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细细,千丝万绪,轻如毫羽,带着冰凉,落在她脸上、发土、身上……他在风中疾驰,见她湿了发,手一扬,以披风将怀中的她里住。
软剑早已被他收起,卷在手臂上。
这剑本就是他的,如今只不过回到原先的地方而已。
他不该给她的,不该在她身上加诸那样的血难,从今,他将不会再让她的双手染血,不会让她清灵的双眼再染上矛盾悲愁,那样的血腥责难让他来受就好。
他知道,就算她亲手杀了仇人,她的梦魇也不会结束,她也不会好过到哪里去,只会让她染血的双手,增添另一笔杀孽和噩梦而已。他知道那并不能让她从那梦魇中抽身出来,只会让她深陷其中,永远无法月兑离。
唯一的方法,就是不能让她再拿剑杀人,不能让她的双手染血,不能让她再接触这些血腥,然后,或许时间能够帮她遗忘。
而这些,是他如今所能做的。
这些年来,他早斩过无数的人,他的灵魂早已脏了,她的,还没有……对她,他曾经错过,这坎,他不会再错。
转出了林间小径,他月兑下面具,回到了这几天停留的山中小屋。
手一撤,他将她放到了椅上。
穴未解,默儿看着他,眼中有着怨怒,许是终从那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他没有解她的穴,只是望着她,定定的望着她,彷若是第一次看见她一般,仔仔细细地凝望着。
她乌黑柔亮的发丝上沾着银亮细小的水珠,愤怒的黑瞳镶在白玉般的雪肤上,鲜明地让人震慑。柳叶眉、樱桃嘴,沾染上胭脂花粉的她,让人心醉,也教人气愤。
她身上仍穿着火红嫁衣——她亦要在今日嫁人,嫁给另一个男人!
每每思及此,他就觉得胸口有火在烧。
楚恨天退了一步,在另一张椅子坐下,盯视着她的双眼,开始隐隐透着不悦。唯一让他心情好过一点的,是在那小白脸跳出来时,她并未迟疑收手;但这也同时提醒了他,他在这些年中将她教得多好。
她一点也没有手软。
他将她教得太好了。
他是个混帐!
桌上已无酒,剩茶。
楚恨天倒了一杯茶,坐在椅上,喝起茶来,视线,仍盯着她。
屋外,仍在下雨……矛盾在心中生成、酝酿、繁衍,他恼火她的莽撞倔强,却也同时感到愧疚不安。看着她怒火中烧的黑瞳,他竟不知该拿她如何是好。
他收回视线,径自喝着早已凉掉的茶水。
外头风在吹,雨在下,老赌鬼撑着油纸伞远远出现在山间小径上,他瞧见屋里的情形,不觉停了下来。
不一会儿,韦剑心也回来了,他钻到油伞下头,拨拨发上水珠,纳闷的问:“嘿,为什么不进去?”
老赌鬼下巴一撇,勾着他的肩道:“你瞧里头。”
韦剑心远远一望,看着屋内楚恨天脸上复杂的神情,看着一旁被晾在椅上怒目相向的默儿,他心领神会,和老赌鬼有默契的对看一眼,说道:“我刚上来时看到山脚有个摊子在卖油鸡,好象很好吃的样子。”
“是吗?那咱们还等什么?”老赌鬼配合的说完,便和韦剑心勾肩搭背地转身往山下而去。
细雨如丝,绵密细小约雨声汇聚成无形的墙,将小屋隔成另一个世界。
她的愤怒在聚集;看着他,她既不解又气愤!
为什么?为什么要阻止她报仇?为什么要救她的仇人?她好不容易能朝了血海深仇啊!为什么……气聚成县,冲破了穴道,穴道虽解,她却没有动,只是仍瞪着他,握着拳头,气愤地以沙哑的声音问:“你知不知道他是我的仇人?”
他仍注视着手中凉掉的茶,一昂首将它喝掉,才淡淡道:“知道。”
她闻言气得站了起来,白着脸再问:“你知不知道他杀了我全家一十三口?”
“知道。”他面无表情的再倒了一杯茶。
“你知不知道我这十多年来和你学剑为的是什么?”她往前一步,愤恨再问,白皙的脸上除了艳红的唇外,没有一丝颜色。
楚恨天下颚一僵,握杯的手不由得收紧。
他当然知道她为的是什么。她为的就是报仇,为的就是向那顾远达讨回公道。但他不能再让她杀人,即使这样做会让她恨他也一样。
他没有开口,没有点头,但那已足够,足够让她知道他是故意的,故意破坏她的计划,故意不让她报仇!
默儿红了眼,气愤从胸口爆发,她握紧双拳,愤懑地问:“既然你都知道,为什么这样对我?”
他僵看着手里的茶杯,半晌才抬起头看着她,定定的回答,“没有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没有为什么!没有为什么?!
默儿不敢相信的望着他,战栗的摇着头,声音破碎粗嘎地低喃,“我亲眼……看见我爹破人砍死在面前,我娘……被人在我头上开膛剖月复……”她表情痛苦的说着,双眼瞪得老大,全身都在颤抖。
她边说边一步步走向他,沙哑的声音在不觉中越提越高,“我这十多年来,每逃诩梦见那一个晚上,梦见我的手上、身上浸满了他们的血,其中仍听着他们凄惨的嘶喊。你知不知道,我全身都是他们的血,全身都是!”她激动的摊开两手,彷若手上还沾染着双亲的鲜血。
她不解的摇着头,悲愤的轻声问:“在我终于可以帮他们报仇雪恨时,你却帮了那禽兽,阻止了我,而你竟然还说‘没有为什么’?”
听闻她的遭遇,楚恨天心一紧,却什么地无法说,只是沉默。
“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所有的不满在此时全冲了出来,默儿来到他身前嘶哑地叫着,右手在瞬间挥了出去,他挡住了,像是早有预料。
她不甘,左手一拳打出,却也被他按着;她再踢腿,被他闪过;一记肘拐,他早已缩月复。
她歇斯底里地攻击他,却被他一一挡下,直至他终于以双手制住了她频频出招的手。
“放开我!”她嘶声喊叫,一脚踹向他的裤裆。
楚恨天眉一皱,一指点向她腰上的穴道,她腿一软,整个人往下倒去,他大手一揽,就将她抱到了腿上。
“你放手!放手!”她对他大吼大叫,能动的上半身仍在挣扎,瞳眸中全是愤恨的怒火,“楚恨天,我恨你!我恨你——”
他脸一寒,却仍是紧紧箝制着她的手。
见他不肯放开她,默儿几乎是失去理智地突然上前张嘴咬住他的颈侧他没有动,让她咬。
她很用力,用力到她的牙深深嵌入他的肉里。
血,流了出来,流进了她的嘴里,她尝到了血的味道。她知道他很痛,她知道他其实可以闪,她知道他其实可以不要让她咬,但他没有,他让她咬。
地想用力,牙关却再无法狠心使力,干涸已久的眼,不知何时已聚集了泪;
她闭上眼,热烫的泪水从眼角滑下,她松了口,哭了出来。
她埋首在他的颈窝,大声的、用力的,哭了出来。
那么多年来的第一次,她终于能哭了,有泪、有声的哭,将所有的伤心、悲愤、不甘、怨懑全都随着泪水哭了出来……她的声音嘶哑,她瘦小的身子在颤抖,她的泪水浸湿了他的肩头,她大声的哭着,像是想把这些年的份都一次哭完似的。
楚恨天松了她的手,改揽住她的腰,环着她的肩头,任她哭着。
心,好痛。既痛又释然。他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她在他怀里放松,完完全全的放松……
他为她感到心痛。当时她是那么小,竟就遭遇到那般惨绝人寰的家变。难怪她会夜夜噩梦,难怪她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难怪她对练剑如此执着!
她哭累了,睡着了。
望着床上那犹有泪痕的容颜,他万般心疼不舍。
她是如此的年轻,如此的倔强,如此的坚强。
所有的一切,在她成为他的女人后,变得模糊不清,怕在这些年来越来越容易烦躁、愤怒,她左右着他的情绪,他不知该拿她如何是好。
直到认知到她对他的重要性,直到这次他发现他无法放着她不管,直到他终于将所有的事情理出了头绪,他才终于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奇异的是,有了这样的认知之后,他熟悉的冷静和自制似乎自然而然的回来了;像是拨开了海上浓雾,找到了正确的方向。
他仍握着她的手,无意识地摩挲着掌中的小小柔荑,直至他感觉到她指缝中的剑茧;在她的虎口处,那粗硬的茧彷若是她的心声、她的顽固、她的-喊,-喊着她要报仇……他痛恨她手上的剑茧,因为那就像是他的原罪。
他上床拥她入怀,在她额上印上一吻,发誓绝不会让那印记有再增长的机会。他会再让她有双细腻柔滑的小手,他会帮她月兑离那遥远的梦魇。
只不过,一切都要从头再来才对,他会再教她所有该知道的。
楚恨天眼中闪过寒光——这次他教的不再是学剑,而是如何兵不血刃!
她该恨他的……她从床上坐起,想告诉自己恨他,但她没有办法,因为他虽然破坏了她报仇的机会,甚至救了她的仇人,但在同时,他也救了她。
他一向不是那种爱管闲事的人,她知道,他来是为了她——虽然,她不懂他为什么不让她报仇。
脸上的新娘妆,早被昨晚溃堤的泪水给弄花了;看见手指上沾染的胭脂,她知道自己的脸一定恐怖得吓人。
下了床,她脑中奇异的空茫,唯一知道的是,她报仇失败了,而她哭花了自己的新娘妆,她必须将这张花脸清洗干净。
屋内没有水缸,所以她走到外头,循着水声,找到了不远处的山潭水瀑。
那并不难找,因为水声很大。
她没预料到的,是看见他赤身露体的在水潭中洗澡。
瀑布在潭中溅起老大的水花,他背对着她,站在潭水只及他腰部的地方。
他那头又黑又直的长发早湿了,披散在他健实的背上,身上和发上的水珠在晨光下闪闪发亮。
她不由自主的停下脚步,屏住棒吸,安静的在树下看着他。
他结实颀长的身躯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疤痕,那些淡白的痕迹在他黝黑的皮肤上看起来特别刺目显眼。他的皮肤很黑,和她的完全不一样,因为她每次晒过了头,就会开始月兑皮,在经过几天难受的疼痛后,又会生出白皙的肌肤。
莫名地,她记起成为他女人的那一年夏天,她晒伤月兑皮,痛得无法让他碰她,即使轻碰,都会让她疼得无法忍受,他不悦极了……“怎么了?”光线不足的舱房中,当楚恨天发现默儿躲避他的碰触时,撑起了眉头。
她摇头。
他伸手再抓住她的臂膀,将她拉到床前。她这次没躲,脸上却有疼痛的神楚恨天不解,他并没有用多大的力气,她却像是被他抓疼了手。他下意识的低头一看,才发现她的手红得吓人。
“搞什么?!”他愣了一下,抬头看她,这回才瞧情她的脸在油灯下也显得过于潮红。他伸手欲碰她的脸,她却下意识的闪躲。
“你的脸是怎么回事?”他不悦的皱眉,知道她会痛,才收回手。
她低着头,一脸无辜。
“该死的,你晒伤了?”他二度检阅她发红的肌肤,爆出一声不满的咒骂,随即起身打开舱门,对着廊上吼了一句:“兰生!”
不一会儿,兰生施施然打开另一扇门,“什么事?”
“拿晒伤的药来!”他咆哮完便走回床边。
兰生回转房里,才一下子就已拿着药来到老大的舱房,像是早准备好似的。
他直直走到默儿身边,检视了一下她晒伤的程度,跟着便很自动地打开药膏准备替她擦药。
“你干什么?!”一声暴喝响起,兰生发现自己的手还没碰到默儿就被老大给抓住了。
“帮她擦药。”他老神在在的回答,无视于那双怒火腾腾的黑瞳。
楚恨天一把抢过他手上的药盒,冷声道:“她自己会擦。”
“老大,默儿每年都会被晒伤,她现在连衣料在身上摩擦都会痛,没有办法伸手擦到身后被晒伤的地方。”兰生动也不动,只是杵在原地好心的解说,“她需要人帮忙。”
每年?他为什么不知道?因为他从来没注意过。
楚恨天不爽的在心里自问自答,他看着兰生俊秀的脸,突然间了解到,这家伙每年都帮默儿处理晒伤。莫名的,他心里竟然有股想踢他下舶的冲动!
“出去。”
“老大……”兰生皱眉,担心的看着一旁安静的默儿。
“我会帮她!”他面有-色,向前一跨步,一脸不善的挡住兰生看向默儿的视线。
兰生沉默着,直到楚恨天脸色越来越差,他才退一步,温声道:“好吧。
不过记得小心点,不要大用力,省得把她身上整块皮都扯下来了。”
楚恨天的回答是更凶狠的瞪眼。兰生像是没发现似的,只慢条斯理地走回自个儿的舱房去。
默儿记得,他后来真的很小心。他肯帮她擦药,她感到受宠若惊,更别提他肯听兰生的话了。他的大手温柔得像羽毛一样,她几乎感觉不到什么疼痛。
他那几天,对待她一直是小心翼翼的,直到她的晒伤完全好了为止。
似乎是从那次之后,她晒伤的机会就减——
默儿一皱眉,突然发现:不对,从那次之后,她好象再也没晒伤过了。她愣了一下,仔细搜寻记忆,这下才确定她之后真的没再晒伤过,所有会晒伤的机会似乎……突然之间消失了。
没来由地,她想起每次烈阳炙炙的日子,她被分派的工作,好象从来投在甲板上;日正当中的时候,她也多会被叫到舱房里去。
默儿呆了一呆,看着眼前那在水潭里的男人,眼中有着迷惘和狐疑。
贬吗?他真的会如她心中所想的一样,刻意减少让她日晒的机会?
以前,她以为自己多少懂得的,懂得这个男人心中在想些什么,但在经过这几天和方才的回忆之后,突然之间,她开始怀疑自己一点也不了解他倏地,他转过身来,看见了她。
默儿莫名地红了脸,她不知道为什么到现在她还会脸红,她和眼前这男人发生过无数次亲密的行为,她甚至模遍了他全身上下每一块肌肉、每一道疤痕,但是,此刻,当她看见他袒胸露背的盯着她,她还是无法自己地红了脸。
他似乎十分坦然,轨这样在阳光下,展露他昂藏的身躯。
默儿没有办法不看他,他的身体,一点也不像三十几岁的老男人,长年在海上的生活和经年累月的打杀,只让他身上的肌肉更加精壮结实,一点也不输给十几二十来岁的毛头小憋子。
直到脚底传来一阵冰凉,她才发现自己已来到水潭边。她微微一惊,脸上红晕更深,不觉停下脚步,低着头瞧着沾湿的红绣鞋。
水波流转,默儿看见自己模糊的倒影,下一刻,他人己到了身前,伸手抬起了她的下颚,审视她的脸一会儿,力道:“妆花了,把它洗掉。”
方才一瞬间瞄到的东西让她脸更红,她尴尬地撇开头,月兑离他大手的箝制,视线完全不敢往下溜,只沉默的到一旁,蹲鞠起一捧清水,洗净脸上的钱妆。
楚恨天好笑地看着她不自在的模样,双手抱胸,一挑眉道:“怎么,没瞧过?”
将脸埋在潭水中的默儿闻言一吸气差点呛到,慌张中性松了手,让水流回潭里,后才抬起湿淋淋的小脸,刻意避开他的下半身,没好气的起身瞪他一眼。
她和他睡了五年,怎么可能没瞧过!
他一点也不觉得不好意思,反倒将眉挑得更高,自以为是的道:“我以为你已经不会害羞了。”
她恼怒的瞪着他自大的嘴脸,不喜欢他拿这事调侃她。
有谁规定看过很多次就不会脸红?她就算变成了老太婆,在阳光下看到一个又酷又帅的果男,还是一样会脸红的。更何况他还不遮不掩,一副巴不得让她看光的模样。
楚恨天看出她的不悦,但他的心情却没有因此不好,反倒是对于她的闷不吭声不是很高兴。他以为经过这些天,她不会再对他装哑巴才是。
他不喜欢她沉默不语,他喜欢听她说话,喜欢听到她的声音,因为如此他才不用老是猜测她的意思,不会对她感到不安。他揽住她的腰,将她拉到身前,-了下眼,开口道:“和我说话。”
默儿微侧着头,奇怪的看着他,仍是一语末发。
他一皱眉,突地将她揽得更紧,直至她整个人贴在他身上,不悦的直视她的黑瞳,霸道的重复,“和我说话!”
她因为他弄疼了她的腰而闷哼一声,却仍倔强的不肯开口。她不喜欢自己的声音,昨晚是因为太生气了,才会崩溃似的说了耶么多话。
楚恨天捧着默儿的臀将她往上抬,直到她和他同高了,才不爽地以自己的额头抵着她的。可地依然蹙着蛾眉、死抿着嘴。
他眼中有着愠怒……她以为他会霸道的再次重复,却未料他俩僵持半晌后,他眼中的怒火竟渐熄灭,反倒增添了不少挫败和难解的情绪。
“和我说话。”他懊恼的用高挺的鼻子温柔地磨蹈她的,这次不再是霸道的命令,而是温馨要求。
他软化了?
那个死硬派?那个海盗王?那个从来不向人低头的楚恨天?!
默儿不敢相信的眨了眨眼,但眼前的男人的确软化了。
她睁大了眼无法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但这人的确是他,是那个她认识了十几年,既骄傲自大又冷血无情的男人!
“说……什么?”也许是因为太过惊讶,当她听到自己粗嘎的声音时,她才知道自己开了口。
闻声,他松了口气,嘴角不由得微微弯起,轻声道:“说什么都可以,我想听你说话。”
他在笑吗?默儿震慑于他那难得一见的温暖笑容,不由自主的伸手轻触他弯起的嘴角,和脸颊上凹陷的地方。“这是酒窝吗?”
他的笑容扩大,轻吻了下她的粉唇,回道:“我想是吧。”
她认识他这么久,竟不晓得他有酒窝……默儿看着他的笑容,突然觉得好奇怪,那股陌生感又来了。她真的认识眼前这个男人吗?
她的手仍然搁在他脸上,她整个人仍被他抱着,眼前的男人看起来既陌生又熟悉,她只觉得好……诡异呀……