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前
一辆变速自行车快速地穿过市区,往市郊的边缘而去,傍晚的夕阳,将人与车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通过由两侧绿树所拱成的绿色隧道,自行车龙头一转,拐进一条小路,没一会儿,几栋陈旧的房子出现在眼前。
于衡洋按住煞车,长腿跨下自行车,提起挂在自行车把手的塑料袋,走向最后一栋像是铁工厂模样的陈旧屋子。
他走到敞开的大门前,看到蹲在门前钻磨铁器的中年男子,礼貌地停下脚步。
“顾爸。”
“啊,是衡洋啊。怎么有空过来?”顾德明抬起头,立即笑着起身打招呼。
虽然眼前的年轻人足足比他小了二十几岁,而且也只比他女儿的年龄大上两岁而已,但是他的神情语气间,却不由自主的透出敬意。
那也难怪,因为于衡洋的父亲可是这地区的首富,也是顾德明上游的大厂商,两家合作多年,往来密切。
多亏于家的提携,顾家才能在激烈的同业竞争中,勉强挣得一口饭吃,所以顾德明对他当然多少有份敬意。
“有人送了我们一箱樱桃,我妈拿了一些要我送过来。”于衡洋递出手中装着樱桃的袋子。
“哎啊!樱桃这么贵,这怎么好意思呢?不过啊,我们家心愉最爱吃樱桃了,哈哈,真不好意思啊!”
疼爱女儿的顾德明伸出手想接过樱桃,但是看见自己满手黑色的油污,又急忙缩了回来。
于衡洋见状,立即说:“我帮您送进去吧。”
“啊,不好意思,那就麻烦你啦。”顾德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不会。”于衡洋立即走进屋内,脚步甚至有点急促。
穿过污黑凌乱的工厂,后方就是顾家的住宅,而顾家一家人就住在这里。
有点幽暗但还算整理得很干净的客厅里,摆放着几张藤编的座椅,一位学生模样的清秀女孩,端着一大碗饭菜,坐在电视机前的小板凳上,边吃饭边看电视。
电视节目大概很精彩,她嘴里含着筷子,一脸痴迷地盯着电视屏幕里的节目,连饭也忘了吃。
那傻傻的模样教于衡洋瞧得又气又好笑,忍不住想惹她。
“喂!妳会不会吃太多了?那一碗全吃下去,岂不成了大肥猪?”他揶揄道。
这声音是——
正在看电视的顾心愉听到做梦都会吓醒的熟悉嗓音,整个人都跳了起来。
“于——于衡洋?!”
转头一看,果然是他!
“你又来做什么?”
彼心愉很不客气地拿一双水汪汪的杏眼瞪他。
他又想来欺负她吗?
“我劝妳最好吃少一点,人已经长得不怎么样了,家里穷又没嫁妆,万一还吃成大肥猪,看妳怎么嫁得出去?”
梆!
顿时,一把火从顾心愉的心口直往头顶冲。
这个人——这个人真是——
可恶透顶!
彼心愉发誓,她真是讨厌死了这个老爱欺压她的讨厌鬼!
彼心愉有个宿世仇敌。
只要遇上他准没好事——走路会跌倒,喝水会呛到,就连坐着不动,鸟屎也会落在头顶上。
这一切,全都是那个煞星害的!
她把自己的不幸全归咎在宿世仇敌身上。她不懂,既生“愉”,何生“洋”?
本来就是啊,谁教她天生跟他犯冲,打从她一个月大的时候,才两岁的他就开始懂得欺负她了。
据说那是在她满月那天,满心喜悦的爸妈摆了酒席请了许多宾客来庆祝,其中她父亲最尊敬的大厂商夫妇带了他们两岁的儿子来参加,那家伙就是她命中的煞星于衡洋。
那恶劣的小钡蛋,竟然趁着大家专心闲聊时,抓起她白女敕女敕的小手——
一口用力的咬下去!
想当然,她哭得极为凄惨,大人急忙跑过来察看,听说当他的父母质问他为什么咬人时,他还理直气壮的说因为看起来很好吃啊。
原来,他看她细女敕的小手白胖胖、软呼呼的,以为是好吃的小馒头,所以才会张嘴咬下去。
瞧瞧,这家伙打从那么小就是只小恶魔,长大当然更不得了。
之后念幼儿园、小学、中学,他们都很不幸的在同一间学校。
当然,小恶魔没放过她,照常欺负她,而他也持续进化,如今早已成为货真价实的大恶魔,而且恶魔指数更胜当年那个小娃儿数百倍。
当年咬她或许是无心,但如今的欺压绝对是存心、故意的。
他命好,家里有点臭钱,所以老是拿鼻孔瞧人,他打从心里瞧扁她、轻视她,可是又偏爱来招惹她,专以欺压她为乐,看她气得半死的样子,他就很痛快。
如果有看过流星花园这部漫画或是电视剧的人就会知道,他压根就是那个蛮横小霸王道明寺的翻版!
但是,她可不会当个乖乖任人欺负的小可怜,只要他敢来惹她,她绝对会好好反击,给他一顿苦头吃。
斑!
“那个……”
彼心愉气鼓鼓地背着书包走出校门,忽然听到后头传来怯生生的声音,好像在喊她。
“嗯?”她转过头,看见的是对面男校的一名男生。
她念的是国立女子高中,巧的是,她们学校对面正好是私立男子高中,学费高得吓人,所以全是一些家里有钱有势的少爷们来念。
因为管教严格、升学率高,所以甚至有附近县市的高官富豪不嫌远,特地将子弟送进来。
鞍住她的,是一名面貌清秀的男孩,皮肤白皙、满脸书卷气,看起来是个温柔的好人,很明显的,和“某人”完全不同。
以前顾心愉偶尔会在放学时看见他家的司机来接他,每回见到他,她总忍不住多看两眼。
气质高尚、文质彬彬。
她不知道这算不算暗恋,但是他突然喊住她,她真的是又惊又喜。
“有……什么事?”
“妳好,我叫邓裕闳。妳呢?”男孩对她腼腆一笑,那可爱的笑容,让顾心愉的心都快融化了。
“噢……我叫顾心愉。”
“顾心愉?很可爱的名字耶。”
“谢谢。”顾心愉的脸红得像颗大红的苹果,一脸羞涩地看着他。
才刚升上高一的她,对于这些已经高三的大哥哥,心里是既憧憬又向往。
“今天好热喔。”
“是啊。”
“听说天气会变呢,不知道明天会不会下雨……”
傲无意义的对话进行了好一会儿,邓裕闳终于鼓起勇气,开口道:“等一下要不要一起去吃碗冰,或是喝点饮料什么的?”
“吃冰、喝饮料?”顾心愉睁大了眼,又惊又喜。
他、他这是在约她吗?
“好——”她正想点头时,忽然身旁传来一声毫不掩饰的嗤笑。
“哈!邓裕闳,你敢约她啊?”
“于衡洋!”
才一走出校门,一堆刻意打扮过的女学生立刻涌上来,将于衡洋团团围住。
于衡洋生得浓眉大眼、俊挺帅气,一副打篮球的好体格,让他受尽女学生们的欢迎,但偏偏他最讨厌搭理她们,老是嫌她们烦人。
“干嘛?”皱起眉头,他极为不耐地瞪着眼前那些个个比花还娇艳的女孩。
她们天天来堵他不嫌烦吗?她们不烦,他都快烦死了!
“于衡洋,一起去看电影?现在有部爱情文艺片很好看喔!”
自诩为校花的美女,眨着涂了浓密睫毛膏的大眼,千娇百媚地对他放电。
“没兴趣!”他瞧都不瞧她一眼。
“那去吃冰?最近前面新开了一间冰店,好像很好吃呢。”另一个女孩急忙邀约。
“不要!”
他想都不想便一口回绝,他才没兴趣跟这些女孩去吃冰呢!
“那我们去逛街——”
“不要啦!苞我去玩啦——”
“烦死了,我要回去了啦!”
于衡洋烦躁地挣月兑那些死缠着他的女孩,却不经意看到前方一对情侣模样的男女学生正在亲密交谈。
巧的是,男孩女孩他都认识。男的呢,是他同班同学;女的呢,则是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
于衡洋一看到他们在一起,霎时脸色一沉,立即甩开众人,大步走过去。
“等一下要不要一起去吃碗冰,或是……”
才刚走近,就听到男孩开口邀约。
而女孩脸上明显的惊喜,简直像一股强酸冲上心头,瞬间腐蚀掉他的理智。
想也不想地,刻薄的话语月兑口而出。
“哈!邓裕闳,你敢约她啊?”
“于衡洋?!”
彼心愉转头看他时,好像看见鬼的神情,更让他满肚子火,一把火无处宣泄,全化为言语的利箭射向她。
“怎么?小女孩刚升上高中,就迫不及待想学人开荤交男朋友了?”
“你、你在说什么?!”他的揶揄让顾心愉粉颊涨得通红,又羞又气。
“于衡洋……你刚才说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邓裕闳一脸迷惑,不明所以地问。
“咦?原来你不知道﹃那件事﹄啊?”于衡洋脸上的笑容,百分百是恶意的。
“哪件事?”邓裕闳是真的不知道。
“就是——”
“住口!不准说!”顾心愉尖叫制止。
她不想再让传言沸沸扬扬,甚嚣尘上。
于衡洋不理会,继续道:“我劝你最好别跟她在一起,因为她是个不折不扣的扫把星,凡是和她一起的男生都会倒大楣。”
“于衡洋!”
彼心愉气得眼眶都红了,他非要把她推入地狱里,再补上两脚才甘心吗?
没错!他说得对,她天生就是煞星投胎转世。
小时候为了替她取名字,疼她的爸爸找了很知名的算命仙想替她取蚌好名字,哪知道算命仙竟然这么说——
“取蚌好名字也没用,因为她是扫把星转世,天生命中带煞,凡是接近她的男人,每一个都会倒霉,包括你。虽然不至于要命,但是大小灾难将会不断。”
说什么?你说我女儿是扫把星?!”
本来想请算命仙替女儿取蚌好名字的顾德明,听到他一口断定自己刚生下的宝贝女儿是扫把星,气得头发都快竖起来了。
“您别担心,她虽是扫把星,但是旺父贵母,生了她,你们将来不愁吃穿。”
“你还说?!什么扫把星?真是胡说八道!”顾德明气得真想痛揍他一顿。
“要是每个接近她的男人都会倒霉,那她不就一辈子嫁不出去了?!”
一番争执后,顾德明生气地说:“我不会相信你的胡诌,我要回去了!”
说着,顾德明气吼吼地转身要走,一个不小心绊到脚,当场摔个狗吃屎,还跌断两颗门牙,当场血流如注。
彼德明捂着鲜血直流的嘴角,心里没来由的发毛。
这里没洞也没门坎的,他怎么会跌倒呢?
难道算命仙所说的话是真的?
事后证明,那算命仙没胡诌,他说的全是真的。
从小只要对她好、疼她的男性,不论年龄大小都会倒霉,风声传出去之后,渐渐地没有男人敢再接近她了。
而爸爸是唯一愿意倒霉也没有远离她的人,即使因为她而经常跌倒受伤,也从没指责过她一句,哪像于衡洋?
煞星投胎转世也不是她愿意的,她已经够难过了,他却只会拿这件事出来嘲弄她,让她心口的伤更深、更重。
她真是讨厌死他了!
“你怎么能这么说呢?你必须向顾心愉道歉。”邓裕闳大声指责于衡洋。
“邓裕闳……”顾心愉感动地看着他,对他更是崇拜到无法自已,一颗心几乎要从胸口里跳出来飞向他了。
“哼。”于衡洋依然只是冷笑,懒得费唇舌解释。“等你自己吃了苦头,你就知道了。”
“无论怎样,我都不会放弃心愉的!”邓裕闳大声宣誓。
“邓裕闳。”阵阵的甜泛上心头,顾心愉面颊转红,但是心里真的好高兴。
难道她的初恋,就是他了吗?
“哼。”他们眉来眼去的,让于衡洋看了就觉得碍眼。
“走吧!我们去吃冰。”邓裕闳朝她伸出手。
“嗯。”顾心愉缓缓的伸出手,正要握住他的手时,却只抓住一把空气。
“啊——”
随着一声惨叫,邓裕闳消失在地球表面——
当然不是!原来他是跌进一个不知何时挖开的大洞里,要不是上半身还露出地面,顾心愉会以为他从地表上消失了。
“啊!你不要紧吧?!”
彼心愉惊惶地伸手要拉他起来。
“这……这里怎么会有这个洞?”
大马路上居然有个大洞?谁敢相信!
“啊,对不起对不起!”这时一个戴着黄色安全帽,工人模样的男人跑过来,慌张地把邓裕闳从洞里拉出来。
“我们今天在这里修地下管线,刚才尿急去上个厕所,回来正要把洞封起来,没想到你就掉下去了。”工人很不好意思地说道。“没受伤吧?”
“……还好。”事实上,邓裕闳两脚痛得要命,皮也擦破了好几块。
“你不要紧吧?”
彼心愉取出手帕,想帮他擦去身上的污泥,但是才一靠近,邓裕闳立刻下意识地往后猛退一步。
那好像见到鬼的恐惧表情,让顾心愉好难过。
“这全是巧合……”顾心愉绝望地解释。
彬许真的是巧合,但是邓裕闳不想再冒险了。
“我……我忽然想起还有点事,要先回家了。”说完,他甚至没说再见就落荒而逃了。
“哈哈哈!”于衡洋笑得前俯后仰。“不是说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的吗?真好笑!炳哈——”
“有什么好笑的?!”顾心愉气愤地转头瞪着他,眼泪在眼眶里滚动。
“看见别人受伤有那么好笑吗?伤害别人的自尊,真的那么开心吗?”
被她如此指责,于衡洋也生气了。
“我笑有错吗?我笑,是因为他明明没那个勇气,但刚才却说得那么大声,我又没笑妳,妳哭什么?”
她的泪看来如此碍眼,他想伸手抹去,她却好像躲避致命病毒一样,闪得远远的。
那模样又让于衡洋满肚子火。
“你根本就是在取笑我,否则不会把我的事情告诉他,你只会在人家伤口上洒盐,你——我最讨厌你了!”
“是啊,我最讨厌,所以妳只喜欢那些小白脸对吧?”吵到最后,连他都搞不清楚现在到底是在吵什么。
“什么小白脸?你不会说话就不要乱说!”气死人了!
“本来就是嘛,妳就那么喜欢那些细皮女敕肉的男生啊?”他搞不清楚在胸口乱冲乱撞的那股气是怎么回事。
“因为,他们跟你完全不一样!”
大声吼完,顾心愉气得转身跑开。
真的好讨厌!
为什么他们非得跟这么讨厌的人往来不可?
“什么?”
正在埋头修理机器的顾爸爸抬起头,一脸迷惘地看着宝贝女儿。
“别跟于家来往了?”
“嗯!以后不要接他们的订单了,于衡洋是个超级讨厌鬼,我再也不想看见他了!”
“哈哈!”顾德明只觉得女儿的愤怒是撒娇。“怎么回事?是不是又玩游戏输了呢?”
在他的印象中,女儿还是幼儿园穿着围兜兜,因为猜拳猜输了而来跟他哭诉的小女孩。
“才不是呢!你都不知道他有多可恶——”
“老头子,电话。”
“啊,好。”
彼心愉的妈妈出来喊道,顾德明急忙进去接电话。
“哼!”正想告状时,爸爸却走了,顾心愉气得嘟起小嘴。
彼母看见女儿一脸不开心,便知道她又受气了。
“怎么了?衡洋又惹妳了?”她不像丈夫傻愣愣的,老是搞不清楚状况,女儿与于衡洋之间的恩怨情仇,她多少有点谱。
“那家伙是全天下最讨人厌的讨厌鬼!”想到好不容易即将萌芽的初恋被毁,顾心愉还是气得想掉眼泪。
彼母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反正小两口总是这样吵吵闹闹的,要不是他们年纪太小,她还真以为他们是情侣吵嘴呢。
想着,她还是忍不住靶到好笑,但是看见女儿气嘟嘟的模样,还是不敢笑出声来。
“我想他应该是太无聊了,才会老逗着妳玩,如果妳觉得讨厌,也不是没有办法解决这问题……”
“有什么办法?”顾心愉赶紧追问母亲,如果能够摆月兑他,她将不惜到庙口亲自演布袋戏、感谢神明保佑。
“最好的办法,就是妳不要理他就好了。”
“啊?”不要理他?这算什么好办法!
“我一直没理他啊,但是他老爱来惹我,我有什么办法!”
她嘟起小嘴,丧气地把自己扔进椅子里。
彼母微微一笑,道:“吵架就是要有对手,一个人是吵不起来的,如果他来惹妳,妳都没有反应,妳觉得他还会继续来惹妳吗?”
“……”顾心愉没有说话,却转动眼珠子,认真思考起来。
“妳自己慢慢想,我去做饭了。”说完后,顾母径自走了。
确实!彼心愉立即明白了母亲的意思。
就是因为她很爱生气,他觉得好玩才会来惹她,如果他怎样挑衅,她都毫无反应的话,他一定会觉得无趣,然后很快就会转移目标的。
“对!”她高兴地拍掌大叫。
就这么决定了,从明天开始,她决定当个没有反应的木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