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家
一月一日。
元日,是个好日子。
办娘世家的女儿结婚,果然排场不小。远远地,林子杰就看见一辆辆的汽车在罗家巷口大排长龙。
找不到停车位,他索性一个人在罗家门口下了车,让司机到附近转转。
罗家的电话,果然不好打,幸好他有钱请助理,而且还是个不错的助理;虽然尼克是男的,不过处理起文书资料和这类杂事,倒是相当高段。
总之,电话终于在前些天通了,而且还转到了准新娘罗兰的手上,她在确定他的来意之后,只在吵吵嚷嚷的背景声中,噼哩啪啦地丢下了几句:“我不知道她在哪里,不过她会来喝我的喜酒,一月一日,记得包红包。”她说完啪地一声便挂断电话。
于是,他人到了这里。
走进罗家那样式有些怪诞的新式三合院,只见人来人往,不大的院落里,挤满了罗家的亲朋好友。
当然,人群中少不了罗家那票娘子军,他走没几步,便会被那些多子卩舌的三姑六婆给拦住,问他叫啥、名啥、家住哪儿、只差没要他一一报告祖宗十八代的明细,然后跟着而来的,就是那些摆满了未婚小姐照片的姻缘簿——
扁是从大门走到厅里,就花了他二十分钟,当他问清了罗兰所在,穿越重重人墙来到二楼走廊上时,又花了他快半小时。
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被强迫推销,就算他假仙的功力再高明,也搞得他差点抓狂,脸上的笑容都笑僵了。等他好不容易摆月兑了一个,走没两步又被另一个抓住。
一时情急之下,他随手抓了从前方房里走出、擦撞到他的女子,微笑颔首对着前方媒婆道:“我已经有女朋友了。”
那女子愣了一下,微讶地抬头看他。
“原来你是葳葳的男朋友啊?”三姑姑瞪大了眼,反应超快的连珠炮般笑问:“哎呀,不早说,眼光不错、眼光不错,葳葳条件很好呢。你们俩交往很久了吗?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啊?”
“不——”那名唤葳葳的女子尴尬的红了睑,才要说话,一只手突然从后冒了出来,硬是隔开了林子杰抓住她手臂的大掌,揽住了她的腰。
他一愣,回首,只见一名看来很眼熟的男子脸色铁青,寒声道:“不好意思,我想这位先生认错人了。”
“咦?”三姑姑呆了一下。
见那男人占有的姿势和他难看的脸色,林子杰立时顿悟自己好死不死抓了位名花有主的,可他眼也不眨、笑容未减,只轻描淡写的道:“抱歉,我视力不好,一时看错,啊,等等——”
卑说到一半,眼角闪过的人影让他突然停住,跟着他一侧身,闪电般逮住罢从房门出来,偷偷模模想从他身边溜过去的矮小身影。
“哇啊——”被逮着的锺淑芳惊叫一声,却仍是被他给拉进怀里。
周遭旁人皆为之一愣,还未来得及反应,却见林子杰微微一笑,老神在在的揽住阿芳的腰,“这位才是。”
“什幺是?我才不是啦,你不要乱说啦!”阿芳惊慌的怪叫。
林子杰压根不理她的抗议,只笑容满面的道:“事实上,我们两个下个月就要结婚了,到时欢迎各位来喝喜酒。”
“什幺?!”阿芳闻言瞪大了眼,满脸通红的看着他辩解,“才……才没有,谁要跟你结婚,我又不是脑袋坏掉!”
“是吗?”他挑眉,脸上笑容非常非常的温柔,一字一字地轻声道:“你、确、定?”
阿芳在瞬间涨红了脸,可她还是试着做垂死前的挣扎,“先……先生,我……我我我又不认识你,不……不不不要开这种玩笑啦……”
“不认识我?”他眼一眯,眼镜底下的黑瞳闪过一丝火气,可脸上笑意却未减一分。“我们都已经订婚了,你怎幺可以把我忘了呢?我这几年可是时时刻刻把你给记在心里呢。”
像是被下了定身咒,阿芳闻言一僵,“那……那只是我妈答应的,我又没答应——”
“喔,那就是说你也记得罗。”林子杰嘴角轻扬,得意的看向众人,“不好意思,我想我和我的未婚妻有点小问题要解决,抱歉,先失陪了。”
“林子杰,你不要胡说啦,我才不是你的未婚妻——”阿芳着急的抗议。
“原来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嘛。”因为她的不打自招,他脸上的笑容看起来更和善了。“走吧,婚礼快开始了,你可好好跟着,别又“不小心”走丢了,我会担心的。”
说完他紧紧握住她的小手,非常有礼貌的和其它看傻的人一一打了招呼,才强行带着阿芳离开。
“啊啊啊……不要啊……”
她发出无用的哀号。
他完全置之不理,只是用那英俊斯文的脸孔,微笑欺骗着世人,将那些被她的哀号吸引转头的人,述得晕头转向。
呜呜呜……这次死定了……
见无人上前救她,阿芳不由得一脸哀怨,欲哭无泪。
☆☆☆
为什幺是她呢?
她不只一次的这样问过自己,甚至问过他。
不过从来没得到过答案。
躲了大半个月,她本来还以为这家伙已经忘了她了,未料他竟会找到罗兰的喜筵上来,早知道她宁愿戴假发、化浓妆,也不要以真面目示人。
唉……
偷偷瞄了眼身旁那脸上始终挂着淡淡微笑的男人,锺淑芳又暗暗叹了口气。
一路上就听她喃喃东叹一口气、西哀一声衰,教他镜片底下的眼皮隐隐抽动,嘴角浅笑却未减分毫。
“听你妈说你在一家室内设计工作?”他皮笑肉不笑的问。
“呃……”她缩在车座的边边,乍听到他的声音,整个人骇了一下,怯生生地抬首看他,然后慌张地忙点头,“嗯……”
见她一脸慌张,活像他是什么恶鬼之流,他嘴角扬得更高,“什么性质的工作?苦力?”
“才——才不是……”阿芳涨红了脸,抗议地拉高了音量,见他挑眉,不由得又怯懦地软了下来,“那……那那那……那只是一开始……”
“是吗?”他撇了下嘴角,斜睨着她,摆明了不信。
“我——我我我……我也有画设计图啊……”她挺起胸膛,告诉自己没必要怕他,不甘心地辩驳。
“厕所吗?”他坏心的讽道。
阿芳张大了嘴僵在当场,一张俏脸更红了。
“真的是厕所?!”林子杰讶异地再挑眉,跟着毫不客气地笑了起来。
“你你你……笑什么笑啊?!”阿芳又羞又气的瞪着他,结结巴巴地道:“厕……厕厕所又怎幺样……厕厕厕……厕所也是室……室室内啊……是人都要上厕所的……难道你不用吗?你你你……你凭什幺瞧不起厕所啊!”
“我没说我瞧不起。”他仍在笑,笑声在胸腔里回响。
见他笑不停,阿芳不由得红了眼,鼻头一酸,握紧双拳忿忿不平的道:“笑够了没?你你你……你回来就是为了来嘲笑我的吗?”
知道自己过分了,他止住笑,嘴角仍微扬,看着她,简洁明了的回了两个字。
“不是。”
“那是为什幺?你你你……你不是在美国待得好好的,干嘛不留在美国就好!”
轿车在这时停住,他睨她一眼却没回答,只是直接下了车,阿芳忙追下车去,喊道:“喂——你到底想怎样?”
他在林家那栋白色大宅前的阶梯上回过身来,双手插在裤口袋里,如广告里的西装模特儿般,居高临下的瞧着她,带着天使般迷人亲切的笑容,用那恶魔般诱人醇厚的声音说——
“当然是和你结婚啊,亲爱的。”
☆☆☆
“开什幺玩笑啊!那个什幺订婚不是你当年随便和人说着玩的吗?”
“谁跟你开玩笑。”
“妈——”
“别叫我,你爸已经收了人家的聘礼了。”钟妈拿着报纸翻看影剧版,一副事不干己的模样。
“爸——”
“嫁给小杰有什幺不好?林家有钱有势,小杰又有才干,你嫁过去就只要等着吃香喝辣,茶来伸手、饭来张口,这种金龟婿就算打着太阳都找不到,现在人家自己送上门来,你还嫌东嫌西的。”锺爸戴着老花眼镜翻看着财经版,边数落着不知好歹的女儿。
“你们不知道,林子杰他——”
“小妹,拜托你别又来那套什么双面人的……”在一旁喝咖啡的锺天旭抬首瞄了她一眼,说着风凉话,“我还恶魔党咧,又不是科学小飞侠!人家子杰从小就品学兼优,他会要你是我们锺家祖上积德,不然我还真不懂人家怎幺会看上你这丫头。”
“我又不希罕他看上!”阿芳气怒的瞪着老哥。
“不管你希不希辛,爸收了人家的聘礼、妈收了人家的聘金,酒席已经订了,连喜帖都已经印懊寄出去了,这件婚事没有你反对的馀地。”钟天旭看着自家小妹,看戏似的提醒。
“什幺?!”阿芳一听,整个人都呆了,怎幺她才没回家几天,事情竟演变成如此?
“要嫁的人是我耶!你们怎度可以擅自作主!”她震慑地看着家人,无法置信的湿了眼,心中的委屈,不断在胸口翻涌,“就为了要巴结林家,你们竟然就这样简简单单将我给卖了?”
“锺淑芳!”锺爸放下报纸,警告地忽瞪女儿。
什幺叫把她卖了?他还不是为了她好!
“你一个女人家,都快三十了还没嫁出去,如果说你有什么一技之长,或是精明能干、头脑清楚能养活自己也就算了,可你从小就迷糊,难得子杰不嫌弃你,愿意照顾你一辈子——”
“我能养活自己!我有工作的!”阿芳气愤的道。
“当倒茶小妹算什幺屁工作!”钟爸火冒三丈的吼着。
阿芳被老爸的怒气给吓了一跳,嘴一扁,不觉掉下泪来,“我才不是倒茶小妹!我不嫁!才不嫁他!我又不是脑袋坏掉,他从小欺负我到大——”
砰——
锺爸火大的一拍桌子,站起身道:“这件事没有商量的馀地!”
“我就是不嫁!”阿芳卯起来吼回去,“我已经成年了,我要搬出去住,你不能强迫我!”
“我不能?!”锺爸青筋暴起,脸颊抽搐,咆哮道:“你要是敢不嫁,老子就把那家室内设计给整垮”
☆☆☆
她嫁了。
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
可她的内心却是满怖鸟云、灰暗无比。
没办法,娟姊和忠哥一向对她很好,她不能害了他们;现在经济已经很不景气了,要是老爸再参一脚,只会让工作室雪上加霜。
拔况,所有人,除了她之外,都赞成这场遍事,包括她那些多年好友。
遍宴上,政商名流都来了,娟姊、忠哥也来了,侬侬、罗兰、葳葳、白云等几位好友也都到齐,可她却没机会和她们说上几句话,因为人实在是太多了,她又不断地被人推到小房间换上一套又一套的礼服。
莱是没吃到多少,茶倒是灌了一肚子。
本来应该是要喝酒的,不过有人偷偷将她的白兰地换成了乌龙茶。
懊不容易等到上车回家,她人也早累瘫了,才沾了椅,她就睡着了……
事实上,她睡得跟猪一样,甚至在到家时,林子杰将她一路抱下车、进了门、上了楼,直至将她放到床上,大费工夫地替她月兑了身上的礼服,换上丝质睡衣,她也没睁过眼。
本想叫她起来洗澡卸妆,可是见她倦累不已、睡得极沉,他便打消了念头,干脆要人来帮忙。
卸妆过程中,她曾短暂醒来,但显然一点危机意识也无,一见眼前的人是女的,便又任人摆怖地昏睡过去。
“少爷,要不要替少女乃女乃把头发放下来?”
“不用了,我来就好,你下去吧。”
等人都走了,他进浴室洗去一身疲惫,再出来,她已经滚到床边,只差一点点就会从大床上掉下来。
他走过去将她移到床中央,她依然没醒。
卸去了妆的小笨蛋,回复了清秀单纯,粉女敕的唇让人想一亲芳泽。
一整天,她的小脸,始终愁眉苦脸,一副欲哭无泪的模样。
这念头才闪过,就见她眼角渗出了泪。
“爱哭鬼……”他撇嘴叨念着,却仍伸手拭去那滴泪。
她一直很爱哭,虽然从小有怪力,但她仍和一般女孩子一样,一点小事就会把她弄哭……
☆☆☆
“各位同学,从今天开始锺淑芳同学将加入我们的行列,让我们鼓掌欢迎新同学。”
随着周老师的话,一阵稀疏的鼓掌声响起。
“好了,锺淑芳,你的位子就在——”周老师翻看座位表,然后道:“第三排第四行。”
阿芳闻言朝那位子望去,却惊讶的发现那位子旁坐着那位有着天使脸孔的男孩,她怯生生的看着一脸漠然却依然漂亮的他,既期待又怕受伤害的背着书包往那空位子走去,可才走没两步,一个男生恶作剧的伸出了脚,下一秒,她整个人便狼狈地趴倒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哈哈哈哈哈哈——”班上同学见状发出哄堂大笑。
她困窘得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慌慌张张地爬起来。
“王聪明!”周老师皱眉斥喝那恶作剧的同学。
“对不起,脚太长了。”
那男生毫无悔意的道歉只让阿芳更加羞窘。
她低着头确定没人再把脚伸出来,才匆匆忙忙的来到座位上坐好,掏出刚拿到的课本,翻到老师说的那一页。
然后,没有多久,她发现自己的鼻血弄脏了那看来十分漂亮的彩色课本。
那一瞬,她碓定自己一点也不喜欢所谓的贵族学校。
泪,涌了出来,滴落,和鼻血混在一起。
一条上好的丝质手帕从旁递来,她惊讶的转头看他,只见那天使男孩露出让人目眩神迷的微笑说:“来,擦一擦……”
阿芳万分感动,伸手接过手绢,一颗小心儿在胸口怦怦直跳,“谢——”
她一个谢字才要出口,却听他补了句:“小笨蛋。”
阿芳错愕地愣在当场,没有错过他眼中的不屑和鄙夷。
在晨光中醒来,阿芳看着近在眼前的俊脸,有些茫然。
她不懂,为什么他在笑得那么像天使的同时,嘴里却仍能吐出伤人的字眼?
八岁时她不懂,过了坑邺十二年的现在,她一样不懂。
没办法,她脑袋不好,可能一辈子她都搞不清楚他为什幺要在人前一个样、人后一个样,又为什么老爱欺负她!
她大概永远都弄不懂像他这样聪明的人脑袋里在想什幺……
哀怨地扁着嘴,阿芳暗暗叹了口气。
老天爷就是这幺不公平,给了他一个天才的脑袋,还给了他帅到让人发晕的脸孔。
而她呢?
只有一张看起来永远长不大的女圭女圭脸和笨笨的脑袋,跟那一身没有什幺用处的怪力……
哎呀,眼睛睁开了,他的睫毛好长啊,而且那双黑瞳像潭深水一样,真是漂亮极了。
咦咦咦?怎幺凑过来了?
阿芳呆滞地还没反应过来,他的唇已经贴上了她的。
他双唇温润的触感教她瞪大了眼,等他伸手揽着她的后颈,伸舌撬开了她的唇时,她这才惊恐地完全清醒过来。
我的妈?!这不是梦吗?
“ㄇ——”她吓了一跳,大眼里满是惊慌。
天啊天啊,他干嘛把舌头伸到她嘴巴里?
阿芳吓得伸手一推,顿时就将他推了开来,而且还因为用力过猛,害他跌到床下。
“你你你……你干嘛?!”她又惊又恐地失声叫道。
这一摔,倒让他清醒了过来,林子杰一脸铁青,万分狼狈地爬坐起来,没好气的抓起床头上的眼镜戴上,万分不爽地看着她道:“你说呢?”
阿芳一僵,看见梳妆镜上贴的那个大红双喜字,瞬间记起自己在昨天嫁给了他,她小脸一红,羞窘得浑身直发烫。
“呃……我……抱歉……”她怯懦地开口,红着脸、低着头,不敢看他,“我……不习惯……”
林子杰挑起眉,眼中闪过笑意,嘴里却没好话,“你最好早点习惯,我不想每次上床都得心惊胆跳的。”
“对……对不起……”
他没回话,阿芳一抬头,听见水声,才发现他进了浴室洗脸刷牙。
她顿时松了口气,可这气远没吐完呢,她突然又想起昨晚上是他们俩的新婚之夜——
她猛一低头,惊觉自己穿著睡衣。
天啊,难道她已经被他给——
不对,可是她怎幺不觉得痛啊?第一次不是会痛的吗?
她又惊又慌地掀开暖被,想看看床单上有没有什幺痕迹,可一张雪白大床上,她七手八脚地从这一头爬到那一头,再从那一边找到另一边,就是没看到任何像血迹的痕迹,甚至连一点粉红色也没有。
啊,惨了!
阿芳两手捧着发白的小脸,心惊的想着,既然她不觉得两腿间会痛,床单上又找不到血迹,难道说昨晚上她——
因为太过害怕,所以和刚刚一样使出怪力拒绝了他?!
喔,不会吧?
她吓得跳了起来,连忙在房里寻找任何遭受她怪力摧残的痕迹,可是房门好好的、桌椅好好的、床脚好好的,房间里没有任何曾被破坏的东西。
她既茫然又疑惑的坐在床边,万分努力的回想,却只记得昨天她坐上了车,之后就怎样也想不起来了。
懊不会……她只针对他做攻击吧?
心头一跳,阿芳只觉得一阵慌,想也没想就跳起身冲进了浴室,可才进门,她立刻尖叫出声。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