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后
“还是找不到?”
一个男人跷腿坐在冷恕办公室的柔软沙发里,悠闲地抽着雪茄。
“嗯。”冷恕面向阳光站在玻璃窗前,瞎眼望着高楼下方奔驰的汽车。
他弟弟冷憩的女人,在一年半前生了一个儿子,他确定失去冷家的继承权,但奇怪的是,他内心非常平静,没有丝毫愤懑与不满,仿佛——他失去的不是他向来最重视的继承权,而是其他更重要的东西。
离开冷氏后,他自立门户成立了这间私人公司,不过一年时间已经营得有声有色,虽然他的事业版图再度建立,但——他的心灵却是空虚的!
以往最能满足他的地位权势,似乎不再吸引他,难道是他的胃口转变了吗?
“你会不会压根找错了方向?”
男子捻熄雪茄站起来,颀长的身材和俊美的面孔,与冷恕不分轩轾。
“怎么说?”冷恕必头注视他在国外留学时的同学,也是他惟一的好友项允冲。
像他个性这么冷的人,项允冲如何忍受得了他?冷恕曾经好奇的问过他。
当时项允冲只淡淡的回答:“我认识一个人个性很像你,所以我早习惯了。”
那人是谁?冷恕从没问过,项允冲没说的事,他绝少主动追问,他们都是属于情感内敛型的人,绝少干预对方的行事与生活,这或许正是他们之间,友谊能够长存的原因。
“你没试着朝其他方面去找吗?”项允冲问。
“我当然找过!”冷恕辩驳道:“我知道她有个动过心脏手术的祖母住在疗养院,我也派人守着,但是她这两年根本没去看过她祖母。”
他也是后来才知道,她正是为了医治祖母的病,才不惜担任他的代理孕母。
“你知道派人去守着,她当然也想得到,傻瓜才会自投罗网。”项允冲喷出一口烟冷嗤。
“那到底该怎么办?”台湾说大不大,但要找一个存心躲起来的人,也等于海底捞针,岂有那么容易办到?
“我觉得你压根找错了方向!这两年来你找遍各大酒店、舞厅、理容院等风化场所,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也许她根本没再回到这个圈子去?一个投水获救的人,不一定会再跳下水去。”
项允冲的话点醒了他,他这两年搜寻的目标,全部放在全台各地的风月场所,但他忽略了一点:也许她真的没再回到这圈子去!
“该死!你怎么不早说?”他捶了项允冲一拳。
“老兄,公平点!我上个礼拜才从国外回来,哪晓得台湾发生的这些事?”项允冲觉得自己真冤枉。
幸好他体谅冷恕找人快找疯了,否则早和他狠狠打上一架。
“我马上派人往其他方面去找!”冷恕转身便准备冲出去。
“等等——”项允冲阻止他。“你的女人以前在学校学的是什么?”
“这……”冷恕傻住了。“我不知道。”
他怎么可能知道?当初他一心只想要她生下儿子,好争夺继承权,压根没关心过她的一切。
“你不知道怎么找人?快派人去查!女人所能从事的工作有限,除非她突然一夜致富,永远不需要工作,否则我想她找的工作,八成离不了本行。”
“有道理!”冷恕眼睛一亮,当初他怎么完全没想到这些?
“允冲,谢谢你!”他感激地抱了抱项允冲。
“少肉麻了,快放开!”项允冲的回应是赏他一记大脚。
他最讨厌别人随便碰他,就连老外亲热的拥抱礼也敬谢不敏。
“抱歉,我忘了!”冷恕微笑着说:“无论如何还是谢谢你!”
他转身冲出去,项允冲再度燃起一根雪茄,喃喃地自言自语。
“冷恕呀冷恕,你完了!你已经对那女人动了情你知不知道?”
他想冷恕大概没发现,刚才他笑了!
他和冷恕相识多年,甚少看到他微笑,而刚才他居然为了寻找那女人出现一线希望而露出笑容,即使他万般不承认,他的心还是陷落在那女人身上了。
“又是一个想不开的家伙!女人都是善变、不可信赖的动物,难道他们不明白吗?”
他从皮夹的夹层中,取出一张护贝过的照片,照片中的主角是一个留着及肩长发,模样清纯可人的年轻女孩。
他望着这张日夜折磨他的姣美容颜,神情倏然变得阴鸷冷硬。
谁能料想得到,这个清纯无邪的女孩会在数年后摇身一变,成了家喻户晓的广告名星,并且学会用美色赚自己想要的金钱呢?
他抚模照片上女孩天真单纯的笑容,低声呢喃:“蓝怜,游戏开始了!”
冷恕已经自怨恨中觉醒,而他的报复行动才正要开始。
“小甜豆,醒醒,我们该回家了。”
程若希送完大班的最后一位小朋友,来到女儿就读的幼幼班,轻轻摇醒在玩具堆里玩到睡着的女儿。
她在两年前逃离冷宅,当时她想着要离冷恕愈远愈好,但又不愿离祖母太远,于是便带着女儿来到台中,找到与自己所学相关的幼教工作,独立抚养女儿。
先前冷恕傍的五百万,扣掉祖母的医疗费用,其余的她没有再动用,就当作还给冷恕吧!她知道光是这样,一定消弭不了他的愤怒,但她实在顾不了那么许多,她宁愿冷恕稗她一辈子,也不愿女儿再受任何一点苦。
小女娃含着拇指依然睡得香甜,她不忍心吵醒女儿,于是吃力地抱起女儿圆滚沉重的小身躯,走向自己停在园所里的车。
那是她为了载送女儿所买的二手车,外型虽然陈旧了点,但还满好开的。
她小心地将女儿放进后座的安全座椅,为她系好安全带,然后上车发动引擎,缓慢地驶出园所。
幼稚园的围墙旁,停着一辆黑色的凯迪拉克轿车,黑色的车窗内有个人瞠目结舌瞪着,从身旁驶过的老旧二手车,片刻说不出话来。
“我的老天!这辆车居然还能动?”冷恕简直不敢相信,她竟然开着这种早该报废的破车,载着女儿在路上跑。
依他判断,那辆车的车龄,起码有十五年以上,难道她不怕开到一半车子解体吗?
“老板,那是日本车啦,所以比较耐开。”憨厚的司机告诉他。
冷恕白他一眼,怪他多嘴。
“还不快跟上去?”
“是!”这下司机不敢再多嘴,赶紧踩下油门跟上去。
“小甜豆,我们到家了。”
程若希将车停在租来的公寓附近的停车位,然后弯腰将女儿抱出车外。小女娃爱困地揉着眼皮,显然还没睡饱。
“快醒醒,我们去买点心吃好不好?”
她疼爱地亲吻女儿白胖的脸颊,难以想象两年前刚将她带出来时,她有多么瘦弱。
“好。”小女娃立刻放下揉眼皮的手,开心地笑了。
“小甜豆想吃什么?焦糖布丁惫是草莓蛋糕?”
“糕糕!”小女娃兴奋地高举双手。
她最爱吃蛋糕,尤其酷爱草莓口味。
程若希笑了。“好,我们就去买草莓蛋糕。”
她将女儿放下来,牵着她软女敕的小手,两人开心地笑着走向附近的蛋糕店,经过冷恕所坐的黑色轿车旁时,浑然不知自己刚与他擦肩而过,她不知道车内那双黝黑专注的眼眸,正凝视着她和女儿的一举一动。
她们为何笑得那么开心?冷忽很疑惑,他活了三十几年,从来不知道真正的快乐是什么,她们如何能那么开怀满足?他真的很想知道!
程若希带着女儿走进蛋糕店,买了女儿最喜欢的草莓蛋糕,顺道买明天早餐的面包。
她在架子上挑选罢出炉的核桃土司,忍不住必头往蛋糕店的玻璃窗外看。
她从刚才就一直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有人从哪里盯着她似的!
这种感觉令她心底发麻,连忙随手拿了一条土司,并将钱付给老板,然后赶快抱起女儿走向公寓。
进了门,她将门锁紧紧扣上,这才松了一口气。
彬许是她太敏感了!
她们都已经平安逃出两年了,她知道这两年来,他一直在找她们,但始终没找到,那表示她们是安全的,所以只要她继续保持这种生活形态,深居简出,那么他就应该找不到她们才对。
她将刚买的草莓蛋糕,放在女儿专用的Kitty小盘子里,再给她一根汤匙。
“小心点吃,不要掉得到处都是喔。”
“好!”
小女娃开心地应允,可是一转头随即抓起汤匙,挖起一大块草莓蛋糕,努力塞进小嘴里。没多久,她圆圆的脸上和围兜上,就全沾满粉红色的女乃油。
程若希在厨房准备晚餐的菜,心不在焉的撕着豌豆。
今天是怎么了?一直心神不宁,像有什么事即将发生似的。
她将豌豆处理好走出厨房,一看见女儿的脸,就忍不住笑了出来。
她吃得像只小报猫!
“好不好吃?”她蹲下来替女儿擦拭脸上的草莓女乃油,一边问道。
“好吃!”不用说,满足全写在她可爱的小脸上。
程若希将她弄脏的围兜解下来,拿进浴室的洗衣篮里,门铃正好在此时响起。
她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走到门边问:“是谁?”
“是我,房东太太。”门外传来妇人的声音。
程若希听了立刻松了一口气,笑着拉开门。“房东太太——”
她的话顿住了,因为她发现房东太太不是一个人,她身后站着两个男人,其中一个高大的身影她万分熟悉,因为那是——冷恕!
她脸上的笑容,在看见他时瞬间凝住,想起屋里的女儿,立即惊恐地瞪大眼。
“不——”她,不敢相信他会出现在自己面前。
她逃了两年,终究还是被他找到了吗?
她反应迅速将门板往外一推,想将他关在门外。
“慢着!”冷恕一个箭步上前,挡住必到一半的门板,并且用力推开。
“你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她恐惧地后退,绝望的泪水开始滑出眼眶。
她和孩子的幸福为何那么短暂?才短短两年而已!
她的反应让冷恕极端不悦,他真有那么恐怖吗?她见到他活像见到鬼。
“你过来!”他抓住她的手,想跟她好好把话说清楚,但是她不断摇头尖叫,还抡起她的小手使劲捶打他。
“放开我!不要碰我!”
“住手!”他不耐地低喝一声,一手抓住她的两只小手,将她的身子往肩上一扛,回头朝站着发愣的司机吼道:“抱小阿!”
“啊,是!”司机这才赶紧进入屋内抱小阿。
冷恕转身朝外走,经过房东太太身旁时,从口袋随手抽出一叠钞票给她。
“这是她的赔偿金,房子她不租了,里头的东西你处理掉吧,我们不要了!”
“不行!”程若希不顾自己还被他扛在肩上,急忙说道:“房子里的东西不能扔,女圭女圭习惯了她的枕头和棉被,如果没有她睡惯的东西,她会睡不着的!”
冷恕听了沉默两秒钟,转头对房东太太说:“那东西先留着,等一下我找人过来搬。”
“好好!”房东太太连连点头说好。
这样她不但领到赔偿金,空下来的房子,又能继续租给下一个人,真是太划算了!
“放开我!放我和女儿走,放我们走……”
前往停车处的路上,程若希不停挣扎喊叫,甚至在情急中抓伤冷恕的脸,但他只低咒了几声,没有对她发怒。
他来到车旁,抱着孩子的司机赶紧将车门打开,冷恕将程若希抱入车内后,他将孩子交还给程若希。
“女圭女圭!我的女儿——”程若希一看到女儿,便立即挣开冷恕的钳制,紧紧抱住女儿。
冷恕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就这么爱女儿吗?
“你为什么要把我们抓回去?你根本不在乎我和女儿的死活,为何要苦苦纠缠,让我们三个人都痛苦呢?求你让我们走,我发誓这辈子都不会打扰你,女圭女圭也不会要求分享你的任何财产,求你放过我们!”她痛哭着哀求。
冷恕脸色很难看,扭了扭唇,似乎有话想说又说不出口。
“这里不方便讨论,有话回去再说!”他瞄了司机一眼,暗示他开车。
“为什么要回去再说?我现在就要问清楚!”
悲愤让她忘了一切恐惧,她不在乎等会儿他会怎么折磨她,她现在就要把话痛快地说出来。
“你到底想——唔!”
她惊讶地瞪大眼,因为她发现自己的嘴被堵住——用他的嘴。
她傻愣愣地望着他,不敢相信自己被吻了。
车厢里的气氛顿时变得好暧昧,司机十分专心地开车,连偷瞄后视镜一眼都不敢。娃儿则好奇地仰头望着他们,不知道他们在玩什么游戏。
“现在安静多了!”
冷恕顽皮地咧嘴一笑,模样看起来竟有几分孩子气。
程若希抚着自己的嘴,怔忡地说不出一句话。
她有种奇异的感觉,眼前的这个冷恕,好像和从前那个冰冷残酷的冷恕不太一样,不过她仍不敢掉以轻心,谁知道他肚子里有什么狡诈的诡计呢?
车子驶入冷宅的的车道,在豪华的宅邸前停了下来。
司机替他们打开车门,程若希先将女儿抱下车,自己则随后下车。娃儿没看过这么大的庭院,以为自己来到公园,兴奋得不得了,摇摇蔽晃地到处跑。
“秋千,玩玩!”她拉着母亲的手,吵着要玩荡秋千。
“现在的妈咪有事,以后有空再带女圭女圭去公园玩好不好?”程若希没办法,只能这么告诉她。
“先进去吧!”冷恕扶着她的腰,半强迫地将她们带进屋内。
来到客厅,管家立刻送来熟红茶和孩子喜欢的果汁。
“来,请用点饮料!”
“温太太?!”
程若希看见送饮料的人是温太太,立刻惊喜地冲上前拉住她的手。
“你还好吧?冷怒他——”她回头看了冷恕一眼,小声地问:“他有没有为难你?”
“没有!”温太太笑着摇摇头。“那时你们一走,先生就知道是我放走你们,我本来想辞职,可是先生留我下来继续做他的管家。”
程若希转头凝视冷恕,难以置信他居然会不计前嫌,让曾经违抗过他命令的温太太继续留下来工作。
这太令人不可思议了!
冷恕对温太太说:“温太太,你先带孩子——”
他话还没说完,程若希已像只捍卫小鸡的母鸡,紧张地张开手臂,将孩子护在身后,厉声问:“你想做什么?!”
她绝不允许他再将孩子带离她身边!
冷恕的面颊抽动了一下,眼神有点受伤,他抿着唇,语气僵硬地解释:“我有些话想单独和你谈,所以让温太太先带她回避一下,绝不是要伤害她。”
她以为他是会伤害自己女儿的禽兽吗?以前陈太太虐待孩子的事,他真的毫不知情,否则绝对不会默许。
程若希转头望向温太太,她对程若希微微点头一笑,表示没问题,程若希这才稍微放心。
“好吧!”她并非信任冷恕,而是相信温太太不会伤害孩子。
“来!女圭女圭,我们到后头去玩,厨房有种很好吃的饼干喔!”
温太太带走了孩子,客厅里只剩程若希与冷恕饱相对望,气氛紧绷僵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