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在T大迎接于慎谋和卞则刚的,不只是一场灾难而已。
一张他们两人在公寓门口被偷拍到的照片被告发到教务处,把校方人员惊得天翻地覆,事情被传得愈来愈难听,从师生幽会到同居的流言就像台风扫过整个校园。
卞则刚首当其冲,她立刻就被叫到教务处,接受一场场的审问,心虚的她无法清楚地解释她和于慎谋之间的情形,只能不停地道歉,希望把所有的错全揽在自己身上,不要让于慎谋卷入是非,她可以不教书回美国,可是于慎谋还得继续求学,绝对不能让他有了不良纪录。
“是我的错!我请于同学到我家吃饭,他对我开的英文情诗选读有些问题,我想借他一些我以前的书,两人才会在我的住处聚餐……”她面对一张张臭脸说道。
“卞助教,有课业上的问题在学校解决就行了,何必单独请学生到家中吃饭?何况,于慎谋只是个旁听生,你又是独居,难道你就不怕遭人非议?”教务处的人员进一步逼问。
“所以我说是我的错,我不该请他吃饭的。从今天起我会注意这一点。”她乏力地回答。
“上一期校刊上对你和于慎谋之间的种种、我们希望你最好也在此一并澄清,否则,为了维持校园内的良善风气,再加上这份黑函,我们会考虑和你提前解约。”教务处主任如此说着。
“解约?”她才教不到一个学期,就要被赶回去?唉,早知道不能和于慎谋走得太近,看,终于出纰漏了吧!
“是的。只要你能保证日后不再做出这种事,并且确定不再和于慎谋接触,我们就当是件无聊的恶作剧,不予追究。”
“那……于慎谋呢?”她只想知道校方会怎么处置他。
“我们已经通知于慎谋的家人,他将被停学一个星期,闭门思过。”
这个结果还算差强人意,起码于慎谋不会有事。她暗自松了一口气。
“放心,我和于慎谋根本没什么。”她郑重地点点头,刻意漠视心中扬起的酸涩。
“那么,请你自重,卞助教。”
结束谈话后,卞则刚埋头走出教务处,沉思着她和于慎谋从头到尾的认识过程,他们因缘际会地相遇,却碰出不该有的火花,当初要是她不理他就好了,不理会他疯狂的追求不就没事了吗?都是她自己心不定才会惹出这种祸端。她决定不再见于慎谋了,属于两人之间的种种就到此为止,这样对她和他都好。
没有心情回系上,她走到停车场才发现钥匙又不知道搁哪儿去了,于是她放弃开车,独自一人离开学校,拦了辆计程车,随便去哪里都好,就是不想再面对众人的议论眼光。
被停学的于慎谋并未被叫到训导处听训,他是从系主任那里收到处分状,系主任只是要他好好想想,别因微不足道的感情纠纷断送前程。
而他只是冷冷地抛下一句:“爱上一个人,有错吗?”
电机系系主任也是作风开明的人,只是他有他为难的立场,因此他无法多说什么,对性格耿烈的于慎谋,他知道愈管愈糟,放任他,他反而自会拿捏分寸。
“你如果真的爱上卞则刚,就要替她着想,你可以不顾一切,但她毕竟是个女人,又身为助教兼讲师,这类谣言对她伤害最大。”
系主任的一番话让他沉思了许久,于慎谋这才仔仔细细想起他的示爱可能只会替卞则刚带来麻烦,如果现在的身分和环境都不允许他爱她,他可以等,也可以忍耐,不过,他要把这份心情告诉她。
一思及此,他就急着找卞则刚谈谈,怎知在停车场一直等不到她,在外文系办公室也没有人理他,他的心第一次感受到何谓煎熬与不安,到底,她和校方的人谈了什么?
他被停学一周,那她呢?
他在外文系教室外等到下午,不在乎他人的指指点点,迳自坐在大树下等候卞则刚出现。
许潆双手环胸地走近他,冷笑道:“卞助教早就回去了。人家在教务处表态和你没有半点关系,你也可以省省你的疑心了。”
“你是谁?”他双肘支在膝盖上,声音平淡无波。
许潆被这个问话气坏了脸,亏她还曾亲自送舞会邀请卡给他,他竟然不认识她?
“我是许潆……”她的脸异常僵硬。
“你说卞则刚回去了?”他只对这句话有反应。
“是啊,丢脸嘛!我要是她早就回美国去了,哪还有脸继续教下去。”她不屑地哼一声。
“丢脸?什么事丢脸?”他正色地问。
“你还问?你们师生不伦之恋被揭发,这还不丢脸吗?哼!虽然卞助教一概否认,可是我们都知道,你们两个心里有鬼!你没事会跑到外文系来听她的课?再蠢的人都知道你居心叵测,现在闹出事情了吧?看你怎么收拾!”她幸灾乐祸地笑骂。
“我居心叵测?我一开始就表明了我喜欢她,从不怕别人知道,而且爱一个人有什么好丢脸的?被爱的女人更表示她够优秀,两情相悦是人之常情,我就不懂一张照片能表示什么?”他大方地说出他的想法。
“你……喜欢一个比自己大的女人,真恶心!”许潆没想到他会坦承心境,又妒又气地斥道。
“谁规定爱情要有年龄分隔的?我想爱就爱,连上帝也管不着,别因为我没看上你就不留口德,那只会让你变得更不可爱而已。”他的利口还是没遮没拦。
“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你还真以为你是万人迷?”许潆被他的话逼得恼羞成怒,恨恨地说:“我倒要看看你们的师生恋情能持续多久!斑!”
她说完就转头跑开,于慎谋没有将她的话放在心上,他只想知道卞则刚到底是不是回家去了,于是回到电机大楼拨了她住处的电话,但响了半天没有人接,他的心绪就更乱了。
她是怎么了?
他快步走向校门,决定到她家看看,但才走没几步,就看见杜英群挡在小路上,一副看好戏的恶劣笑容挂在他脸上。
“怎么了?于状元,终于尝到痛苦了吧?”自从卞则刚在众目睽睽之下打了他一巴掌之后,他就发誓报仇,他要好好出这一口气,让她和姓于的在学校混不下去。在观察了几天之后,他发现于慎谋和卞则刚之间往来频繁,传闻他们之间涉及感情的事似乎并非空穴来风,于是他在盯了几回后,终于让他在卞则刚的住处楼下抓到了把柄,他精心计画的报复戏码于是上演,眼看男女主角颜面尽失,他就大呼痛快。
“让开。”于慎谋没时间听他闲扯。
“这次学校只对你做了停学处分,算便宜了你,下次,我一定会让你提前毕业!”杜英群撂下狠话。
“那就试试看!”对付这种小人,于慎谋从来不留情,他不愁反笑,露出阴沉的眼神。
“好家伙!你不信我会整倒你?”杜英群大声反问。
“来啊!我等着看你如何整倒我。不过,学长,在整倒我之前,你最好先担心自己在网路上仲介贩卖枪械的事别曝光才好。”于慎谋双手插在裤袋里,大局在握。
老虎不发威,还真容易被当成病猫,杜英群是惹毛他了。
杜英群脸色大变,洋洋得意之色在瞬间化为乌有,他在网站做的违法生意是秘密,于慎谋怎么会知晓?
见他变脸,于慎谋又补充的说:“我想,警方和校方一定非常想知道‘军火教皇’的网站站长是谁吧?我谈个恋爱大不了被记过,而你做的事,可能触犯法律,得蹲牢房的,是不是,学长?”
杜英群被他的话吓得手脚发软,一直以来他都认为自已隐藏得很好,怎知于慎谋竟会知道他的底细……天啊!这下子踢到铁板了!
“你……在胡说什么?”他抵死不认帐。
“听不懂?没关系,只要警方听得懂就成了。”于慎谋说着转身要走。
“等等……你别乱来……”他着慌了。如果于慎谋真的去揭穿,他就完蛋了!
“我会不会乱来就要看你的表现了。”
“你……”杜英群根本无力反击。
“我这个人最讨厌被人威胁,以后你再敢管我的事,我会让你一星期内被退学,学长。”于慎谋成功地反将一军,把杜英群打得七荤八素,冷汗直流。
杜英群没想到逞一时之气会惹来这种下场,一口气吐也不是,咽也不是,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匆匆离开。
以为在电脑网路中胡作非为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哼!太愚蠢了!于慎谋盯着杜英群仓惶的背影冷忖。
这段小插曲他知道可以结束了,不过,后遗症可能很多。首先,他得找出卞则刚,他不要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感情就这么毁了,否则,重新来过可能又要花上许多时间。
他直奔到卞则刚的住处,可是久久都没人应门,他在门外等到晚上十点,屋里的灯没亮,卞则刚竟然没回来!
他焦躁不安地来回踱步,想不出对台北不熟的她还能去哪里,一颗心悬得难受,胃也跟着紧抽。
懊死!他一拳击在墙上,法律上有规定学生不能追助教吗?真是见鬼的封建思想!为什么大家就不能让他好好地去爱一个女人?
久候不到卞则刚,他只能放弃,他猜想她一定在躲他,认清这点后,他决定给她一点时间,不再苦等。
拖着疲惫的身心回到家中,他才打开门,他姊和两个哥哥就一把将他揪进门,紧接着是一连串的责难与盘问。
“于慎谋,你到底干了什么好事?”于慎言怒极地大吼。
她一接到学校的通知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将于慎知和于慎行召唤回家,三个人如坐针毡地等着他们的小老弟回家。结果,从下午等到晚上,一家子人连饭也没吃苦等着主角现身,偏偏于慎谋硬是拖到十一点才回来。
“学校要你停学一星期闭门思过,还听说你泡了个女助教,有没有这回事?”于慎行发现自己得用另一种眼光来看他的弟弟了,他简直比他还高超!
“慎谋,你从没闹过事,这一次究竟是怎么了?”于慎知不可思议地瞪着小弟。
也难怪他们震惊,于慎谋从小到大哪一次不是品学兼优、五育兼备?除了头好、功课佳,每年必定将模范生的奖状带回家,要不是个性闷又酷了点,他几乎可称得上是个“完人”。
但看看现在,青少年时期没闹过事的人,反而在上了大学来这么一记回马枪,硬是敲得他的兄姊们瞠目结舌,呆若木鸡。
“没事。”一句老话,这是于慎谋不愿多谈的搪塞之词。
“没事才怪!”三位长辈一起鬼叫。
他冷淡地穿越他们,打算回自己房间,三堂会审的戏码他没心情参与。
“给我站住!你这是什么态度?今天你不把话说清楚我就不准你上床!”于慎言发火了。
“是啊!懊歹你也说清楚你有没有对女助教非礼啊!为什么学校要罚你停学一周?”于慎行对这档事最有兴趣。
“慎谋,你真的……做了什么事吗?”于慎知小心地问。
于慎谋知道躲不过这场精神炮轰,乾脆将背包往沙发上一丢,坐了下来,直接说:“我什么事都没做,我只是喜欢上外文系的助教卞则刚而已。”
“助教?她多大年纪?”于慎言敏感地问。
“二十二岁。”
“比你大三岁?哇!你在想什么?全天下有这么多年轻貌美的女孩你不追,竟然去泡个老女人……”于慎行讥讽道。
“二十二岁的女人有多老?”于慎言瞪了老三一眼。
“呃……”于慎行自知失言,他怎能忘了老姊也有三十了呢?
“我是在追卞则刚,她一个人在台湾,什么家事都不会,又迷糊得要命,所以偶尔会去她家帮忙……”于慎谋解释道。
“帮忙?”于慎知和于慎行互看一眼,和老弟相处十九年,他们可没见他帮过什么忙,像这种连手足之情都不能煽动他替他们清理一下房间的人,竟会跑去帮个女人?可见这个小老弟是深陷情网了。
卞则刚究竟何德何能?他们更好奇了。
“然后呢?”于慎言等着听下文。
“然后就被一些看我不顺眼的人在卞则刚家门口拍到我们的照片。”他也不隐瞒,照实说了。
“所以就被告到学校,说你们幽会同居?”于慎知接口。
“嗯!无聊吧?”他耸肩一笑。
“还说无聊?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大逆不道的事?”于慎言忍不住大骂。
“大逆不道?”于慎谋扬了扬眉,眼光犀利地盯着大姊。
“学校说卞则刚不只是个助教,她在外文系也开了课,说起来她还是个讲师,你干嘛去招惹一个女老师?你头壳坏了呀?T大的女同学全死光了吗?你就不会随便挑一个?”于慎言情急之下迸出这句话,但她没想到会引来于慎谋的反扑。
“你可以为了反抗命运左挑右捡地选了个小你三岁的男人当丈夫,为什么我就不能挑个我中意的女人当老婆?”于慎谋第一次发脾气,五官燃烧着强烈的怒焰,一改平时气定神闲的模样。
“你说什么?当老婆?慎谋,我得先疏通疏通你的死脑筋,谈恋爱和结婚是两码子事,你千万别搞混淆了,你可以谈一辈子恋爱,但结婚通常只能一次,所以可别年纪轻轻就太死心眼,张口闭口讨老婆……”于慎行搬出他的混世哲学。
“我是认真的。”于慎谋坚定的眼神让于慎言为之一震。想当初,她老公钟肯在对她说出这句话时也是这样的神情。
那是一个男人铁了心要爱的认真表情。
“多认真?”她问。
“这辈子我只要她!”
他的话让他们都傻了,瞧这气势,他们一点也不怀疑他的真心。到底这个卞则刚是个什么样的女人,能让于慎谋神魂颠倒成这般?
“问题是,那个卞则刚她怎么想?”于慎言以女人的立场发问。
“她……”这下子换于慎谋犹豫了。卞则刚喜欢他,这点他能感受得到,可是,喜欢是一回事,但如果她对他的爱没有强烈到能排除一切心结,那他就算再爱她也是枉然。
“她不敢接受你,正确地说,她怕接受你,对不对?”于慎言太了解那种心情了。虽然时代在变,可是一论及对象,女人还是对比自己小的男人放不下心。
“咦?老姊结了婚就变成爱情专家了?”于慎行拍马屁地说。
“被小男人追过无数次,我的经验还不能成为专家吗?”她白了老三一眼。
“你是说……她怕我?”于慎谋爬梳头发问道。
“想也知道,她比你大三岁,这对任何女人来说都是致命伤。再者,她目前的身分是个助教兼讲师,论辈分在你之上,你想她还会接受你吗?现在又发生这种事,她的心情有多糟就不难想像了。”于慎言说得头头是道。
“可是之前她虽然拒绝我,却不排斥我……”他抓着两鬓的头发皱眉。
“那是寂寞的错觉。很多女人并非真想谈恋爱,只是怕寂寞而已。”于慎行经验十足地摆摆手,在另一边沙发上坐下。
“寂寞?不,我看得出来,她对我有感觉。”于慎谋确定地说。
“就算有,现在也被吓光了。”于慎言有感而发,坐到椅子扶手上,倾身揽住小弟的宽肩,安慰道:“你才大一,先把爱情摆一旁,好好念书吧。慎谋,我们家大概只有你能出类拔萃,你要多努力点才行啊!”
“什么意思?老姊,你把我和哥撇到哪里去了?”于慎行大声抗议。
“你们?你们两个能熬到大学毕业我就阿弥陀佛了。”
“慎知,我们最好也表现出实力来,免得被姊瞧扁了。”
“现在才想展现实力未免太晚了。”于慎知轻笑。
姊弟三人互相笑骂着,独独于慎谋依旧处在低气压,他烦乱地站起来,走向房间。
“慎谋,别再去找那位卞则刚助教了,你穷追不舍只会让她为难而已。”于慎言喊住他。
于慎谋停在房门口,半晌才回头道:“我不会放弃的。”
三人都被他毅然的神情吓住了。通常,于慎谋决定的事就从没有半途而废过,与他生活了十九年,他们早就知道,坚持己见也是他的特色之一,但有时候太坚持己见却是一种无可救药的固执。
所以,他们都很好奇,于慎谋的爱情会演变成何种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