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穿鞋。”
“我不喜欢鞋?”
“我是说昨天晚上,你在我家那里时。”原本吃着牛女乃炒蛋和生煎培根的男人,停顿了一秒,然后抬眼看她,眼也不眨的说:“我有,穿皮鞋,黑色的那双。”
他没有。
她一开始也以为是她记错了,但今天早上,她起床时,清楚看见地板上有着骯脏的脚印,从露台那边,穿越客厅,直到玄关那里,还有他回来后,走到吧台的痕迹。
但他说得如此斩钉截铁,让她怀疑起自己模糊的记忆。
昨夜有太多的惊吓,她并没有真的注意,也许她看错了。
彬许……那是他在露台弄的?昨夜,外头下了雨,虽然没有一片泥泞,但这几日的确有些风沙,他是有可能早上到过露台,然后进来踩脏了地。如果他到了那空无一物,只有边墙的露台,那实在不是个好现象,她也不想提醒戳破他的谎言。
她没有再多加质疑。
她替那个才刚爬起床,顶着一头毛躁长发的男人倒了一杯加热过的温牛女乃,放下一盘生菜色拉,然后离开。
“妳要去哪里?”他问。
“回去整理东西。”她拿起背包,模索着钥匙和钱包,确定它们都在里面,边道:“屋子的门锁坏了,我得请人修好,把房间整理干净,才能和房东退租,这事越早解决越好。”
“妳还没吃饭。”
“那是你的早餐,不是我的。”她拿起外套,“我会在路上买三明治。”
她把自己和她分得那么清楚这件事,莫名让他额冒青筋,想也没想,他月兑口就道:“我不要自己一个人吃饭!一
她一愣,停下穿外套的动作,错愕的抬首看他。坐在餐桌上的男人,脸上有着明显的恼怒,她怀疑他是在气她还是气自己不小心把内心深处的渴望说漏了嘴。
“坐下。”他命令,满脸不爽。她挑眉,提醒道:“你忘了说请。”
他眼角一抽,握紧刀叉,却仍是开了口:“请坐下。”
她月兑下外套,走回桌边,替自己拿来一组餐具,然后拉开椅子坐下,不过还是忍不住抱怨,“晚点我还得赶上班,你会害我迟到。”
“妳不会。”他重新低头,戳着他盘里的食物,宣布道:“我会开车载妳过去。”
她再一愣,“你要载我?为什么?”
那样如果那杂碎还在那里埋伏她,他才可以乘机再扁那王八一顿。
“只是顺便。”他眼也不眨的开口说谎,“我有朋友住那附近,我要过去办事。”
他昨天也是这么说。
彬许他真的有朋友住那附近,或许他昨天真的穿了鞋,或许他其实没有她所想的那么自闭?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意,甩开那丝不对劲的感觉,她替自己弄了一小盘色拉,还有一杯牛女乃。八点的阳光,突破重重灰云的包围,斜斜洒落进来。老实说,她很讶异他早上那么早就醒了,她起床后,本打算直接出门的,却听到他也跟着开门走出来,才顺手替他做了早餐。
“妳应该多吃一点,妳瘦得像根竹竿。”他批评着,一边把桌上那篮面包,推到她面前。
“你确定你真的有朋友吗?”她习惯性的开口反击,回戳了他一记,不过还是拿了片面包,撕了一片入口。
他半点也不在意的道:“妳要我打电话叫他们立刻过来报到吗?”
这家伙果然没朋友,就算有,恐怕也是为了他的钱才聚过来的酒肉朋友。
“不用了,我没空看你阅兵。”她否决他的提议,拿起牛女乃,喝了一大口,慢了半拍才想到,其实她不该那么尖酸,他毕竟有恩于她。
可她的话,让他又扬起嘴角。
她不知道究竟有哪里好笑,但至少他心情似乎变好了。
那微扬的唇,让她冷硬的心,微微软化下来。他慢条斯理的品尝着她做的早餐,眉间的怒气,不知在何时消散,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她觉得奇怪,虽然为了工作,她有特别去上过料理课,但她并没有大厨的手艺,她煮的饭菜,只是还不错而已,他却似乎吃得津津有味。
看他吃饭的样子,让她有种奇怪的--…愉悦?
那个字眼,让她呆了一呆。
玻璃杯上,反映着她脸上的微笑。
她一惊,迅速拉平嘴角,低头搅拌盘里的生菜色拉,警告自己。
佟秋然,晚上做做梦就好,妳可别大白天的还在做白日梦。
有点恼的,她叉起生菜入口,用力咀嚼。
她埋头吃着丰盛的早餐,让自己专心在进食上,没有注意到,对面的男人,在进食间,无意识的伸手抓起牛女乃壶,替她加满了玻璃杯里喝到剩一半的牛女乃。
谤本不是顺便。
她回公寓收拾东西时,他放她下车后,就把车开走了。她以为他去找他朋友,没有多想,找来锁匠,换了新锁,一边整理房间。好不容易清洁完毕,她关上门,联络房东,把新钥匙交给对方,退了租,拿了押金,这才离开。谁知,才走出巷口,却发现他的车停在公园旁。
她微愣,但那是他的车没错,车牌号码是一样的。
他人不在车上,她搜寻四周,在公园树林里发现他的衣角。
她不自觉走过去确认。
那是他没错,他站在几株大树的中间,月兑了鞋,赤着脚,踩在青翠的草皮上。
阳光穿林透叶,风轻轻吹拂而过。
他昂首,闭眼,神情温柔而安详,似在倾听一首柔软的歌一般。
穿过林叶的金光、一束束的洒落他身上,当风吹起,他的发飞扬,枝晃叶动,光便在他身上流转。
他那静谧的模样,像沐浴在阳光中,正接受风的洗礼。
有那么一瞬间,他看起来就像非人的存在,自然的融合在那片景色之中,像幅画一般。
毙惚中,她彷佛听到周遭的林叶,正对他轻声低喃。忽然,他睁开了眼,转过头,看着她。隔着青翠的草皮,还未开花的扶桑,和一丛七里香。然后,他弯腰拾起了鞋。那瞬间,她知道,他不是顺便,根本不是。
他月兑了鞋,显然站在这儿已好一阵子了。
他是专程载她来的。
心,恍恍,有些慌。
绊头倏然紧缩着,她听到心在耳中坪坪作响,感觉到血液在全身快速奔驰。
那个如画的男人,朝她走来,脸上没有任何被她抓包拆穿的羞窘与尴尬。她有种想后退逃走的冲动,却又入迷得无法移开视线。他来到她身前,不由自主的,她仰头看着低首凝望她的他。
她奇怪,明明说谎的是他,为什么感到脸红的人,竟是自己?
他的衣襟敞开着,袒露着大半胸膛。
她知道自己该说什么?问他为什么在这?问他是否在等她?喉咙却一再紧缩着,吐不出任何问话。她没有办法问,她害怕,怕问出任何她想要或不想要的答案。所以,只挤出一句干哑的提醒。“你会感冒的。”他瞧着她,眼里有着难以捉模的情绪,只开口问了一句。
“接下来要去哪里?”
显然他想当她的免费司机,她应该要拒绝他的好意,但这男人难得出门载她来去,总比让他关在那冰冷的屋子里好。
看着眼前这俊美的家伙,她压下胸中那太过雀跃的心,强自镇定的回答。
“先去吃午饭,然后上下午的班。”
他点头,然后朝自己的车走去。
当他不再看着她时,她才开始呼吸。
然后才发现,自己竟在他靠近时,不自觉的屏住了呼吸。
可恶,她还以为她对太帅的男人免疫!
饼去有好几位超级偶像是她的客户,即使是面对号称万人迷的超级巨星,她也从来不曾有过像这样脸红心跳的感觉。
鲍司会让她去接那些案子,就是因为她对帅哥免疫。显然,她还是有眼睛。这实在不是个太好的消息。深吸口气,她转身,跟着他走上车,告诫自己。别想太多了,他只是无聊,且同情她而已。
早上闻香醒来,她已经在厨房里。他晃到餐桌旁坐下,看着她忙碌的身影。各式各样热腾腾的食物,被摆放到他面前,他拿起刀叉吃着。
如他所愿的,她也坐了下来,吃着她自己那份餐点。
不由自主的,他边吃边盯着她看,就像过去那几天一般。
她是个坚强的女人,坚强到让人心疼。
几天过去,她脸上的红肿转为淤青,看来更加碍眼。
她这辈子,恐怕有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对抗暴力,个性才会如此强悍。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在乎她,之于他,她应该只是个入眠的工具,但却并非如此。他喜欢她,她是少数敢质疑他的人,敢在他面前坚持自己信念的人。她让他感到熟悉。风,静静的溜了进来,扬起他和她的发。晨光,静静的,在白色的地板上闪耀流转。
当她发现时,她已将盘里的色拉全部吃完,而他正用一种疑惑又迷惘的眼神,专注的看着她。
“我以前是不是见过妳?”
心跳,因为他的凝视,漏了一拍。
“当然。”她起身,不敢再看他,匆匆收拾桌上的餐具,提醒他:“我是你的清洁人员,已经做了半年,公司应该有给过你我的基本资料,上面有照片。”
“我是说在这之前。”
“没有。”她把杯盘收到洗碗槽中,快速的冲洗着。“就算有,我也不记得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回答,让他胸口发闷。
看着那在晨光下清洗碗盘的女人,他不自觉拧着眉头。
饼去几年,他很少注意人类,连妖怪的活动也几乎不参加了,如果他有见过她,应该会记得才对。他活了这么久,看过太多人类,有时他也懒得去记人的长相样貌,但他觉得熟悉的,不是她的样子,而是她某些行为举止。她有种熟悉的味道,不是外貌,而是一种他说不清楚的感觉。
特别是在她安静下来,没有那么尖酸刻薄的时候,在他倾听她做事,看她移动时,那种熟悉感又更浓重……
也许,他的确见过她,只是不是在这一生,而是在她的前世,她转世前的那辈子。
人的样貌会变,灵魂却是相同的,本质是一样的。
他试图回想,却怎样也想不起来,有哪个人像她一样,给他这种宁静、安逸又舒服的熟悉…
他每天接送她上下班。除了那一天早上,他还找了个借口说要去看朋友,但之后像是知道她不会追问,他连借口都懒得说。她和他过着奇怪的同居日子。她领他的薪水,替他煮饭、打扫;他接送她来回,甚至会和她一起去逛市场。因为朝夕相处,不用多久,她就发现他不喜欢和人说话。明明他和她说话时,对答如流,偶尔还挺幽默的,但在外面,他非不到必要,绝对不会主动开口。
她不知道他是懒,还是自闭,也许前者的可能性高一点。
他总是一副无聊的样子,奇怪的是,虽然他长得很帅,却从来没人凑上前和他搭讪。
人们总是偷看着他俊美的侧脸,连视线和他对上都不敢。
他有一种特质,让人不敢接近。
那是一种她说不出来的危险味道,就像看到危险的肉食野兽时,明知牠在睡觉,却还是不由自主的想闪避,因为害怕那野兽会突然醒过来,张嘴把你吃掉。
打从第一次看见他,她的警报系统就在嗡嗡作响,她毕竟也是属于草食动物那一群,不是野兽。
如果她够聪明,她就应该要听从内心的警告,和其它人一样,安静的通过,快速的逃跑。她应该要去找新的住处,应该要尽量远离像他这种危险动物。她清楚知道,却总是在看租屋网时,挑剔那些房子的租金太贵、地点不好。该死,这样很不好。可真的就没有好的屋子啊。
那只是借口,借口而已,妳其实在幻想他―
噢!闭嘴!
咬着唇,她烦躁的关掉网页,打断脑海里的自我争吵,重新打开班表。
“然姊、然姊!”
清脆娇女敕的叫唤,让她回过神来,她把心思从那男人身上拉回来,只见那个活泼的女孩,拎着一盒花茶过来。
“咯,送妳。”
“这什么?”她一愣。
“花茶。”那女孩笑着说:“我昨天去一间咖啡店帮忙大扫除,老板娘送的。”
“我不喝茶,妳自己留着吧。”
她婉拒女孩的好意,但那女孩却不给她拒绝的机会,滔滔不绝的猛推荐。
“这是有机无农药的熏衣草,连花都是那间咖啡店老板娘自己种植的,很好喝的,好啦好啦,妳试喝看看,不喜欢再还我。”看见她计算机屏幕上的班表,女孩好奇问:“这星期有好几个年终大扫除的案子,妳要接吗?妳要去的话,我也要去。”
“为什么?”她好笑的问。
“因为妳比较厉害啊,这样我才可以乘机偷懒。”
她不以为然的挑眉,回道:“妳想得美,我忙得很,才没空帮妳擦。”
“不要啦,妳陪我嘛!”
“我手边有新工作进来、没空再接年扫的案子了,妳去找林姊吧。”
“我不喜欢和别人一起打扫,我比较喜欢妳啦―”
哪有人像她这么赖皮的。
瞄着那耍赖的小女生,她几乎要笑了出来,不过她太清楚纵容这无赖女的后果。虽然这女孩能力不错,但真的有够会偷懒,上回和她一起搭档,差点累死她。
不理会趴在她办公桌上哀号的小女生,她快速的把处理到一半的班表处理完,回了公司人事询问她接案意愿的电子邮件,却见那女孩看她心意已决,便迅速的振作起来。
“好吧,既然妳这么狠心,我只好去找老巫婆了。”女孩转过身去,走了两步,却又跑了回来,一脸兴奋,神秘兮兮的压低了声音问:“然姊,我差点忘了,我可以问妳一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她回完了电子邮件,把计算机关掉。“外面那BMW男,是妳男朋友啊?”
她一愣,停了一秒,才回答。
“不是。”
“可我看他每天接送妳耶。”
这句话充满了钦羡。
佟秋然瞧着那小了她快十岁的女孩,嘴角一扯,开口戳破她的梦幻泡泡。
“他接送我只是顺便。”
“每逃诩顺便?”女孩贼笑,眼里满是暧昧。
“没错,每逃诩顺便。”她一脸正经,眼也不眨的说。
瞧她那模样,女孩不甘心,拧眉再问:“什么事可以天天那么顺便?”
天晓得。
最好她能知道,他究竟是什么事,可以那么顺便。
她站起身,抓着包包,朝那爱管闲事的女孩,甜甜一笑,回道。“私事。”丢下这两个字,她转身就走。她知道这个回答有点狠,但总不可能要她承认,他也许对她有意思,担心她被那人骚扰,所以才不厌其烦接送的过程;总不可能要她承认,她已经开始习惯,甚至喜欢和他针锋相对的早晨;总不可能要她承认,她放弃加班,只是想……
走出一楼的自动玻璃门,她看着那个站在冬日夕阳中,斜倚在车门旁,等待她的男人;一颗心,因见到他而轻颤。
只是想……有多一点的时间……和这个男人……
这若是事实,那该有多可怕。
但这不是,绝对不是。
她并没有因为他俊逸的容貌、健美的体格,还有英雄救美、每日接送的行径,而耽溺陷落、迷醉失神。
她不谈恋爱,也不想去爱。
包何况,他是个病人,心理有病的人。
她需要躲藏和保护,他则需要同伴和与人相处。
她只是心怀感恩,提供陪伴,和些许的怜惜。她告诉自己,然后走向他。纵使如此,当他因她的出现而站直身,甚至微扬起酷脸的浅笑时,她却无法遏止心头蓦然上涌的麻暖。要小心。
她抗拒着回以微笑的冲动,再三告诫自己。
别沉迷……
他的眼,是暗金色的,黑中带金。她之前从来没注意过,直到这一夜。夜里,她被恶梦惊醒。
醒来,梦中情境已不复记忆,但心仍悸,汗水淋漓。她口干舌燥的起身下床,到厨房倒水喝,却在黑暗中,听见露台外传来低低的啜泣。
他在哭。
蹲在露台边墙上,看着下面的街道抽噎哭泣。有那么一秒,她以为仍在怪诞的梦里,她不由自主的屏住气息,瞪着那怪异的景象。那个男人,没穿上衣,只穿着裤子,打着赤脚,用一种很奇怪的方式蹲在那上面。
冷风袭来,让她打了个冷颤,惊醒她的恍惚。
她闭上眼,再张开,他还在那里。
老天……
她还以为他已经打消想死的念头。
可看这情况,显然没有,非但没有,还变严重了。
他的状况不太对,和上次的感觉不太一样。
那时,她看得出来,他还在考虑;那次,他情绪没有那么激动,也没哭得像这般泪流满襟。
她在他开始走动的那一秒,吓得心跳差点暂停,然后突然领悟,没有人可以像他那样在三十楼的墙上还保持绝对的平衡,就算一心想死的人也不行。
他在梦游。
因为在梦游,所以才一点也不怕,才能在那上头来回移动。该死,他随时可能会掉下去!唉怕惊扰到他,她尽量无声上前,走到已被推开的玻璃门旁。夜风,带来他的呜咽。“在哪里……在哪里……?”
他哭着朝下方的城市街道探望,像在寻找什么一般,嘴里沙哑呢喃着:“在哪里……在哪里……?”
一开始,她以为他是在和她说话,以为他发现了她,但他没回头,只是看着前方,然后才发现他是在自言自语。
“不见了……不见了……为什么不见了……?”
找不到想要的东西,他停了下来,抬起头,仰望着夜空,嘎哑的问着。
“为什么:-…不见了?为什么……?”
月光照亮了他悲伤的脸,和蜿蜓而下的泪迹。
“还我……还我……还给我……”
他哀求着,那伤心绝望的模样,教她为之动容,心口紧缩。
她本想将他先拉下墙,但又怕惊吓到他,会让他抗拒,反而让他失足摔落。
“嘿…”她悄声开口,轻问:“什么不见了?”听到她的声音,他猛然回过头来。他转头的动作是如此快速,她还以为他会因此掉下去。他瞪大了泪湿的眼,惊讶的看着她,像是见鬼了一般。“你在找什么?”她朝他伸出手,柔声问:“告诉我,我帮你找,好不好?”
他看着她,眼里有着无比的渴望,“真的?”
“真的。”她点头。“来。”
他看着她洁白的手,惶恐的、怯怯的,伸出了手,却又停在半空,反而紧张的抬头看着她。
眼前的男人,像个迷路的孩子,而不是高傲的、自信的帅哥。
这个男人,有很严重的精神问题。
她一直知道,却不晓得情况有那么糟。
他那胆小的样子,让她喉咙紧缩,她露出微笑,鼓励道:“没关系,来。”颤抖着,他握住她的手,顺从她的牵引,从边墙上朝她跨了一步,
她松了口气,开口再问:“这里好冷,我们进屋里,好不好?”
他点头,没有抗拒,看着她的模样,好像她是黑暗里,唯一的一盏明灯。她牵着他进屋,带他回到他的床上,拿丝被将他包紧。天啊,他要冻坏了。她转身,想回房去替他拿来电毯,他这里没有,但她有。每回月事来时,她都会特别怕冷,腰月复需要热敷,那是她少数的奢侈品之一
她快步回房,从行李箱中翻出电毯,一回身却差点撞到他,才发现他竟无声无息的跟在她身后,丝被则再一次的被他留在床上。
“该死,你吓我一跳――”她抚着胸口,在看到他脸上的泪水时,才想到他还在梦游的状态。
懊死,他该不会整晚都会这样晃来晃去的吧?
她是不是该把他叫醒?
梦游的人,可以叫醒吗?
她犹豫着,考虑再三,不确定该如何做才是对的。
最后,还是决定让他回床上睡到自然醒。
她牵着他,再次把他带回房里,让他坐上床,替他重新包上被子。
“你到底在找什么东西?”
她懊恼的开口问出这个问题时,并没有想要得到答案。他在梦游,应该是。可是他伸出了手,抚模她的脸庞,发出嘎哑的声音,回答了她的问题。“妳…”
豆大的泪,滚落他的眼眶,“我在找妳-…”这家伙搞什么?
她毛骨悚然的瞪着他,几乎想打掉他的手,大声斥责他无聊的玩笑。
但眼前的男人,痛苦的轻抚她的脸,冰冷的大手轻颤着,嘎声低语:“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想的……我不是故意的---…”
渴望与绝望,悲痛与歉疚,同时存在他的眼底。
他的样子,不像在开玩笑。
他是如此悲伤,她无法狠心拨开他温柔的手。
“对不起…对不起……”他哭着道歉,一直道歉。
然后,她发现,他还在梦里,错认她是那个必须道歉的对象。
不由自主的,她抬起手抹去他的泪。
“没事了,你别哭了……别哭了……”她让他躺下,悄声安慰着他。
“只是梦……梦而已……”
顺从的任她摆布,乖乖的躺了下来,让她为他盖上小小的电毯。就是在这个时候,因为靠得太近,她看见他盈满泪水的眼,是暗金色的,黑中带金,里面映着她模糊的表情。他侧躺在床上泪流满面的样子,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彷佛过去她也曾看过他如此难过的哭泣,也曾想要抹去他脸上的泪水,希望他不再哭泣。
毙惚中,某些残影,悄然滑过。
她看见他趴在地上,在她耳边切切低语。
对不起……对不起……
透过他泪湿的金眼,她看见一个女人躺在草地上,奄奄一息。
心,陡然一惊。
懊似有什么恐怖的东西,就要破茧而出,她害怕的遮住了他泪湿的眼睛。
下一秒,她惊醒过来,几乎要为自己的胆小嗤笑出声。
她在想什么?
是恶夜太深、太浓,才让她的想象力,因他的低语,肆无忌惮的扭曲,才让她为此感到惊惧,不是因为他哭泣的眼睛。
她强迫自己收回手,可在那一剎,心底还是有些微悸。但,也许是因为她遮住了他的视线,也许是她的安慰有了效果,当她收回手时,他已重新合上了眼,沉沉睡去。只是,盈盈的泪水仍残留在他俊美的脸庞上,证明他走过暗夜的梦行。
在哪里…在哪里……?
他痛苦的表情,悲伤的喃语,在在牵引她的心。
不由自主的,她环抱着自己,抗拒着替他拭泪的冲动,他的声音却一再迥荡在脑海里。
不见了……为什么……不见了?
这个人,遗失了他最宝贵的东西。
她怀疑那是什么。
妳……我在找妳……
心,再颤。
看着床上那个英俊的男人,喉哽心悸。
不是她,他找的不是自己,但……在这迷茫的月色下,她多希望……多希望有人珍惜自己,一如他这般,即使在梦里,也不忘记。
泪水,即使在他睡去时,依然渗出他的眼。她缩在他床畔,静悄悄的看着,只觉心痛难忍。没有关系,只是在夜里。他已睡去,没有人会知道的。渴望,在黑暗中,在脑海里,窃窃私语。
情不自禁的,她伸手,抹去了他的泪,眷恋的抚着他的脸。
就算她偷偷的耽溺,也没有关系…她不会沉迷,这不是爱情,只是同情。
她想着,悄悄想着。
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