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人比做蛇好?做蛇比做人好?
什么好?什么才好?
办姊,你骗我,骗我……
骗我……
她开始呓语时,他以为情况好转了,但事实却不然。
一个晚上过去,她依然没有清醒,而那如呜咽般的声音,却每每教他心痛不已
黎明来临时,一切又恢复沉寂。
那一瞬,他开始恨起自己……
***
膘战结束于魍魉的加入,但那时他已完全不在乎。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离开那地方的,甚至不记得他是如何来到苗族圣地。
他只晓得,他紧紧握着那原先一直收在他怀中,如今却沾染了尘血的珍珠,抱着灵儿,全身发冷,脑袋一片空茫。
她死了,他最终还是被留下来的那一个……
“腾,放手!懊死的——”
有人猛力摇蔽着地,他无动于衷,只是眼神空洞地紧紧抱着灵儿。
为什么会那么愚蠢?
为什么自己老是被留下的那个?为什么?为什么……
“天杀的!老大!他是得了什么失心疯?”
不要留下我一个……
他在心底低喃着,抱着她轻轻摇蔽。
“腾,放手,让她好好休息。”
他闻言心一惊,双臂收得更紧,抬头怒道:“她没死,她不需要休息!”
“你傻了呀!”旁里突然跳出一名通身黑里透红,长耳朵、红眼睛,还有一头乌黑长发的小娃儿,瞪着他横眉竖目的道:“谁说她死了?没死啦!”
他一愣:“没……没死?”
“废话,死了的话,一时三刻之后,早就变回原形啦,还能让你这样抱着吗?”那娃儿鬼灵精怪的皱了皱鼻头,道:“不信你趴在她胸口听听,一定还有心跳啦!”
玄明闻言忙俯身,果然听到她胸中心脏仍在跳动,刹那间,他一阵虚月兑,这才松手将灵儿放到床上去。
小表见状,忍不住本哝:“真是大惊小敝,只是伤了手而已,怎底可能会死掉呀,哼。”
“魍魉。”霍去病一蹙眉,要他噤声。
“知道啦,不说就不说,我去睡觉。”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他一转身就跑得不见踪影。
玄明伸手将她额上的发拨开,发现她的脸比他的手还小,好小懊小。
他的手在抖,停不下来的轻颤着。
身后的人不知何时也离开了,他只是一动不动的守候着,等她醒来。
***
所有人都以为她睡一晚上就会醒了,再多也就是两个晚上,但是当三天过去,床上的人儿丝毫未有清醒的意思时,大伙儿心下都暗叫不妙。
玄明整整三夜未合眼,生怕错过她醒来,但她却未醒过,只是躺着,有呼吸,但除了这个,她甚至没翻过身。
这一幕,看来竟和多年前的炎儿一样。
他莫名惊恐起来,怕她和炎儿一样,陷入永恒的昏睡。
“不可能的。”魍魉蹲在一旁,摇头晃脑的道:“她只是被戳了一剑耶!那剑又没蛊没毒的,顶多就是失血过多而已,怎么可能因此就伤到元神啊!她既然能幻化成人形,再蹩脚也有一定的限度,何况她还是金蛇,天生百毒不侵,没那么简单就重伤啦!啧,不过还真是怪了,为什么会没醒呢?照理说她早该醒啦!”
玄明也知道这个道理,问题是,事实上她就是没醒啊!
轻握着她体温极低的小手,若非他还能感觉到她的呼吸和脉搏,他早已发狂了。
“唉呀,我知道了,会不会是在冬眠啊?蛇不是都要冬眠的吗?”
“现在还未入冬。”霍去病皱着眉,压抑着心里的焦躁,冷静提醒。
“对喔。”魍魉想了下,耸肩点头。
凝望着灵儿,玄明忽然头也不回的开口:“抱歉……”
“用不着。”霍去病意会的回道。
“她没醒之前,我不想离开这里。”他本想陪着去救人的,但是,他现在根本无法离开她。
“我知道。”拍着玄明的肩头,他沉声道:“她不会有事的。”
魍魉闻言拍胸脯保证道:“放心,万事有我,这森林我熟到闭眼都能倒着走。这苗族圣地周围都下了禁制,一般人进不来的,你就安心地在这儿看顾这条小蛇吧,我会替老大带路的!”
说完他跳了起来,兴奋的怪叫道:“好了,老大,走吧、走吧!”
夕阳西下时,湖畔就只剩下他和她,这时,他才猛然想起忘了警告他们,那批苗人中,有位姑娘和炎儿长得很像。
他冲了出去,他们早已失去踪影。
懊死!
他往前踏了一步,却又放不下屋子里的灵儿,最后还是无法离开,只能召来附近小蛇,要它们帮忙传消息过去。
夕阳将湖水染成一片橘红,他叹了口气,希望那人能分辨差别所在,别让人蒙了才好。
***
他们走后,她依然沉睡着。
巴她相遇以来的日子不断在他脑海中浮现,重新上演。
不知何时起,他开始在她耳畔呼唤她的名字。
起初,她对他的声音,似乎有些反应,所以他一遍又一递的唤着她的名,希望她能醒,但没多久她又恢复了平静,像是到了更远的地方。
他不肯放弃,所以他开始自言自语。
即使她像个木头女圭女圭,除了一开始他唤她时,她曾轻皱起眉头,之后,再没给过更多回应,但他依然相信她能听见他所说的,也相信她终有一天会有所回应。
于是,他每天替她擦脸、更衣,和她说话,跟她吃东西,甚至每隔几天会在清晨带着她到湖畔,然后告诉她,以前在这里所发生的事情。
诉说间,他想起更多早已遗忘的前尘往事。
他告诉她,他和蚩尤如何遇见、如何结成兄弟,告诉她,他曾多么狂妄、多么自以为是,他告诉她那场战争的原由,告诉她之后的结果,告诉她苗民的背叛,告诉她关于那无止尽的追杀与逃亡,告诉她炎儿如何救了他一命……
“你曾问我是不是爱她,我答不出来,是因为从没想过。在那之后,我想了很多,你知道,就算那是爱,也不是男女问的情爱,我……不知道你懂不懂,但那就像是你对你的爷一样,只是兄妹之情而已……”
剥上拂过一缕清风,他怀抱着她,俯首贴着她的颊,哑声道:“该死,灵儿,你听到了没有……”
他听到自己话音哽咽,却无法扼止:“拜托你醒醒……”
她没醒,可是哭了。
“灵儿,你听得到对不对?醒一醒啊,醒过来!”他紧抓着她,摇蔽着,强迫她反应:“睁开你的眼睛啊!”
“不……不要……”她痛苦的拧眉,挣扎着摇头呜咽:“不要……”
他猛然一惊,听到她的声音,他以为她醒了,但她并没有醒,只是呓语。
“把你的眼睛睁开!灵儿——”箝着她的双臂,他不由得气怒道:“不要再睡了!起来!”
他的怒吼让她全身一震,却召来反效果。
她如他所愿的睁开了眼,眼神却无比空洞。
“灵儿?”他轻抚她的脸,以为她这是情况好转的迹象。
可她没有反应,对他视而不见,只是不断低喃着。等他听清了她重复再重复的痛苦低喃时,他才晓得不是。
“做人比做蛇好?做蛇比做人好?什么好?什么才好?”
“红姊,你骗我,骗我……骗我……”
“爱情是什么我不懂?不,我懂,我懂……”
“我没有搞错……没有……”
“我也有心啊……我也有……为什么赶我……”
夜晚来了又去,她依然没有清醒,她的眼睛是张开的,却没有焦距。
她一直呓语着,那如呜咽般的声音,像是长针一次次敲进他的心。整个晚上,无论他做什么、说什么,她都像是听不见、看不见,只是一直重复着那些字句,到最后他只能抱着她心痛安慰着。
“爷不要我……红姊不要我……为什么连你也不要我……没有人爱我……”
“我不要一个人回去……我不想懂了……不想懂了……”
她啜泣地呓语了一夜,空洞的双眼一眨未眨,只是缓缓流着泪。
她的话音越来越弱、越来越轻。
然后,她重新合上了眼。
“活着,好累……做人,好累……”
“为什么这么累?为什么……”
他越听越心惊、越听越害怕,可不管他怎么做,她就是不肯醒。
黎明来临时,他惊恐的发现她的脉搏随着她逐渐消失的语音开始减弱。
“不,不要这样对我!”他恐惧地埋首在她颈窝,挫败地低咆着:“该死,灵儿,不要这样对我!你说你爱我的——不要丢下我一个——”
宾烫的热泪随着他的咆哮滑落,“我很抱歉那样对你,我只是吓到了,我看着我的兄弟陷入而无法自拔,我看着炎儿为此折腾千年,那样的情感很吓人,我不以为自己应付得来,我以为我可以不要它!我以为我不承认,它就不存在!我没有你那么勇敢——”
蓦地,他粗嘎的语音一顿,尾音消失在风里。
她的心跳停了。
他全身剧烈地颤抖着,从头到脚无法克制、急速地震抖着,胸口的疼痛开始向四肢蔓延。
“不……”那股疼痛教他几乎无力抱住她,他只能经拥着她,像是被抽去了全身血液,甚至无法呼吸,“不……别离开我……”
她的身子越来越冷,他抵着她的额,心痛得不能自已,颤抖失声地哽咽道:“别离开我……我爱你……”
他话声方落,怀中的人突然颤动了一下,极其轻微,却又让人无法忽视。
苞着她突然倒抽了一口长气,然后呛咳起来,大口大口的吸着气,像是空气不够似的。
他忙拍抚着她的背,帮助她呼吸。
懊不容易等她回过气来,他只看见她睁开了一直紧闭着的明眸。
她看着他,虚弱沙哑的开口:“我听到……你说你……爱我……”她又喘了口气,然后急切又担忧的问:“真的?”
他的回答是一记紧紧的拥抱。
小手习惯性的回抱着他,她感觉到他胸腔震动着,然后她发现自己的脸湿了,因为贴在她脸上的他的脸,是湿的。
她呆了一下,发现那是他的泪。
“你……哭了?”她有些迟疑。
他闷哼一声,什么都没说。
“我听到了,你是爱我的……”她陈诉着,在他怀中放松了下来,喟叹了一口气。
她确实听到了。
她记得原先四周一片黑暗,那里虽然黑,却让她莫名感到安全。她曾经听到他的叫唤,却不想面对他,所以就一直往下沉,直到听不见他的声音。但是他不肯放弃,无论她沉得再深,到最后还是会听到他的声音,后来她觉得好累、好累,她不想面对他,然后,下一瞬,她发现自己月兑离了那片黑暗,飘浮着。
她飘得越来越高……越来越高……
他的声音也越来越远、越来越小声……
她有些伤心,却仍是捂着耳,不想听到那些否绝她感情的话语。
就在她升得更高,觉得自己碰得到天上白云之际,蓦然听到一句种微弱的声音,她愣了一下,下一瞬她整个人就往下掉,直直落地,摔得她七荤八素——
就是那一句!
她偎近他,重复着:“我听到了……你说你爱我……”
“永远永远……不要再这么做!不准再这样对我!”他说,口气凶恶,几近威胁咆哮,却哽咽。
“你爱我。”她说,虚弱又坚决的重复着。
紧拥着她,他拿她没辙,只能在她耳畔低哑承认:“对,我爱你。”
“我爱你,我没有搞错……”她吸了吸鼻子,眼眶又蓄满热泪。
“对,你没搞错。”他笑了起来,声音又粗又哑,眼睛湿湿的。
她也笑了起来,然后接下来几天,灵儿一直一直重复着她听到的那句话,直到她身体完全康复,直到他们起程去我爷,她都还是三不五时就会窃笑着说。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