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令尧一早就到城中各店铺巡视,这时他已回到尉府,正在大厅喝茶,准备稍事休憩后,到书斋批阅帐册。
“尉令尧!”
外头大门的方向,忽然传来一声怒吼,接著是佣人阻拦的-叫声:“等等,你要做什么……不行,你不能进去!”
他挑起眉,正疑惑是谁前来闹场,后来佣人急忙来通报,他才知道是孙兰衣的父亲!孙常庆找上门来了。
他来做什么?逼他娶他的女儿吗?尉令尧冷笑。
他不要的女人,谁也不能逼他娶,就算是他也一样!
他放下手中的玉盏杯,冷静地朝佣人道:“让他进来。”
“是。”佣人匆忙退下,片刻后,孙常庆怒气冲冲的大步走进来。
“尉令尧,你这混帐,竟敢占我女儿便宜!没有明媒正娶便强夺了她的身子,你这么做,与采花的恶贼有什么不同?!”孙常庆暴跳如雷的质问。
“我强占她的便宜?她是这么告诉你的?”尉令尧抚著唇,发出低沉的笑声,像听见什么可笑的笑话。
“没错!我承认,一开始的确是我强迫了令千金,不过到后来,她可是非常热情的欢迎我,一双手缠得紧紧的,恨不得我永远别离开她似的……”
“住口!”一声娇喝传人,孙兰衣袅娜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尉令尧看见她,脸上出现惊喜、思念、挣扎等复杂的神色。
“哈!今天是什么大日子,怎么孙府的老爷和千金,不约而同上尉府来,该不会孙夫人也来了吧?”尉令尧故意用嘲讽,来掩饰内心真正的感受。
他轻蔑的讪笑,深深刺痛孙兰衣的心。
“尉公子,我今天上尉府来,不是想麻烦你什么,我只是来找我爹回去。”
孙兰衣冷淡说完,不再看他一眼,迳自上前拉扯父亲的手,软语哀求。“爹,不必再多说了,我们回去吧!”
“他做了这么可恶的事,还说这等可恨的话,我怎么可能就此放过他?”孙常庆做鬼也下愿放过他。
“孙老爷,你若要为了掳走令千金的事怪罪我,我无话可说,但你如果要怪我占了令千金的便宜,那么恕我无法认罪。毕竟她也曾与乎云飞过从甚密,或许平云飞也同样享受过令千金的“热情款待”,你只找我一人兴师问罪,我可下服。”
“你这混帐!”
尉令尧恶毒的言词,终于完全激怒了孙常庆,他不顾老迈的身躯,激动的冲上前,伸手便将一个耳刮子用力甩向尉令尧。
“爹——”
孙兰衣不愿见他们两人发生肢体冲突,因此当父亲伸手想打尉令尧耳光时,她便慌得忘了一切,直觉冲上前,想阻止父亲动手。
“啊!”
孙兰衣没想到父亲那个重重的耳光,就这么甩在她的脸颊上,她感觉到一阵剧痛,耳朵发出嗡嗡声响,身子旋即无力地倒向地面。
“兰衣——”
孙常庆惊声大吼,扑过去想接住女儿,但尉令尧的动作比他更快。
“兰衣!”他赶在孙兰衣倒地前一瞬间接住她。
她纤弱的身子,因为承受不住这样的刺激,头一歪便昏了过去。
“兰衣——”孙常庆上前拍拍女儿的脸,见她已没有反应,他又怒又急的转头朝尉令尧大叫:“你要是还有一点良知,就快为我女儿请个大夫来!”
尉令尧见孙兰衣昏迷不醒:心中也很著急,因此当孙常庆要求请大夫时,他立即毫不犹豫的喊来属下,要他们去请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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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夫诊断之后,说孙兰衣只是因为怀孕体虚,再加上过度的刺激,才会一时承受不住辫厥过去。看过诊后,他替孙兰衣开了几帖安胎安神的药方,然后便提著药箱离去。
背孕?尉令尧怔愣著,不敢相信刚才自己听到的话。兰衣有孕了?
是……他的孩子?
绝对是!他虽在口头上污蔑她与平云飞不清不白,但在内心深处,他是相信她的。她不是那种水性杨花的女子,这点他比谁都清楚!
他不自觉走到床边,凝视躺在床上的姣美女子。
他此时才发现,她好像比他上回见到时,又更瘦了些。
他忍不住伸手抚模她苍白的脸颊。
她都没好好吃东西吗?尤其她还怀著孩子……
他的孩子!
尉令尧的眼中,不自觉浮现一抹温柔与骄傲的光芒。
“你干什么?别碰我女儿!”
孙常庆-斥著冲过来,毫不客气的拍开他的手。
“我——”
尉令尧正要开口,躺在床上的孙兰衣、突然发出一声不舒服的轻吟,恰奸打断他的话。
“兰衣,你醒了?”孙常庆推开尉令尧,赶到床边焦急询问。
“唔……爹?”
“是爹!兰衣,你觉得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下舒服?”
“我还好。爹,这里是?”她茫然问。
孙常庆用鼻孔哼了声,鄙夷道:“是尉府!你好生休养,等你身子稍好,我们马上离开这儿。”
孙兰衣娇弱地点点头,或许这正是最好的结局:就此分离,永下-见!
“不过,我不会就此放过尉令尧!”孙常庆恨恨道:“爹和刑部的余尚书是旧识,等回家后,我立即修书给余尚书,要他派人捉这混帐治罪,最好给他安个抄家灭门之罪!”
“不——”孙兰衣听了,稍微回复红润的脸色再次刷白。“爹!女儿求您,千万别这么做!”
她不要任何人为了她遭受连累,即使是尉令尧——她也不忍见他被打人天牢治罪,更不要他被处以极刑。
她没骨气的承认,自己仍然在乎他!
“我的独生爱女被人如此欺凌侮辱,叫我怎能就此算了?我非要请余尚书帮我讨个公道不可!”孙常庆就是不肯罢休。
“爹!别为女儿索讨什么公道了,是女儿福分浅薄,命中注定得不到好姻缘,女儿谁也不怨,请您也别生气了,让我们回家去,好好过我们的日子吧!”
女儿的忍气吞声,更令孙常庆气恼不已。
“明明是这混帐对不起你,我们为什么要认命?无论你说什么,我定要他付出性命作为代价!”孙常庆愤然立誓。
“别——”孙兰衣大惊失色,迅速掀开被子下床,双腿一屈,便在孙常庆面前跪下。
“爹,请您饶恕他吧!女儿知道您很生气,但——女儿不希望您伤害他呀!毕竟我曾真心喜欢过他……女儿恳求您,求您放过他……”她拉著父亲的锦袍,声泪俱下的哀求。
她不要尉令尧死呀!他亏待她也好、辜负她也罢,她都不想再计较那些过往的是是非非,如今她只求顺利将月复中的孩儿生下,好好抚养他长大。其余的——她什么也不想追究,她只希望自己的生活赶快恢复平静,仅此而已!
“兰衣……”
她突然下跪替尉令尧求情,不但孙常庆当场愣住,就连尉令尧也呆傻了。
她替他求情?为什么?他不懂!
她难道不明白吗?他辜负她了呀!他夺走她只能交付给丈夫的贞洁,却拒绝娶她,存心让她遭受全苏州城百姓的鄙视、嘲笑,而她——居然下恨他,还不惜下跪替他求情?
尉令尧这一生,从来不曾如此震撼过。
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让她这么做?
她刚才说她爱他?爱——足以让人做出如此伟大的牺牲吗?
至少他就做不到!从小接受的训练及教导告诉他,绝不可宽待他人,旁人若亏待你一分,定要回以十分颜色。但她——为何如此宽大?
她当真这么傻?傻得只要他人好,自己如何都无所谓吗?
“傻孩子!你怀著孩子,跪著做什么?快起来呀!”孙常庆飞快想拉起女儿,孙兰衣却不肯起来。
“爹,女儿不起来!除非您答应女儿,绝下为难尉府任何一个人,否则:女儿就长跪下起!”
“你——唉,你这个孩子!爹真是拿你没办法。”孙常庆既为难又心疼的摇摇头。“好好,爹答应你,你不让爹为你出气,爹不做就是了。快起来吧!”
“谢谢爹。”孙兰衣破涕为笑,这才在父亲的搀扶下,缓缓起身。
孙常庆拉下脸,转头瞪视尉令尧,毫下客气的嚷道:“姓尉的!兰衣不让我动你,我就看在她的面子上,勉强放过你,以后你最好少接近我家兰衣,否则——休怪我下客气!”
说完,他不理会还在发愣的尉令尧,迳自扶著女儿离开尉家。
“兰衣……”尉令尧迟疑地开口。
孙兰衣转头望了他一眼,眸中有著爱恨交织的情感,他下意识朝她伸出手,希望她留下来。
孙兰衣虽有片刻挣扎,最后还是毅然转身,跟随父亲一同离去。
尉令尧僵硬地站著,目送他们自他身旁离去。
她走了!他清楚的知道,这回自己是真的失去她了。
他高大的身子突然颠了下,似乎无法承受这样的结果。
直到完全失去她的此时,他才发现,自己心中并非没有她呀!他甚至是——爱著她的!
想到她温婉的笑容、优雅的仪态、善良的心地……他实在很难不为她心动。
他爱她,真的爱她!
直到此时他才发现,原来自己一直爱著她,只是骄傲的他从不愿承认。
罢刚领悟这个事实的尉令尧,激动的放声大吼:“兰衣!别走——”
他急忙追出去,然而孙兰衣早已走远,空荡荡的门前,只有随风卷过的落叶。
“兰衣——”
他朝著空荡荡的街道大吼,却唤下回她消失的身影。
背孕进入第四个月,孙兰衣的肚子逐渐大起来,由于末出阁便怀了身孕,为了避人耳目,她更加深居简出,除了陪爹娘用餐之外,她甚至连前厅也很少去,只喜欢待在自己的院落里,一个人静静地想些事情。
这日,孙常庆夫妇特地来陪她说话解闷,孰科才聊一会儿,一各神色慌张的佣人就走过来,附在孙常怯邡边说著悄悄话,孙常庆几乎是立刻变了脸色。
“他又来干什么?!”他恨恨地咬牙骂道。
“爹,是谁来了吗?”孙兰衣好奇地询问父亲。
这种情形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最近好像经常发生这样的状况。难道有什么地痞流氓在骚扰孙家吗?
“没什么,不过是个无赖上门骚扰罢了,我去撵走他就没事了,让你娘多陪陪你,我先到前头去。”孙常庆起身,气冲冲地走了。
孙兰衣转头去看母亲,孙母心虚地笑了笑,随即将头别开,不敢直视女儿的眼睛。
聪慧的孙兰衣猜到他们八成有事瞒著她,决心弄清事情的真相,因此便假意告诉母亲:“娘,人家突然好想吃您做的蜜枣果儿,您替女儿做一点,让女儿解解馋好下奸?”
女儿的要求,孙母怎么可能拒绝?
她立刻笑著起身道:“当然好!娘这就去做,可别馋著了我的小外孙呀!”
孙兰衣待母亲的背影一消失在跨院,她立刻起身朝大厅走去,她想知道,究竟是谁在骚扰孙家。
孙常庆怒气难当的走进大厅,一位俊朗的年轻人早已等在那里,他一见到孙常庆,立刻恭敬有礼的喊道:“孙伯父。”
“少叫得那么好听!尉令尧,孙家已经和你没有关系了,你又来干什么?”
孙常庆真不知道,尉令尧这小子究竟在打什么鬼主意!
自从他怒气冲冲地带著女儿离开尉府之后,原以为两家自此老死不相往来,没想到才过几天,尉令尧就带著一些珍贵的药材补品,上门来要求见兰衣。
怒火僧旺的孙常庆,当然下町能给他好脸色看,除了把他带来的补品丢出去之外,还派家丁把他撵出去。
他知道尉令尧武功不弱,想不到他却任由孙家的家丁将他逐出大门,没有一句怨言。孙常庆虽对此感到纳闷,但绝不后悔那么做。
原以为从此他应该不会再来了,没想到才隔了几日,他又来了!同样带著珍贵的药材前来,要求见兰衣。
怒气未消的孙常庆,照样把他的药材扔出去,顺道把他也撵出去。几日后,他又来了——
如此不断重复同样的事,他都快被烦死了,孙府门外天天围著一大堆人,等著捡拾药材,而尉令尧却丝毫没有放弃之意。
说真的,要不是当初他实在做得太绝,让人难以原谅,否则孙常庆还真佩服他的毅力、以及不畏难的精神。
难怪尉府能在他的带领下,家业迅速扶摇直上。
“孙伯父,我想兰衣身子弱,怕不好生孩子,所以带了一些补身的药材,替她补补身子。”他亲自捧著带来的珍贵药材,送到孙常庆面前。
此时,孙兰衣已悄悄来到大厅,躲在通往内院的屏风后,微探出头,偷听他们说话。
“哼!”
孙常庆冶哼了声,转头朝下人喊道:“阿焕?”
“在!老爷。”家丁阿焕走上前。
“把那些药材给我扔出去!尉府送来的东西,我们孙家享用不起!”
“是。”家丁阿焕取走尉令尧摆在桌上的补身药材,走到门外去,外头早已围著一大堆等著捡药材的人。
“给你们吧!”阿焕用力将药材抛出去,那些人立刻街上前抢成一团,连屋里都听得到他们争夺的叫声。
这对送药材来的尉令尧而言,无疑是最大的侮辱,但他像毫无所觉似的,依然一脸平静的望着孙常庆,
“可否请孙伯父让我见见兰衣?”
“你说见,我便让你见了吗?尉令尧,你凭哪一点要我让你见兰衣?嗤!你算哪根葱?在我看来,你根本连瞄我家兰衣一眼的资格都没有!”孙常庆冶言嘲讽。
尉令尧像听惯了这种冶嘲热讽,面色始终不变,只坚定的重复。“我有很多话想告诉兰衣,请您通融,让我见见她。”
“你想见她?我可以告诉你,少做梦了!你对她的羞辱,我一辈子都不会忘,更不会原谅你!”孙常庆恨恨地道。“况且——你的态度前后差别这么大,我看你八成是为了兰衣肚子里的孩子而来,我们孙家,绝不会把外孙交给你这种人!”
“不!我来找兰衣,并不是为了她肚子里的孩子。当然,属于我和兰衣的骨肉我要,但是过去的事,小侄知道自己错得太深,对兰衣和孙家造成莫大的伤害,我很抱歉!现在我终于发现,自己是真心爱著兰衣,想和兰衣厮守终身,希望孙伯父念在小侄一片真诚的分上,让我见见她,好吗?”
尉令尧拉下尊严,低声恳求,相思早已将他的傲气磨去,如今他的心中只有兰衣,其他的,什么都不重要。
自从那日孙兰衣挡在他面前,替他承受孙父那个巴掌之后,他对感情轻蔑的看法,霎时全部改观了。
他原以为,感情不过是诗人或唱戏、说书的瞎掰出来,欺骗世人的一种东西,但是自从认识孙兰衣之后,他才发现,天下间真的有这等奇妙的东西。
他待她如此,而她居然不顾一切,上前替他挡下那一巴掌,还为了保他免于被治罪,不惜跪地哀求父亲,他生平第一次知道何谓感动。
“真诚?好啊,只要能让我看见你所谓的真诚,我就让你见兰衣!”孙常庆冶笑道:“要是你肯跪下来求我,我就相信你对兰衣的真心!如何,你办得到吗?”
他笃定尉令尧心高气傲,对于这种无理的条件,必定会气得当场拂袖而去,从此再也下上孙家。
他得意的笑著,却万万没想到,尉令尧听了他的话,连眉头都没皱,立即双膝一屈、当场彬下。
“你……”
他出人意表的反应,叫孙常庆反倒愣住,不知该如何应对。
“小侄诚心下跪,只愿见兰衣——面,请孙伯父成全!”
“你待兰衣那么恶劣,只这么一跪,我就得无条件原谅你吗?”孙常庆就是不想便宜他。
“大过分了!”
这时从屏风后傅来女子的哭泣声,他们讶异地转过头,正好见孙兰衣从里头冲出来,握紧小拳头朝父亲呜啊哭嚷道:“爹爹明明答应让他见我,怎么可以说话下算话?”
“兰衣?”尉令尧立即起身,惊喜地喊道。
他已将近两个多月没见到她,如今见她现身,他心中的喜悦,真是笔墨难以形容。
“兰衣,你怎么出来了?”孙常庆表情有些尴尬,他不知道女儿居然躲在屏风后偷听。
“幸好我一时好奇出来了,否则根本不知道,原来爹爹一直这么刁难令尧!”
“兰衣,我不要紧。”尉令尧立即柔声道:“我犯了太多错,理应受点惩罚,你爹待我已算宽容了。我不怪他,真的!”
“令尧,难为你了……”
尉令尧刚才的一番话,以及他此时少见的温柔,早将孙兰衣心中的创伤抚平,她又喜又羞地凝视著他,双颊绋红娇艳,美得令尉令尧无法转开视线。
“兰衣……”
“你们——唉,罢了!真是败给你们了。”
见他们小俩口眼中只有彼此,已容不下他,孙常庆摇摇头,静悄悄地离开,顺便屏退一干奴仆,给他们一个谈情说爱的隐密空间。
只要那小子对女儿是真心的,多一个善于营商的女婿,也未尝不是一件绝佳的奸事呀!
而大厅里——
“兰衣,你听我说,我……对不起你——”尉令尧焦急的想道歉。
“嘘。”孙兰衣伸手柔柔按住他的唇,微笑问:“你打算这么一直道歉下去。
直到我们的孩子出世吗?”
尉令尧愕然愣了愣,随即人笑起来。“当然不!我要带你回家,让你成为我的妻子、尉府的少夫人!我们的孩子会在尉府出世,没有人敢瞧下起他。”
他拥著她,温柔而慎重地低下头,吻住她柔软的唇,一如亲吻——件易碎的稀世珍宝。
孙兰衣张开双臂回搂他,两心-属的有情人紧紧-拥,过往的恩怨冲突,一笑泯恩仇。
一切尽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