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苹,面煮好了,快过来端!”
有张马脸的厨师“咚!”一声将两碗馄饨面放在送餐台上,拉开嗓门大吼。
“好,马上来!”
正忙着擦桌子的娇小女孩转过身,急急忙忙朝送餐台走去。
“动作快一点!我们请你来,不是让你混水模鱼的。”刻薄的老板娘板着脸教训道。
“我知道。”
女孩露出甜甜的酒窝,乖巧地点点头。
严格说来,她不算是个令人惊艳的大美女,不过她有一双又回又亮的大眼睛、红润诱人的樱桃小嘴,和一对可爱的小梨涡,只要一笑,整个人就像亮起来似的,很少人能抗拒她纯真甜美的笑容。
“唔,一看到你的笑脸就骂不下去。”老板娘嘀咕着挥挥手。“算了!快替客人送去吧。”
“是!”女孩两手各端起一碗滚烫的馄饨面,准备送到客人桌上。
她叫姜茉苹,是一个礼拜前,刚到日本的留学生。这一待,就准备待上四、五年,不拿到大学学位,她是不会回去的。
来到日本的第三天,她便在这间搭电车只要几站的中华料理馆找到打工的工作,薪水不高,工作却很累,然而她没有喊累的权利。
她的家境并不宽裕,家人所能提供的,仅是一张机票和第一学期的注册费,其余的,全得靠她自己赚取。所以要是没有这份打工的收入,她就得收拾行囊回去了。
她的母亲是个传统的家庭主妇,从小到大,除了念书之外,母亲很少要她分担家务,所以即使这份工作已经做了四天,她还是一再出错。
“哎呀!”
她端着馄饨面,颤巍巍的走向客人,不过汤碗实在太烫,她忍不住手上的灼痛,匆忙将瓷碗放在客人桌上,没想到力道太大,滚烫的面汤竟然泼了出来,洒在客人昂贵的丝绒套装上。
“对……对不起!有没有烫到您?”
她的小脸迅速发白,神情惶恐的低头致歉,等着客人给她一顿劈头痛骂。
“没关系!”
熬人温柔的拿出手帕擦拭自己的衣服,并不责怪她的鲁莽。
姜茉苹缓缓抬头,看见妇人的相貌,霎时惊艳得说不出话来。
她从没看过这么好看、又这么有气质的女人!简直像在古代宫廷出入的贵妇人,那般端庄、优雅。
“夫人——”
一旁仆佣模样的中年妇人,不甚赞同的低嚷。
“不要紧的,凉子。我知道她不是故意的,而且她也很害怕呀,衣服洗一洗就好了,不要吓坏她了。”美妇不在意的笑了笑。
“可是——”
那件丝绒套装是帮主送给夫人的生日礼物,夫人一直很喜欢呢!
“怎么回事?阿苹又惹祸了?”
面馆的老板娘从厨房冲出来,连连鞠躬道歉。“远藤夫人,真是非常抱歉!这个丫头是新来的,什么事都做不好,还请您多多见谅!”
“不要紧的,别怪她!”她转向姜茉苹,柔声问道:“你没烫伤手吧?”
“没……没有!”姜茉苹摇摇头,眼眶开始转红。
她在这里工作了四天,惹出的麻烦不下十件——每个人都凶巴巴的骂她,只有这位漂亮高贵的太太不但不怪她,还问她有没有烫到,她真的好感动。
“算了!阿苹,你别端盘子了,到后头洗碗去!”老板娘脸色难看的下令。
“是。”姜茉苹歉疚地向贵妇人行了个礼,才默默走到后头去洗碗。
“真的很抱歉!远藤夫人,今天您点的东西全部免费,就当做我们小小的赔礼。”老板娘尴尬地直陪笑。
衣如泠摇摇头说:“不用了!”
“可是……”
“既然我们夫人说不用,那就算了!”凉子打断她的话,要她别再-唆了。
“是的!那么请您下次务必再度光临。”
老板娘再次哈腰鞠躬,才转身离开。
“夫人,凉子真搞不懂,帮主明明为您请了道地的中华料理厨师,不管馄饨汤或是海鲜什锦面,只要您想吃的东西,厨子一定会帮您做,您为什么偏要跑来这种地方吃呢?”凉子不解地提出疑问。
“你不懂。我是想回味以前在家时,在小面馆里吃面的感觉。”
“回味!”凉子不以为然的看着店内窄小拥挤的空间,不明白这种地方有什么好怀念的?
这里的东西味道是不错,但店面实在小了点,一点都不豪华气派。
“凉子,你别忘了,在嫁给你们帮主之前,我也只是个普通的平凡人,也曾经穷得三餐不继,必须靠打工维持生计。”
所以她时常提醒自己,不要忘了贫穷时的滋味,而且要珍惜眼前拥有的一切。
“凉子没忘。”
“好了,馄饨面快冷了,我们赶快吃吧!”
“好的!”
衣如泠和凉子拿起汤匙,开始享用美味可口的馄饨面,才刚将馄饨送入口中,厨房后头就爆出碗盘破裂的巨响,伴随着一阵尖叫传过来——
“啊!”
每个客人都停止动作,转头注视通往厨房的后门。
在店内招呼的老板娘变了脸色,立刻掀开帘子冲到厨房后头去。
“天哪——”
老板娘冲到后头一看,差点没当场辫倒。
一大叠精致的陶瓷碗盘,全部变成一地碎片。
她颠了一下,扶着柱子,颤抖着唇问。“这是……怎么回事?”
“对不起……老板娘,我洗好这些盘子,想拿到碗橱那里去放,没想到地上湿湿的,我跌了一跤,碗盘就……全部摔碎了!”
姜茉苹绞扭着双手,脸色比雪还要苍白。
“你……”老板娘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然后睁开眼睛,指着门口以最大的音量吼道:“你给我滚!”
“老板娘,求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认真的做,请你——”
“别再说了!我已经受够你了,你马上给我走!”
“老板娘……”
“你做这四天的工钱,就用来抵这些碗盘,别再说了,快走吧,”
“老板娘,求求你……”
姜茉苹开始掉眼泪,她不能失去这份工作,就快开学了,她真的不能没有这份打工的收入呀!
“少-唆!你简直是灾星,我要是再用你,就是个笨蛋加白痴,我不会改变心意的,你快滚吧!”
“老板娘……”
眼看不能挽回老板娘的心意,姜茉苹只好月兑下围裙,含泪离开料理馆。
坐在路边的石阶上,姜茉苹想起过去几天的际遇和未来渺茫的日子,不禁悲从中来。
她责怪自己为什么那么笨?连端盘子、洗碗这么简单的工作,她都会出错,或许老板娘说得对,她的确是个倒霉的灾星!
“咦,你不是在面馆里帮忙端菜的小妹吗?你怎么坐在这里哭呢?”
一个温柔亲切的声音从她的头顶上方传来,她抬起泪雾迷蒙的大眼,看见刚才被她泼到面汤的美妇人站在她面前,一脸关心的望着她。
“太太……”她扁起小嘴,拼命忍住棒之欲出的眼泪。“我……我被老板娘解雇了。”
“啊?为什么?”妇人睁大美眸惊声问道。
“因为我把碗盘全打破了,再加上刚才我不小心把热汤泼到您身上,老板娘很生气,所以就……”她吸吸鼻子,黯然垂下头。
想一想,她的确是个无可救药的笨蛋,也难怪老板娘生气!
“这样呀……”美妇人同情的看着她。“你现在在干什么?”
“我是一个礼拜前刚过来的留学生,因为家里的经济状况不好,所以我很需要这份打工的收入,来支付我的学费和生活费,要是没有这份收入,我就得回去了。”
美妇人听到她是留学生,显得很高兴。“我也是曾经留过学,不过我嫁到日本,已经有二十几年了。”
“二十几年?!”
“是呀!我有个儿子,今年已经二十六岁了。”
“不可能!您看起来太年轻了,怎么可能有个这么大的儿子?”姜茉苹不敢置信的惊呼。
这位气质优雅的贵妇人,看起来顶多只有三十出头而已。
“呵呵,你这个孩子真会说话,很讨人喜欢。不过,确实有很多人说我和我儿子看起来像姐弟。”
“对呀!您看起来真的好年轻,一点也看不出有个儿子这么大了。”她可不会昧着良心说假话。
“谢谢你!对了,刚才你说需要一份工作支付学费,如果不介意的话,愿不愿意到我家来帮忙?”
“你家?”
“是呀!我本姓衣,我夫家姓远藤,就住在大阪市郊,房子很大,需要很多人手,如果你信得过我的话,不妨到我家来帮忙。”
“真的吗?好啊,我愿意去!”姜茉苹没有多加考虑便答应了。
一方面是她太需要这份工作,另一方面则是这位高贵的美妇人浑身散发的亲切感令她安心,她相信这位仁慈和蔼的长辈不会骗她,更不会害她。
“可是……我很迷糊,又笨手笨脚的,我怕请了我,将来您会失望……”她不安的低下头。
她实在不想承认自己笨拙,但她更不想欺瞒这位好心的妇人,让她后悔帮助自己。
“不会的!就算你再怎么迷糊、笨拙,至少也有一两项优点吧?我想,一定会有适合你的工作,你先试试再说。”
“真的吗?谢谢您!”
经她这么一安慰,姜茉苹立刻觉得安心多了,她也相信自己不是灾星,不可能搞砸每一份工作。她没那么倒霉!
熬人从刺绣缀珠的绸缎提包里取出一张名片交给她。“这张名片你留着,如果你有兴趣过来帮忙的话,拿着名片到上头的地址来找这位凉子阿姨,她就会安排工作给你做。”她指指一旁的女佣介绍道。
“我知道,谢谢您,您真是我的救星。”姜茉苹感激涕零,小心地收好名片。
难怪算命的说她命中有贵人相助,像她这种号称“灾难龙卷风”的大灾星,居然有人肯收留她,还好心的提供薪水、膳宿,上天果真没有亏待她!
“那我先走了。”美妇人转头对女佣说:“凉子,请长谷川把车开过来。”
“是。”凉子立刻拿出行动电话,拨给司机长谷川。
等了一会儿,一辆光可鉴人的白色宾士500缓缓从路的那头驶来,停在她们面前。
姜茉苹一看到车头那个闪闪发亮的银色“人”字形标志,整个人就傻住了。
看来这位好心的妇人没有骗她,她家真的很有钱!
“夫人,请上车。”司机打开车门,恭迎美妇人上车。
美妇人再次回头向她道别。“那我先走了,你自己路上小心。再见!”
“好……好的,再……再见!”
在姜茉苹的呆愣中,价值不菲的高级轿车挥别了她,平稳地驶离她的视线。
灯光暗灭不明的酒吧里,混浊的烟雾四处弥漫,随意摆置的金属桌椅充满了颓废的现代感,音乐声、谈笑声,让冰冷的酒吧多了几分人气。
“晃司,啤酒!”
大仓和也从吧台拎回两瓶海尼根,将其中一瓶丢给远藤晃司。
“谢了!”远藤晃司利落地拉开瓶盖,仰头灌了一口啤酒。
“嘿!别光顾着喝酒,你瞧那儿有个好辣的妞,从刚才就一直盯着你看,她已经抓着我问了两次你是谁啦。”大仓和也眨眼戏谚道。
“叫她离我远一点!”
远藤晃司继续啜饮啤酒,连瞧都懒得瞧那性感惹火的女人一眼。
“你这家伙,连那种辣得让人流鼻血的美女你都不为所动,你到底对什么有兴趣?”
大仓和也撑着下巴,百思不解的望着清瘦俊美,却冷情冷性、几近无心无情的好友。
“学业方面嘛,没看你花过心思,钱财方面呢,你也不汲汲营营,连辣妹美女你都不屑一顾,能不能告诉我,这辈子你最想得到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远藤晃司微蹙起眉头,认真地想了想,最后还是摇摇头。
“我不知道!”
这句话虽然有点悲哀,却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他是关西最大的帮派——黑木帮帮主唯一的独子,从他出生的那刻起,就注定是黑木帮的继承人,所以金钱方面,他根本不用动一根手指头,就有几辈子花用不尽的庞大财富。
傲人的家世和出色的外表,让他成为女人争相追逐的目标,她们竭尽所能的巴着他、对他死缠烂打,巴望着成为远藤家的少夫人,所以对于女人,他一直厌恶得很。
也许上天真的很厚爱他,除了这些令人嫉妒的外在条件,他还有一项天赋与优点——那就是一颗得逃诶厚的金头脑。
从他出生起,就不断展现惊人的能力与天分,之后的学习过程更是一帆风顺,他几乎不需要花费心思,就能办到别人花费数倍心力也办不到的事。
彬许就是因为凡事都不需要努力,所以他打小就是一副慵懒的模样,冰冷淡漠、对啥事都不关心,因为没有任何一件事能真正引起他的兴趣。
当然有时候他难免会想:完全不需要努力的人生,究竟有何意义?
彬许一点意义也没有,所以他认为自己的人生过得非常无聊。
真的、真的很无聊!
“你这小子实在傲得气人!我得去找几个漂亮的小妞陪我喝喝酒,才能消除心头的郁闷。”
大仓和也半开玩笑的嚷嚷,随即起身走向隔壁桌,一直朝他们猛抛媚眼的几个年轻女孩,一点也不浪费时间。
他知道,今晚自己有艳福可享了!
远藤晃司没有跟过去,他独自坐在吧台前,支着下颚,摇蔽玻璃瓶里剩余的啤酒,径自陷入自己的思绪中。
半个钟头过去了,当远藤晃司冰冷地拒绝第五个前来搭讪的女孩时,隐忍已久的怒气终于爆发了。
他干嘛要像个傻瓜似的坐在这里,招引不断飞来的蚊子、苍蝇?
他决定自己受够了,从皮夹抽出一张万元大钞放在吧台上,便起身准备离开。
“远藤先生?”一位酒吧的服务生突然跑过来,指着后方说:“大仓先生喝醉了,您要不要送他回去?”
远藤晃司顺着服务生所指的方向望过去,果然看见大仓和也醉醺醺的在那里跳着滑稽可笑的舞蹈。
他懊恼的低咒一声,真想甩下这个麻烦的家伙!
偏偏他与大仓和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而且还是小学、中学、以及高中的同班同学,二十年的交情像黏手的麻-,叫他想甩也甩不掉。
他大步走向正在发酒疯的老友,粗声唤道:
“和也,你喝醉了,回去吧!”
“我不要回去……我要……跳舞……”
大仓和也继续跳着滑稽的舞蹈,逗得众人哈哈大笑,他见大家笑了,跳得更加卖力了。
远藤晃司可没他那么好的兴致娱乐众人,索性抓起他的手架在肩上,不顾他的反对,硬将他拖出酒吧。
走出酒吧,远藤晃司将大仓和也塞进自己的保时捷跑车,然后发动引擎,迅速返回黑木帮。
他实在很想直接把大仓和也丢回家,让他的家人去伤脑筋,不过和也的父亲是个非常严厉的人,要是让他知道儿子在外头喝得醉醺醺的回家,恐怕会罚他光着上身跪在庭院里,直到他气消为止。
现在才是二月天,夜晚的低温会将他冻成冰柱。
其实他压根不在乎和也会不会变成冰柱,只是事后他一定会在他的耳边叨念上千遍,怪他见死不救,烦人得很,所以为了耳根清静,还是先带他回家窝一晚,等明天他酒醒之后,再赶他回去就行了!
夜里人车稀少,才不过十几分钟的车程,他们就回到黑木帮。
“开门!”远藤晃司探出头,朝看守的手下大喊。
看守大门的人一看是他,立即按下电动钮,厚实的锻造大门便缓缓开启。
远藤晃司将跑车驶入他的专用车库里,然后把大仓和也拖出车外,背着他进入他所居住的东院。
远藤晃司虽然瘦,但长年练武的身体极为有力,背着一个体重将近七十公斤的大男人,他仍是面不改色。
月兑鞋进入日式回廊,他打开客房的门,将大仓和也丢进去。
“晚安,朋友!”
必上拉门,远藤晃司回到卧房,直接月兑掉衣服进入浴室泡澡。
伺候他的女佣很清楚他的习惯,每晚他回家之前,房里一定铺好柔软的被褥,保温的浴池里则蓄满热水,供他泡澡使用。
满池热水让他全身的毛孔全部张开,洗去一天的疲惫之后,他觉得浑身舒畅极了,闭着眼休息好一会儿,才起身套上睡裤,准备上床休息。
他走出浴室,发现原本应该睡在隔壁客房的大仓和也竟然出现在他房里,而且还舒服的躺在佣人为他铺好的被褥上。
他立即拧起两道剑眉,大步走过去,用脚踢了踢睡成大字形的大仓和也。
“喂!你睡在这里做什么!你应该去睡隔壁才对,快滚回去!”
“隔壁没有被子,好冷……唔……别吵我,我要睡觉……”大仓和也抱着棉被,再度沉沉入睡。
“喂,起来!”远藤晃司想把他从棉被里拖出来,他偏偏紧抱着棉被不放,像只躲在茧里的蓑衣虫,让人拿他没办法。
“该死的家伙!”
远藤晃司挫败地将他扔回软垫上,重重喷出一口气,认命地转身去睡客房。
今天真是该死、倒霉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