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一周后的晚上,发誓已不再管关颂竺闲事的白焕宸,哀叹着来到关家。
不是他自己要来,而是不得不来。
必祖耀和其它立委所组成的军事访问团,昨天下午已经出发赴美,临行前关祖耀特地将女儿慎重托付给他,叮嘱他好好照顾,因此即使他对这位关大小姐已经感冒至极,还是不得不看在她父亲的面子上,再照应她几天。
只是……
这种感觉真是该死的糟透了!
他抿着嘴伸出手,准备按下电铃,然而令他惊讶的是,在他的手按上关家电铃的前一刻,关家的大门自动开启了。
“你来做什么?!”关颂竺站在门内,同样错愕地瞪着他。
“关小姐要出去?”
白焕宸打量她的衣着打扮,非常肯定她又要出门狂欢了。
精致完美的彩妆,将心型小脸上美丽的五官点缀得更加抢眼,一袭黑色洋装让她曲线毕露,微露白皙的酥胸性感惹火,短洋装下的双腿修长无瑕,女敕白的脚上套着银色高跟凉鞋,葱白似的脚趾上涂着野莓色的指甲油,像香草冰淇淋上点缀的覆盆莓般诱人。
他就知道她绝对安分不了一天——即使她父亲出国前千叮咛万吩咐,不许她随意出门。
“不干你的事!”关颂竺还在生那天的气,因此看到他并没有好脸色,昂起下巴,便要往他身旁走过。
“妳不能出去。”白焕宸移动身体,牢牢地堵住她的去路,让她有门出不得。
“你凭什么管我?”她双眼冒火,怒瞪着他。
“就凭委员出国前将你托付给我,我便有责任看好妳。”他淡然回答。
“我不是妳的看管物品!”
“如果是,那我还轻松得多,因为比较起来,物品显然安分多了。”至少没有脚,也不会跑。
“你在讽刺我吗?”他在暗讽她连东西都不如?“我没那意思,请关小姐别多想。现在能否劳烦妳回到屋内,换下这身衣服,看看电视、听听音乐,或看几本好书,我想这个夜晚,一样会很充实愉快。”
“我不要,我要出门。”她试着绕另一侧出去,但同样被挡住。
她再试,他又档。
一个企图闯关,一个拚命阻挡,挡挡挡,关颂竺火大极了,当场就想发飙。
她脑中闪过千百句很精采的骂人话语,但她知道那半点用处也没有,她依然出不了门。
懊用什么方法,才能够顺利溜出去呢?她把玩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明亮的眼眸滴溜溜地一转,突然想到一个好主意。
她悄悄解下戒指,趁白焕宸不注意时往地上一丢,按着大叫:“糟了!”
“怎么了?”白焕宸立刻问。
“我的钻戒掉了!”她快速蹲下去,假装惊慌地在地上胡乱模索。
“呜,怎么办?那是我妈妈的遗物,是我爸爸送给她的结婚戒指,都是因为你惹我生气,我才会不小心把它弄掉,都是你害的啦!”她咬着唇,一副快哭出来的模样。
白焕宸被怪罪得很冤枉,但她母亲的遗物真的很重要,只得无奈地说:“那我帮妳找。”
他蹲下来,在光线昏暗的地上四处模索,虽然很怕模到狗屎,但是为了帮她找回那只钻戒,还是陪着做地毯式的搜索。
他倾着身体伏贴地面,瞇眼四处张望,想看看有没有任何会发光的物体,一会儿之后,他隐约看见不远处的地砖上,投射出类似金属反光的跟色光芒。
他走过去拾起一看,顿时大喜,心想这应该就是她所掉的戒指。只是他再怎么不懂珠宝,也知道上头那颗亮晃晃的蓝色石头叫做蓝宝石,并不是她所谓的“钻戒”。
糟了!他心里大呼不妙,知道自己可能上当受骗了,急忙转头一看,果然看到关颂竺正蹑手蹑脚地溜走。
“站住!”他扬声怒喊。
必颂竺原以为找那只蓝宝石戒指应该可以花上他好一阵子的时间,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找到了。
“啊!”她惊慌地拔腿快跑,他则恼火地从后猛追。
“MyGod!你不要追我啦,救命啊!”
她穿着高跟鞋没办法跑太快,他又发火穷追不舍,眼看着就快被追上了,她顿时慌得哇啦乱叫。
不过大概是上帝听到她的求救声,很凑巧的正好有辆出租车从前头驶过,她看到鲜黄色的车身,彷佛看到救星降临,立即欣喜她挥手大叫:“停车!我要搭车,快停车!”
吱——出租车司机眼很尖,从眼尾的余光看到有人挥手立刻急踩煞车,不管后头会不会有一大串汽机车撞上自己。
必颂竺冲过去打开车门,火速跳进后座,还没关好车门就猛拍司机的椅背急促命令道:“开车!快开车!”
“没问题。”出租车司机是个年轻的小憋子,似乎很高兴终于有机会可以展现自己高超的驾驶技巧,油门一踩,车子就如喷射火箭般冲得老远。
白焕宸的手还没抓住出租车的车门把手,车子就咻一声开走了。
“哈!这下看你怎么追?”关颂竺顽皮地对后方逐渐模糊的身影扮个大鬼脸,痛快地大笑。
今晚是属于她的日子,她要放纵地过,任何人都不能阻止她!
“你们不知道刚才有多惊险,幸好我跑得快,不然铁定被抓回去。”
必颂竺坐在Loungebar柔软的米色麂皮沙发上,小手端着DomPerignon粉红香槟,一边啜饮着,一边得意描述着逃离魔鬼牢头的经过,大伙儿都笑到不行。
今晚她过生日,她把这里包下来开派对庆生,当然全部的费用又是她买单。
“小竺,妳实在太赞了!那浑蛋活该被妳耍,早该有人给他一点教训了。”阿迈率先拍手叫好,他最懂得吹捧讨好她,因为他一直想追她。
“对嘛!只是关家养的一条狗,跩什么?”
“是啊,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身分!”
其它人地想讨好她这位金主,纷纷七嘴八舌地加入声讨的行列。
可是他们的批评却没让关颂竺感到开心,反而造成反效果,让她打从心里厌恶起来。
白焕宸其实人又不坏,只是古板了些,他们干嘛这样批评他?还用那么尖酸刻薄的话骂他!
大家愈是把他批评得一文不值,她愈是忆及他的好,他虽然态度强硬又死板,但从来不曾恶意伤害她,而且只要她有难,他一定毫不犹豫伸出援手。
就像她在古董店昏倒那一次,正是他不辞辛劳背着她,一路把她背回家去的。
每次想起这件事,都让她心口微微发热,而大家恶毒的批评,也更加令她无法忍受。
“好了,不要再说了!”她提高嗓音,不耐地质问:“你们究竟是来替我庆生的,还是来开白焕宸批斗大会的?”
“这……当然是替妳庆生啊!”
大家看出她情绪突然变差,互使一个眼色后,有志一同地岔开话题,开始聊起关于酒与蛋糕的话题,那是最安全无害的。
大伙儿尽情地喝酒狂欢,酒酣耳热之际,有人觉得喝香槟不过瘾,便提议喝点烈酒。
“拜托!小竺,弄点起瓦土、人头马来喝喝吧,妳的酒量该不会只有这种气泡饮料的程度而已吧?”阿迈很不屑地瞪着自己手中的香槟。
“谁说的?”关颂竺最禁不起人家激了,当下立即反驳道:“我只是觉得一开始别喝太烈的,免得很快就醉了,后头当然还有其它好酒。”
其实,她今晚真的只请酒吧准备香槟而已,因为她酒量很差,除了香槟之外,任何酒一沾就醉。
“那还等什么?赶快叫他们送上来啊!”
“对啊!快送酒来,快送上来!”大伙儿都在鼓噪。
必颂竺没办法,只好悄悄招来侍者,暗地里塞钱给他,请他到外头买些高级洋酒回来充场面。
半个钟头后,空空如也的酒瓶总算堵住那些不满的嘴,大伙都醉得差不多了,个个七横八竖、东倒西歪,甚至有人趴在地板上就呼呼大睡起来。
“我……呃,还要喝……”
必颂竺趴在桌上,一面打着酒嗝,一面不停傻笑,脸庞染着薄薄办晕,美得像盛开的艳丽蔷薇。
她喝了两杯威士忌后,就变成了这副德性,身旁发生什么事,她浑然不知。
“小竺,晚上别回去了,到我那里去?”
所有人当中,就属阿迈的酒量最好,也最清醒。此时,他的魔爪悄悄抚上她的背,充满暧昧地摩掌抚模。
“到你那里去?”关颂竺直起脖子,晃动浑沌不清的脑袋,努力注视他。“为什么要到你那里去?”
“妳是真不懂还是装傻呀?”阿迈怪叫,“去我那里当然就是跟我一起——睡觉。”最后两个字,他贴在关颂竺耳边呢喃。
“睡觉?”关颂竺眨着迷蒙的眼,想了很久后,突然大笑起来,似乎已经明白“睡觉”两个字的涵义。
“不要!”她很直接地拒绝,又趴回桌上开始打盹。“我不要去你家睡觉,我习惯……睡自己的床……”
阿迈顿时面颊抽搐,她显然还搞不清楚状况。
“不然去妳家也可以,我陪妳睡。”他舐吻她的耳朵挑逗她,但她只觉得烦,把他当成讨厌的苍蝇挥开。
“哈哈!阿迈,你那张脸皮不管用了,小竺甩都不甩你。”旁边几个勉强还算清醒的人见状大声嘲笑他,让他觉得很难堪,非常下不了台。
“现在是怎样?老子要陪妳睡,妳还拿乔啊?”
他恼羞成怒地扯起她的手臂,恶狠狠地质问。
“你干什么?好痛喔,放开我啦!”关颂竺好困,但他却硬把她拉起来,而且动作粗蛮扯痛了她,她愈拚命挣扎,他却抓得愈紧。
“老子今天要定妳了,妳最好识相点,不要自讨苦吃。”
他打定主意,今天非摘了这朵美丽、高傲的带刺蔷薇不可,若是她抵死不肯跟他走,他甚至可以“就地解决”。
“阿迈——”
正当他对一个酒醉、无力反抗的弱女子逞威风时,旁边的人突然发出惊喘。
“吵什么?你们也想玩吗?”
“不、不是啦……”那些人个个面露惊恐,直瞪着他背后。
“今晚她是我一个人的,你们今天谁都不准跟我抢!”阿迈像发情的公狮般,对身旁的假想敌嘶吼。
“是吗?”
一道幽魂似的、让人凉入心底的低喃,从他背后响起,阿迈寒毛耸立,急忙回头一看,赫然是关颂竺那个无所不在的“保护人”。
“你刚才说,你要带她回家?”
白焕宸脸色铁青,他找了大半个晚上,几乎翻遍台北市大大小小的夜店,最后才在这里找到关颂竺,而她竟然差一点成为大野狼口中的祭品。
因此,他的脸色非常、非常难看,好像前来索命的阎王。
“呃,那是……因为她喝醉了,我……我想把床让给她休息。”自认为俊杰的阿迈,很识时务地改口。
“你还说今晚她是你的,谁也不准跟你抢?”语气万分轻柔,但听来更让人毛骨悚然。
“不!我的意思是,能、能够照顾喝醉的她是天大的荣幸,今晚我、我要一个人独享这份荣幸,不……不许其它人跟我抢。”阿迈嘴唇抖得几乎无法把话说完。
白焕宸冷冷地注视他,好像在考虑该用火烤他,还是该用水淹他。许久后,才扔下一句:“滚!以后给我离她远一点。”
不用他说第二次,阿迈已经连滚带爬地冲出门。
“关小姐。”白焕宸走到关颂竺身旁,看着她喝得烂醉如泥的模样,忍不住厌恶地拧起眉。
“嗨!”关颂竺醉态可掬地给他一个好灿烂的笑容,什么新仇旧恨都忘了。
“跟我回去!”他懒得废话,直接命令道。
“今天是怎么回事,每个人都要我跟他回家?”关颂竺歪着头,傻兮兮地喃喃自语。
白焕宸忍耐地闭闭眼,知道跟醉鬼多说无用,直接拉住她的手,用力把她扯离座位。“走!我带妳回“妳家”。”
他刻意强调,是带她回她家。
“不要,我还不想回去。”她开始挣扎反抗。
“妳今晚闹得还不够吗?”
“我就是不想回家去!”
家里空荡荡的,没有半个人,她回去干什么?“不想回去也得回去!苞我走!”
“等等!不要拉,我头好昏……”
卑没说完,她眼前一黑,“砰”地倒向白焕宸怀中。
“恶……呕……”
必颂竺趴在床缘,对着搁在床底下的垃圾桶大吐特吐。
懊不容易把胃里所有的东西都吐光,总算觉得舒服了些,酒也醒了不少,她翻身躺回枕上,重重地喘息。
一只大手认命地取走垃圾桶,到浴室去冲洗干净。
白焕宸清好垃圾桶回到卧房,顺道拧条热毛巾出来替她擦脸擦嘴,他其实很想直接把她扔进放满热水的浴白里,但他可不想替湿答答的酒鬼擦身体。
“我好难受。”她扁起嘴,可怜兮兮她瞅着他。
大手上的毛巾,用力拂过柔女敕的脸颊。“活该!这是妳自作自受。”
能给她的,只有这一句风凉话。对她这个爱找麻烦的惹祸精,他真是受够了。
“你怎能这么说?真没良心!”她忿忿地斥责。
“我没良心?妳可知道,我花了多少时间、找了多少间夜店,才把妳找出来的?为什么这样自甘堕落不自爱?枉费妳父亲那样疼爱妳,妳真是人令人失望了!
以后妳要是再喝成这样,我绝不会理妳,就让妳躺在马路上自生自灭!”他发出有生以来最严厉的怒吼。
“呜呜,你凶我!”向来在他面前很“番”的关颂竺被他一骂,居然像个受委屈的孩子一样,伤心地哭了起来。
“我就知道,没有人在乎我……呜……”
“喂——我又没有打妳,妳干嘛哭啊?”先哭先赢吗?白焕宸不知道自己怕不怕女人的眼泪,但他知道自己很怕关颂竺掉泪,平常愈是不爱哭的人,哭起来威力愈是惊人。
“你骂我!呜……你骂我!”
她用手背拚命抹泪,彷佛找到宣泄的出口,抽抽噎噎地诉说自己的委屈。
“你只会骂我,有没有想过我心里的感受?你知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今天是我的生日!而我这个寿星没有蛋糕、没有礼物,没有大餐,就连想要爸爸陪我一天,都是奢求,你知不知道我有多难过?”
“今天是妳生日?”白焕宸惊讶地睁大眼,他完全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连我爸爸都不记得,谁会记得?他口口声声说爱我,却连我的生日都忘记,他根本不在乎我!”
“关小姐……”白焕宸不知该怎么安慰她。
“没有人爱我!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人真正在乎我!”
“别这么说,我……很关心妳。”他有些不自在地道。
“骗人!”
“我没骗人。我相信委员也是真的爱妳,只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对待妳才好,而我,也把妳当成自己的妹妹一样关心。”
“骗人骗人!”
“是真的……”
“骗人……你们都是骗子……”
必颂竺又哭又闹,白焕宸也捺着性子哄了又哄,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倦极睡去。
白焕宸替她盖好被子,望着地含泪的苍白脸庞出神。
说来,她也满可怜的。虽然出身好人家、不愁吃穿,但是母亲早逝,父亲又太忙,她几乎都是一个人过日子,就连生日都没个人陪,难怪她老是在外流连不归,寻求其它的刺激。
必想自己以前在老家时,虽然家里经济状况不是很好,过生日时连个大蛋糕都买不起,但只要他过生日,妈妈就会去市场买一只猪脚,回来煮猪脚面线加个红蛋给他吃。
必想起那温暖窝心的感觉,再对照眼前孤单可怜的身影,他不知道她究竟是富裕的,还是贫乏的呢?知道她醉酒的原因之后,累积了一晚的怨气不自觉消除了大半,而深深的同情也取代了原先的怒气。
转头望向窗外,远方的天际已开始透出鱼肚白,他悄悄做了个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