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北京
“她对我们来说很重要,绝对不能让她受一丝一毫的伤害。”一位身著深色西装的中年男子沿著一条狭窄的胡同往前走,边走边再三叮嘱。
“我知道。”低沉浑厚的声音来自后方,那是个身材魁梧壮硕、高大威猛的男人。
穿著一身的黑衣,蓄著短而俐落的平头,方正阳刚的一张国字脸,浓眉单眼皮,鼻梁挺直,双唇紧抿,他的目光冷静锐利,神情威严刚正,怎么看都是个足以信赖的保镖。
他是石逸,北斗七星中的“玉衡”,奉“天枢”之命来到北京,为的就是争取这项特殊的委托。
“她很敏感,禁不起一点点惊吓,在整个护送的过程,千万别让她感觉到害怕与不安,你得随时陪在她身边。”中年男子又道。
“我明白。”
“还有,你得如同你亲笔签署的契约一样,在有任何危难时,舍命护她,这点请别忘记。”中年男子说著来到一个老旧的四合院前,转身盯著他。
“是。”石逸面无表情地道,不过他已迅速地瞄了一眼这间位于胡同底的四合院。
这不是间普通的民宅,门口不但站著两位保全人员,连大门悬梁上都还装著先进的监视器,而且高墙上更有一条细细的电线,他一看就知道那是最先进的电流细丝,任谁想翻过这面墙,保证被这细丝电得当场麻痹。
中年男子忽然挑了挑眉,语带警告地道:“我们会挑上你完全是相信你的能力以及职业道德,切记,这两星期,你只负责她的人身安全,其他的可别多问。”
石逸没有回答,不过他冷漠如山的神情和抿紧的双唇却已表达出他的意思。
“推荐你的人拍胸脯保证说你是保镖界出了名的高手,只是我很纳闷,你这么沉默,为什么绰号会叫做“咆哮”?”中年男子颇为满意地笑了,而且还带著好奇的眼神打量著他。
这个高大得像座山的男人不但看来严峻,而且比一颗石头还闷,但他却是保镖界里赫赫有名的顶尖人物,只要稍一打听,没有人不知道“咆哮”的名号,这正是他找上他的主要原因。
这种问题更没有回答的必要了,于是石逸仍然沉默著。
幸而那中年男子也没期望得到答案,回头朝两名站岗的保全挥了挥手,那两名保全立刻将四合院的大门开启。
四合院里杨柳垂枝,绿荫盎然,虽然建筑老旧斑驳,但因整理得非常乾净,看来别有一份陈年的古意。
穿过中庭,一进入大厅,迎面走来一个著白色研究服的女子,恭敬地向那中年男子道:“博士,要接她了吗?我进去带她出来……”
“不用了,我们直接进去找她。”中年男子迳自走进大厅后的偏门。
一跨进后厅,眼前的一切顿时变了个样子,打通了的一条龙旧堂,被装潢成一间占地颇大的研究所,里头各式各样新颖的仪器设备和整栋房子的外貌显得如此格格不入,那感觉就好像方才那扇门是个时光通道,外头还停留在五十年前,一踏入这里,就是尖端科技的现代……
石逸对这样的转变有点意外,不过他什么话都没问。
“她原来被安置在研究中心的,但是她的情绪很不稳,只有待在这里才会乖一点,我们为了安抚她,只好让她搬回这里。”中年男子自顾自地向他解释起来。
他没吭气,因为对于他即将保护的对象他早已调查得很清楚了。
冯冉冉,二十三岁,是目前全世界唯一一个脑部移植的存活者,帮她做这项手术的,正是眼前的中年男子,当今中国最权威的脑科研究博士李成夫。
三年前,由于脑部病变,她在李成夫私人医学研究中心的安排下,接受一项特殊的精密脑部移植手术,当时大家并不看好这项难度超高的手术,毕竟人脑是多么细密的器官,即使捐赠的脑以特有的方式保存得很好,但以目前的科技,尚有许多无法克服的技术问题。
但是,出乎意外的,这项破天荒的手术居然成功了!冯冉冉奇迹似地在昏迷了十天之后自动转醒,并且健康地活了下来,成为脑科医学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次创举。
不过,手术还是留有后遗症,她在醒来之后精神状态就变得非常不稳,不但歇斯底里,还经常会以英文说著一些没有人能懂的事。
这情形一直到去年才渐渐平稳,而李成夫慢慢发现,有关她喃喃自语的英文内容并非一般的胡言乱语,相反的,那竟然是有关“变种基因”的种种研究术语!
于是,他连忙找出所有录下的纪录资料,并开始追溯移植给她部分大脑的捐赠者的来历,经过半年来的追踪查询,赫然得知,那位四十来岁的女性捐赠者很可能参与过一项极为机密的变种人实验,由于那份记忆深植脑部,经过移植之后,才会残存在冯冉冉的脑中,并藉著她的口说出……
这个消息一经医界口耳相传,立刻震惊了许多人,除了“人类基因变种”这个主题太过敏感,更重要的是至今仍有许多生物学家想一采这项医学上的奥秘,因此,冯冉冉顿时成了最热门的话题,而且有关她的事从中国燎烧向全世界,许多对基因变种好奇的人士纷纷透过关系想和她做接触,甚至有人企图将她“绑架”到国外进行进一步的脑部研究,好得到更多人类基因变种的资料。
为此,李成夫不得不加派人手保护她的安全,并拒绝媒体的拍摄和访问,对他来说,冯冉冉成了他最重要的资产,只要解开她脑中的秘密,说不定中国就能早一步得到有关变种人的讯息,并在基因工程中领先其他国家!
只是,碍于本身设备仪器的粗糙,以及经费不足的困扰,李成夫始终无法进一步去分析冯冉冉脑中究竟藏有什么内幕,除非能和国外一些先进研究机构合作,否则冯冉冉脑部的秘密终将只是一道谜题。
就在这时,著名的“创世财团”主动前来接洽,他们提出了一份合作计画,他们愿意提供大笔资金来协助冯冉冉的脑部开发,而且强调整个成果将会由双方共享,但唯一的条件就是冯冉冉得出席由创世财团主办的医学年会,并允许他们将她列为其中一项发表的项目。
李成夫对创世财团的这项请求极为动心,只因他早已听闻,创世财团的旗下就有一个生物科技的研发组织,资金雄厚,仪器又先进,与他们合作也许值得考虑考虑。
只是,要让冯冉冉到美国十四天,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一来她从来没离开过北京,带她出门,怕胆小自闭的她情绪会受到影响。二来是这趟远行不啻正好给了那些想得到她的人机会,危险性极高……
李成夫整整思索考量了一个月,最后还是臣服在对方所愿意赞助的上亿美元金额上,为了这一大笔资金,他宁可冒点小小的风险,带著从未离开过北京的冯冉冉到美国去一趟。
不过,为了安全起见,他婉拒了创世财团派来的人员,私下聘请一个保镖护送冯冉冉前往美国。
石逸就是在这个情况下雀屏中选,经验丰富的他资历深,口碑好,自然而然被转介给李成夫,成为冯冉冉的保镖。
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这次的任务并不是担任保镖这么单纯,他的目标是冯冉冉,“天枢”交给他的任务便是,查清冯冉冉是否真的对变种实验室有记忆,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么——
杀无赦!
所以,他这次前来,真正的身分不是保镖,而是杀手。
一位研究人员走了过来,向李成夫点点头道:“博士,你来看冉冉吗?”
“她人呢?”李成夫问道。
“在后花园看花。”
“又在看花!这三年来她唯一的嗜好就是看花,怎么都看不腻啊?”李成夫摇头直叹。
“根据数据显示,她这个月来的智力程度有退化的趋势,而且她也变得更封闭了。”
另一名研究人员手持报告,表情不太乐观。
“嗯?又退化了……”李成夫面有隐忧,喃喃自语著:“这后遗症的症状还真是难以掌控……”
“可是昨天我们才替她做过脑部断层扫描,并没有任何问题。”
“是吗?”李成夫两道灰眉锁得更紧了。
原以为术后恢复良好的冯冉冉这一年来智力每下愈况,他真担心再这样下去,她很可能会渐渐失去某些记忆,更糟的是,还可能成为一个智障者或是脑部痴呆的病奔。
“这件事先保密,别说出去,等她从美国回来再做一次脑力测验。”他立刻向那两名研究人员下令。
“知道了。”
接著,他转头看著石逸,招招手。“走吧!我们去看她。”
石逸点点头,随他走向后花园。
后花园栽满了许多花草树木,看得出来经过整理,每株植物错落有致地生长著,欣欣向荣且绿意盎然,空气中还飘散著淡淡的迷迭香,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冉冉。”李成夫喊了一声。
一个白色身影从草丛后方站起,慢慢转过身。
长发垂腰,雪白如玉,立在花草之中,犹如幻影……
石逸的心没来由地震了一下,眼前的冯冉冉给人一种不太真实的感觉,肤色白得仿佛能看见血管中的血液在流动,偏偏头发又黑沉沉得让人心慌,一袭白色罩衫,腰间系著一条丝绳,将她纤细荏弱的身形约束得一清二楚。
若非李成夫在场,他很可能会以为自己遇见了古宅中的一缕幽魂。
“冉冉,你在做什么?”李成夫走向她,口气放得很温柔,也很小心。
冯冉冉没有回答,她的目光穿过李成夫,一直盯著石逸,黑瞳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惊恐。
“哦,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朋友,他要陪我们一起到美国……”李成夫话未说完,她就像只受惊的小兔,跳到一棵大拭瘁方躲著。
“冉冉!”李成夫轻声喊道。“不用伯,他不是敌人,他是朋友。”
冯冉冉的小脸从拭瘁悄悄地探出,警戒地盯著石逸。
石逸迎上她的目光,依然是那副冷硬的模样,笑也不笑。
“她对陌生人的防卫性很强,你得先让她接受你。”李成夫回头看著石逸,等著看
他如何应付这种场面。
石逸眉头一拧,向前跨出一步,就在这时,他发现冯冉冉瞪大眼睛看著他脚下,他疑惑地低下头,一枝从浅绿叶办中开出的淡紫色小报就在他的靴旁,他看看花,又看看她,移开脚,小心地避开那朵小报。
冯冉冉略微松了一口气,抬眼看著他,但一对上他的眼光,立即又缩回拭瘁方。
“冉冉!”李成夫又唤了一声,“他叫“咆哮”,他是来保护你的,出来认识一下新朋友吧!”
“我不想认识新朋友。”一口轻柔的京片子,听来幽远且带点孩子气。
石逸看了看四周,忽道:“你种的这些花草都长得很好,尤其是这些迷迭香,还有那一片芍药,左边这些石南、风信子、秋麒麟草、玫瑰、紫藤……”
听他准确地指出了园中大部分的花草名,冯冉冉诧异地从拭瘁走出,脸上有著难以置信的神情。
石逸故意不看她,迳自蹲,指著方才差点踩过的小小紫色花苞,道:“这里竟然看得到这种只有在北纬四十三度才有的薰衣车品种,你的花园还真是丰富。”
不只冯冉冉,李成夫的吃惊也不小,他想不到这个武将般的保镖居然也懂得花草。
冯冉冉的戒心更加减低了,她一步步走向石逸,好奇地盯著他。
“你……也喜欢花吗?”她终于主动开口了。
“喜欢。”石逸没骗她,他真的喜欢种植花草,只是这个嗜好和他的外表太不相称,因此常被北斗七星们拿来取笑,久了,他便很少提及。
“你种过什么花?”她很难将他和花草植物联想在一起。
“很多,不过后来不种了……”他摘下一个薰衣草的小报苞,凑近鼻前嗅著。
“为什么不种了?”看他庞大的身躯做著嗅花的动作,她原本抿紧的唇角竟有些微微上扬。
“因为我住的地方不方便种花,而且我经常不在家,无法照顾它们。”北极星岛太冷,花草在基地内部不容易养活,而且他每出一趟任务就好几个星期,脆弱的花草几乎都在这段时间内就枯死了。
“这样啊……”她在他身边蹲了下来,似乎能感受到他话中的无奈。
他小心地、慢慢地转过头,仔细地打量著近在咫尺的她。
苍白和细瘦使她看来比二十三岁年轻,长相清柔可人,一头中分的长发强调了她原本就尖细白皙的小脸蛋,更衬出她那双黑得不可思议的眼瞳。
他在她那双黑瞳中看见了好奇、率真、戒备、疑惑,还有他自己。
“给你。”他把那个小报苞递给她,然后站起。
她吸一口手掌心里传出的薰衣草香,仰起头看著如巨峰耸立的他,喃喃地道:“你长得好高大……”
“会吗?”他反问。
“你有多高?一八五?”她站起身,但依然得仰著头才能看见他的睑。
“不,一八八。”
“哇哦!”她的嘴成了“O”型。
她才一百五十八公分,站在他面前变得更加娇小羸弱。
李成夫在一旁静静地看著他们对话,暗想,这个大个子还真有一套,怕生的冯冉冉竟然这么快就接纳了他。
““咆哮”是你的名字吗?”冯冉冉又问。
“不,那是我的绰号。”
“为什么取这种绰号?你很会乱吼乱叫吗?”她倚著头,诧异著。
“有时候。”
“什么时候?”
“揍人的时候。”
“你……会打人?”她睁大眼,后退一步。
“你怕吗?”他看出她的恐惧。
她点点头。
“别怕,我只打该打的人,而且,我是来保护你的。”他不想吓著她。
“保护我?”她愣了愣。
李成夫适时地接话道:“没错,冉冉,他是我特地聘请来护送你前往美国的保镖。”
她闻言眉心整个皱了起来。“我说过……我不想去美国。”
“就算帮我一次,创世财团的少东要求你一定得去……”李成夫为难地道。
“为什么好?每个人都想研究我的脑袋,真烦……”她沉郁地拉下小脸。
“冉冉,听话一点,这件事早已经谈好了,别再闹脾气。”李成夫端起了长者的架子,改以命令的口气。
冯冉冉没有再多说什么,迳自转身,定向屋子。
“我们明天出发,你回房整理行李,知道了吗?”李成夫冲著她背后扬声道。
冯冉冉头也不回,闷闷不乐地进了门。
李成夫看著她的背影,摇头叹息,“真是的,她的脾气愈来愈拗了!得软硬兼施才能说得动她……”
石逸沉默著,心中想的却是创世财团的事,对方果然如“天枢”所料,也急著要找冯冉冉,调查变种实验室的事……
“你表现得不错,咆哮,一下子就解除了冉冉的戒心了。”
“是吗?”石逸淡淡地道。
“她平常很少主动找人谈话的,看来,我可以放心把她交给你了。”李成夫拍拍他的肩膀。
“是。”石逸仍是那张冷硬的面容。
他得尽快弄清冯冉冉是否真的知道变种实验室的真相,变种实验室绝对不能再度复活,所以,如果冯冉冉真的保有那份不该有的记忆,那么他就得抢在创世财团或任何人得到相关资料之前,动手杀了她!
即使她是如此无辜。
皱著眉,毫无理由的,他忽然有点讨厌起这个任务……
☆☆☆
第一次出国,冯冉冉并不觉得兴奋,她只感到不安,那种不安不是因为即将要上飞机或是离开了熟悉的环境,而是某种类似对危险的预知,而产生的紧张感。
但是,她知道这份预知不是来自她本身,而是来自她的大脑,来自那个不属于她、却又存在她体内的器官!
她的脑不是她的,这话听来有点诡异,但事实如此,三年前,她自己的大脑病变,眼看救不活了,与她相依为命的母亲于是找上了以前的朋友李成夫博士,请他帮忙,李博士正好在做一个人体活脑研究,于是母亲和他签下契约,答应她接受脑部移植,即使失败也不追究责任。
结果,植入别人大脑的她终于活了过来,但当时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却是一大串没人能懂的英文。
老实说,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因为那些话她自己也听不懂,好像别人藉著她的口在说话似的,而她却阻止不了。
这情况愈来愈明显,她控制不了她的脑,渐渐的,她整个人甚至受到大脑的影响,
她的作息、她的习惯、她的喜好全都变了样,她的母亲吓坏了,立刻将她送回研究中心,直嚷著她不是她的女儿!
李成夫博士把她留在研究中心检查,但她莫名地对那些仪器感到厌恶与害怕,再加上体内的自我和脑部的指令无法合一,那错乱的思绪逼使她一步步濒临疯狂。
一天夜里,她逃出了研究中心,直奔向多年前爷爷女乃女乃所住的胡同,躲在那间废弃的四合院内,一直嚷著自己的名字。
李成夫博士后来找到了她,她却死也不离开老宅,只要一走出胡同,她便尖声怒叫。李博士无奈,于是花钱将那问四合院整修,让她住在里头,并将设备搬进四合院内,派一组人在那里为她诊治,研究她的异样行径。
他们花了两年才查出她说的那些英文是什么意思,但其实她早就知道了。
大脑散发出的那些讯息,她比任何人都还要早了解,因为她从睁眼的那一刻起,就看见了许许多多的奇特景象,一群被实验的孩子,一群身上长满了金属的怪胎,一大堆片段的影像和声音不断地在她脑中闪过,她从恐惧、抗拒到平静、接受,很快就理解到,那些全部都是残存在植入她脑中的那个大脑里的东西,那个脑还拥有自己的记亿和意识,她只要和它好好共处,就不会有事。
所以,她和它妥协了。
而妥协之后的她,改变了很多,她不再是以前的冯冉冉,现在的冯冉冉,是个全新的个体,大脑的指令她不再反抗,它要她说什么、做什么她都照做,不过相对的,她的心情、她的感受,大脑也得全盘接收。
也就是说,她的心和她的脑已找到了平衡点,她的想法、做法,由两股力量支配著,不再互相冲突或排斥。
只不过,她有时总会困惑,掌控人类思绪的究竟是脑,还是心?
“紧张吗?”低沉浑厚的声音陡地在她右边响起。
她转过头,看著那张男于气概十足的脸孔,一抹微妙的感觉再次闪过脑海。
浓如双刀的一字眉下,是一双单薄锐利的细眼,挺直的鼻梁,宽阔且始终紧抿的双唇,这个叫做“咆哮”的男人理著一个小平头,看来俐落而沉敛,虽然身材高健硕伟,却丝毫不觉得笨重,脚步轻盈,动作敏捷,在人群中,他昂藏的武勇之姿非常显眼,也极具魄力。
她有点怕这么高大的男人,虽然他也喜欢花,可是那并不表示他就是个好人……
看她盯著他发怔,石逸扬了扬眉头,问道:“怎么了?”
她连忙收回视线,摇摇头。
石逸一直在注意著她,他看得出她有些紧绷,打从离开胡同,来到机场,她整个人就不太对劲,显得焦虑又不安,似乎在烦索著什么事。
“不想去美国吗?”他问道。
她偷瞄著在远处办理行李检查的李成夫,嘴里喃喃自语:“是不想,可是不去又不行……”
“一般人能出国不是都会感到很兴奋吗?你为什么不想去?”他想知道她拒绝前往的理由。
“说了你不会信的。”她低著头叹气。
“说说看吧!”
她抬头看他一眼,才缓缓地道:“我的大脑叫我最好别去。”
石逸一呆。
她的大脑……指的是什么?
“李博士一定告诉你了,我的脑不是我的,它常常会发出某种讯息给我,这一次,它就叫我别去,它好像感到很害怕……”她俏声道。
“它?”他觉得不可思议,她的口气彷佛不是在说她自己。
“对啊!我的脑子。”她指指自己的头。
石逸瞪著她,原本的一丝怀疑一扫而空。
看来,那颗移植给冯冉冉的大脑确是有问题。
“你不相信对吧?”她看著他愕然的表情,自嘲地笑了。“很多人都以为我疯了,连我妈也是,所以,你不相信是很正常的事……”
“我没说不信。”他正色道。
一提到母亲,她的心情更恶劣了,两年来,她仿佛是个被遗弃的孤儿,独自一人住在胡同,母亲则和改嫁的丈夫搬到上海,再也没来看过她。
阴郁地叹著气,她转身走开。
他立刻跟上去,唤住她,“冯小姐,你要去哪里?马上就要登机了。”
“我要去洗手间。”她没有回头,笔直朝盥洗室走去。
“我陪你去。”他亦步亦趋地尾随在她身后。
她微愣,边定边回头道:“不用了……”
连去上个厕所他都要跟?这未免太……
“走吧!”他丝毫不避嫌,带著她来到女洗手间外,然后双手环胸,笔挺地站在门外等候。
斑大健硕的体魄引起了进进出出女性的注目,但他一点都不在意。
饼了几分钟,冯冉冉还没出来,他正感到奇怪,就听见一阵怯怯的呼声从里头传出。
“啊——”
声音不大,但足以让石逸脸色骤变,他想也不想地冲进里头,大喊著:“冯冉冉!”
盥洗室内的每个女人一看见有男人冲进来都惊恐地回避尖叫,但他可管不了那么多,精准地敲著其中一扇门叫唤:“冯冉冉!冯冉冉!”
里头没有声音,他提脚奋力一踹,门应声而倒,里头的冯冉冉一脸恐慌尴尬地吓白了小脸,说不出话来。
“发生什么事了?”他严厉地问。
她瞪大睛,没有吭声。
罢才那一声又不是她喊的,他干嘛这么凶?
“你没事吧?”他又问了一次。
她低下头,还是不说话。
他看了她一眼,又巡视了小小的厕所内部,确定没任何异样,才道:“没事就好,我们走吧!”
女厕里的人几乎都挤在她的门外张望窃语,她咬著下唇,根本不敢走出去,只是像根钉子钉在原地。
“怎么了?走啊!”他诧异于她的怔杵。
她不断地摇著头,脸色逐渐苍白。
懊多只眼睛在盯著她!
懊多好多……
他皱起了眉,没再和她多说废话,伸手就将她拉出厕所,众目睽睽之下走出了洗手间。
“我很抱歉吓著你了,但我得负责你的安全,请你包涵。”石逸站定,转身看著她。
她小嘴抿成一道直线,细瘦的身体微微颤抖著。
众人异样的视线像针一样地扎著她,让她无法呼吸……
陡地,一个声音在她脑中响起——
快走!离开这里!快逃吧!别去美国!哪里都别去!
她的小脸益发苍白,看她惊慌成这样,石逸真的感到非常抱歉,忍不住伸手想拍拍她的肩安抚她,但手才伸到一半,她立刻转身,拔腿就跑。
“冯小姐!”石逸没料到她的反应会这么激烈,怔愕地大喊。
她捂住耳朵,脚下反而逃得更快,往机场大厅的大门横冲直撞而去。
石逸大惊,赶忙起身追上去。
她单薄的身影很快地就冲出机场大门,并朝车道奔去,偏巧一辆计程车正好驶过来,眼看就要撞上她,石逸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跨步一跃,抱住她滚向一旁,但这一闪正好滚到另一辆行进中巴士的正前方,她惊骇地张大嘴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在场的每个人全都吓傻了!人人抽气瞪眼,心脏几乎休克。
突然间,石逸大喝一声,伸手挡住那辆车,这螳臂挡车的情形看得大家更是惊叫连连,每个人想的都一样,一般人哪有力气挡住这么大一辆巴上?这一对男女死定了——
然而,也许是奇迹,也或许是巴土司机及时煞住了车,偌大的巴上竟然在众人的屏息和抽气声中硬生生停了下来!
“吱——”尖锐的煞车声刺穿每个目睹者的耳膜,连大厅内部的许多人也都听见了这惊人的声音。
石逸一手挡著车,懒得理会被吓呆了的巴士司机和一干观众,很快地扶起冯冉冉,低头问:“你有没有怎样?”
冯冉冉的魂早就吓飞了!
巴士就在她面前,离她不到半公尺,但那庞大的车体并不是造成她惊骇的原因,真正让她惊掉魂魄的,是他——石逸!
因为她知道,车子不是自动停下来的,而是他把车子挡了下来!
只用……
一只手!
但这怎么可能?怎么有人会有这么大的力量?
方才那一瞬间,她清楚地察觉到他身上爆发出的强大力道,他的每一条血管、每一个细胞,好像都要炸开似的,那股异常的体温,穿透了他的衣服,直接灌进了她的体内,炙烫了她!
抬头瞪著他,她脸上写满了惊奇、诧异,还有更多的恐惧,久久才挤得出沙哑颤抖
的声音,“你……你的手……”
“我的手没事。”她以为她在担心他的手臂,淡然地握了握拳头,又道:“倒是你,你没事吧?”
“我……”她话未出口,李成夫在这时穿过围观的众人,匆忙赶了过来。
“怎么了?你们两个怎么回事?快登机了还跑到这里来做什么?”李成夫看著围观的群众,又看看他们,不悦地怒斥。
“没什么,冯小姐只是想吹吹风。”石逸轻描淡写地解释。
李成夫看看冯冉冉,又看看他,立刻就猜出了八九分,他恩威并济地对冯冉冉道:“该登机了,冉冉,别胡思乱想,乖一点,好吗?就当是去玩玩,你能不能放轻松点?”李成夫拍拍她的肩膀,边安抚边推著她走进机场大厅,深怕太过惹人注意,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冯冉冉就这么愣愣地被推进去,但她根本没在听李成夫说什么,只是频频回头,看著若无其事的石逸,忽然有种直觉,这样力大无穷的男人她似乎曾在哪里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