我说:“我看她有说有笑的。”
“有说有笑?不见得,她是千变万化的,才笑着,又板起了脸,忽然不睬人了,有时候被她弄得下不了台,她又笑了,高兴了就一天打几个电话来,叽叽呱呱讲个不停,一不开心,就见了面也爱理不理。我生起气来,老觉得自己像只猴子,供她寻开心的。”方德明说。
“你不了解她。”我说。
“怎么不了解?”德明不服气。
“她本来就是这么一个女孩子,你不欣赏她?”
“太叫人难做了,真像一朵玫瑰一样,只好看看。”
“后悔了?”
“没有。只是有时候不知道是开心还是烦恼呢。”
“老兄,你在谈恋爱了。”我笑道。
“没有,这是肺腑之言。像我们这种年纪,身份,”德明坦白的说:“也不过是谈谈恋爱而已,有什么资格说其它,要是玫瑰说现在马上嫁给我,我也不好立刻娶她,我凭什么?害死了她,也苦了自己。”
败是,我点点头,我一向有点看不起德明,以为他是个粗胚,没想到他倒是头头是道。就有不少男人,嘴巴里满口说爱,先把人家好好的女儿骗上手才说,总没想到人要吃饭,完了女方表示不满,他还去到处说女的虚荣,嫌他没钱,反正风光也都是他一个人占尽了。
这种男人算什么呢?
德明说:“难怪她心里想着家里的那个男朋友,他比谁都有资格一点。”
“是的。”我落寞的说:“好好的念书吧,德明,书中自有颜如玉。”我推他一下。
“玫瑰倒比谁都不计较,但我模不准她的脾气。”
“她案头那张照片没有了。”我说。
“是的。”德明说:“我看了那个人就生气了!”
“也不必生气,老实说,我看玫瑰是毕不了业了。”
“是,她没有耐心。”
德明看出来了,她也有耐心,只是不肯花在正经的事上,像爱一个人,就比谁都耐力,这样子牢牢的记住一个隔了万重山的男孩子。
她又比谁都怕寂寞,怕静,巴不得天天有个人陪着她,但是又挑剔,最好这世界上有一个她意中人的双生子,才合她的心意,这样的人上哪里去找?
玫瑰真正是天生的“意难平”那种人物。活在西方,身上还带着混血,然而她的思想,却不折不扣的是十八世纪的中国女性,不可药救的死心眼哪。
德明问:“你在想什么?”
“没有什么。”
“伟,我看你是越发呆了,怎么回事?”他笑问。
“谁说我呆?”我反问。
“看也看得出来,是为了玫瑰?”他犹疑的问。
我断然的说:“君子不夺人之所好。”
“不,伟—”
“怎么?”我抬起头。
他吞吞吐吐的说:“玫瑰她实在太难侍候了,我……”
“你打算放弃?”我在家门停下脚步来。
“不,这倒没有,只是以后怎么办呢?”他问我。
“你如果不去睬她,她决不会缠你的!”
“我喜欢她。”他说:“但是我吃不消她。”
我有点反感,“她是个人,不是洋女圭女圭,人总有性情脾气。”
“你尝到滋味,你也就害怕了。”
“我倒不知道玫瑰是颗糖,可以随便尝得的。”我说。
“我不过是顺口而已,伟,这怎么与我计较?”德明说。
由此可知德明也不过是个粗人,只是稍有脑筋而已。那夜我们各自回了家,我很替玫瑰纳闷。
每个人都想她快乐,她却不快乐,没到一个星期,她就与德明不来往了,见了面都不打招呼。德明也不送她放学了,我一头雾水,不明所以然。
不能问玫瑰,只好去问德明。
德明愤然的说:“她看上了那个开蜘蛛型开篷跑车的小子。”
我笑了。
看上?玫瑰不会看上任何人的,她只是烦躁,想找个替身,苦苦的找不到,感情一点寄托的地方部没有,如此而已。德明看见她跟别的男孩子出去,就生气了,恐怕他对玫瑰说了些什么不讨好的话。
“是,我说她换男朋友像换花一样!”
我既气又好笑,这与她门口站的阿飞有什么两样?这么容易就生气了,而且一点风度也没有,出口伤人,比站着乱缠的阿飞更惊人。德明,真亏他是大学生,而玫瑰也不管谁说什么,与那个开跑车的“小子”约会了好几次,那个小子家有钱,是开面粉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